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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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殊的译本

特殊的译本
听改编曲

少年时自学英语,从一本简化本《鲁滨孙飘流记》起步。它一共不到十页,比起洋装一厚册的原著来,无可再简了。
乐曲也有这类简化本。亨德尔《弥赛亚》中的《哈利路亚》大合唱,上个世纪有一种改编谱,改成只用两支长笛的二重奏。看到那简到只剩两行曲调的谱例,便不由地联想起那本缩小了的“鲁滨孙”,有滑稽之感了。
犹记曾在上海四马路一家弄堂旧书店里翻出一本曼陀铃谱,其中不但有改编的门德尔松小提琴协奏曲慢乐章,竟还有罗西尼的《塞维利亚理发师序曲》!淘到手非常欢喜。
化繁为简,是由于爱乐者有此需要。在留声机没发明的时代固然有此需要,今日的我也仍然对这种改编谱的供应者怀有感谢之情。
仿照“科普”的说法,这可称“乐普”读物。它既可作读乐之一助,又便于让爱好者亲自动手弄弄音乐,更贴近地尝尝乐中之味。
“乐普”中唱主角的是钢琴。肖伯纳有一篇乐评文字专论此事。他认为,没有印刷术,光靠舞台,莎剧无从普及;没有钢琴,光靠音乐厅,严肃音乐也难以普及。
他这话尤其切合于交响音乐的普及。不必说一般爱好者了,有些作曲大师也是从钢琴改编谱中开始钻研那些交响音乐经典的。十九世纪,许多管弦乐曲往往是乐队总谱与钢琴改编本同时问世,有时后者反而先同人们见面。那对象当然不仅是专业乐人了。
我辈真是幸运,唱片、磁带可以让我们饱听最好的演奏。然而交响名作的钢琴改编本仍然很有用处。一则乐队总谱读之不易,需要练就一目十行的本事;简化为钢琴谱,一目两行便可对付了。配合着听,帮助你抓住头绪,熟悉原作。假如你肯听肖翁在上述一文中的劝告,学他的办法,大胆到琴上捣鼓一番,就会更直接地接触那音乐,参与诠释,获得莫大受用。这类似李笠翁说的:“观人画不如自画。人画之妙从外入,自画之妙由心出。”美国乐人柯普兰有慨于“自从音响器材大普及,人们反而不大会听音乐了”。也说的是欣赏不能陷于被动缺乏参与。
当年曾不止一次呆立在一家琴行的橱窗外,盯着里面的两大本贝多芬交响乐全集钢琴谱,可望而不可即!后来有了一部苏联版的。“浩劫”中舍不得精简,只是忍痛将封面上的作者头像用浓墨涂黑了,以掩耳目。
改编并不都为了普及。很多改编是一种移植。比方原来是钢琴曲的许多小品,被大量移植到小提琴或别的乐器上,有的竟使人忘其原作。《梦幻》、《幽默曲》,只所过改编的而不识原作何味的人,也许不会太少。
这种移植早已有之。巴赫不仅改编他人之作,也将自己的小提琴协奏曲改为古钢琴协奏曲。《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是贝多芬的杰作。他后来又改之为钢琴协奏曲。
一经移植,表现工具的个性不同,音乐韵昧自然也起了变化。《梦幻》这一曲,小提琴似乎更能传那曲中哀伤之情。但这一改,主旋律突出了,钢琴退而为配角,原作中的复调织体也就模糊了。更明显的例子如柴可夫斯基的《如歌的行板》,克莱斯勒改编为小提琴独奏。弦乐四重奏的醇厚原味全失。这种移植只能说是失败的了。
声乐传情更为直接,声乐作品改成器乐,效果要打折扣是自然的。李斯特是移植艺术的巧手和热心人。舒伯特的艺术歌曲,有些便由他搬上了键盘。例如《小夜曲》。弹这种改编本,你一身二任,既是独唱者又当伴奏人,别有意趣,但旁听者不一定会满足。《魔王》有人改为管弦乐曲。戏剧性也许比舒伯特原作浓厚了,但素朴的宣叙、抒情味却淡掉了。
例外也是有的。爱尔兰民歌《伦敦德里小调》恐怕可以算是世界上最动人的曲调之一。有人却以为人唱不如小提琴。听过克莱斯勒改编并演奏的录音,我觉得此话有理。再如福斯特的《金发的珍妮》,斯特恩奏来也决不比人声的感染力弱。
说是移植,更似翻译。一部文学名作常有几种译本,对照而读,颇有意思。乐曲中也有这情况。钢琴曲《军队进行曲》,我们听得耳熟的,不过是原作四手联弹曲的一个改编本。另外还有一种独奏本,是演奏会用的,经过名手“加花”,穿上了华丽服装,也更加威风了。但也许并不符作者原意。
韦伯的《邀舞》,配器大师柏辽兹改编的管弦乐曲,当然比原来的钢琴曲更有光彩。另外还有两种“译本”,可惜未能流传。
巴赫的无伴奏小提琴奏鸣曲中,《恰空舞曲》一章尤为<SPS=0732>赫,被移译为只用左手独弹的钢琴曲,且都出自大名家手笔,如勃拉姆斯与布松尼。但我听原作,总觉有个距离;后来偶然听到一种古典吉他“译本”,不觉便心入其境,也使我对吉他的表现力肃然起敬。
管弦曲翻成钢琴曲,配器效果大为减色自不待言,原作的复调和声也不得不有所删节。因此即便是听李斯特“译”的贝多芬交响乐,虽说原作的感人之力绝不会消失,但其交响思维的精彩笔墨不免削弱了。
反之,将钢琴原作译成乐队曲,是否更强化了表现力呢?这正是音乐家乐于从事的一件工作。于是连极短小的《瞬间音乐》之类都被加工成了管弦乐曲。有些“译本”,忽然以绚丽多彩的面目出现,听了简直难信是出于那么朴实无华的原本了。但也并非都比原作生色的。有一种改编为乐队曲的“月光曲”第一章,其味大变,至少是多此一举!钢琴这乐器,原有它自己的“配器”,自己的语
柏辽兹,里姆斯基·柯萨柯夫,都倚仗管弦乐发言。这两人所作,译成了钢琴曲(如《天方夜谭组曲》)便黯然无色。肖邦情有独钟,专以钢琴为喉舌;他的作品移到别的乐器上也是索然无味。尤其他那首遗作《升C小调幻想即兴曲》,可以说是不可译的。有人改之为乐队曲,听起来不舒服。快速部分太火气,水彩变成了油画;慢板那段又嫌线条太硬,有如重描过的法帖!
文学作品中,译诗是吃力不讨好的。肖邦以钢琴特有的语言赋音诗,不可译也无怪其然。
好译本大有益于音乐文化的普及。俗恶的改编曲只能迎合庸人口味,污染爱乐者的听觉,也是对严肃音乐的侮弄,只好置之不论了!
伍光建译的《孤女飘零记》,奚若译的《天方夜谭》和林琴南译的《块肉余生述》,明知其不忠实于原著,至今仍有一读兴趣。读乐则追求原味,“译本”再好也已“下真迹一等”。可是近年听到几首改编曲,又不敢坚持原来的想法了。
正象肖邦,德彪西也不好译。所作《月光》,改为小提琴独奏也好,乐队合奏也好,都显得太“实”了,不如原来钢琴上的空灵飘逸。
他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改成小提琴曲,也成了复制效果不佳的印象派画片。
正因为如此,偶然听到日本乐人改编的电子合成器音乐,真是意外地惊喜。改编者利用电子乐器的特性,调制出管弦乐所无的音响,放大、加工了这幅“少女”肖像,于是好象有了更大的景深,更微妙的色调。原作中莫名的惆怅之情在合成器的音响中扩散得愈加朦胧而飘渺。主题再现时,音调极高而锐,虽同弦乐上的泛音相似而又另是一种滋味。画中人更加遥远了,追怀的情绪也更浓烈了。
另一首高妙的译作是同一作者的《阿拉伯斯克第一号》。本来是仿阿拉伯风格的花纹之意。它象支练习曲,貌似潇洒,实则在图案花纹的外衣下掩饰了心底隐情。改编者运用合成器语言对原作进行了配器,无题诗中的标题忽然变得不难揣测了。似乎有个伤逝者,在白日梦中自言自语。时而以歌当哭。后来又用口哨吹起那支凄凉的曲调。似乎百无聊赖,用这来驱散无边寂寞。口哨效果是利用了合成器功能给曲调上加了滑音。电子乐器上滥用滑音本来俗不可耐,此处却化臭腐为神奇了!
听了这改编曲,才知道自己对原作读得欠认真,赶紧重行印证。深感德彪西并不是只爱用乐音来调色作画的人。于是又记起他的自述:在小咖啡馆里,听一个叫Radics的吉普赛流浪艺人拉提琴。琴弓才一触弦,便使他如处深林之中。琴声唤起了灵魂深处的忧伤,像是从保险箱里一下子掏出了秘藏的物事,云云。
那么,日本乐人这两首“译作”,岂不也正像那流浪艺人,把原作者曲中之秘掏给了我们!
恐怕,一首乐曲不存在什么真正的原本。有一个演奏者的释读,便有一种“译本”。在读这“译本”时,假如我们与之契合共鸣,那正是或深或浅地参与了翻译了。而且多半是一种“意译”吧?
這是淚花晶瑩的世界,然而是美麗的
Posted: 2006-02-17 21:52 | [楼 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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