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渊冲——诗译英法唯一人

青璎




同许渊冲的结缘，与《约翰·克里斯朵夫》有关，台里正好要做一期《约翰·克里斯朵夫》的读书节目，请的座上客就是许渊冲。于是拨通电话，电话里那边，许渊冲的嗓音大得出奇，你不得不把电话离得远远的，那种“洪亮”的底气，让你不觉想到电话那头是否有意和电话过不去，后来见着许渊冲，才知道他的听力一贯不好，无法控制声音的大小。

早就听说许渊冲的“片子”特别，接来一看，片子上显目的一行字：“书销中外六十本，诗译英法唯一人。”把这样的“联子”印在名片上，足见些儿“冲”气，据说九三年，片子上已印为“书销中外三十本”，以后依“销量”逐年追加，然而后一句，却从未改过。读过许先生的《诗书人生》，便知道他的“冲”，赵萝蕤译的《荒原》，译界本早有定评，他却说：“我觉得赵萝蕤只翻译了《荒原》的词，却没有译出原诗的意。”赵瑞蕻是他西南联大的同学，翻译过《红与黑》，许后来也译了，他的一本散文集出版后，送给赵的书上写的是：“五十年来《红与黑》，谁红谁黑谁明白？”其中“兴味”，只有当事者明白。傅雷译本的《约翰·克里斯朵夫》早已为大众熟知，许又重译了一次《约翰·克里斯朵夫》，在前言里，把鲁迅、傅雷与自己的三家译文作了一次比较，大抵客气地认为“各有优劣”，而自己得其“通俗”。然而比较之中，已有胜出之意。正如《北大往事》中天波所说：“许先生自然不甘做老二，更不愿做老三，许先生要的是天下第一。”

然而，我见到的许渊冲，却非“气冲斗牛”的那位，年过耄耋，精神依然疏朗。他把当年罗曼·罗兰夫人送给他的一张罗兰的照片给我们看，对于法国文学，亦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家里的那台电脑是2002年买的，却一直不会用，许的夫人也不会用，所以希望我能教教他上网之类的，他也可以“冲冲浪”，他说到这些“高科技”时，一脸的无奈。学起来时，也是认认真真，全然不见“天才”的样子。

谁都知道，许渊冲与杨振宁同为西南联大时的同学，既为知己，也是“比家”，比了一辈子：

先谈天才，他4岁就认字，他的母亲教了他3000多个；而我4岁时才学会300个字，我的母亲就去世了。他5岁读《龙文鞭影》……而我只会看白话小说，背《水浒》一百零八将……因为我虽然翻译了几十本诗词，但翻译课和英诗课考试的分数都在80分以下；而杨振宁却是分数既高，成功又大。他考入西南联大时，是两万人中的第二名……（选自《诗书人生·比拼杨振宁》）

那时，正是杨翁的“传闻”不断之时，许却苦于不会上网，又不想打扰老友，便托了远在广州的朋友帮他下载了网上有关“翁帆恋”的新闻文字和照片，从广州快递而来，厚厚一叠。看来，人生可比之处虽多，惟有此处，许翁是不与杨翁作“比拼”的，只是“旁观”而已，不过一老友的眼波，然而终究有点“棋差一招”了。后来听说，许为表祝贺老友，赠诗一首，汉英兼写，文白并用：

振宁不老松，The ageless won't grow old.

扬帆为小翁。You sail with your young bride.

岁寒情更热，Love will warm winter cold.

花好驻春风。Spring will ever abide.

对于“译诗”，可以说是许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事，许先生指着一个分出的书架上的几排书，全是他的译作——《诗经》《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中国的古典文学，他都已经翻译成了英美韵文。许对钱锺书对其译著的评价一直念念不忘，钱评英译《李白诗选》，说：太白“与君苟并世，必莫逆于心耳。”又说《翻译的艺术》专著和《唐诗三百首》英译：“二书如羽翼之相辅，星月之交辉，足徵非知者不能行，非行者不能知。”

非知者不能行，非行者不能知。锺书先生的此话，正好拿来作渊冲先生的“写照”，渊冲先生有金刚怒目，气冲斗牛的一面，也有风清月朗，温润可亲的一面，大抵举世皆以为许为狂者，而我却以为不然，“渊”与“冲”这里却如人之双目与双足，“渊”而后“冲”，知而后行，好比是完成了一次呼吸，一次“吐纳”，吐纳平肝气，正好以此小文为“狂者”“立此存照”一下。

钱钟书这两句话把人夸上天，像是客套话。他那辈人有这礼数，未必可以引来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