阿丽思漫游镜中世界 Through the looking glass and what alice found there [英] Lewis Carroll著 赵元任译 肖毛校对 目录 著者原序 第一章 镜子里的房子 第二章 活花儿花园儿 第三章 镜子里的各种虫儿 第四章 腿得儿敦跟腿得儿弟 第五章 绵羊跟池塘 第六章 昏弟敦弟 第七章 狮子跟独角马 第八章 “这是我自各儿的发明” 第九章 阿丽思皇后 第十章 拧 第十一章 醒 第十二章 是谁做的梦呐? 跋 著者原序㈠ 小朋友,你眉心里还没皱纹儿, 一双眼睛看什么都新鲜的小朋友! 虽然光阴那么飞,虽然你我俩人儿, 咱们岁数总差了半辈子呐,总有, 可是你一定会笑笑,一定会欢喜 我送你这故事,当作爱你的礼。 我从来没看见过你春风样儿的脸, 也没听见过你笑的像泉水的声儿; 你长大了以后,你的心思里面 也不见得还会有我这人的影儿—— 我只盼望现在你有心想听, 那已经就很可以叫我高兴。 是个从前起头儿的故事,回想 到那时儿有夏天的太阳光照着—— 跟着歌声的拍子,我们拿桨 把小船儿一下儿一下儿的摇着—— 他的余音像还在我耳朵里唱, 虽然小心眼儿的岁月,他偏要你忘。 来听罢,啊!别等那怕人的声儿, 满怀着可恨的狠心肠, 可怜把个好好儿的女孩子的魂儿 硬叫了去上那不想上的床。 乖,我们也不过是大的小孩儿罢了, 到该要上床了,还闹着要玩儿罢了。 你看外头的霜雪迷茫茫的飞着, 你听呼呼呼狂风在耳朵边儿过—— 咱们里头呐,在暖烘烘的炉子这儿围着, 这简直是孩子们的快乐窝。 我就要你一心听这些神话, 你甭管那外头的风雪多大。 这故事里虽然还好像是带着 一点儿抖抖儿的声音,在那儿伤感, 念过去的夏天的日子多快乐, 叹早年的风光都已经那么远—— 可是不许让半点儿的发愁的渣儿 来偷进了咱们这奇境的乐园儿。 ———— 肖毛注㈠:在“著者原序”之前,还有一篇关于棋子怎么走的说明,一篇故事里的人物介绍(DARMATIS PERSON),一篇作者前言(PREFACE),赵先生似乎都没有译。不过,在人文社的译本里面有,可以参看。 第一章 镜子里的房子 唉,不是那小白猫儿,一定全是那小黑猫儿做的坏事。因为小白猫儿让大猫给它洗脸来着,一直洗了一刻钟,总算没很闹;所以你瞧刚才那淘气的事儿不会有它的份儿的。 黛那给它的孩子们洗脸是这么洗的:它先拿一个爪子把那可怜的小东西的耳朵摁着,再用那个爪子从鼻子尖儿起头望上,给它满脸那么和弄;刚才不是我说它正在那儿忙着弄那个小白猫儿吗?这个就乖乖儿的呆着,还想打呼噜——仿佛觉得出这都是为它好似的。 可是小黑猫儿在下午已经早洗好了。所以当阿丽思坐在圈身椅的犄角上团成一团似的那么一半儿跟自己说话一半儿睡着了的时候,那小猫儿就拿阿丽思想要绕起来的绒线球大玩儿大疯,给它滚上滚下的又都滚散了,你瞧现在弄的一地毯的瞎结子乱团子。当间儿还有个小猫儿在那儿拼命追它自各的尾巴。 “嗐,你这小坏东西坏透了!” 阿丽思说着就把那小猫儿提遛起来亲一下,让它明白这亲它是给它丢脸的。“真的,黛那应该给你教点儿好样子的!应该的嚜,黛那,你知道你应该的嚜!”她一头儿说着,一头儿对老猫做出责备的样子,可是她的声音要凶也凶的不大像——一会儿她转身又爬回到大椅子上,连小猫儿带绒线都抱了上去,又重起头儿来绕那个绒线球。可是她绕也绕不大快,因为她不是对猫说话就是对自己说话。小猫儿就乖乖的坐在她腿上,假装看她那么绕,有时候还拿出一个爪子来轻轻的碰碰那个线圈儿,好象要是许它的话,它还是愿意帮忙呐似的。 “你可知道明儿是几儿啦,华儿㈠?”阿丽思说,“你要是刚才跟我在窗户那儿呆着,你就会猜着了——不过黛那在那儿给你拾掇来着,所以自然你不会知道了。我是在那儿瞅着那些小孩儿攒树枝子做火堆——华儿啊,那火堆可是很要些树枝子呐!不过冷也真冷,雪下的又那么大,他们只好歇了不弄了。不要紧,华儿,咱们明天还是去看烧火堆去。”说到这儿阿丽思拿绒线在小猫儿的脖子上绕了两三道,不过就是看看是什么样子;可是这又闹出个小乱子来了,那绒线球又滚在地下,一码一码的线都滚开了。 阿丽思把猫又抱回到椅子上舒舒服服的坐好了又接着说,“华儿,你可知道,我看你淘的气啊,我就气得简直要开开窗户把你扔在雪里头去!并且这是你应该受的呐,你这小害人精!你还有什么说的吧?唉,你别跟我打岔呀!”她说着就举起一个指头来对它数。“你听我说你做的错事。今儿早晨黛那给你洗脸的时候你唧了两声。你别说没有,华儿,我听见的嚜!啊?你说什么?”(假装那小猫儿说话来着。)它的爪子弄在你眼睛里啦?那是你不对啊,谁叫你把眼睛睁开了呐?——要是你把眼睛紧紧闭着,那就不会啦。你别推这个推那个了,你听着吧!第二样儿:我刚把雪珠儿的牛奶碟子搁下来,你就叼着它尾巴把它拽走了!什么?你也渴呀,是吗?你怎么知道它不是也渴呐?现在第三样了:我没看着的时候你把我的绒线全都弄散了! “这是三样坏事了:华儿,一样还没罚你呐。你知道我把你欠的都留起来到下礼拜三来罚你。——要是他们把我欠的都留了起来,那——?”她说说又变了跟自己说话,又不象对那小猫儿说话了。“哎呀,到了一年完了,他们不知道该拿我怎么样了。到了那日子我恐怕得要下狱了,大概,再不然——让我看呵——比方是一回罚一顿饭;那么等那苦日子到了,我不是得一下子罚掉了五十顿饭了吗?好,这个我倒是不大在乎!我还是愿意一下子不吃五十顿饭,比一下子吃五十顿饭好得多。 “你听没听见那雪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华儿?你听它打得多软!就好象谁跟那窗户到处亲它似的。我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雪爱那些树那些田,所以它那么软软的亲它们。它就拿一床白被窝给它们严密密的盖起来;也许还说一声,睡吧,乖乖,一直睡到夏天再来的时候。等到它们夏天再醒啦,华儿啊,它们就穿上了绿衣裳了,它们还跳舞呐,要是刮风的时候——哎呀,那才好看呐!”阿丽思嚷着把绒线球丢下来拍手。“要是真的这样那多好啊!我想那些树在秋天泛黄一定是因为它们都困了。” “华儿啊,你会下棋吗?哎,你别笑啊,乖乖;我问你正经话。因为我们刚才下棋的时候,你看着好象懂似的;我说‘将!’你就打呼噜!唉,那回将的倒是不错。华儿啊,要不是那讨厌的马在我的棋子里头来乱扭一阵,我真的都会赢了。华儿啊,咱们来假装——”你知道阿丽思不知道有多少事情总是爱用一句,“咱们来假装”起头,我真想讲给你听,可惜我一半也记不起来。才前一两天她就跟她姐姐争论了一回——都是因为阿丽思开头说,“咱们假装咱们是两个皇帝两个皇后”,她姐姐是样样都喜欢仔细的,说她们既然一共只有两个人,怎么能假装做四个人。阿丽思到末了没法子只好说,“好,你就只做一个,剩下来都让我来做得了。”还有一回她真把看她的老保姆给吓坏了,她在她耳朵里忽然大嚷:“李妈!咱们来假装我是一个饿土狼,你是一块骨头!” 可是这个离开阿丽思跟小猫儿说的话离的太远了。“咱们来假装你是红皇后吧,华儿!你知道我想你要是坐起来把胳臂放下来,就简直跟她一样。你试试看,唉,真不错!”网丽思就拿桌上棋盘里的红皇后拿了来立在小猫儿的眼前当个样子给他学;可是达事情弄不好,据阿丽思说,多半是因为那小猫儿不肯把它的胳臂好好的叠起来。所以她就把它抱起来罚它照镜子,让它看它自己的嘴撅的有多么高——“要是你不马上就给我乖起来,”她说,“我就把你搁在镜子里的房子里去。看你喜欢不喜欢? “华儿啊,你只要好好的听我,不要只管说话,我就告诉你我想镜子里的房子里都有些什么。第一样就是你看见玻璃那边的屋子——就跟咱们这边的堂屋一样,不过东西都是那么样子来的。我要是站在椅子上我就什么都看得见了——就是除了镜子底下的火炉子那点儿地方。哎哟!我真想看见那点儿地方就好了!我倒不知道他们那儿冬天有火没有;你没法子知道呀,你想——除非有烟望外头冒出来,那就那边也冒烟儿了——可是也许是骗骗人的,就做的好象那边儿也有火似的呐?那么还有里头的书,跟咱们的差不多一样的,不过字都是反的;这个我知道的,因为我拿过一本咱们的书对着镜子,他们也就拿一本他们的书对着我。 “你可高兴到镜子里的那所房子里去住吗,华儿?不知道他们那儿会不会也给你牛奶喝?也许镜子里的牛奶不好喝呐?可是,唉,华儿!我看见那个过道了。你要把咱们这个客厅的门大开着,你就刚刚能看见一点儿镜子里的过道;你看得见的那边儿倒像咱们这边儿的一样,不过你看不见的地方也许是完全两样的,你想呐?唉,华儿啊,咱们要是能走到镜子里的那所房子的里头去,那多好啊!我知道里头一定有,哎哟!那么好看的东西在里头!咱们来假装总有个什么法子可以走进去,华儿。咱们假装那玻璃变软了,软得象纱布似的,可以钻得过去的。哎呀,我敢说它这会儿真是变成了雾似的了!那到是容易走进——”她说着不知道怎么的人都已经在炉台上了。那玻璃倒真是慢慢的化没了,化成了一种银的雾了。 再一会儿阿丽思就走进了那个玻璃,已经轻轻的跳下来到那个镜子里的屋子里了。她头一样做的事情就是看看那个屋子里有火没有,她看见里头果然真有火,着的跟她刚才离开的那个火一样旺,她看了高兴极了。她心里想,“那么我呆在这儿可以跟在那旧屋子里一样暖和了,其实还更暖和点儿呐,因为这儿不会有人骂我不许靠近炉子嚜。哈,等池们来看见我到了镜子的这边儿想够也够不着我,那才好玩呐!” 她就四面张张望望,她看见凡是从旧屋子里看过来看得见的些地方都没什么希奇,也没什么趣儿,可是别的地方就跟旧屋子两样极了。比方炉子旁边墙上的画儿都象活的似的,就是那炉台上的钟面(不是平常在镜子里只看见它的背面儿吗?)都变了个小老头儿的脸,尽看着阿丽思笑。 阿丽思心里想,“他们这间屋子没有那间拾掇的干净,”因为她瞧见有几个棋子儿都掉在煤炭里头;一会儿工夫她说一声“咦!”就趴在地上瞅着它们。那些棋子儿一对一对的走起路来了! “这两个是红皇帝跟红皇后,”阿丽思说话说的很轻,怕吓着了他们,“那两个是白皇帝跟白皇后,那白皇后坐在煤铲子的边儿上呐——这边儿是两个堡,手搀着手在那儿走——我想他们听不见我,她说着把头又凑近一点儿,“他们大概也看不见我。我觉着不知道怎么好象我的身子变成了看不见的了,——” 说到这儿阿丽思听见她背后桌子上有个什么呆在那儿唧唧唧的叫,她一回头刚巧看见一个白卒子摔倒了在那儿乱踢乱蹬;阿丽思瞅着它不知道一会儿还会出什么事情。 “哎呀,是我的孩子的声音!”那白皇后一头嚷着一头跑过去,她慌得都杷白皇帝撞倒在煤炭里去了。“我的宝贝璃丽啊!我的皇族的小猫儿啊!”说着就拼命的从炉挡的旁边儿望上爬。 “什么皇族不皇族!”那皇帝说着,把摔疼了的鼻子揉揉。你想他摔得从头到脚都是灰,他自然对皇后要发一点儿脾气了。 阿丽思很愿意帮点儿忙。她看见那可怜的小璃丽哭啊叫的都快急疯了的样子,她就赶快把那皇后拈起来,搁在桌上她那女儿的旁边。 那皇后吓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坐了下来,她在半空中的那一趟路把她的气都吓没了,半天她只会抱着小璃丽不言语。她稍为喘过一点儿气来,就对着底下灰里头坐在那儿噘着嘴的白皇帝嚷着说,“小心火山!” “什么火山啊?”那皇帝说着就很担心的抬头瞅着那火,好象那是顶象会有火山的地方似的。 “把我——喷——了出来,”那皇后说着还是喘不过气来。“你上来的时候——得走大道儿——别让——他喷了!” 阿丽思先瞅着那白皇帝很费事的在一根一根的棍子上爬过去,到后来她说,“嗐,照那样儿走,你要走到桌子上还得要多少钟头啊。我还是帮了你得了,好吗?”可是那皇帝不理会她问的话,他明明是看不见也听不见她。 所以阿丽思就轻轻的把他拈起来,这回比拎起那皇后拎得慢一点儿,生怕再把他的气又吓没了,可是看他身上弄的那么些煤烟子,她想还是给他掸一掸再给他撂在桌上吧。 阿丽思后来告诉人说她生平也没见过象那皇帝做的那种怪脸。他觉着被一个看不见的大手捏住了,还浑身受掸子抽打,他简直觉着奇怪的叫都叫不出来了,他的眼睛越瞪越圆,嘴越张越大,把个阿丽思笑得抖得差一点儿没把他抖掉在地下。 “嗐,你别做那么样几个脸啊,我的乖!”阿丽思忘了那皇帝是听不见她的,所以她又大声对他说话了。“你叫我笑的都捏不住你了!你的嘴别张的那么大呀!回头灰都弄得嘴里,——好,这会儿你够干净了!”阿丽思说着就把那皇帝的头发理一理好,就很小心的把他给搁在桌上皇后的旁边。 那皇帝马上就仰不脚儿的倒了下来,一动也不动。阿丽思看了有点儿怕是闯了祸了,连忙在屋子里到处找凉水来浇他。找来找去她只找着了一瓶墨水,等到她拿着墨水回来了,那皇帝都已经好了,正在那儿很害怕的跟那皇后打喳喳儿——他的声音小的阿丽思整不多听不见了。 那皇帝在那儿说,“我老实话对你说,我的皇后啊,我吓得冷到胡子尖儿了!” 那皇后回答的是说,“你压根儿就没有胡子嚜!” 那皇帝还接着说,“哎呀,那一会儿工夫把我吓得,我再也,再也不会忘的!” 那皇后说,“你还是会忘的,要是不给它写下笔记来的话。” 阿丽思看着真好玩儿,那皇帝从衣兜儿里拿出了一本大极了的一本笔记薄子来,就写起字来。阿丽思忽然想了个主意,她在皇帝背后捏住他的笔杆儿来替他写字。 那皇帝的样子又诧异又难受,他先还不说话,就使劲跟那个笔拗,可是他哪儿拗得过阿丽思啊?到后来他只得喘着气说,“我的皇后啊!我真的非得换一个细一点儿的铅笔才行。这一支我一点儿也使不来:它写了一大些东西都不是我打算——” “一大些什么东西啊?”那皇后说着就瞧她那簿子(上头阿丽思已经写了‘那白马武士在那通条上望下出溜呐,它的身子很不稳,)。“那记的又不是你心里的感觉嚜!” 桌儿上靠着阿丽思那边有一本书,她一头看着那白皇帝,怕他万一再昏了过去,就拿手里的墨水来浇他,一头就一篇一篇的翻那本书,想找到一点儿可以看得懂的地方——“因为里头都是一种我不懂的文字,”她心里想。 那里头是这样儿的: 炸 脖 ×① 有(一)天×里,那些活济济的×子 在卫边儿尽着那么×那么×; 好难四儿啊,那些鹁××子, 还有×的×子怄得格儿。㈡ 她先还迷惑了一阵儿,到后来一个聪明的念头来了。“哦,这本来是个镜子里的书嚜!我要是再拿它对着镜子一照,那些宇自然就又正过来了,不是?” 这就是她照出来的诗: 炸 脖 ×① 有(一)天×里,那些活济济的×子 在卫边儿尽着那么×那么×; 好难四儿啊,那些鹁××子, 还有×的×子怄得格儿。 “小心那炸脖×,我的孩子! 那咬人的牙,那抓人的爪子! 小心那诛布诛布鸟,还躲开 那符命的×得×子!” 他手拿着一把佛盘剑: 他早就要找那个蛮松×—— 他就躲在一棵屯屯树后面, 就站得那儿心里头想。 他正在那儿想的个鸟飞飞, 那炸脖×,两个灯笼的眼, 且秃儿丐林子里夫雷雷 又渤波儿波儿的出来撵。 左,右!左,右!透了又透, 那佛盘剑砍得欺哩咔碴! 他割了他喉,他拎了他头, 就一嘎隆儿的飞恩了回家。 “你果然斩了那炸脖×了吗? 好孩子快来罢,你真比阿灭! 啊,乏比哦的日子啊,喝攸!喝喂! 他快活的啜个得儿的飞唉。 有(一)天×里,那些活济济的×子 在卫边儿尽着那么×那么×; 好难四儿啊,那些鹁××子, 还有×的×子怄得格儿。 她看完了说,“这诗好象是很美,可是到是挺难懂的!”(你想她哪怕就是对自己也不肯就认了说她一点儿也不懂。)“不知道怎么,它好象给我说了许多事情似的——可是我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事情!横竖有个谁杀了个什么就是了;这是明白的,不管怎么——” “可是,哟!”阿丽思想到了忽然跳起来说,“要是不赶快看看这所房子别处是什么样子,回头又得回到镜子的那边去了!咱们先看看花园罢!”她一会儿就出了房门跑下楼去了——说起来其实也不好叫跑,是阿丽思自己想出来的又快又省事的一种下楼的法子。她就拿指头搭着一点儿栏杆,就在过道里飘过去,连脚都一点儿不挨楼梯;到了门口她要是不抓住门上扶手,她简直就要飘到外头去了。她在半空中飘了那么半天,都有点儿头眩了,后来觉着又能象平常的样子走道,她倒是很高兴。 ———— 编者注① 这首诗中有许多生造的字,故译文作相应处理。 ---- 肖毛注 ㈠ “华儿”:原文为“Kitty”,即“小猫”。这个译名当是赵先生的发挥。 ㈡ “炸脖×”:这里,这首诗是倒着印的。诗里的很多怪字都是赵先生生造的(因为原文中也有很多作者生造的字),全打不出,只好用×代替。以后,其中的一些字还会再出现,全都以×代替。“炸脖×”的译名,是采用了音译,它的原文是“JABBERWOCKY”,这个由作者生造的词后来被收进了英文辞典,意为“胡言乱语”。 “怄得格儿”、“佛盘剑”之类的译名,也是采用了音译。“诛布诛布鸟”(Fubjub bird)是作者编造的一种怪物,原版插图中有它的形象。全诗非常难懂,原文如下: Twas brillig, and the slithy toves Did gyre and gimble in the wabe: All mimsy were the borogoves, And the mome raths outgrabe. Beware the Jabberwock, my son! The jaws that bite, the claws that catch! Beware the Fubjub bird, and shun The frumious Bandersnatch!’ He took his vorpal sword in hand: Long time the manxome foe he sought-- So rested he by the Tumtum tree, And stood awhile in thought. And, as in uffish thought he stood, The Jabberwock, with eyes of flame, Came whiffling through the tulgey wood, And burbled as it came! One, two! One, two! And through and through The vorpal blade went snicker-snack! He left it dead, and with its head He went galumphing back. And hast thou slain the Jabberwock? Come to my arms, my beamish boy! O frabjous day! Callooh! Callay!’ He chortled in his joy. 第二章 活花儿花园 “我要是上那小山的顶上去,”阿丽思对自己说,“我花园一定看的清楚的多;这条道凡是笔直到山上去的——无论怎么,咦?它不!——” (她走了一两丈路,到已经拐了好几个大弯儿),“可是我想它总是要通到山上的吧。可是它拐得真古怪!这简直是个螺丝嚜,哪儿是一条道儿煞?好了,这个弯儿拐到山上了,我猜——不,它又不!这又是望屋子里走了嚜!好吧,我就试试那条路看。” 她就换了一条路走:可是换来换去,转来转去,不管她用什么法子,她老是走走就又走进房门了。真的,有一个弯儿她拐得比平常格外快了一点儿,她没来得及停就马上又碰到那个弯儿了。 “你说是没用的呀,”阿丽思说着看着那房子,假装那房子跟她争论似的。“我说我还不进去呐嚜!我知道一进去了又得走回到镜子那边旧屋子里,那我要逛的不是都没得逛了吗?” 所以她主意稳稳的背着房子一转,就又顺着那条路走过去,非得要走到那个小山不停。走了几分钟倒也没什么,她刚要说,“这回我可做到了——”忽然那条路那么一扭,好象把自己一甩(阿丽思后来讲给人听的时候用的字眼儿),马上阿丽思又变了望门洞里走进去了。 “唉,这太可恶了!”她急得叫了起来。“我从来没看见过这么爱挡人道的房子!从来没看见过!” 可是那小山还是看得得清楚楚的还在那儿啊,除了再起头对着它走,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呐?这一回她走到一大片种花的地,四面围着些蒿子花儿,当间儿有一棵桃树。㈠ 阿丽思就对着在风里摇摇晃晃的一朵四眼花㈡说,“四眼花儿啊!你要是会说话多好!” “我们会说话呀!”那四眼花说,“要是有谁配跟我们说话的话。” 这一来叫阿丽思惊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把她的气都吓没了。过了好一会儿,她看那四眼花只老是摇来摇去,她就很胆儿小的又说——声音轻的差不多象打喳喳儿似的——“那么是花儿都会说话吗?” 那四眼花说,“跟你一样会,还比你说的响的多呐。” 一朵玫瑰花接着说,“你知道照规矩不应该我们起头说话的呀,真的我还在那儿等了半天,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起头说话不会呐。我对我自己说,‘她的脸象有一点儿懂事,可也不是个聪明脸!’不过你脸上的颜色倒是不错,这个可以帮你不少。” 那四眼花说,“我不在乎那样儿颜色。要是她的花瓣儿再望上卷起一点儿来就象样多了。” 阿丽思不喜欢被人这么批评,所以她又起头问它们话。“你们种在这儿有时候不害怕吗,也没个人照应你们?” “当间儿有那棵桃树①啊,”那玫瑰花说。“不然要它在那儿干嘛?” “可是要有了害怕的事情,”阿丽思说,“它又能怎么样呐?” 那玫瑰花说,“它能逃②啊。” ㈢ 一朵蒿子花就接着说,“它说‘桃子夭夭!’所以你买桃儿的时候总说,‘给我约一约看几斤?’” 又一朵蒿子花说,“你这点儿都不知道吗?”到这儿,它们大伙儿都叫起来了,叫得满院子都是些小尖声音。“住嘴,个个都给我住嘴!”,那四眼花嚷着,一头象发了疯似的摇来摇去,急得就那么哆嗦。它摇晃晃的低下头来对阿丽思喘着气说,“它们知道我够不着它们,不然它们再也不敢这样的!” 阿丽思就做着安慰它的声音说,“不要紧!”她看见那些蒿子花又要起头说话,她就摩下腰来打着喳喳儿对它们说,“你们再开口我就掐你们!” 它们马上一声也不言语了,有几朵粉红的吓得都变白了。 “唉,这才好!”那四眼花说。“那些蒿子花儿比谁都讨厌。你一说话,它们就岔进来说,听它们那个闹劲儿,简直把人要闹蔫了!” 阿丽思想对它说两句好话,或者可以平平它的气,她就说,“你们说话怎么都说得那么好啊?我到过好些花园,可是那些花儿们都不会说话。” 那四眼花说,“你拿手摸摸地下,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阿丽思照着做了说,“很硬啊,可是这个管那个什么事呐?” 那四眼花说,“在平常的花园里,它们都把底下垫得太软和了,所以那些花儿就老是睡觉。” 这个听听很有道理,所以阿丽思觉着倒是学了一点儿乖,她就说“这我倒从来没想到过。” 那玫瑰花使着狠狠儿的嗓子说,“依我看起来,你压根儿就不会想。” 一朵紫罗兰就说,“我从来没见过比这个再笨样子的脸了。”她冷不唧的那么一句,把个阿丽思吓得真是一跳,因为这是她头一回开口。 “住嘴,”那四眼花嚷着。“好象你倒看见过谁来着!你把头老藏在叶子底下,那么呼啊呼的睡着,睡得你比个花胍×儿㈣也不见得多知道一点世界上的事情啊!” 阿丽思成心不听见刚才那玫瑰花说的那句话,她就问,“这花园里除了我还有别的人没有啊?” 那玫瑰花说,“这花园里还有一朵花儿也象你这么能挪在这儿挪在那儿的。我倒不懂你们是怎么办法的——”(那四眼花当间儿插了一句,“你老是倒不懂”),“不过她比你长的蓬松一点儿。” “她象我吗?”阿丽思就急急的问,因为她心里来了一个念头,就是,“这花园里不知道哪儿还有个小女孩儿!” 那玫瑰花说,“唉,她跟你一样的古怪样子,不过她比你红一点儿,她的花瓣儿也比你的短一点儿,我想。” 那四眼花说,“她的花瓣儿都弄得紧紧的在一块儿,象西番莲的似的,不象你的那么乱披下来。” 那玫瑰花还很和气的对阿丽思说,“可是这也不是你的错,你是起头儿要蔫了,你知道——到那时候一个人的花瓣儿总难免会乱一点的。” 阿丽思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一套话:所以她换个题目说,“她有时候儿也上这儿来吗?” 那玫瑰花说,“我敢说你一会儿就会看见她的,她是那种带九根针的,你知道。” 阿丽思听这个倒很有意思,她就问,“那么,她的针带在哪儿?” “哎,自然带在头上四转儿了。我刚才在那儿希奇,你怎么不也带针。我还当着你们都是这样的呐。” 一朵毛莨花说:“她来了!我听见她在石子路上蹬蹬蹬的脚步的声音了!” 阿丽思瞪着眼睛四面一瞅。瞅见那边就是那红皇后,阿丽思第一句话就说,“她长大了好些了!”她是长了:阿丽思头一回看见她在煤炭里的时候,她只有三寸高——现在站在那儿的红皇后比阿丽思都高了半个头! “这都是新鲜空气的好处,”那玫瑰花说:“这儿的空气才好着呐!” 阿丽思想虽然那些花儿也是怪有趣儿的,可是去跟一个真皇后说话去,那不更好玩儿的多吗?所以她就说,“我想我走去见见她去。” “那你别想做得到,”那玫瑰花儿说,“我劝你还是背着她走罢。” 这话阿丽思听听象胡说,所以她一声也不言语,就对着那皇后走过去。她哪儿想到刚一走就瞅不见她了,又是对着那房门望里走了。 她觉着这真别扭,她就缩回来四面找找,才远远儿的看见那个皇后。她就想这回再试一试背着她走的法子看。 说也真灵,她走了不到一分钟就面对面的碰见那皇后了,而且她刚才想了那么半天要上的小山也就在她跟前了。 那皇后就问她,“你是从哪儿来的?你是上哪儿去的?抬起头来,好好的说话,别老那么弄手指头。” 阿丽思都照着这些话做了,就很用心的讲给那皇后听,说她是找不着她的路了。 “我不知道你管什么叫你的路,”那皇后说: “所有这儿的路都是属于我的——”又和气一点儿对她说,“可是你本来出来上这儿来千嘛的呐?你一头想说什么的时候在一头请安。这样省时候儿。” 阿丽思觉着这个有点奇怪,可是她对那皇后恭敬的不敢不信她。自各儿还想,“下回我要是开饭的时候回家回晚了我一定试试这个法子。” “现在你得回答我了,”那皇后看着表说,“说话的时候把嘴张大一点儿,别忘了叫‘陛下’。” “哦,我不过就是要看看这花园是什么样子,陛下——。” “唉,乖!”那皇后说着拍拍她的头,不过阿丽思一点儿也不喜欢她这样儿。又说,“不过,你说起‘花园’来啊——比到我看见过的花园,这简直要算荒地。” 阿丽思不敢跟她争论,她就接着说,“——我刚才是想找条路上那个小山的顶上去——” “你说起‘山’来呀,”那皇后插嘴说,“我能找点儿山给你看看,比起那个来,这个简直得叫山谷了。” “那也不会呀!”阿丽思说着都没料到自各儿一开口就会这么顶她了。“一个山怎么也不会变成个山谷呀,你想呐。那不是瞎说了吗?” 那红皇后摇摇头说,“你也许高兴管这个叫‘瞎说’,可是比起我听见过的瞎说的话来啊,那个话说得简直比一部字典都更有道理了!” 阿丽思就请了个安,因为她听那皇后说话的声音,怕她多少有点儿生气了:她们俩谁也不言语,就走到了那个小山的顶上。 阿丽思站在那儿好几分钟也不说话,就对四周围看看那地方的景致——倒是个很古怪的景致。横里头有一条一条的好些小沟,竖里头就有一排一排的小绿篱笆,把沟跟沟当间儿的地分成许多四方块儿。 阿丽思看了半天开口说,“哎呀,这管保是象一副棋盘似的画出来的!那么有地方应该有棋子儿在上头动啊,——呀,可不是有吗!”她瞅见了,越说越起劲。“这简直是一大盘棋嚜——这一个大世界在这儿下的——要是就是个世界的话,你知道。哎呀!这多好玩儿啊!我真想也当一个棋子儿!要是许我来,我肯做个小卒子都行——不过自然我顶爱做个皇后那更好。” 她说着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看看那真皇后,可是她的同伴儿只是很和气的对她笑笑说,“这个好办。你要愿意,你可以当个白皇后前头的卒子,不是我的小璃丽还太小不会来棋吗?你现在在第二方上起头儿走,你到了第八方就可以变成皇后了——”说到这儿,也不知道怎么,她们俩就跑起来了。 阿丽思后来想起这回事情的时候儿,也不明白她们是怎么起头儿的:她记得的就是她跟那皇后手搀着手,那皇后跑的快的她拼命跟才勉强跟得上:可是那皇后还尽着叫,“快点儿!快点儿!”可是阿丽思觉着怎么也不能再快了,就是没有气儿剩下来再告诉那皇后就是了。 这里头最古怪的事情是,她们两边的树跟别的东西老也不挪地方,她们跑得多么快也不走过什么东西。可怜那糊涂的阿丽思她心里想,“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跟着咱们一块儿动的?”那皇后好象猜着她的心思,因为她又嚷,“快点儿啊!别还想说话呀!” 倒不是阿丽思还有那个意思。她的气喘得觉着一辈子也不能再说话了,可是那皇后还嚷,“快点儿!快点儿!”一头儿还拽着她跑。阿丽思好客易才喘出一口气来说,“咱们快到了吧?” “还‘快到了’呐?”那皇后学着她说。“咱们十分钟以前都过了那儿了!快点儿!”她们就不敢声儿望前跑了一阵,阿丽思的耳朵边的风就呼呼的叫,她觉着把她的头发都要吹掉了。 那皇后又嚷着说,“唉!唉!快点儿!”她们跑到后来快的连脚尖都不大着地,好象瓦片儿削水似的,赶阿丽思累的都要滩了,她们才忽然一停,她就觉着又坐在地上了,又头眩又喘不过气来。 那皇后把她扶起来靠着一颗树,就很和气的对她说,“现在你可以歇会儿了。” 阿丽思四面—看真希奇,“咦!我敢说咱们就一直在这树底下没动窝儿!样样儿都跟刚才一样嚜!” “自然是的咯,”那皇后说。“不然你要怎么个儿?” “啊,在我们国里呀,”阿丽思还喘着气说,“你大概总走到一个什么地方——要是你象咱们刚才那么挺快的跑了半天的话。” “哼!一种慢不唧的国!”那皇后说。“现在你看我们这儿啊,象你那样儿你得拼命跑才赶得上呆在一个地方。你假如要到个什么地方啊,你至少还得跑的两倍那么快!” 阿丽思说,“那我还是别试了吧,谢谢您!我呆在这儿我很够了——就是,我热死了,我渴死了!” “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那皇后很亲热的说着,从兜儿里掏出一个小匣子来。“吃块饼干吧!” 阿丽思看这一点儿也不是她要的东西,可是她怕说了“不要”又不恭敬,所以她就按过来勉强吃了下去;这东西可是真干的要命,她觉着她一辈子也没有这么噎得慌过。 那皇后说,“你在那儿用茶点的时候,我就来量量地。”她就从兜儿里拿出一条带子,上头都画的有尺寸,就起头量那个地,这儿那儿插些小棍儿,象打桩似的。 她插着一根棍儿记尺寸的时候,一头就说,“到了两码的尽头我就教给你怎么样走法——再来块饼干吧?” “谢谢,我不吃了,”阿丽思说,“一块足够了!” 那皇后说,“该解了渴了吧?” 阿丽思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幸亏那皇后也不等她回答就接着说,“到三码到头儿,我就再说一遍——因为怕你忘了。到四码到头儿,我说再见。到五码到头儿,我就走了!” 说到这儿她把小桩都打好了,阿丽思觉着很有意思的看着她走回树底下,再起头顺着一排一排的走下去。 走到两码的桩子她就回过头来说,“一个卒子头一步走两方,不是吗?你既然本来站在第二方上,你就得很快很快的穿过第三方——我想大概是要坐火车的——没一会儿你就到了第四方了。那么那一方是腿得儿敦跟腿得儿弟的——那么第六方就是昏弟敦弟的——怎么你也不说点儿什么呀?” 阿丽思结巴着说,“我,我没知道我是该说话的——刚才。” 那皇后做出很责备她的声音说,“你应该说的是,‘你讲这些给我听,真是劳驾得很了’,——不过,咱们就算已经说了吧——那么第七方净是树林子——可是那些武士当中总有一个会给你领路的——到了第八方咱们就一块儿做皇后,那就净是吃酒席咧玩儿了!” 阿丽思听完了就站起来请个安又坐下来。 那皇后走到了底下一个柱又回过头来了,这回她说,“你要是想不出东西的英文名字你就说法文——走道儿的时候脚尖要冲外——还要记住你是谁!”这一回她没等阿丽思请安就挺快的走到下一个桩,到了那儿她就回头说了—声“再见,”连忙又冲着末了那个柱子走了。 阿丽思到底也没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只是看见那皇后一刻那末了的桩子忽然就不见了。她到底是一变变没有了,还是挺快的跑到树林子里去了(“她跑到是跑得真快!”阿丽思想),那没法子猜得着,横竖她走了,阿丽思就想起来她自己是个卒子,一么儿就是该派她走的时候了。 ———— 编者注 ① 原文只说是tree,译为“桃树”是为后文双关语的翻译作准备。 ② 原文为bark(叫),以下中英文双关语的表现形式各不相同。译文以“桃”为“逃”的谐音,又以“约”为“夭”的谐音,且“桃子夭夭”出于《诗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句,故显得特别有趣。 ---- 肖毛注 ㈠ “蒿子花儿”:原文为“daisies”,即“雏菊”。“桃树”,原文为“willow-tree”,即“柳树”。译者是有意这么翻译的。 ㈡ “四眼花”:原文为“tiger lily”,即“虎百合”、“卷丹”,金山词霸中说,它是一种生长在亚洲东部的百合属多年生植物,长有桔红色且有黑色斑点的大花,花瓣反折,叶轴上有紫色的珠芽。原版插图中,画的似乎就是百合。梁实秋在翻译《彼得潘》时,曾经将“tiger lily”一词译作“虎莲”,杨静远译本也采用了这个译法。 ㈢ “它能逃啊”:这里的“逃”字,原文为“bark”,有“狗叫”和“树皮”的意思。“花胍×儿”:原书看不清楚,这句的原文是“till you know no more what’s going on in the world, than if you were a bud”,可见,“花胍×儿”就是“bud”的译文,而“bud”则是“蓓蕾”的意思。所以,“花胍×儿”可以写作“花骨朵儿”。 第三章 镜子里的各种虫儿 第一样要做的事情自然是要给她所要游历的国来大大的测量一下。阿丽思想,“这有点儿像学地理似的。”她垫起脚尖儿来望远处张,想怎么样儿能看得远一点儿。“大河流——没有。大山岭——就是我一个,可是这个山恐怕没有名字。大城市——咦?那边儿那么动的是些什么东西啊,在那儿做蜜的?不会是蜜蜂儿啊——没有那么远还看得见蜜蜂儿的,你想呐——”它站了一会儿不言语,瞧着它们当中一个在一群花儿里忙来忙去,拿它的针往花心里头那么探,“就像一个平常的蜜蜂儿似的,”阿丽思想。 可是这一点儿也不是个平常的蜜蜂儿:它实在是一个象——阿丽思不看出来还没什么,她一看出来简直被她愣住了。她跟着想起来的就是,“那么那些花儿可要多大呀!简直是些小房子把房顶摘了装些棍子似的——那么它们做起蜜来那要做多少啊!我想我下去瞧——不,我这会儿还不去呐,”她刚要跑下去就停住了,一头儿想找个什么推托的话,不然怎么忽然又胆小起来了。“要是就这么跑到它们那儿去,也没有一根长树枝子掸开它们,那是再也不行的——可是回头人家问起我来散步散的可还好玩儿,那才有意思呐。我就说,‘唉,好玩儿倒还好玩儿——’,(说到这儿她把小脸那么一扭,她顶爱这么一来),‘就是土可是真大,天又那么热,还有那些象绕着嗡啊嗡的才讨厌呐!’” 她停了—会儿又说,“我想我还是走那条道儿罢,也许我下回再去看那些象去。并且我实在是真想到那第三方去!” 她这么推托了一阵子,就跑下山去,跳过了那六条沟的第一条。 ★ ★ ★ “唉,劳驾,查票了!”那查票员说着,从窗户那儿伸进一个头来。马上大伙儿就都拿出车票来,他们整不多跟人一样大,好像坐的满车都是似的。 “该你了!拿票出来,小孩儿!”那查票员一头说一头很凶的瞅着阿丽思。接着好象一个大些的声音一块儿说(“就象一个歌儿里的合唱似的,”阿丽思想)“别叫她等着啊,小孩儿!你想他的时候儿一分钟值一千镑钱呐!” 阿丽思急得没法儿,只得说:“我恐怕没有票。我来的地方也没有个售票处嚜。”那一群像合唱的声音又说,“她来的那地方没有地方做售票处的。那边儿的地值一千镑钱—寸呐!” 那查票员说,“别推这个推那个,你应该问开机器的人买的嚜。”那一群声音又接着说,“就是管车头的机器的那个人。你知道光是那烟就值一千镑钱一喷呐!” 阿丽思心里想,“那么也不必说话了。”这一回那些声音到是没接着说,因为阿丽思并没有说话,可是她没料到他们象合唱似的一块儿想起来了(怎么叫“象合唱似的想”只有你懂——我只好承认我是不懂了),“还是什么也别说罢。说话就要一千镑钱一个字呐!” 阿丽思想,“我今儿晚上做梦一定会梦见一千镑钱的,我知道我会的!” 这半天那查票员一直呆在那儿瞅着她,先使一个长筒子的望远镜,一会儿又使一个显微镜,等会儿又使一个双筒子的望远镜。看到后来他就说了一声,“你走反了,”就关上窗户走了。 坐在她对边儿的一位先生(他穿了一身白纸的衣裳)说,“这么年轻的一个孩子,就是连自各儿的名字都不知道,也该知道她望哪边儿走啊!” 坐在那白纸衣裳先生的旁边有一个山羊,它闭起眼睛来说,“她就是连字母都不认得也该知道上售票处去是怎么走啊!” 坐在那山羊旁边有一个甲壳虫儿(那一车的真是些古怪的搭客),因为它们大伙儿好象是轮流着说话的,所以这会儿那甲壳虫儿就接下去说“那么她就得算行李从这儿寄回去了!” 阿丽思看不见那甲壳虫儿那边坐的是谁,这回接下去的是一个哑嗓子说话。“换车头——”刚说到这儿那嗓子就噎住了说不下去了。 阿丽思心里想,“这声音到有点儿象鸭子①叫。”一个一丁颠儿的小声儿就在她耳朵里说,“你可以把这个做成个笑话儿——什么‘哑子’的‘鸭子’的,你知道。”㈠ 远远的又一个很柔软的声音说,“她身上得贴起封条来,上头写‘当心陶器,’你知道——” 以后就有好些别的声音接着说话。一个说:“她得从邮政局寄了去,因为她有个人头嚜!”一个说“她得当电报打了去。”又一个说,“剩下来的路她得拉着火车走,”什么什么的说不完。阿丽思想,“这车里哪儿来这么些人啊?” 那穿白纸衣裳的先生就弯过腰来对着阿丽思耳朵边轻轻的说,“你甭管它们大家说些什么,乖孩子,你就每回车停的时候买一张回头票得了。” “我才不呐!”阿丽思说着都不耐烦起来了。“我本来就不是这个车上的搭客哩——我刚才是在一个树林子里头来着,我愿意还回到那儿去!” 那个小不点儿的小声音又在她耳朵边说,“这个你也可以编成个笑话,什么‘回到原处,有好些树,’你知道。” “别这么搅哄人家呀,”阿丽思说着往四面找,也找不着那小声音是哪儿来的。“你要是那么在乎编笑话儿,干么不就自各儿编呐?” 那小声音深深得叹了一口气,看样子它象是实在不快活似的,阿丽思都要想说点什么可怜它的话来安慰安慰它,“要是它能够好好儿的象别人一样那么叹气的话,”阿丽思想。可是它叹得那么妙的一口小叹气,它要不是尽挨着阿丽思的耳朵边啊,她就简直一点儿听不见了,结果把她耳朵弄得痒痒极了,弄得她一点儿也不想到那小东西的不快乐了。 那小声音就接着说,“我知道你是一个朋友,一个好朋友,一个老朋友,你不会害我吧,我虽然是倒是个虫儿?” “什么虫儿?”阿丽思问着有点儿着急起来了。她真要问的是那虫儿蜇人不蜇人,不过她想要问了怕太没规矩就是了。 “什么,那么你难道不——”那小声音刚说到这儿就被那火车的哨子吁哩哩一响,闹的一点儿也听不见了。大伙儿连阿丽思也都吓了一跳。 那个马,它刚才拿头伸在窗户外头看,现在就轻轻的缩回头来说,“哦,咱们不过就是跳过一条沟。”大伙儿听了这个觉着好象就没事了,可是阿丽思听说火车还在跳的话,到觉着有点儿担心。“不过这么一来咱们就可以到第四方,”她对自己说,“那倒还可以叫人放心!”一会儿工夫她就觉着那车在半空中腾起来,她一害怕就随便找个什么顶近的东西抓住,她抓住的碰巧是那山羊的胡子。 ★ ★ ★ 可是那胡子一碰到手好象就化了,它又变了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棵树底下——还有那小蚋虫儿(就是刚才在她耳朵边说话的那小虫)就在她头上一个树枝子上摇摇晃晃的站着,拿两个翅膀在那儿扇阿丽思。 这个蚋虫可是真大:“差不多有一只鸡那么大小,”阿丽思想,但是它们既然说了这么半天的话了,她也用不着再怕它了。 “——那么难道你不是所有的虫子都喜欢啊?”那蚋虫儿平平淡淡的接着前头说,好象刚才一点儿什么变动都没有过似的。 阿丽思说,“它们要能说话我就喜欢它们,可是我来的地方,它们没有一个会说话的。” 那蚋虫儿就问,“你来的地方你们有些什么虫儿你看了就会开心的?” 阿丽思说,“我看见了并不见得开心,因为我有点儿怕它们——横竖大的我怕。不过我能告诉你有些虫儿的名字。” 那蚋虫儿随便答一句说,“自然它们听见了叫它们的名字会答应了?” “那我倒从来没听说过。” 那蚋虫儿说,“要是叫了不会答应,那它们要名字干嘛呢?” 阿丽思说,“对它们是没有用呀,不过给它们起名字的人大概起了有点儿用处,我想。要不然不管什么东西要名字干嘛呐?” “我不敢说,”那蚋虫儿回答说。“还过去一点儿在那边那个树林子里它们就什么东西都没有名字的——别管了,你数数你们的虫儿给我听吧,你净耽误时候。” 阿丽思就起头儿拿手提头数着说,“我们那儿有马蜂。” 那蚋虫儿就说,“唉,在那棵小树的半当中,你要是留心去瞅,就可以看见一个木马蜂。它全是木头做的,它要上哪儿去就从这个枝子到那个枝子一摇一摇的那么走。” 阿丽思觉着这个非常有趣,她就问,“它吃什么活呢?” 那蚋虫儿说,“树浆跟锯末了。再说下去啊。” 阿丽思看着那个木马蜂非常好玩,她猜一定是才油漆了不久的,那么亮那么粘的样子,她又接着说底下的。 “那么我们还有蜻蜓。” 那蚋虫儿就说,“你瞧瞧你头上的树枝子,你就可以看见一个冬蜻蜓。它的身子是一个布丁做的。翅膀是冬青树的叶子做的,它的头是一个才蘸了勃兰地点着了的葡萄干。” 阿丽思又像刚才那么问,“那么它吃什么活呐?” 那蚋虫儿说,“糖粥跟酥盒子了。它的窝就做在圣诞节的纸盒里。” 阿丽思把那头上着火的冬蜻蜒好好的瞅了一会儿,她心里想,“好些种虫儿都喜欢望火里头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们都想变成冬蜻蜒的缘故?”一会儿她又接着说,“那么我们还有油葫芦。” “在你脚底下爬着,”那蚋虫儿一说,阿丽思就吓得马上把脚一缩回来,“就是一个面包黄油葫芦,它的翅膀是薄片的面包黄油做的,它的身子是一个面包壳,它的头是一块方块糖。” “那么它吃什么活呐?” “牛奶皮淡茶了!” 阿丽思忽然想到一个新的难处,“也许它找不着牛奶皮淡茶呐?”她说。 “那么它就死了,自然。” 阿丽思想想又说,“可是这个常常儿会碰见的呀?” 那蚋虫儿说,“老是碰见这样儿。” 阿丽思听了半天不言语,心里头想着。那蚋虫儿就绕着阿丽思的头嗡啊嗡的打转儿玩,到后来它又落下来对阿丽思说,“我想你大概不愿意把你的名字丢了吧?” “嗄?我不愿意啊!”阿丽思倒有点儿着急起来了。 那蚋虫儿很随便的接着说,“不过——这也没准儿。你想,你要是回家的时候把名字邋在外头了,那多便当哟!比方你的保姆要叫你做功课的时候,她只好说‘快来——’,就得停住了,因为她底下就叫不出名字来了,那么自然你也用不着去了,你想。” “那我知道再也不行的,”阿丽思说:“那保姆一定不会为着这点儿事就放我的学的。要是她记不起我的名字来她就会叫我‘密斯’,就跟用人一样叫法。” 那蚋虫儿说,“好,要是她只说‘没事’,不说别的那你就没事了。这是一句笑话儿。要是让你说了多好。” 阿丽思说,“为什么我说了就好?这个笑话儿编的一点儿也不好嚜。” 可是那蚋虫儿只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两滴大眼泪珠子在脸上流了下来。 阿丽思说,“要是说笑话儿叫你这么不快活,你还是甭说笑话儿了罢。” 那蚋虫儿听了又来了那么一个伤心的小叹气儿,这一回它一叹叹的把自各儿都叹没了,因为阿丽思再抬头一看,树枝上什么都没有了,她坐了这么半天不动也有点儿冷得慌了,她就站起来又走。 她一会儿就到了一片空场,空场的那边儿是一个树林子:这个树林子比刚才那个黑的多,阿丽思觉着有一点儿胆小,不敢望里走。可是再一想,她觉着还是走进去罢。她对自己说,“要我望回走,那我是不来的,而且到第八方也只有这一条路哩。” 走了一会儿她一头想着说,“这个一定是哪个东西都没名字的树林子了。我走了进去不知道我的名字要变成怎么样?我一点儿也不愿意把它丢了——因为他们一定会又给我起一个,而且我猜一定会给我起一个很难听的的,可是那么样子,回来去找谁顶了我的旧名字的时候,到是怪好玩儿的。那就象有些广告似的,你知道,比方人家丢了狗,他们的广告上就说,“脖子上带了铜领子,叫‘小花’就答应”——你想碰见什么东西都叫它一声‘阿丽思’看哪个东西答应,那多好玩儿!不过谁要是聪明的话,他一定不肯答应的。” 她一直走到树林子那儿,老是一个人自各儿那么叽哩咕噜,那地方到很阴凉。她走到那些树底下就说,“不管怎么样,横竖这儿不像刚才那么热,到底还是这儿舒服,在这些——这些——这些什么东西来着?”她想不出那个字来觉着有点儿诧异起来。“我是要说在这个——这个——这个的底下,你知道!”(她拿手摸着树)。“它到底管它自各儿叫什么呀,我倒不知道?我敢说它是没有名字的——唉,真的它本来是没有名字的!” 她站了一会儿不言语,想了想她忽然说,“哎呀!那么这事情到底真来了!那么现在我是谁呐?我要记得我就记得!我打定了主意我非得记得不成!”可是她打定主意也白饶,她纳闷了好半天,顶多只能说,“嘞——嘞——我知道是嘞字起头儿的嚜!” 正在那时候儿一个小鹿儿慢慢儿的走过去,它睁着一双很和气的大眼睛瞧着阿丽思,可是一点儿也没有怕她的神气。“来,上这儿来,”阿丽思说着伸出手来想要摸它,可是它退了几步,又停住瞅着阿丽思。 到后来那小鹿儿说,“你叫什么?”它说话的声音真软真好听! 那可怜的阿丽思心里想,“我也真愿意知道呀!”她只好回答说,“现在还不叫什么呐。” 它说,“那不行,再想想看。” 阿丽思就想,可是还想不起来。她就很胆小的说,“好不好请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罢?也许这个可以帮我一点儿。” 那小鹿儿说,“你要是再跟我多走一点儿我就告诉你。我在这儿记不起来。” 所以阿丽思就拿胳臂搂着那小鹿儿的细软的脖子,俩人慢慢的在树林子里走,一直走到了又一个空场,那小鹿儿忽然从阿丽思的怀里退出来望半空中一跳,很开心的大嚷一声“我是个小鹿儿!哎呀!你是个人的小孩儿!”它那双好看的深黄眼睛里,马上现出害怕的神气出来,再一会儿工夫它就飞啊似的跑走了。 阿丽思在后头站着瞅着,她忽然丢了这么好的一个小同伴,心里难受得都要哭出来了。“不过我想起我的名字来了,”她说,“这总算是个安慰。阿丽思——阿丽思——我再也不忘了。现在让我看啊,这两块牌子上指的方向,应法照哪一个走啊——我倒不知道?” 这个话倒不难回答,因为只有一条道儿穿过那树林子,而且那两块牌子上的指头都一顺儿的对着那条道儿指着。阿丽思就说,“好,赶几时那道儿分开的时候,要是那俩指头指的两样的时候,我再来决定。” 可是这事情不大像会有的。她尽走尽走,走了好些路,可是每回碰到一个岔道儿的地方就老有两块牌子都顺着同一条路上指着,一个上头写着“到腿得儿敦家”,一个上写着“到腿得儿弟的家里。”㈡ 到后来阿丽思说,“啊,敢情他们住在—所房子里的,我想。怎么这点儿我早没想到?可是我不能多呆。我就只跟他们打个招呼,说声,‘你们好啊?’就问他们怎么走出这树林子。我得要赶天没黑就走到了第八方才行呐。”她就这么荡啊荡的走,一头走着一头跟自各儿说话,走走忽然一拐弯儿就碰见了两个小矮胖子,他们忽然的那么一现出来,都把阿丽思吓了一跳,不过她马上就放下心来,因为她知道他们俩—定就是—— ———— 编者注① 原文为“马”(horse),译作“鸭子”,是为下文谐音的翻译作准备。以下有多处此种译法,不再加注,请读者注意。 ———— 肖毛注 ㈠ “哑子”和“鸭子”:原文分别为“hoarse”(嘶哑)和“horse”(马),发音近似。 ㈡ “腿得儿敦”和“腿得儿弟”:音译。原文为“tweedledum and tweedledee”,意为“半斤八两”,指难以区分的两个人或两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