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疯茶会 那房子前头树底下摆着一张桌子,那个三月兔子同那个帽匠在那里喝茶:一只惰儿鼠,①坐在他们当间,睡得着着的。他们俩就拿它当个垫子,把肘子撑在它身上,在它头顶上说话。阿丽思想道,“这样叫那惰儿鼠多难受呀,不过它是睡着的,我想它也不在乎。” 那张桌子并不小,但是他们三个都挤在一个角上。他们看见阿丽思来就嚷道,“没有地方!”阿丽思生气道,“地方多着呢!”她就在桌子头上一把大圈身椅里坐下来。 那个三月兔子做着劝人的声气道,“请用点酒。” 阿丽思在桌上看了一周回来,看见除了茶没有别的东西。她道,“我看不见有酒么!” 那三月兔子道,“本来没有。” 阿丽思怒道,“没有酒请人喝酒,这算什么规矩?” 那三月兔子道,“没有请你你就坐下来,这算什么规矩?” 阿丽思道,“我没知道这是你的桌子,你看摆的这么许多份,岂止三位?” 那帽匠道,“你的头发要得剪啦。”他瞧着阿丽思好久,这是他的头一句话。 阿丽思严厉地道,“你应该懂当面不应该议论人,这是很失礼的。” 那帽匠听了这个把眼睛睁得很大,可是他嘴里说的不过就是问一句,“为什么一个老鸦象一张书桌子?” 阿丽思听了想道,“好啦,咱们现在有得玩儿嘞。我倒很高兴他们给我谜儿猜嘞。”她就对他们说道,“我想这个我会猜。” 那三月兔道,“你是不是想要说你想你能找出对它的回答吗?” 阿丽思道,“就是这话呀。” 那三月兔子道,“那么你就应该说你心里想的意思。” 阿丽思忙答道,“我是说我心里想的呀——无论怎么——无论怎么我想的就是我说的——这是一样的,你可知道?” 那帽匠道,“一点儿都不一样。象这样岂不是好说‘我吃的东西我都看见了’等于说‘我看见的东西我都吃’吗?” 那三月兔子接着道,“象这样岂不是好说‘是我的东西我都喜欢’等于说‘我喜欢的东西都是我的’吗?” 那惰儿鼠好象在梦中说话道,“象这样岂不是好说‘我睡觉的时候总是呼吸’等于说‘我呼吸的时候总是睡觉’吗?” 那帽匠道,“在你本来是一样的。”说到这里,大家又是半天没有话说,静坐了一分钟;阿丽思就问问自己记得有些什么关于老鸦和书桌子的事情,她也记不出什么来。 那个帽匠先开口。他对阿丽思问道,“今天初几?”说着从袋里掏出一只表来,很着急地看它,时时刻刻把它摇摇,放在耳朵边上听听。 阿丽思想了一想答道,“初四。” 那帽匠道,“错嘞两天啦!”他又生着气对那三月兔道,“我告诉你说黄奶油于那机器不相宜的!” 那三月兔恭顺地说道,“这是顶好的奶油嘞。” 那帽匠咕叨着道,“是的,可是你一定把些面包屑也弄了进去嘞;你不应使那切面包的刀在表里上油的。” 那三月兔拿起表来对它愁愁地瞧着,他把它放在茶杯里浸了一浸,拿出来再看一看;但是他除了刚才那一句话,想不出别的好话来讲,所以就再说了一声,“这是顶好的奶油嘞,你可知道?” 阿丽思从她肩膀子后头用心瞧着。她说道,“这个表倒好玩儿!它上头看得出日子,可是看不出钟点来!” 那帽匠咕叨着道,“为什么一定要有钟点?你的表会告诉你什么年吗?” 阿丽思很容易地答道,“自然不会,那可是因为我们能够许许多多时候在同一个年里不换年的缘故。” 那帽匠道,“就跟我的情形简直—样。” 阿丽思觉得这话很不明白。她觉得那帽匠那句话一点什么意思都没有,可是听又象好好的一句话。她就做着顶客气的声腔道,“我不大很懂你。” 那帽匠道。“这惰儿鼠又睡着啦,”说着就在它鼻子上倒点热茶。 那惰儿鼠不耐烦地把头摇了两下,仍旧闭着眼睛说道,“自然是的,自然是的,我刚才本来也要这样说。” 那帽匠又对阿丽思说道,“你那个谜儿猜出来没有?” 阿丽思说,“没有,我不会猜啦,你告诉嘞我罢。” 那帽匠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三月兔道,“我也不知道。” 阿丽思觉得厌气了。她道,“有的这样问没有答的谜儿把好好的时候糟蹋了,不如还是用它做点有用的事罢。” 那帽匠道,“你要是象我这样同时候熟,你就不会说用它嘞。时候是个他。” 阿丽思道,“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帽匠很骄傲地把头一摇道,“自然你不懂!我猜你同时候连话都没说过!” 阿丽思答道,“或者没有。可是我知道我学音乐的时候要得拍时候②的。” 那帽匠道,“哦,那自然嘞。你拍他打他,他还愿意呢?你要是同他交情好一点,那就你爱要钟点怎么样他就弄到怎么样。譬如到了早晨九点钟,正是要上学的时候,你只须对时候耳朵里打一句喳喳话,登时就“得嘞儿”地一下,钟就转到一点半嘞。开饭的时候嘞!” (那三月兔对自己低低地说道,“我只想现在就是吃饭的时候呀!”) 阿丽思想着说道,“那好倒是好,可是那么我还不会就饿呢,你可知道?” 那帽匠道,“或者先还不饿;可是你可以在一点半上等着,你要等多久就能等多久。” 阿丽思问道,“你自己就是用这个法子吗?” 那帽匠悲伤地摇头道,“我可不嘞!我同时候吵了嘴嘞——那正在他发疯以前,你可知道?”——(说着拿他的茶调羹指着那三月兔,)“——那回是在一个心牌皇后召集的音乐会上他们叫我唱: 汀格儿,汀格儿,小蝙蝠! 好好儿说来你何所欲!”③ 你知道这首诗的,不是吗?” 阿丽思道,“我曾经听见过一首有点儿象这个的。” 那帽匠接着道,“底下几句是这么的,你可记得? 飞在天上那么高, 像个茶盘儿飘呀飘。 汀格儿,汀格儿——” 唱到这里,那惰儿鼠把身子抖了一下,在睡梦里就尽着唱起来:“汀格儿,汀格儿,汀格儿,汀格儿——”唱个不停,一直等他们掐了一下它才住口。 那帽匠道,“你想,我才不过唱完了第一首,那心牌皇后就嚷道,‘他在那里把时候都唱错了,他把时候都糟蹋掉了,给我砍掉他的头!’” 阿丽思喊道,“这野蛮得好可怕!” 那帽匠愁声接着说道,“自从那时,我随便请他做什么,他都不肯,所以现在的时候总是六点钟不变。” 阿丽思听了忽然想到一个聪明的意思:她就问道,“原来这就是为什么桌上摆了这么许多件的茶具,是不是这个缘故?” 那帽匠叹道,“唉,就是这话呀:因为老是吃茶的钟点所以总归没有空收了洗了家伙再摆。” 阿丽思道,“我想你们大概是转着移动位子的,是不是?” 那帽匠道,“一点儿不错,那个位子上的茶点用完了就挪到第二个位子上去。” 阿丽思追着问道,“那么到了转回过头来,怎么呢?” 那三月兔打着呵欠插嘴道,“咱们讲点儿别的罢。这个我已经听厌啦,我投票请这位姑娘讲个故事。” 阿丽思惊忙答道,“我怕我没有故事说。” 他们都道,“那么这惰儿鼠非讲个故事不行!醒醒!惰儿鼠!”他们就同时在两边掐它说着。 那惰儿鼠慢慢地睁开他的眼睛,他低着声粗着嗓子说道,“你们大家说的话,我个个字都听得见的。” 那三月兔道,“讲个故事给我们听!” 阿丽思也求道,“是啊,请你讲啊!” 那帽匠又加一句道,“而且要快一点儿讲,不然你没讲完,回来又睡着嘞。” 那惰儿鼠就慌忙地起头讲道,“从前有三个姊妹,她们的名字叫[×]㈠而细,腊细,和铁梨;她们住在一口井的底下——” 阿丽思问道,“她们吃什么过活呢?”(阿丽思总是喜欢问关于吃喝的问题。) 那情儿鼠想了一两分钟答道,“她们吃搪浆。” 阿丽思柔声地说道,“这她们怎么能呢!老吃糖浆一定要病的,你可知道?” 那惰儿鼠道,“原来是的啊,她们病得很厉害。” 阿丽思在心里打闷,想这样过日子不晓得到底象什么,但是她想也想不出来,所以她又问它,“那么她们干什么住在井底下呢?” 那三月兔诚恳地道,“再多喝点儿茶罢。” 阿丽思听了不高兴,她道,“我一点儿都还没喝呢,怎么叫再多喝点儿呢?” 那帽匠道,“我想你要说的是你不能再少喝,要喝得比‘没有’多是很容易的,就是要喝得比‘没有’再少才难呢。” 阿丽思道,“没有人在这儿请教你的意见。” 那帽匠得意地道,“哼。你刚才说我说人失礼,现在谁在那儿说人家了 转过头来问那惰儿鼠道,“她们为什么住在井底下呢?” 那惰儿鼠又想了一两分钟,然后答道,“那是一口糖浆井。” “糖浆井!天下没有这样东西的!”阿丽思说着生起气来了,那帽匠和那三月兔只说道,“别瞎说!别瞎说!”那情儿鼠就撅着嘴道,“要是你们这样无理,那么你们自己就拿这故事去说完嘞罢!” 阿丽思求道,“不,不,请你说下去!我不再打你岔了。顶多再一回。” 那惰儿鼠怒道,“一回,可不是吗?”但是他仍旧答应接着说下去。 “所以这三个小姊妹就——你知道,他们在那儿学吸④——” “她们学习什么?”阿丽思向着又忘了答应不插嘴了。 那惰儿鼠也不在意,就答道,“吸糖浆。” 那帽匠又插嘴道,“我要一只干净的杯子,咱们挪前一个位子罢!” 他说着就挪到前头一张椅子上,那个惰儿鼠就跟着他挪,那个三月兔挪到那惰儿鼠的位子里,阿丽思很不愿意地挪到那三月兔的位子里。挪了这一番就是那帽匠一个人得了些益处,阿丽思的地方还不如先头,因为那三月兔刚才把一个牛奶瓶打翻在他的盘子里。 阿丽思不愿意再得罪那惰儿鼠,所以她就小心地问道,“恕我不很明白。她们那吸的糖浆,是从那儿来的呢?” 那帽匠道,“水井里既然有水,糖浆井里自然有糖浆——咄,这么笨!” 阿丽思故意当没听见这末了一句话,她又对那惰儿鼠问道,“但是她们自己已经在井里头嘞,怎么还吸得出来呢?” 那惰儿鼠道,“自然她们在井里头——尽尽里头。⑤” 这句话把阿丽思越发搅糊涂了,她没法就呆呆地让那惰儿鼠说下去,不再插嘴。 “她们在那儿学吸,”那惰儿鼠越说越瞌睡,一头打呵欠,一头揉眼睛,“她们吸许多样东西——样样东西只要是‘呣’字声音⑥的——” 阿丽思道,“为什么要‘呣’字声音呢?” 那三月兔道,“为什么不要?” 阿丽思没有话说。 那惰儿鼠这时眼睛已经闭起来快又睡着了;可是一给那帽匠掐了一下,它“哜”地一叫,又醒了过来,又接着讲道,“样样东西只要是呣字声音的,譬如猫儿,明月,梦,⑦满满儿⑧——你不是常说满满儿的吗——你可曾看见过满满儿的儿子是什么样子?” 阿丽思更被它说糊涂了,她道,“老实话,你问起我来,我倒没想到——” 那帽匠插嘴道,“既然没想到,就不该说话。” 这个无理的举动,简直受不住了;她气气地站了起来就走,那惰儿鼠登时就睡着,其余两个一个也不睬她,她倒还回头望一两回,一半还希望他们叫她回来:她最后看他们一眼的时候,他们正在把那惰儿鼠装在茶壶里。 阿丽思走上树林子里的路上,对自己说道,“无论怎么,那个地方,我再也不去嘞!我生平从来没有到过这么呆的茶会嘞!” 她正说着,看见有一棵树上有一扇门开着可以走进树里去。她想道,“这真奇怪!可是今儿样样事情都是奇怪的。我想我索性进去就是。”她就走进树门。 一下子她又在那间大厅里,站在那张玻璃桌子旁边了。她对自己说道,“哈,这一回我得要好好儿地来啦。”她就取了那把金钥匙,用它把那花园的门开了开来,然后她又咬了一点右手里的蘑菇(她留了一块在她右衣袋里)使她缩到差不多一尺高:然后走进那小道:然后才到底进了那美丽的花园里,走进鲜花和清泉的当中。 ------ 编者注 ① Dormouse,睡鼠。 ② “拍时候”,原文为best time,即打拍子。 ③ 这里模拟的是英国诗人泰勒(Jane Taylor,1792~1853)的名诗《星》(The Star),该诗首句为“Twinkle,twinkle,little star”。此处自然也是意在戏谑。 ④ 此处原文利用draw的一词多义(既作“画画”解,又作“抽吸”解)作双关语,译文改用“吸”与“习”字作相应处理。 ⑤ 此处原文为双关语,上半句话为in the well(在井里头),下半句话为 well in(尽里头),译文以“井”和“尽”二字相应译出,曲尽其妙。 ⑥ 原文为“以M字母打头的”,中译文如直译,难以表达下文的许多以M字母打头的词,故而改变译法。 ⑦ 出于脚注⑤所述原因,此处的“猫儿”和“梦”均与英语原词不同,“明月”则恰巧和英文moon为同一词。 ⑧ 此处原文为俗语much of a muchness,意为二物或数物在外表或价值上大致相似。后文又把muchness单独拆开使用(一般是不允许的),均为文字游戏。中译文改用“满满儿”及下文“满满儿的儿子”,试图译出此种游戏笔墨。 ------- 肖毛注㈠:[×],这个字看不清,只好用×代替。 第八章 皇后的槌球场 靠近那花园的门口有一大棵玫瑰:上头的玫瑰花都是白的,可是有三个花匠在那里很忙地用颜色涂红它们。阿丽思想这是很怪的事情。她就走近些去瞧他们,她刚到那里,听见他们有一个道,“你小心着,五牌!别这样拿颜色泼得我一身!” 五牌噘嘴道,“那是我没法子的。因为七牌碰了我的胳巴肘子。” 七牌听了抬头道,“可不是吗,五牌!总是拿错处推在人家身上!” 五牌道,“你还是别说话罢!我昨天还听见皇后说你应该杀头的!” 那第一个说话的问道,“为着什么?” 七牌道,“这不是你管的闲事,二牌!” 五牌道,“这是他的事情!让我来告诉他——是因为把山慈菇花的根当葱头给了厨子的罪。” 七牌把刷子向地下一摔,怒道,“你瞧,天下最不公道的事情,哪儿有——”正说着,他碰巧看见阿丽思瞅着他们,他马上就住了口:其余的也回过头来看,他们大家都低低地鞠躬。 阿丽思有一点担心地问道,“请问你们啊,你们为什么把这些玫瑰花都涂起来?” 五牌和七牌不做声,只对着二牌看。二牌就低声说道,“唉!你瞧,小姐,这儿这个本来应该是一棵红玫瑰的树,我们弄错啦,栽了一棵白的。要是皇后知道嘞,那我们的头一个一个都要给砍掉,你可知道。所以,你看,小姐,我们在她没有来的时候,尽力地来把它——”说的时候五牌方才在那里很着急地对花园的远处望,忽然失声地嚷道,“皇后来啦!皇后来啦!”那三个花匠登时就趴下来脸朝地躺下。一会儿就来了许多脚步的声音,阿丽思就四面张望,很想看看那皇后是什么样子。 先有十个兵拿着棍子,他们的身体的样子象那些花匠的一样,长方的,扁的,手脚都在角上。随后来了十个朝臣,他们浑身都带着金钢钻,一对一对地,像那些兵一样地走。这个后头就是小亲王们和公主们;共总有十位,他们也是一对一对地手搀着手很快活地跳着走;他们身上带的装饰都是心。随后就是许多客人,多数都是些皇帝和皇后,阿丽思在客人里认出来那白兔子也在里头:它说话很快,好像心慌的样子,人家对它说话,它只会笑着,它走过了阿丽思,并没有认出她来。 再后头就是心牌戛客㈠,捧着皇帝的冕,垫在一个深红绒垫上;这一出大会的末了来的就是心牌的皇帝陛下和皇后陛下。 阿丽思不晓得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象那三个花匠似的趴下来脸朝下躺着,她记得从来没听见过看出会的时候有这么一条规矩;而且她想道,“要是个个人都得要脸朝地趴着,看不见出会,那么出会有什么用处呢?”所以她决定还是站着等。 到了大家走过阿丽思跟前,他们大家都停了下来瞧着她,那皇后厉声地向道,“这是谁?”她这句话是对着心牌戛客问的。可是他只会笑着鞠躬。 那皇后不耐烦道,“你这笨东西!”又转过头来问阿丽思道,“你叫什么,小孩子?” 阿丽思很恭敬地道,“陛下万福,我叫阿丽思!”但是她自己又想道,“嗐!他们还不都是一副纸牌,我怕他们干什么?” 那皇后又指着在玫瑰树周躺着的那三个花匠道,“这些是谁?”你想,因为他们都是脸朝地睡,而且他们背上的花样同那一胡牌里的别的牌的都是一样的,所以她一点看不出他们还是花匠,还是兵,还是朝臣,还是她自己的三个小孩子。 阿丽思直答道,“我怎么知道,这不是我的事。”(她自己也不知道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大了。) 那皇后听了气得脸都胀得通红,她象个野兽似的对着阿丽思瞪了一蹬眼睛,尖着嗓叫道,“砍掉她的头!砍——” 阿丽思很响很镇定地道,“瞎说,”那皇后就不做声了。 那皇帝拿手扶着皇后的胳巴,轻轻地说道, “我爱,你想想,她不过是个小孩子!” 那皇后气气地扭过去不理他,对那戛客说道,“把他们翻过来!” 那戛客就很小心地拿脚翻了他们过来。 那皇后又尖又响地嚷道,“起来!”那三个花匠登时就跳了起来,就对着皇帝,皇后,亲王,公主,逢人便鞠躬。 那皇后又嚷道,“马上给我停止鞠躬!鞠得我脑袋都发晕啦。”她回头对那棵玫瑰树看着说道,“你们在这儿干的些什么?” 二牌连忙跪下来很谦卑地禀道,“陛下万岁,我们正在这儿想法子把——” “噢,我懂!”(那皇后刚才细看看那些花,看出他们的把戏了,)“砍掉他们的头!”说完了大家都往前走,就留下来三个兵去杀三个不幸的花匠。那些花匠就跑到阿丽思跟前求她保护。 阿丽思道,“你们不会被杀掉的!”说着她就把他们放在旁边一个大花盆里。那三个兵四面找他们,找了一两分钟找不着,也跟着其余的走去了。 那皇后嚷道,“他们的头掉嘞吗?” 那三个兵也嚷着回道,“陛下万岁,头都已经掉了!” 那皇后道,“那很好!你会玩槌球吗?” 那些兵不做声,因为这句显然是问阿丽思的,他们就对着阿丽思瞧。阿丽思道,“我会!” 那皇后就大声嚷道,“那么就跟我来!”阿丽思就也跟着大家走。不晓得等一会儿再碰见什么事情。 她旁边有一个很小的声气道,“这个——这个天气很好,”她回头一看,看见就是那白兔子,对着她脸上瞅。 阿丽思答道,“很好!那公爵夫人呢?” 那兔子连忙低声道,“别响!别响!”他说着回头瞧瞧,然后站起脚来,拿嘴凑在她耳朵边喳喳说道,“她定了死罪嘞。” 阿丽思道,“为了什么?” 那兔子道,“什么?你说她‘可惜’啊?” 阿丽思道,“没有,我没说,我想她死了一点儿没有什么可惜。我问‘为了什么?’” 那兔子说道,“因为她打了皇后的耳光——”阿丽思听了“哜”地一笑,那兔子害怕地止住她道,“嘿,别笑得这么响,回来给皇后听见嘞!你想,那公爵夫人来晚嘞,皇后就说——” 说时那皇后大声如雷地嚷道,“大家都占好了位置。”他们就东窜西跑地找地方,你摔在我身上,我摔在你身上,闹了一两分钟大家才定下来,起首玩球。阿丽思觉得她生平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球场;地面上高高低低地象新耪出来的田似的;用的球都是些活刺猬,用的槌棒是活的红鹭鹚,那些兵就弯着腰手和脚都撑在地上做球门。 阿丽思最困难的地方是怎么样收拾那红鹭鹚:她想法子先把它的身体舒舒服服地夹在她膀子底下,让它的腿在底下挂着,可是她才把它的长脖子理直了正要拿它的头对着一个刺猬打一下,那鹭鹚又偏偏把脖子扭过来对着阿丽思瞪着眼睛傻望,使得阿丽思不禁地笑出来:回来等到阿丽思把它的头又按了下去,正要再试一下的时候,那刺猬又打了一个滚,正要趴到别处去;不但如此,而且阿丽思看见从一个刺猬的地方打到一个门的地方,当中总有几道土堆和土沟挡着,那些做门的兵又时时站站不耐烦了,起来走到别处去。所以不久阿丽思就看出来这真是一个很难的游戏。 那些打球的人也不论次序,大家同时乱打,不是相骂,就是抢刺猬;一会儿工夫那皇后就大发起脾气来了,差不多每分钟总是跺着脚嚷一回,“砍掉他的头!”或是“砍掉她的头!” 阿丽思觉得也很担心起来了,她同皇后固然还没吵过嘴,但是她知道不久总免不了的,她想,“到那时怎么好呢?他们这儿喜欢杀人得可怕,顶古怪的是怎么还有人剩下来活着!” 她想找一条出路,乘人不在意的时候逃走,她忽然在空中看见一个怪现形:她先一点也看不出是什么,看了一两分钟才看出来是一个笑脸,她对自己说道,“这是那歙县猫:现在我有‘人’说话啦。” 那猫一到它的嘴现够了,它就说道,“你过得怎么啦?” 阿丽思等了一会儿,等到它的眼睛也现出来了,她就对它点点头。她想道,“我对它说话,它要是没有耳朵有什么用?至少总要等它现出一只耳朵再说话。”再过了一分钟全头都现出来了,阿丽思就把她的红鹭鹚放下来,对那猫讲这球戏的情形,觉得有人听她说话,她很高兴。那猫似乎以为它现出来的部分已经够做谈话用了,所以也不再多现出来了。 阿丽思埋怨说道,“我看他们玩得一点儿都不公道,他们老吵嘴,吵得那么响,连自己的说话都听不见——而且他们似乎没有什么一定的规矩,就是有了,也没有人守它——你再也想不到这样样东西都是活的那么麻烦,譬如我下次过去的时候应该要打进场那边的一个球门——刚[才]我本来应该打得到皇后的刺猬的,可是它看见了我的刺猬来嘞,它就跑开嘞!” 那猫低声道,“你觉得那皇后怎么样?” 阿丽思道,“一点儿都不喜欢她;她非常地——”刚说到这里她偷看见那皇后在她后头听着,她就改口接下去,“会赢,所以我不值得再打,打到完也还是一定输的。” 那皇后笑了一笑,走了过去。 那皇帝走到阿丽思跟前说道,“你这算同谁说话呀?”他说着对着那猫头看得很诧异。 阿丽思道,“这是我的一个朋友,是个歙县猫。让我来介绍——” 那皇帝道,“我一点也不喜欢它那样子。不过,要是它高兴,可以准它在我手背上接吻。” 那猫道,“我情愿不要。” 那皇帝道,“别这样无理,你别这样对着我看!”那皇帝说着躲到阿丽思身后头。 阿丽思道,“猫也能看皇帝,这句话我在书里念过的,不记得在哪一本书嘞。” 那皇帝决意地道,“那么,这个一定要去掉。”那皇后刚刚走过来,他就对她说道,“我爱!我愿你叫他们把这猫去掉嘞!” 那皇后遇着大大小小的无论什么问题,只有一个解决的法子。她看也不看,就嚷道,“去掉他的头!” 那皇帝很殷勤地说道,“好,我自己去找刽子手来。”他就走去了。 阿丽思想想还是去看看那槌球玩得怎么了。她听见远处皇后又大发脾气大嚷。玩槌球人当中已经有了三个人因为轮到了忘记打,被皇后定了杀罪。所以她一点也不喜欢看这种情形,因为大家闹得那么乱,阿丽思再也看不出来是不是轮到她打。她就走开了去找她的刺猬。 她的刺猬正向别的一个刺猬揪在一块儿打架,这倒是个好机会可以两个球一同打;可是所缺的就是她的红鹭鹚又跑到园的那—边,正在那里想飞上树去,飞飞也飞不上。 等到她跑过去把它带了回来,那两个刺猬的架也打完了,也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阿丽思想道,“这也不大要紧,这边儿的球门早巳跑开嘞,就是有了球也没有用。”所以她就把它夹在膀子底下,不让它再跑掉,又回去找她的朋友说话。 她走回到那歙县猫的时候,她倒没有料到那里围着一大群人,那个刽子手和皇帝和皇后三个在那里争辩,其余的都呆听着,觉得很不安的样子。他们三个就同时地说话,只顾自己说,不听人家。 阿丽思一到场,他们三个就同时请她做公证人来解决他们的问题,他们把他们的理由都再说给阿丽思听,可是他们都是同时对她说话,所以很不容易听出他们说的些什么。 那个刽子手的理由是说,要是没有个身子可以把头从它上杀下来的,那就无头可杀;说他向来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他到他这样年纪再也不肯来试这新花样。 那皇帝的理由是说凡是有头的东西总是有头可杀,你别说废话。 那皇后的理由是说要不在立时立刻就连忙想出法子来,就要把个个人一转过来都杀掉。(大家都那么担心害怕,就是因为着这末了一句话。) 阿丽思想不出别的话来,只说道,“这猫是公爵夫人的,你们还问问她看怎么样罢。” 那皇后对刽子手道,“她在监狱里,你把她带来。”那刽子手就象箭似的跑了去。 他一去那猫头的样子就慢慢地淡了下去,等到他把那公爵夫人带了回来,它已经全没有了,那皇帝和那刽子手就疯地跑上跑下地找它,可是其余的都回到玩球的地方了。 ----- 肖毛注 ㈠:“心牌戛客”,原文为“Knave”,即扑克牌里面的J。 第九章 素甲鱼①的苦衷 那公爵夫人道,“你再也想不到我看见你多高兴呀,你这可爱的老朋友!”她说着就把她的膀子塞在阿丽思的手里头,搀着她一阵走。 阿丽思看见她现在这么和气,倒也喜欢,她自己想她在那厨房里看见她那么野蛮,或者是被些胡椒面儿刺激出来的。 她对自己说道,“要是我做了公爵夫人”(说着又有点不愿意的腔调)“我的厨房里一点儿胡椒都不要。汤里没有胡椒也很可以喝得——也许人家性急都是因为吃胡椒的缘故。”她说着觉得发明了一个新理,很高兴,她就接下去道,“心酸大概是喝了酸梅汤②的缘故——命苦大概是吃了黄连的缘故——还有——还有小孩儿的脾气甜甜的,大概是吃了大麦糖那些东西的缘故。我盼望他们那些大人都懂这个理:那么他们就不会那么舍不得给人家糖吃嘞,你想呢——” 她想着把那公爵夫人都忘记了,听见她在旁边说话,倒吓了一跳。她道,“我爱,你在那儿想心事,所以连说话都忘嘞,我记不得这个里头可以说,‘于此可见㈠’有一句什么教训的话,等一会儿我总会想起来。” 阿丽思道,“也许这里个没有含什么教训的话呢?” 那公爵夫人道,“小孩子瞎说!你只要会找,无论什么里头都含着有一句‘于此可见’的教训话。”她说着就挤着阿丽思更近一点。 阿丽思不大喜欢她挨着她那么近:第一层,因为那公爵夫人长得非常难看;第二层,因为她的高矮恰恰好把她的下巴搁到阿丽思肩膀子上,弄到她骨头里都疼得难受。但是她不愿意对她不恭敬,所以勉强忍住,她应酬着说道,“现在这槌球玩得稍微顺手一点嘞。” 那公爵夫人答道,“是啊。于此可见——‘世界上的事情之所以行得开,是爱情的功用啊,是爱情的功用呀!’” 阿丽思低声道,“有人说过③世界上的事情能行得开是因为人人都留意自己做着什么的功用。” 那公爵夫人道,“啊,是啊!这就是那一样的意思,”又把她那个尖下巴在阿丽思的嫩肩膀子上钻一下说道,“于此可见——说话总要‘不以字达辞,不以辞达意。’④” 阿丽思自己想道。“这个人真爱引用‘于比可见’‘于此可见。’” 那公爵夫人停了一下又说道,“我猜你一定在那儿想我为什么拿胳巴抱着你的腰。我是因为有点疑惑你那个红鹭鹚的脾气。让我来试验一下,好罢?” 阿丽思一点不在乎作这个试验。她小心地答道,“他许会咬疼你的。” 那公爵夫人道,“这很不错:红鹭鹚和芥末一样,都会咬得人麻辣辣的⑤。于此可见——‘近猪者黑,近麦者白。’⑥” 阿丽思道,“可是芥末不是个动物,怎么同鹭鹚比呢?” 那公爵夫人道,“又对啦,你说话真说得好明白!” 阿丽思道,“我想它是一种矿物。” 那公爵夫人似乎任阿丽思说什么,她总以为然的,她道,“自然是个矿物。这儿近处有一个芥末矿,于此可见——‘所旷愈多,所学愈少。’⑦”㈡ 阿丽思没有听见末了一句话,她嚷道,“噢,我知道啦!芥末是一个植物,它样儿是不象,但是它实在是植物。” 那公爵夫人道,“你的意见不错,于此可见——画兔画须难画耳,知人知面不知心’⑧——或者简单些说就是——‘再不要以为你自己不是对于别人所见的以为你从前的情形或是你不然也许会有过的情形相差的不是对于你所做过的对于他们似乎不同的样子。”⑨ 阿丽思很客气地道,“我想你要是把它写下来,或者我会懂一点儿;象你那样说,我一点儿也听不懂。” 那公爵夫人得意地答道,“这算得什么,我要高兴起来,还能说得更——” 阿丽思急忙答道,“请不用费心说得比这个再长啦。” 那公爵夫人道,“啊!不必提什么‘费心!’我一向说的话都可白送给你。” 阿丽思想道,“这样送礼倒便宜!幸亏他们送生日礼不都是这样送法的,”但是她没有敢把这句说响出来。 那公爵夫人问道,“又在那儿想什么啦?”说着又拿她的尖下巴在她肩膀子上钻一下。 阿丽思觉得有点不耐烦起来了,她就回嘴道,“我有我思想的自由。” 那公爵夫人道,“犹之乎猪有飞的自由一样,于此可——” 说到这里,阿丽思不懂为什么那公爵夫人的声音在句子的半当中就消失了,他膀子底下搀住的那个膀子也抖了起来了。阿丽思抬头一看,那里站在她们前头就是那位皇后,招着手皱着眉头,像雷雨风暴的样子似的。 那公爵夫人低声弱气地开口道,“今天天气很好,陛下!” 那皇后跺着脚嚷道,“你听着,我预先通知你。现在不是你去,就是你的头得去,而且立时立刻就给我实行!你两样拣一样罢!” 那公爵夫人拣了第一样,登时就去了。 那皇后对阿丽思道,“咱们接下去玩球罢。”阿丽思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慢慢地跟着她回到那球场里去。 其余的客人就利用皇后到别处去的时候到树荫底下歇歇,但是他们一看见她来,就连忙跑回球场里去,那皇后只告诉他们再迟一片刻她们的性命就难保。 她们玩球的时候,那皇后总是不住嘴地同他们吵嘴,不是嚷,“砍掉他的头!”就是嚷,“砍掉她的头!”定了死罪的人就交给兵拘禁起来,这兵就得要走开,不能再做球门,所以过了差不多半点钟,一个球门也没有得剩下来了,那些玩球的人说是除了那皇帝,皇后,和阿丽思以外其余的都定了死罪拘禁起来了。 那皇后也就停了下球,气喘喘地对阿丽思道,“你看见素甲鱼没有?” 阿丽思道,“没有,我连知道都不知道素甲鱼是件什么东西。” 那皇后道,“那就是用来做素甲鱼汤⑩的鱼。” 阿丽思道,“我从没看见过也没听见过这么样东西。” 那皇后道,“那么就跟我来,叫他来告诉你他的故事。” 她们一同走去的时候,阿丽思听见背后那皇帝对大家低声地说道,“你们都赦嘞!”阿丽思想道,“好,这倒是个好事情!”因为她看见那么些人被那皇后定了死罪,心上很不好受。 她们俩一会儿就走到一个骨勑凤⑾㈢的跟前,它在太阳里熟睡着。那皇后道,“起来,你这懒东西,领这位姑娘去看素甲鱼,听他的故事,我得要回去监督他们杀人去。”说着她就走了去,留着阿丽思一个人同那骨勑凤在那里。阿丽恩不大喜欢那个畜牲的样子,但是比较起来,有得去追那野蛮的皇后,还不如就同那东西在一块儿。所以她就等着。 那骨勑凤坐了起来,把眼睛搓了一搓;对着那皇后瞧,一直到她走到看不见,它就自己格格地笑起来。它一半对自己一半对阿丽思道,“这才好玩呢!” 阿丽思道,“什么东西好玩儿?” 那骨勑凤道,“哼,她——她自己在那儿做梦,那些事情:你知道,他们从来没真杀过人。咱们来罢!” 阿丽思跟着它走,一头想道,“这儿大家都喜欢说,‘来罢!’我一辈子从来没有过象这样地被人家差来差去的,从来没有过!” 他们走了不多路就看远处那个素甲鱼,很悲伤很孤凄地坐在一个小石崖上;他们走近了一点,阿丽思都听得见他叹气,叹到肠子都要断似的,她很可怜他。她问那骨勑凤道,“他为了什么事情那么苦啊?”那骨勑凤就好像背它刚才说的一样似的答道,“他自己在那儿做梦,那些忧愁:你知道,他从来没有过真忧愁的。咱们来罢!” 所以他们走到那素甲鱼跟前。那素甲鱼睁着泪汪汪的眼睛瞧他们,也不说话。 那骨勑凤道,“这儿小姐,她要知道你的历史,她很想要!” 那素甲鱼很粗着嗓子象闷着气地道,“我来告诉她,坐下来,你们俩都坐,不等到我说完了别做声。” 她就坐下来,等了好几分钟也没有人说话。阿丽思对自己想道,“他这样总不起头说,我到不懂几时才会说得完呢?”但是她还耐心地等着。 到了后来,那素甲鱼长叹道,“唉,想当初,我还是一个真的荤甲鱼⑿呀!” 这两句说完了又是半天不响,只听见有时候那骨勑凤“嗝儿!嗝儿!”地打冷嗝,和那素甲鱼不停地哭泣。阿丽思几几乎要站起来说“先生,多谢您讲您的有趣的故事,”但是她觉得一定不会底下一点别的都没有的,所以她还是静坐着。 又等了一大会儿,那素甲鱼稍微镇定一点,但是哭也还有时候唏唏嘘嘘地哭。他接着道,“我们小的时候到海里去进学堂。我们的先生是一个老甲鱼——我们总叫他老忘⒀。” 阿丽思问道,“他是个什么王,你们会叫他老王呢?” 那亲甲鱼怒道,“我们管这老甲鱼叫老忘,因为他老忘记了教我们的工课。你怎么这么笨?” 那骨勑凤也顺着说道,“你问到这么傻的话,羞也不怕的?”说着就和那素甲鱼静坐着瞅着阿丽思,使得她觉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到后来那骨勑凤对那素甲鱼道,“说下去啊,伙计!别整天整夜地想啊!”他就接着说: “是啊,我们到海里去进学堂,虽然你也许不信有这事,但是——” 阿丽思插嘴道,“我又没说我不信你!” 那素甲鱼道,“你说的。” 阿丽思还没来得及回答,那骨勑凤就对她道,“你别多嘴啦!”那素甲鱼接着说下去: “我们受的是最好的教育——真的,我们天天都有课的——” 阿丽思道,“我也曾经天天上过学堂,你也用不着那样希奇。” 那素甲鱼急问道,“有另加的选科吗”? 阿丽思答道,“有,我们学法文和音乐。” 那素甲鱼道,“还有学洗衣吗?” 阿丽思生气道,“自然没有!” 那素甲鱼得意地道,“啊!那么你那个并不是一个好学堂。在我们的学堂里,在帐单的末了儿总写着‘法文,音乐,还有洗衣——另外收费⒁。’” 阿丽思道,“你们都住在海底里大概不大用得着洗衣裳罢?” 那素甲鱼道,“唉,我实在是学不起。我就只有力量学了普通科。” 阿丽思道,“那里头有什么呢?” 那素甲鱼答道,“‘练浮’和‘泻滞;’此外就是各门的算术——‘夹术,’‘钳术,’‘沉术,’和‘丑术。’”⒂ 阿丽思就造次地问道,“我从没听见过‘丑术。’那是什么呢?” 那骨勑凤举起两只爪子惊奇道,“从来没听见过‘丑术’!你大概知道‘美术’是什么,我想?” 阿丽思犹豫地道,“我知道,就是使得东西——变成——好看的法子。” 那骨勑凤接着道,“好,那么,你要是不懂‘丑术’是什么,你一定是傻子。” 阿丽思觉得那骨勑凤不喜欢她再追问,所以她就回头问那素甲鱼道,“你们还得要学什么呢?” 那素甲鱼屈爪⒃数着道,“还有就是‘里湿’⒄‘上骨里湿,’‘中骨里湿,’和‘边骨里湿,’这是问‘底里’一块儿学的;还有就是‘涂化,’那个涂化先生是一个墨鱼,每礼拜来一回;他教我们‘尖鼻化’‘水菜化’和‘油化。’” 阿丽思道,“这是什么呢?” 那素甲鱼道,“唉,可惜我不能做给你看。我的唇边里的油不够。这个骨勑凤也从没有学会⒅。” 那骨抽凤道,“是因为没有工夫,我请的到是个有点古风的先生。他是一个老螃蟹,他真是个螃蟹。” 那素甲鱼道,“唉,我从不去找他教的,人家总说他教的是腊钉和稀腊⒆。” 那骨勑凤道,“唉,是啊,是啊!”他说着就和那素甲鱼同时把爪子捧着脸。 阿丽思连忙想别的话来打插道,“那么你们一天上多少课呢?” 那素甲鱼道,“是啊!是有多少。头一天十个钟头,第二天九个钟头,第三天八个钟头,是这么样下去的。” 阿丽思道,“这到是好古怪的法子!” 那骨勑凤说道,“所以人家才说工课有‘多少’啊。因为是先多后少的。”⒇ 这倒是阿丽思从没想到的新意思。她想了一会儿再说道,“那么第十一天一定放假嘞?” 那素甲鱼道,“自然是的咯。” 阿丽思就追着问道,“那么你们到了第十二天怎么办法呢?” 那骨勑凤就很决意地道,“我想现在说工课说够嘞,对她讲点游戏罢?” ———————— 编者注 ① 按原文义为“假海龟”。 ② 此句和下句(以及本章题目)的译文都与原文有些距离(原文是说醋让人变得酸溜溜的,春黄菊让人变得刻薄;本章标题则是“假海鱼”),这是译者当年(六十多年前)有意识选用的一种试验性翻译方法。 ③ 指公爵夫人本人,见第六章她和阿丽思的对话。 ④ 此处原文为Take care of the sense,and the sounds will take themselves,系套用成语Take care of pence,and the pounds will take themselves(节省便士,英镑自至)。译文较难表达此种文字游戏。现在的译文似考虑到了谐音(字,辞,士)。 ⑤ 原文bite为双关语,既有“咬人”义,又有“味辣”义。 ⑥ 原文为成语,多译作“物以类聚”,亦可直译为“羽毛相同的鸟总聚在一起。” ⑦ 原书根本没有印注释——肖毛注。 ⑧ 按原义可直译为:“别人觉得你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你就做个什么样子的人”。 ⑨ 这是一句绕口令,较难懂,按其文义或可译作:“不要以为你自己不是别人眼中认为你是的那种人,你过去是怎么一个人或者可能是怎么一个人,也不见得就不是人家在那以前认为你不是的那么个人”。 ⑩ 按原文为“假海龟汤”,一般用小牛肉代替海龟肉,故称“假海电汤”(译文作“素甲鱼汤”)。也正出于这一原因,插图画家把“假海龟”(素甲鱼)画成牛头牛尾(见后文插图)。 ⑾ 意译应为“鹰头狮身怪”。牛津大学三一学院采用此怪作为该学院的纹章图象,鹰头狮身怪(赵先生按音译作“骨勑凤”)在本书中说话语无伦次而蛮横武断,更不讲语法规则。所以,这一章节似乎也意在讽刺。 ⑿ 意为“真”甲鱼。 ⒀ 原文为Tortoise(乌龟),与laught us(教我们)谐音。此处译作“老忘”,以下几句话均由此双关语引起,译文虽与原文有距离,但也是译者别具匠心的一种翻译实验。 ⒁ “法文,音乐,洗衣——另外收费”,常见于当时英国一般寄宿学校的收账单。”洗衣”指学校包洗学生的夜服,另外收费。 ⒂ 此句原文都用双关语:Reeling和Writhing实际指Reading和Writing(读和写),ambition指addition(加法),distraction指subtraction(减法), Uglification指multiplication(乘法),devision指division(除法)。请读者注意此处妙趣横生的译文(用“夹”、“钳”,“沉”、“丑”来代替“加减乘除”,等等),而且所用“浮”、“沉”、“夹”,“钳”,“丑”等字都与海生动物的生活习惯有关系,故而从艺术欣赏的角度来讲堪称妙译)。 ⒃ 按原文又亦可译怍“用鳍一个一个地数着”。 ⒄ 为“历史”的谐音,以下谐音分别为“上古历史”、“中古历史”、“地理”、“图画”、“铅笔画”、“水彩画”、“油画”等,不难理解。原文的谐音分别为:mystery-history,geagogrphy-geography,drowling-drawing,stretching-sketc hing,fainting in coils-painting in oils。 此处译文未死扣原文,而是采用了灵活的译法。 ⒅ “唇边的油不够”,紧扣上文“油化”,原文为stiff(关节僵硬)是扣原文上文所说fainting in coils(绕圈子昏倒)等费力的动作。 ⒆ 原文以laughing(大笑)代Latin(拉丁语),以grief(伤心)代Greek (希腊语),译文则采用“腊钉”和“稀腊”的谐音。 ⒇ lesson(课程)和Lessen(减少)谐音。 ------- 肖毛注 ㈠ “于此可见”:原文是“the moral of that is”,也就是“这里有什么寓意”的意思,估计是为了突出公爵夫人的“拽”文,赵先生才将它翻译得这么“文雅”。 ㈡ “所旷愈多,所学愈少”:既然没有注释,我就自己猜。这句话的原文是:“The more there is of mine, the less there is of yours”,直译应为:“我[得到]的越多,你[得到]的越少”。这里,“我的”一词是mine,在英文中,它还有“矿”的意思。所以,这还是一句由双关语引发的玩笑话。赵先生的译文,也是开玩笑的意思,但却是从中文的角度而言。 ㈢ “骨勑凤”:这个词的原文是“gryphon”,从字面发音看,这里赵先生采用了音译。在英文中,这个词指希腊神话中的“狮鹫”,一种半狮半鹫,带有鹰头狮身的有翅怪兽,也写作griffon或gryphon。 第十章 龙虾的四对舞 那素甲鱼又长叹了一阵子,拿他的爪子背抹着他的眼睛。他瞧瞧阿丽思,想要说话似的,可是过了一两分钟,他哭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骨勑凤道,“就同他骨头卡在嗓子里一样。”说着他就把那素甲鱼的身子摇幌摇幌,在她背心上槌两槌。过了好一会儿,那素甲鱼的嗓子回复过来了,他就还是眼泪直流地说道,“你没有在海底里住过多少罢?”——(阿丽思道,“我没有”)——“或许连一个龙虾也没人给你介绍过罢”——(阿丽思几乎说出来,“我曾经尝过——”可是她连忙自己止住,就回了一声,“没有,从没有过,”)——“所以你再也想不到龙虾跳四对舞①有多么好玩!” 阿丽思道,“是吗?这是什么样子的跳舞呢?” 那骨勑凤道,“是这样的?你们先在海边上站齐了成个“一”字。———” 那素甲鱼嚷道,“排‘二’字!还有海豹,甲鱼,鲑鱼,什么的呢;回来你还得要把所有的海蜇赶开了让我们地方。——” 那骨勑凤插嘴道,“这个平常总要好一大些时候才赶得清。” 那素甲鱼接着说,“往前进两回——” 那骨勑凤风嚷道,“各人搀着一个龙虾做舞伴!” 那素甲鱼道,“那自然。往前进两回,同舞伴定脚步——” 那骨勑凤就接下去道,“交换龙虾,照一样的次序退回原位。” 那素甲鱼接着说道,“你知道,到这时候你就对着海里头尽力地扔那些——” 那骨勑凤就起来接着上句嚷道,“龙虾!” “扔得远远的——” 那骨勑凤又尖声叫道,“浮水出去带它们!” 那素甲鱼狂眺着嚷道,“在海里翻一个斤斗!” 那骨勑风叫道,“再交换龙虾!” 那素甲鱼道,“回上岸来,“又忽然低下声音来道,“这就是这个跳舞的第一出。”说完了这两个方才一直象疯子似的狂跳的畜牲,又很忧愁地静坐下来,对着阿丽思瞧。 阿丽思胆小地说道,“这一定是个很雅致的跳舞。” 那素甲鱼道,“你喜欢看一点儿吗?” 阿丽思道,“是,很想。” 那素甲鱼对那骨勑凤道,“来,咱们来试试那第一出!咱们就是没有那些龙虾也能行的,你知道。咱们谁唱呢?” 那骨勑凤道,“唉!你唱,我把字都忘记啦。” 他们俩就正正经经地围着阿丽思跳舞,时时刻刻走得太近了就踩到她的脚趾头,一头跳着,就一头拿爪子拍板,同时那素甲鱼就很慢很愁地唱道: 黄蟹②对着蜗牛说,“赶快走!” 有个鲤鱼追着来,咬我手。 看那些龙虾甲鱼大家活泼鲜跳地一齐到, 排列在沙滩等你到了一齐跳! 问你来吗,来罢,来吗,来罢,来吗一齐跳。 劝你来吗,来罢,来吗来罢来罢一齐跳! 等到他们送龙虾,咱们退, 退不及就进出洋,也有味。” 但是那蜗牛斜眼答道,“太远!太远!跑不动。” 谢了那黄蟹,只得怨恨自己不中用。 自己不能,不肯,不能,不肯,不能动。 所以不能,不肯,不能,不肯,不肯动。 他的黄壳朋友道,“别怕远。 你不知道路过半,就觉短? 离开了英国海岸法国就一里一里地望着到——那么你何必灰 心,蜗牛,还是跟来一齐跳。 问你来吗,来罢,来吗,来罢,来吗一齐跳? 劝你来吗,来罢,来吗,来罢,来罢一齐跳!”③ 阿丽思道,“这个跳舞看看真有趣儿,”(其实她很愿意他们已经跳完了。)“而且那首黄蟹的歌儿唱得真好玩儿!” 那素甲鱼道,“说起那黄蟹它们——你看总看见过的,不是吗?” 阿丽思道,“看见过,我常看见过它们在大海碗④——”她连忙止住嘴。 那素甲鱼道,“我不知道大海湾是什么地方,不过你既然常看见它们,你自然一定知道它们是什么样子。” 阿丽思想着道,“我想我记得它们的尾巴盖不多弯到嘴里——而且它们浑身都带着面包屑子。” 那素甲鱼道,“你说那面包屑子都不对啦,你想在海里头要是在它们那么光滑的背上放了面包屑子还不都给浪头冲掉嘞吗?不,它们的尾巴在嘴底下是有这事的;这是因为——” 说着那素甲鱼打了一个呵欠,闭了眼睛,对那骨勑凤说道,“你去告诉她为什么原因罢!” 那骨勑凤就道,“那都是因为它们总是要跟那些龙虾一齐跳舞。所以它们也被人家丢在海里去。所以它们得要掉得很远。所以它们把尾巴都压在嘴底下。所以它们的尾巴从此就伸不直了。就是这个原因。” 阿丽思道,“多谢你。这个真有意思。我从前从没知道这么些黄蟹的事情。” 那骨勑凤道,“要是你喜欢听,我还能告诉你别的呢。你知道不知追它为什么叫黄蟹?” 阿丽思道,“我倒从没有想到过。是为什么呢?” 那骨勑凤很恭而敬之地答道,“因为它能用来刷鞋。” 阿丽思简直被他说胡涂了。她就莫明其妙地顺着说道,“能用来刷鞋!” 那骨勑凤道,“我问你,你的鞋怎么会亮的,你使什么叫它发亮的?” 阿丽思低头瞧瞧她的鞋,又想了一会儿再答道,“我想这是用黑鞋油擦的。” 那骨勑凤就用着深沉声气道,“谁听见过黑蟹油,在海底里的鞋都是用黄蟹油刷的。⑤现在你知道了罢?” 阿丽思就追着问道,“那是用什么做的呢?” 那骨勑凤有点不耐烦地答道,“自然是蟹黄和蟹油咯!⑥这个随便哪个小蟹儿都会告诉你的。” 阿丽思心上还惦记着那首歌。她说道,“要是我做了那黄蟹,我就会对了那鲤鱼说,‘请你留在后头,我们不要你跟我们来!” 那素甲鱼道,“它们不能不让它们跟来的。凡是有点见识的黄蟹,不会没有鲤鱼就到那儿去的。” 阿丽思听了非常诧异道,“真的没有鲤鱼就不走吗?” 那素甲鱼道,“自然不会走。你想,假如有个黄蟹来找我,对我说它要旅行上哪儿去,我第一句就要问它,‘你有什么鲤鱼?” 阿丽思道,“你要说的不是理由⑦呢?” 那素甲鱼有点生气道,“我本来说的就是末!”那骨勑凤连下去道,“来让我们听听你的游历。” 阿丽思有点踌躇地道,“要告诉你们我的游历,我只能打今儿早晨说起;可是我不能讲以前的事情,因为昨天我不是我,我是个别人。” 那素甲鱼道,“你这个得要解释解释明白。” 那骨勑凤等不及地道,“不要,不要,先讲游历。解释总要费掉那么许多时候。” 所以阿丽思就告诉它们自从看见那白兔子时候起的经验。她起初还觉有点不好意思,因为那两个畜牲一边一个地挨着她那么近,把眼睛和嘴都张得那么开。但是到后来她慢慢地胆大了些了。它们俩听的一点声也不做,一直听到她对那毛毛虫背,“威廉师傅你这么老,”背得一个字都不对的时候,那素甲鱼就缩了一长口气说道,“这真古怪。” 那骨勑凤道,“这真古怪得不能再古怪嘞。” 那素甲鱼一头想着又说道,“背得一个字都不对!我倒喜欢再叫她背点什么来听听看,叫她背!”说着就瞧那骨勑凤一眼,好象以为它有使唤阿丽思的权柄似的。 那骨勑凤就说道,“站起来背‘听见懒子在那儿说。’” 阿丽思想道,“这些畜牲真喜欢使唤人家,老叫人家背书!我就算马上就上了学堂,也不过这样儿。”但是她仍旧站了起来背,可是她脑子里想来想去尽是些龙虾跳舞歌,弄得她自己也不晓得背出来些什么,那些字背出来都是很古怪的: “听见龙虾在那儿说, ‘你们把我炒得面红耳热嗓子渴。 给我喝点糖醋汤, 我的头发就能刷得光。’ 捆上腰带扣上纽, 拿他鼻子就把脚尖朝外顶着走,⑧ 犹如鸭子眼睛皮, 能把爪甲修得一样齐。” ……⑨㈠ 那骨勑凤道,“这个同我小时候听见的两样的。” 那素甲鱼道,“我听是一点没听见过,不过我觉得那些话一点儿都不通。” 阿丽思没有话说,她坐了下来把手捂住了脸,心上想不晓得几时会再有日子事情同平常一样了。 那素甲鱼道,“我愿意你把那诗解释解释。” 那骨勑凤连忙道,“她不会解释。接下去背下一首罢。” 但是那素甲鱼仍旧固执地问道,“他那脚尖儿是怎么的呢?我倒要问你他怎么能拿鼻子顶到脚尖儿上呢?” 阿丽思道,“脚尖朝外是跳舞的第一步的姿势。”但是她自己也觉得一点儿都不明白那些瞎说的话。她盼望还是换点别的话来谈罢。 那骨勑凤又急着催道,“接下去背底下的,头一句是‘走过他家花园门。’” 阿丽思虽然明明知道背出来一定又是都错的,但是她不敢违拗,她就抖着声音背: “走过他家花园儿门, 我就睁着左眼往里瞧有什么人。 看见一匹鹰头猫, 同个蛤蛎在那儿分肉包。”⑩㈡ 那素甲鱼插嘴道,“背这些呜哩八怪的不道的东西干嘛?你又不一头背一头解释你的意思给我听。在我听见过的东西里头,再没有象这么样不通的嘞!” 那骨勑凤也道,“不错,我也以为你是不用背罢。”(阿丽思本来巴不得他们让她不背。) 那骨勑凤又道,“咱们再来一出龙虾跳舞,好吗?不然,就请素甲鱼再唱个歌儿给你听,还是怎么样?” 阿丽思热心地道,“那么,要是承素甲鱼的好意,就请他再来一个歌儿罢。”阿丽思说得这么在乎的神气,使得那骨勑凤有点看不起她的审美眼光的气味。他道,“哼!天下人各种各样的嗜好的古怪,没有人会料得到的!伙计,你给她唱一个‘甲鱼汤’好罢?” 那素甲鱼长叹了一声,就一半呜呜咽咽地唱了这么一个歌: “体面汤,浓又黄, 盛在锅里不会凉! 说什么山珍海味,哪儿有这么样儿香。 半夜起来喝面汤,体面汤! 半夜起来喝面汤,体面汤! 涕洟糜餍汤! 涕洟糜餍汤!⑾㈢ 半夜起来喝面汤,体面汤! 涕漓涂卤汤! 体面汤,黄又烫, 鱼翅燕窝比不上! 谁不肯为了这味儿弄到破家荡—— 破家荡产叫碗汤,俩子儿汤! 破家荡产俩子儿汤,体面汤! 涕洟糜餍汤! 涕洟糜餍汤! 天亮起来喝面汤,体面汤! 啼哩吐噜唏哩呼噜汤!” 那骨勑凤嚷道,“再唱一遍尾声!”那素甲鱼刚要起头,忽然听见远处来一声“开审啦,案子要开审啦!” 那骨勑凤道,“来罢!”说着就拉了阿丽思的手不等那素甲鱼唱完就走。 阿丽思跑得气喘吁吁地问道,“审什么案子啊?”但是那骨勑凤只答一句“快来”,跑得更快一点,只听见后头跟来的轻风里送来的越听越远的: “半夜起来喝面汤,体面汤! 半夜起来喝面汤,体面汤! 涕洟糜餍扬! 涕洟糜餍汤!”⑿ ————— 编者注 ① 四对舞是一种由四对舞伴组成的集体方形舞,流行于当时。 ② 原文为whiting(牙鳕),下行的鲤鱼在原文中作porpoise(海豚)。此处译文(包括一些诗句)不拘一格,似应从译文的整体风格上加以理解。 ③ 此打油诗模仿英国诗人霍威特(Mary Howitt,1799~1888)的一首诗《蜘蛛和苍蝇》(“The Spider and the Fly”。) ④ 原文为“din-”,是“dinner”(正餐)一词没有说完。 ⑤ 此处又为双关语,原文用whiting的一词二义(牙鳕,刷白),译文则用“黄蟹(鞋)油”谐音。 ⑥ 原文亦为双关语:eels(鳗鱼)和heals(鞋跟)谐音;soles则有二义:一为“鳎鱼”,一为“鞋底”。 ⑦ 原文利用porpoise和purpose(目的)谐音,译文则用“鲤鱼”和“理由”谐音。 ⑧ 英国神学家和作家伊·瓦茨(Isaac Wates,1674~1748)写过一首题为《懒汉》(“The Sluggard”)的诗,此处的诗是有意模拟的插科打诨之作。 ⑨ 以下四行诗缺译文,为保持赵先生译著的原貌,未补译。 ⑩ 此处译文与原文有距离,且未译完,这可能是因为译者觉得没有必要全译,仅译几句就足以表达故事情节和气氛了。 ⑾ 快读时的音仍为“体面汤”,参见“译序”。 ⑿ 此处以字体的由大变小表示歌声愈来愈远愈来愈轻了。 ----- 肖毛注: ㈠ 这里没有译出的四句,原文如下: When the sands are all dry, he is gay as a lark, And will talk in contemptuous tones of the Shark: But, when the tide rises and sharks are around, His voice has a timid and tremulous sound. 人文社的张晓路译本说,初版无此四句,它们是后来的版本增加的,并将其译为:“沙子已干,/他快活得像云雀一般,/还用轻蔑的口气把鲨鱼谈。/潮水涨,鲨鱼四周转,/他的声音又胆怯又发颤。” 这种翻译比较准确,但已经不很好玩了。勉强顺着赵先生的译文路子,翻译如下: 龙虾活像大海鸥,/飞到沙滩上抖着须子笑话鲨鱼丑。/鲨鱼呼啦游过来,/龙虾吓得嘴巴眼睛全发白。 ㈡ 后面缺的几句是: The Panther took pie-crust, and gravy, and meat, While the Owl had the dish as its share of the treat. When the pie was all finished, the Owl, as a boon, Was kindly permitted to pocket the spoon: While the Panther received knife and fork with a growl, And concluded the banquet by-- 人文社的张晓路译本说,初版无这几句,它们是后来的版本增加的,并将其译为:“豹子吃饼皮儿、肉汁儿和肉馅儿,/猫头鹰那份儿就只剩下了那只盘儿。/馅饼吃光,勺子做奖赏,/猫头鹰欣然往口袋里放;/而豹子叫着把刀叉装,宴会结束后……” 这里,模仿赵先生的口气,试译一下: 蛤蛎得馅又得皮,/鹰头猫分得勺和盘儿。/蛤蛎夹住刀和叉,/肉包宴席开完啦…… ㈢ “体面汤,浓又黄,”:在原文中,前几句是: Beautiful Soup, so rich and green, Waiting in a hot tureen! Who for such dainties would not stoop? Soup of the evening, beautiful Soup! Soup of the evening, beautiful Soup! Beau--ootiful Soo--oop! Beau--ootiful Soo--oop! 赵先生将“Beautiful Soup”译作“体面汤”,“Beau--ootiful Soo--oop”译作“涕洟糜餍汤”,连拖腔的处理都考虑到了,实在是绝译。 第十一章 饼是谁偷的? 他们到了场就看见心牌皇帝和皇后已经坐在宝座上,公堂里聚了不少陪审的,参观的等类——里头有各式各样的小鸟和畜牲,还有一全副纸牌,那个戛客站在他们前头,带着链条,一边站着一个兵看着他;在那皇帝的旁边就是那白兔子,一只手里拿着一管铜喇叭,一只手里拿着一卷羊皮纸的文件。在公堂的正中有一张桌子,上头摆一大盘的饼:做得那么好看,阿丽思看了都饿起来了。她想道,“他们还不把这案子早点儿审完它,就好分点心给大家嘞!”可是看情形一点都不象,所以她就往四面各处瞧瞧来作消遣玩。 阿丽思从来没有到过公堂里头,但是她曾经看见在书里讲过,所以她看见那里差不多件件东西都认得,倒很得意,她对自己说道,“那一个一定是裁判官,因为他带着那么大的假头发。” 那裁判官其实就是那皇帝,他的皇冕就戴在他假头发上头,所以看他那样子很不舒服,无论怎样,看上去总归不称。 阿丽思想道,“那儿一定是陪审座,那十二个东西一定是陪审员。”(她只得说“东西”因为有的是鸟,有的是兽。)她把“陪审员”三个字又说了两遍,自己觉得很得意:因为她想象她那样小的女孩子很少有认得这个名词的(这也想得对),不过就是说“陪审人”也通。 那十二个陪审员都在那里很忙地在石板上写字。阿丽思低声问那骨勑凤道,“他们在那儿干嘛?还没有开审,他们有什么可以写下来?” 那骨勑凤低声答道,“他们在那儿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因为怕到了审判完了的时候把名字忘记嘞。” 阿丽思出声骂道,“这些笨东西!”但是她连忙住了口,因为那白兔子喝道,“公堂里肃静!”那皇帝就把眼镜一戴,四处张望着,看是谁说话来着。 阿丽思在那些陪审员背后偷眼瞧他们写的些什么,看见他们一个一个地都在石板上写“这些笨东西!”有一个还不知道“笨”字怎么写,问了他隔壁的陪审员才知道。阿丽思想道,“这样儿不等到审判完结恐怕他们的石板一定早就一拓胡涂嘞!” 有一个陪审员的石笔写起来在石板上直叫,好像刀刮在玻璃窗上似的。这个自然阿丽思一定不能受的,她就走到他背后,乘个机会把他的石笔从后头一抽就抽掉了。她抽得那么快,弄到那可怜的陪审员(就是毕二爷,那个蝎虎子)觉得莫名其妙,他各处乱找也找不着,他以后就只得使一个指头在石板上写;这个一点用处都没有,因为一点写不下什么印子下来。 那皇帝道,“传令官,把罪状宣读出来!” 那白兔子就把喇叭 “SOl do mi Sol——” 吹了一下把那卷羊皮纸的文书打开来念: “心牌皇后,煮些羊肉。 羊肉塞馅儿,米粉包面儿。① 心牌戛客,馋得发热, 偷皮带馅儿,不剩一半儿。” 那皇帝对陪审员道,“你们定你们的判决罢。” 那白兔子连忙插嘴道,“还不呢,还不呢!在没判决以前还有许多事呢!” 那皇帝道,“叫那个第一个证人上来!”那个白兔子就又吹了三声喇叭传道,“第一个证人!” 那第一个证人就是那帽匠,他走进来,一只手里拿着一个茶碗,那只手上捏着一块面包,他说道,“请陛下原谅我把这些东西带进来,这是因为他们叫我的时候,我还没有喝完我的茶。” 那皇帝道,“你应该早喝完的,你几时起头的?” 那时那三月兔同那惰儿鼠手搀手地也跟进来,那帽匠就瞧着那三月兔说道,“我想是三月十四起头的。” 那三月兔道,“十五!” 那惰儿鼠道,“十六!” 那皇帝就对那些陪审员道,“把这个记下来。”他们就很正经地把那三个日子都写在石板上,一共加了起来,再化成先令便士。② 那皇帝对那帽匠道,“脱掉你的帽子!” 那帽匠回道,“帽子是我的。” 那皇帝嚷道,“偷来的!”说着对陪审员望一下,他们立刻就写下来:“偷来的。” 那帽匠又加一句解释道,“我留了帽子卖的,我自己没有帽子。我是个帽匠。” 这时那皇后把眼镜子戴了起来,就瞪眼睛瞅那帽匠,他吓得脸白手脚没处呆。 那皇帝道,“说出你的证据来,别这么害怕,再这样我就当场叫他们杀掉你。” 这句话一点也不助那帽匠的胆子;他尽着一会儿站在这个腿,一会站在那个腿上,很不安地瞧着那皇后,他的心慌到了把面包认错了,竟把他的茶碗咬了一块下来。 正在这个时候,阿丽思觉得有一点古怪的感觉,她先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她才知道,是她的身体又在那里长了。她先还想站起来走,但是再想一想,她又决意等着,到大到呆不下了再说。 那惰儿鼠正挨她坐,它埋怨她道,“我愿意你别这么挤我啊,我气都有点儿透不过来嘞。” 阿丽思很谦让地道,“我没有法子,我在这儿长着呢。” 那惰儿鼠道,“你没有在这儿长的权利。” 阿丽思胆大了一点说道,“别胡说,你知道你自己也长着呢。” 那惰儿鼠道,“是可是的,但是我长起来总还有个分寸,谁象你那样长得不成话说。”他气着就起来走到公堂的那一边去了。 这时候那皇后一直瞅着那帽匠来着。刚刚在那惰儿鼠走到那公堂的时候,她对公堂里一个官员道,“拿一张上回音乐会唱歌的人名单给我!”那帽匠一听这句话,吓得直抖,抖得把一双鞋都从脚上抖了下来。 那皇帝道,“说出你的证据来,要不然就无论你害怕不害怕,总归要把你杀掉。” 那帽匠声音发抖地说道,“陛下我是个穷人——我不过刚才起头喝我的茶,——喝了没有一个礼拜出头——而且说起那面包越弄越薄——而且那茶又要查夜——” 那皇帝道,“什么东西查夜?” 那帽匠道,“查夜先从茶起头。” 那皇帝厉声地道,“自然茶叶是茶字起头,③你当我傻子吗?再说下去。” 那帽匠接下去道,“我是个穷人,以后样样东西总是要查——可是那三月兔说道——” 那三月兔就急忙地插嘴道,“我没有说!” 那帽匠道,“你说的!” 那三月兔道,“我不承认!” 那皇帝道,“他不承认。这一部分不能算。” 那帽匠道,“那么无怎么样,那惰儿鼠说的。”他说着,四面用心瞧瞧不晓那惰儿鼠也会否认不会;但是那惰儿鼠半个不字也不说,因为他又睡着了。 那帽匠又接下去道,“自从那个以后,我就再切了一点面包,上点奶油——” 一个陪审员问道,“但是那惰儿鼠问的什么呢?” 那帽匠道,“那是我记不得了。” 那皇帝道,“你一定记得,不然我就叫他们杀掉你。” 那个苦帽匠连忙丢下他的茶碗和面包跪下一个腿求道,“陛下,我是一个穷人。” 那皇帝道,“你的话说得真穷。” 有一个豚鼠听了这个叫起“好”来,但是立刻就被他们弹压下去。弹压是个很重的字眼,须得要解释两句才明白。他们有一个大布袋,口上有一条收口的带子:他们把那豚鼠头先脚后地装进去,收起口来,然后坐在它上头。 阿丽思想道,“我今儿这个也看见他们做过嘞。我常在报上看见一段审判的末尾说‘有些人想要喝彩,可是登时就被在公堂上的官员弹压下去。’我一直到今天才懂这句活的意思。” 那皇帝道,“假如你知道的就是这一点儿,你就退下去罢!” 那帽匠道,“我不能再下去嘞,④因为象这样我已经站在地板上嘞。” 那皇帝答道,“那么你就坐下去。” 还有一个豚鼠听见了又喝起彩来,也被他们弹压起来。 阿丽思想道,“好啦,那两个豚鼠都完事嘞!现在咱们可以好一点儿嘞。” 那帽匠很担心地看那皇后在那儿念那些唱歌人名的单子。他道,“我想还是去喝完了我的茶再说。” 那皇帝道,“好,你去罢。”那帽匠连忙就走出公堂,连他的鞋都忘记了穿上。 那皇后对一个官员吩咐道,“你们在门外头就把他的头去掉。”但是那官员没有走到门口,那帽匠已经跑远到看不见了。 那皇帝道,“叫那第二个证人来!” 那第二个证人就是那公爵夫人的做饭老妈子。她手里拿着胡椒瓶,她还没有进门阿丽思就猜出来是谁,因为近门口站的些人早就打起喷嚏出来了。 那皇帝道,“把你的证据说来。” 那做饭老妈子道,“我不!” 那皇帝没有主意地对着那白兔子瞧,那兔子就低声道,“陛下得要盘问盘问这个证人。” 那皇帝叹口气道,“唉!要是一定要我,要是一定要我——”说着把两个膀子超着,对那做饭老妈子皱着眉头,一直皱到眼睛都闭了起来,问道“肉馅的面饼⑤,是什么做的?” 那[做饭]老妈子道,“差不多全是胡椒做的。” 她后头又一个困来蒙东的声音道,“糖浆做的。” 那皇后尖声大叫道,“套起那惰儿鼠的脖子来!去掉他的头!赶他外头去!弹压他!掐他!去掉他的胡子!” 那公堂里就为了赶那惰儿鼠纷纷地乱闹了好几分钟,等到他们再定了下来,那做饭老妈子已经不知去向了。 那皇帝放心道,“别管啦,叫底下一个证人来。”他又低声对那皇后道,“老实话说,我爱,这个证人一定得你去盘问他罢。我问得头都疼嘞!” 阿丽思瞧着那白兔子在名单上找,心上很急得要知道底下一个证人不晓得是什么样子,“因为,”(她想道)“他们弄到这会儿,其实还没有得到什么证据呢。可是你想她诧异不诧异——她听见那白兔尽力尖声地居然大叫道“阿丽思!” ------ 编者注 ① 此处译文与原文略有距离,这是赵先生的一种大胆尝试,不是常规译法。 ② 英国旧币制,一英镑等于20先令,一先令合12便士,特别不方便(现已改为十进制),此处有讽刺意。 ③ 此处几句话是文字游戏,原文twinkling的首字母t既是一个字母,又是一个词“茶”(tea)的读音。译文以“查夜”代替“茶液”的方法完成了对这一“不可译”的文字游戏的翻译。 ④ 国王叫帽匠Stand down(退下去,离开证人席),帽匠听不懂,以为是要他把身子矮下去(down)。 ⑤ 原文为果馅饼,详见前页注。 第十二章 阿丽思大闹公堂① 阿丽思报道,“有!”她慌张到忘了刚才几分钟她已经长得多么大了,她跳起来那么快,竟把她的裙子边带翻了那个陪审座厢,把里头的那些陪审员都倒在其余的大众的头上,他们就在那里乱扭乱爬,阿丽思看着,倒想到前礼拜她把一缸金鱼打翻了的情形。 她很受惊似的嚷道,“哎呀,我真对不住得很!”她就赶快地捡它们起来,因为她总想到那回金鱼缸里出的事情,还隐隐约约记得要是不立刻捡起来放回陪审座厢里去,它们一会儿就会死的。 那皇帝很郑重地说道,“现在审判还不能进行,须得要等陪审人都回到他们自己的坐位才行,”他对着阿丽思瞧着又吩咐道,“要等到个个都坐好。” 阿丽思对那陪审座厢一瞧,看见她把那毕二爷匆忙里摆倒了,那小东西只得拿尾巴在空中很忧愁地摇幌,身子一点也动不过来。她一会儿就把它拿了出来,重新正着搁进去。她对自己道,“倒也不见得是因为有什意义在里头。我看它在这个审判里头无论倒着审正着审,没有什么大分别。” 等到那些陪审员因为被倒了出来受惊过后精神复了原,等到他们的石笔和石板都找着了交还给他们,他们就很起劲地记这回出事的本末。就是那个蝎虎子不写,因为他受惊受得太厉害了,只得张着嘴坐着,朝着顶棚上呆望。 那皇帝对阿丽思道,“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阿丽思道,“不知道。” 那皇帝追着问道,“什么都不知道么?” 阿丽思道,“什么都不知道。” 那皇帝道,“这是很要紧的。”说着对那些陪审员看。他们听了正要写下这句话来,那白兔子插嘴道,“陛下的意思,自然是要说不要紧的。”他说的腔调是很恭敬的,可是他又皱皱眉头,又对大家做个鬼脸。 那皇帝连忙顺着说道,“是啊,不错,我自然本来是要说不要紧,”说了自己又咕叨着,“要紧——不要紧——不要紧——要紧”——好象试试哪一个听得顺嘴一点似的。 那些陪审员有的就写“要紧,”有的就写“不要紧。”阿丽思站得够近,可以看得出谁写哪个。但是她想道,“其实这个随便怎么写,也总归是不要紧的。” 那个皇帝方才在他簿子里记什么东西,到这时把它放下来嚷道,“肃静!”他就在他簿子里头念道,“规则第四十二条,凡人身长过一英里高的须退出公堂。” 大家都瞧着阿丽思。 阿丽思道,“我没有一英里高。” 那皇帝道,“你有。” 那皇后加道,“差不多有两英里。” 阿丽思道,“就是是的我也不走。而且这又有不是向来的规则,那是你刚才造出来的。” 那皇帝道,“这是这本书里的顶老一条规则。” 阿丽思道,“那么就应该是规则第一条。” 那皇帝急得脸都青了起来,忙把簿子合起来。他转过头来声音发抖地对陪审员道,“你们定你们的判决罢。” 那白兔子慌忙地跳起来说道,“陛下原谅,还有别的证据来呢。这个纸头是刚才捡着的。” 那皇后道,“里头有什么?” 那白兔子道,“我还没有打开它来呢。可是看样子象一封信,是那犯人写给——写给谁的。” 那皇帝道,“自然一定是写给谁的咯。不然就变了一封不写给谁的信,这个不大有的,你知道。” 一个陪审员问道,“上头住址是寄给谁的?” 那白免子道,“上头并没有住址,而且外面连什么都没有写,”他说着把那纸打开,又说道,“啊?这并不是一封信:是几首诗。” 又一个陪审员问道,“是不是那犯人的笔迹?” 那白兔子道,“不是,不是他的笔迹,所以这才希奇呢。”(那些陪审员都做希奇的神气。) 那皇帝道,“他一定是假学着别人的笔连写的,”(那些陪审员又都做出明白了的神气)。 那戛客道,“陛下万岁,我并没写这个,而且他们也不能证明是我写的:末了没有名子签在上头。” 那皇帝道,“要是你没有签名,这罪更大。你一定是因为要做什么坏事,不然你为什么不象一个好好的诚实的人把名字签在上头?” 说到这里满堂都是拍手的声音;这是那一天那皇帝第一回说出真聪明的话出来。 那皇后道,“不错,这个证明是他的罪。” 阿丽思道,“这个一点儿也不证明什么罪!你看,你连里头说的是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那皇帝道,“把它念出来!” 那白兔子就戴起眼镜子来,他问道,“陛下万岁,我得从那儿念起呢!” 那皇帝很郑重地答道,“从起头的地方起,一直到完的地方完,念完了然后再停止。” 那白兔子就念道: “他们说你见过她, 曾经对他提起我, 说我品行并不低, 就是怕水又怕火。 他说我早已经走, (我们知道有这话;) 要是她总不放手, 你想自己多可怕? 她们拿三我拿七, 你给我们二十一。 你还他来她还你, 其实它们是我的。 假如万一她同我, 搅在里头无法可—— 他们望你帮个忙, 还叫我们得其所—— 她还没有发疯前, 你们总是讨人嫌, 碍着他同她同它, 弄得我们没奈何。 她同他们顶要好, 别给她们知道了。 你我本是知己人, 守这秘密不让跑。” 那皇帝搓着手道,“我们看见的证据里头,这个是顶要紧的;所以现在好比陪审员断定——” 阿丽思这几分钟里头已经长得这么大,她一点也没有顾忌地插嘴道,“他们里头要有谁能解释它,我给他半个先令。据我看起来,里头半点意思都没有。” 那些陪审员就都在石板上写:“据她看起来,里头半点意思都没有,”但是他们没有一个想想怎么解释那纸。 那皇帝道,“要是里头没有意思,那就可以省掉没有底的麻烦。你们想,咱们也可以用不着找什么意思出来。然而,我想倒也不一定,”他说着把那首诗摊在他腿上,用一只眼睛瞅着,又道,“我好象看见里头到底是有点意思,‘就是怕水又怕火。’”他就对那戛客问道,“你会游水吗?” 那戛客很愁地把头一摇,说道,“看我样子象会吗?”(你想他怎么会?本来是纸做的牌。) 那皇帝道,“这点还不错,让我看底下的,”他就咕叨着道,“‘我们知道有这事——’哼,这自然是那些陪审员;‘她们拿三我拿七,你给我们二十一——’哼,这一定是说他们把那些饼用到哪里去了,你想——” 阿丽思道,“但是底下又说‘你还他来她还你’呢!” 那皇帝大得意地道,“哈,对啦,不就这些东西吗?”说着就指着盘里那些饼。“再也没有这个更明白嘞。而且底下又是说——‘她还没有发疯前——”(他对皇后说道)“我爱,你从来没有发疯的,我想?” 那皇后大怒道,“从来没有!”说着就拿—个墨水瓶对着那蝎虎子丢过去。(这不幸的毕二爷因为他用手指在石板上写不出什么印子出来,早就停了笔——停了指;可是现在他又连忙起首写起来,就用着从他脸上流下来滴在他手上的墨水,倒也支持了好一下工夫才用完。) 那皇帝道,“那么这句话就不关风,②”说着就带着笑脸对大家瞧一周。公堂里头一点声息都没有。 那皇帝生气道,“这是一句双关的笑话。”大家就“哈哈哈”笑了三声。 那皇帝道,“让陪审员定他们的判决罢!”(这差不多是他今天第二十回说这话了。) 那皇后道,“不要,不要!先定罪——后断案子。” 阿丽思很响地道,“胡说八道!先定罪,这算什么话!” 那皇后气得脸都紫了起来对阿丽思道,“你不许多嘴!” 阿丽思道,“我偏要!” 那皇后拼命大嚷道,“砍掉她的头!”一个人也不动。 阿丽思现在已经长到原来那么大了,也不怕了,她对他们道,“谁在乎你们?你们还不就是一副纸牌!” 正说着那全付的纸牌都腾空起来飞下来打在她身上:她一半害怕地一半生气地急叫一声,拿两只手去要挡掉它们,——睁眼看看,她自己还是睡在那河边上,把头还枕在她姊姊的身上,她姊姊方才在那里挥掉些从树上落在阿丽思脸上的干叶子。 她姊姊道,“醒来,好妹妹!你怎么睡得这么长啊!” 阿丽思娇声地道,“嗳呀,我做嘞一个真奇怪的梦。”她就把她所能记得的离奇的经验(就是你才在这书里念完的)一五一十地对她姊姊讲一遍,她姊姊出神地听着,听完了对她亲个嘴,说道,“唉,真的,妹妹,真是个好奇怪的梦:可是你快跑回家去喝茶罢,快不早啦。”所以阿丽思就站起来往家里跑去,一头跑着一头还恋恋不舍地回想那场梦真多么离奇有趣儿。 但是她的姊姊到她走了过后还静坐在那里,把手撑着头,望着那下山的太阳,心上想着阿丽思和她的离奇的经验,一直到她自己也觉得仿佛是梦游到奇境里似的,这就是她所梦见的: 她先梦见的是小阿丽思自己;又在那里拿一双小手儿抱着膝盖,拿一双清秀可人的眼睛望着她的眼睛——她都能听见阿丽思说话的腔调,而且能看见她把头那么一扭的可爱的样子——因为她的长头发给风一吹总是要跑到她眼睛里去——这姊姊听了又听,好象听见她四围都是她妹妹梦见的许多人人物物的声音。 那白兔走了过去就使得她脚底下的长草响起来;那个受惊的老鼠在近旁的池塘里溅着水逃走,她听见那三月兔同他朋友坐在永远不完的茶会桌上茶碗叮当的声音,和那皇后的尖利的声音定她请来的些不幸的客人的死罪,又看见一回那猪小孩子在那公爵夫人的身上打喷嚏,四面锅盘碗碟乱飞;又听见一回那骨勑凤的尖嗓子,那蝎虎子的石笔急嘎急嘎的叫,那被“弹压”的豚鼠的闷气的声音,好象空中满处都是,还有远处轻风送来的那苦命的素甲鱼啼泣的声音。 她就这么坐着,半信自己也好象入了奇境,可就是她明知道只要把眼睛一睁,就样样又变回成无味的凡世界——那草的响声不过就是风吹来的,那池子里水波的声音不过就是风吹苇子激荡出来的——那些茶碗的声音就变成羊铃汀格儿的声音,那皇后的尖喉咙就变成牧童的叫子——还有那小孩子的喷嚏,那骨勑凤的高叫,和别的各种各样的奇怪的声音,都就变成(她知道会变成)那边一个田庄上忙乱的声音——再有那远处的牛叫就会代替那素甲鱼啼泣的声音。 最后来,她又想像同是她这一个小妹妹,日后自己也长成一个女人;想像她成年以后一生总是保存她小时候天真烂漫的心肠;想像她围着一群别的小孩子,也来拿离奇的故事讲到他们的眼睛里也都个个出神起来——真是!也许讲的就是自己多年的梦游奇境的故事呢;而且想像到将来她一定真能够同愁他们孩子们的小愁儿,同乐他们孩子们的小快乐,总还常常恋记着她自己小时候的情景,和那些快活的夏季天。 —————— 编者注 ① 原义为“阿丽思的证词”。 ② 原文上面一句谈发“疯”(had a fit)和此句的fit(fit you,与你无关),为同词异义,双关语。译文以“疯”和“风”两个同音字来代替。 22:42 05-4-21肖毛校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