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页主题: 《慢慢微笑》 作者: 毛尖 打印 | 加为IE收藏 | 复制链接 | 收藏主题 | 上一主题 | 下一主题

读书郎
级别: 嘉宾


精华: 13
发帖: 2411
威望: 925 点
金钱: 11650 静电币
支持度: 600 点
在线时间:153(小时)
注册时间:2002-08-11
最后登录:2007-09-13

 《慢慢微笑》 作者: 毛尖

和凡奈莎在一起!

布鲁姆斯伯里的口令

从幼年时代开始,凡奈莎(Vanessa Stephen)和弗吉尼亚(Virginia Stephen)就知道她们各自的领域是什么。凡奈莎选择绘画,弗吉尼亚钟情文字;凡奈莎是性感和母性,弗吉尼亚是智慧和想象力。当父亲莱斯利·斯蒂芬(Leslie Stephen)赞赏姐姐的美貌时,弗吉尼亚祈祷自己可以拥有“凡奈莎的表情”;在父亲感叹弗吉尼亚的文学天赋时,凡奈莎就渴望“借弗吉尼亚的手来写一封信”。有生之年,她们强烈地彼此妒忌,关于容貌、才华和情人,但同时,她们也更热烈地分享这一切,而在弗吉尼亚这边,她对她姐姐的爱经常是波涛汹涌无法自控,只是,在布鲁姆斯伯里(Bloomsbury)源源不断推陈出新的情爱形式中,如此恋情原也平常。

伦纳德·伍尔夫(Leonard Woolf)在他的《自传》中写到他和斯蒂芬姐妹俩的初次见面:“见到她们,不爱上她们,对男人来说几乎不可能。”凡奈莎和弗吉尼亚,白色衣裙,宽边帽子,手持阳伞,一样苍白一样美丽,伦纳德只觉心魂荡漾,要把一生献给她们。

同样的邂逅也发生在克莱夫·贝尔(Clive Bell)身上。初遇姐妹俩,他也感到呼吸困难,但是,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确定自己应该向谁求婚。而他最终和凡奈莎的婚姻倒是解决了伦纳德的难题,因为这个政治学家也苦恼着同一个问题。

这样的情形蔓延了她们一生,布鲁姆斯伯里圈子里的男男女女,很少逃得过凡奈莎的眼睛和弗吉尼亚的嘴。大英帝国最难收编的一群文化贵族,心甘情愿地奔波在姐妹俩的寓所间,一边实践着异性恋、同性恋、双性恋和群恋。关于群恋,布鲁姆斯伯里圈子里活得最老的女人弗兰西斯·派特利奇(Frances Partridge)举过这样一个例子:她爱拉尔夫,拉尔夫爱朵拉,朵拉爱林顿,林顿爱拉尔夫……而在这条情感链里的男男女女又同时和另外一条条性爱链交叉着。因此,除了才华风度和出身,不羁的情爱成了进入布鲁姆斯伯里圈子的一个最重要口令。

在这样一个圈子里,比一夫一妻制更正常的爱情形式是“三边儿”,比如说:卡林顿钟情斯特拉齐,斯特拉齐爱的是派特利奇,派特利奇想的却是卡林顿。1912年,时年三十的弗吉尼亚和凡奈莎一样,在拒绝未来丈夫的两次求婚后,于8月10日和伦纳德结为夫妻。而在接下来的蜜月旅行中,他们特别郑重其事地发布了一个声明:“七个礼拜里,我们不停地谈话,居然慢慢变成了主张一夫一妻制的人。”自然,这一夫一妻制只是蜜月期的形式,但是人类男女关系的最典型方式被他们说得这样希奇,也算是发人深思了。

快一百年了,对“布鲁姆斯伯里”的定义已经混乱之极,谁是那个圈子里的核心成员也在文学史里生出了很多口角。有时候想,按照最简易的原则,和斯蒂芬姐妹俩有过直接或间接情爱关系的可以算是核心成员,而至今最争论不休的也就是那个时代那些人的性趣和性闻,不断发掘出来的圈子成员不过是曾经登录过斯蒂芬姐妹的花名链。

凡奈莎的身体

1905年,莱斯利·斯蒂芬去世后,斯蒂芬家四兄妹就搬出了那个有太多死亡记忆的住宅,在布鲁姆斯伯里戈登广场46号安了家。父亲的死亡让弗吉尼亚几乎精神崩溃,她甚至怀疑凡奈莎根本没有丧父之痛,因为她是如此“兴致勃勃”地开始了新生活。

凡奈莎的确有点兴致勃勃,在母亲裘丽亚(Julia Stephen)和同母异父的姐姐斯妲拉(Stella Duckworth)相继过世后,她就接管了这个大家庭的财政,但是因悲伤孤独而变得偏执的父亲却总觉得她不如过世的妻子和继女能干,所以经常咆哮着挑剔她。如今,父亲终于死了。凡奈莎舒一口气,带着兄弟姐妹去度了一个长假。然后,她们回到伦敦,哥哥索比(Thoby Stephen)的剑桥同学、英伦才子开始一个个地上门来:克莱夫·贝尔、E·M·福斯特(Edward Morgan Foster)、泰斯蒙·麦卡锡(Desmond Maccarthy)、林顿·斯特拉齐(Lytton Strachey)、梅纳德·凯恩斯(Maynard Keynes)……

“父之死”带来了姐妹俩的新生活,也迎来了英国文艺史上最迷人的一段历史。斯蒂芬姐妹就这样毫无预谋地孕育出了一个布鲁姆斯伯里,而且把这个圈子随身携带着,她们走到哪里,这个圈子就到哪里。而在这个圈子里,“凡奈莎的身体是一个重心,”伦纳德这样写道:“凡奈莎,我认为,比弗吉尼亚还更美丽。她的形式更完美,她的眼睛更大更有神,她的皮肤更有光泽。她的美令人屈服,因为它混合了三位女神的美。”

打开布鲁姆斯伯里画册,到处是“凡奈莎的身体”,不过,不管是在罗杰·弗莱(Roger Fry),还是在邓肯·格朗特(Duncan Grant)的笔下,凡奈莎都显得相当沉静,她的性感不是侵略性的,她的美丽不会伤害你,就像她的女儿大美人安杰莉卡·加涅特(Angelica Garnett)说的,她是夏天的睡莲,其他人是绕着她盘旋的蜻蜓。她让弗吉尼亚衷心呼唤出:“亲爱的奈莎,我才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亲爱的奈莎,为什么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她们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是天天要通两回信,这让她们的弟弟阿德里安·斯蒂芬(Adrian Stephen)觉得很受排斥,说“我有两个疯狂的姐姐”。

因为童年遭受过同母异父哥哥的性骚扰,因为姐姐斯妲拉怀着身孕死去,弗吉尼亚一生都没有彻底消除过对性和婚姻的恐惧,凡奈莎因此在很长的时间里承受了她全部的激情。每天,弗吉尼亚都向她的姐姐发出呼吁:“你明天会亲吻我吗?”而当她自己出外度假时,她就会天天写信向凡奈莎报告行程,并毫不遮掩地向她表白最赤裸的思念:“啊,多么希望,一起在丘陵草地上打滚,然后从你最隐蔽的地方偷窃到亲吻!”

1906年,她们俩都深深爱恋的哥哥索比(Thoby Stephen)突然死于伤寒,风雨飘摇中,凡奈莎接受了克莱夫的第三次求婚,失神落魄的弗吉尼亚对凡奈莎说:“你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但此时的凡奈莎正全身心地准备迎接另一种生活,感觉被背叛了的弗吉尼亚只好和阿德里安一起搬出了戈登街,迁到了不远的菲茨罗伊广场29号。

不过,1907年2月6日,在凡奈莎的新婚之夜,弗吉尼亚还是给她写了一封信:“离开了你的岛屿,我们依然是你谦卑的小畜牲。从冬到夏到秋,我们不停歌唱讨你欢心向你求婚,希望有一天你娶走我们。但如今我们不敢再存这个念头,只求你还是把我们当你的情人。”弗吉尼亚的这一段伤痛后来在她的小说《弗拉西》(Flush)中全盘流露,小说以伊丽莎白·勃郎宁(Elizabeth Barrett Browning)的垂耳长毛狗弗拉西为视角,描写了勃郎宁夫妇的著名恋爱事件。基本上,弗吉尼亚把自己的情感都寄托在了长毛狗弗拉西身上,当惟一亲爱的女主人要嫁人时,弗拉西的反应和弗吉尼亚在1906年底的反应一模一样。小说最后,弗拉西明白了,嫁了人的伊丽莎白依然会在新家给它留个位置。弗吉尼亚也终于小狗般地接受了克莱夫·贝尔,并在姐姐怀孕和生育期间,和克莱夫的感情翻越了篱笆,这是后话。

新婚的凡奈莎焕发着前所未有的魅力,原本苍白的身体泛出了玫瑰色泽,眼神更加温柔,表情更加祥静,这让弗吉尼亚暗暗心惊:婚姻和性居然有这样的魔力!在给美丽高贵的狄金森(Violet Dickinson)的信中,弗吉尼亚控制不住的向这位她十分爱慕十分崇拜的女性说出了心里话:“奈莎是如此幸福如此美丽,这真是古怪,同时又叫人难以忍受。不过,除了你,我不会和任何人讲这种话。”

不清楚布鲁姆斯伯里圈子里有多少男人和女人为凡奈莎着迷,她的弟弟阿德利安在描述一个典型的布鲁姆斯伯里星期四聚会时这样说过:一开始,大家都比较沉默,弗吉尼亚和林顿在那里找谈资,其他的人还在休眠状态。然后,凡奈莎进来了,后面跟着克莱夫和邓肯·格朗特,气氛一下就热烈起来。

所以,安杰莉卡有资格说,我的母亲是布鲁姆斯伯里的女蜂王。

弗吉尼亚的心愿

布鲁姆斯伯里在伦敦越来越引人瞩目的时候,斯泰因(Gertrude Stein)在巴黎花园街的沙龙也是汇集了一时瑜亮,那里群星璀璨,毕加索、马蒂斯、阿波利纳尔、布拉克、格里斯、安德森……这些才情非凡的男人汇集在斯泰因的沙龙里相安无事,很重要的原因是,斯泰因小姐是个坚定的同性恋者。相同的,娜塔丽·巴涅(Natalie Barney) 的雅各布街沙龙流光溢彩至今,和沙龙主人的性取向是分不开的。

无疑,在布鲁姆斯伯里,斯蒂芬姐妹对性的理解和选择也是这个圈子青史垂名的一个前提。后代学者在对“布鲁姆斯伯里”进行孜孜不倦的考证时,常常尖叫出:“哪是什么Bloomsbury,那是Gloomsbury(gloom意为黑暗,忧郁)!”发生在这个圈子里的事情的确可以让很多正经人疯掉:凡奈莎和克莱夫生下昆丁·贝尔(Quentin Bell)后,就彼此和情人同居,他们的女儿在伦理上叫安杰莉卡·贝尔,但生理上叫安杰莉卡·格朗特,而她后来嫁的大卫·加涅特(David Garnett)又是生父的同性恋人;罗杰·弗莱终生眷恋凡奈莎,但是在凡奈莎移情邓肯·格朗特后,又一度和弗吉尼亚情投意合;至于弗吉尼亚和克莱夫的恋情,或者伦纳德对凡奈莎的迷恋,则是布鲁姆斯伯里的必要框架。而在这个框架的核心,是斯蒂芬姐妹奇特的互相依恋。

对于弗吉尼亚而言,如果凡奈莎终身不嫁,她是绝对不会嫁人的。所以,因为父亲的死导致的精神崩溃一方面固然是悲伤,一方面却是她敏感地预见了未来生活的巨变。她对凡奈莎第一次产生那么强烈的愤怒也缘于此,天才如她,自然感受到了凡奈莎对生活的展望不会仅仅是“她和她”的岁月。

不过,还好,生活中还有亲爱的索比,斯蒂芬家族最优秀的男人。姐妹俩真真假假地争夺哥哥的注意力,真真假假地宣布:除了斯蒂芬家的男人,其他男人都无法占有她们的心。弗吉尼亚尤其热烈地强化这一点,她幻想着有一个岛屿,就他们兄妹三人。但是,索比得了伤寒症,并很快地死了。两天以后,凡奈莎接受婚约。弗吉尼亚天旋地转,再次经历精神危机。而在索比病重期间,她在给狄金森的信里,居然绝口不提哥哥的健康已然每况愈下,甚至用了欢乐的语调跟狄金森说:“亲爱的索比正在迅速康复。”读着此信的狄金森,同时在报纸上读到了索比死亡的消息。

弗吉尼亚感到一步步地被撵出凡奈莎的生活,但她从来不会放弃再一步步的进军姐姐的生活,她后来不断地和姐姐的丈夫、情人发生关系,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她童年时代的心愿:和凡奈莎在一起!

当然,她炽热的斯蒂芬家族的热情是有响应的。凡奈莎照顾了弗吉尼亚一生,宠爱了她一生,她在苏格兰度假时给弗吉尼亚的信特别具有代表性:

在这里,嗅不到一点纯真的男人空气。你会痛恨的地方!但要是你能在这里,我们就会生起火,聊上整整一个早晨,我们的裙子撩到衬裤上。你会问:“现在我们谈什么?”如果我够聪明,我就会说“我们的过去”……

这个过去是斯蒂芬姐妹都极其珍视的,她们骄傲于自己的斯蒂芬血液,克莱夫和伦纳德都最强烈地领教过这种骄傲。克莱夫说,和她们姐妹合影,永远像是一个入侵者;而伦纳德的自卑感在婚后多年,都没有消散。

在弗吉尼亚自己结婚前,她始终没有停止过频繁地给凡奈莎写信,她写啊写,写啊写,想着,至少,她占有了读信时的凡奈莎。
這是淚花晶瑩的世界,然而是美麗的
Posted: 2006-01-17 20:01 | [楼 主]
读书郎
级别: 嘉宾


精华: 13
发帖: 2411
威望: 925 点
金钱: 11650 静电币
支持度: 600 点
在线时间:153(小时)
注册时间:2002-08-11
最后登录:2007-09-13

 

“快乐、放荡、鲜艳、同性恋的”邓肯



在一本关于林顿•斯特拉齐(Lytton Strachey)的传记中,有这样一段:林顿和凯恩斯(Maynard Keynes),双双剑桥出身,一样难看,一样智慧,一样热烈地爱着邓肯•格朗特(Duncan Grant)。

  邓肯,对他姓名的定义是:“英国画家”,1885年生于苏格兰贵族家庭,童年随着当军官的父亲在印度和缅甸渡过,8岁回到英国。二十世纪开头几年,他在欧洲游历学画,出入斯泰因(Gertrude Stein)的沙龙。通过他的同性恋人也即是他的表兄林顿的关系,他进入了布鲁姆斯伯里(Bloomsbury),转眼成了这个英国最著名团体的漩涡人物:布鲁姆斯伯里的女蜂王凡奈莎(Vanessa Bell)抛弃了沙龙的美学领袖罗杰•弗莱(Roger Fry),选择了邓肯。

  邓肯的性格既喜人,又磨人。在布鲁姆斯伯里,他是混乱的制造者。来来往往,他制造了很多丑闻。但是,就像昆丁•贝尔(Quentin Bell)说的,一个对他心怀成见的人,总是轻而易举地被他征服。昆丁就曾经目睹了他的姑姑洛娜在五分钟里被邓肯收编得身心俱醉;他搅乱别人的PARTY,却赢得男女主人的掌声;他肇事的汽车从来不用上警局,年轻的祸主还送上门来给他当模特。

  也许他运气实在太好,让登徒子克莱夫•贝尔(Clive Bell),也就是凡奈莎法律上的终身丈夫,觉得他该改改,虽然克莱夫本人从来也不是布鲁姆斯伯里的良心,他却认为邓肯需要受点“教育”,只是他也拿不准该怎样调教这个没有在剑桥牛津受过教育的美少年阿多尼斯。后来,天赐良机:邓肯居然拆了别人的信;克莱夫于是决定:从这封信说起。他请邓肯出去吃饭,这样便于面对面谈谈。

  他们约好了在夏洛特街的一个气氛优雅的饭店见面,邓肯也事先被告知了这是一顿“教育餐”,他们都准时到达。那顿晚餐吃得相当不错:先上了汤,然后是主菜,然后是奶酪,然后是水果,然后是咖啡,然后是餐后酒。每换一道菜,邓肯都等着克莱夫把微笑收起,端出他最终的菜。但是没有任何迹象。然后,克莱夫说:“再来一杯酒。”接着他们又要了第三杯白兰地。气氛是那么甜蜜,克莱夫聚集不到勇气来毁掉那个夜晚,最后他们走出了饭店,邓肯还问克莱夫借了一便士去搭夜班电车。

  他,邓肯•格郎特,凭着他孩子般的天性,犯了所有的罪,但几乎没有受过什么惩罚。他“夺人妻儿”,“占人房屋”,男友不断,却得享天年。他漫长的一生制造了无数残废的心,但是,守护他的天使或魔鬼实在是太尽责了,他一直得到相当不错的看顾,而且,好像从来没有良心不安过。

  多年以后,当安杰莉卡•加涅特(Angelica Garnett)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叫了十七年父亲的克莱夫•贝尔(Clive Bell)其实不是她的生父,比母亲小六岁的“格郎特叔叔”才是自己的父亲,而她后来嫁的大卫•加涅特(David Garnett)又是生父的同性恋人——她雷霆震怒,大曝布鲁姆斯伯里丑闻。与此同时,她的弟弟昆丁•贝尔却很不理解地写道:“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气愤,我还遗憾邓肯不是我的生父。”



  在老布鲁姆斯伯里圈子中,邓肯是最年轻的一个,也是那个圈子里最受宠爱的男人。1916年秋天,凡奈莎带着两个儿子和邓肯,以及邓肯的情人大卫•加涅特搬到查尔斯农场,布鲁姆斯伯里也随之迁到伦敦南郊。凡奈莎的两个儿子都非常喜欢他,而他们自己的生父克莱夫则长期住在情人那里,和邓肯的情人凯恩斯、加涅特、阿德里安•斯蒂芬(Adrian Stephen,也即凡奈莎和伍尔夫的弟弟)以及凡奈莎的前情人罗杰•弗莱在农场享受差不多的待遇:一间单独的卧室。

  邓肯和凡奈莎一起生活,查尔斯农场不是多了一个父亲,而是多了一个孩子。凡奈莎带着两个儿子和邓肯一起去法国旅行,邓肯是沿途睡得最多的人。凡奈莎说,除了不能站着睡,邓肯可以在任何状态下进入婴儿眠。有时候,连比他小一辈的朱利安(Julian Bell)和昆丁都惊奇于他的无邪。他把画商叫到画室来出售他自己的画,画商还没还价,他自己已经把价钱砍掉了一半。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布鲁姆斯伯里的其他男人都不好意思去吃邓肯的醋。美学家罗杰•弗莱在渡过和凡奈莎两年的幸福时光后,被邓肯取消了情人资格;但尽管如此,弗莱一直也没有离开过凡奈莎或恨过邓肯。在凡奈莎需要照顾的时候,弗莱永远在。而弗莱谈到邓肯,用的语气也是宠爱的:“他讨人喜欢,不是因为他想讨人喜欢,而是天性如此。”

  这种天性也极其清澈地展露在他的绘画作品中。他的线条带着巴赫似的旋律,画面流畅透亮,他是青春期的发疯前的梵高,色泽温暖,笔触欢欣。在弗莱看来,很多艺术家需要苦痛地去追求美,而对于邓肯来说,美不过是自然而然,所以,即使邓肯有时非常有意识地用暗绿、褐色和灰色来作为画面的基调,他的“语调总有着藏不住的快乐”。

  凡奈莎的沙龙里,克莱夫•贝尔和罗杰•弗莱是艺术理论领袖。克莱夫在1914年出版了《艺术》,也即是这个圈子的美学纲领。该纲领认为,“有意味的形式”是甄别一切艺术品的根据。用克莱夫自己的话讲,“线与色以一种特殊的方法结合,某些形与形的关系激起我们的审美情感。这些线与色的结合与关系、这些具有审美感动的形,我称之为有意味的形式。” 所以,布鲁姆斯伯里画派非常强调形式,英国传统绘画中的叙事成分则大为减弱。1910年和1912年,弗莱还先后在伦敦主持了两次后印象主义画展,向英国画坛介绍法国绘画。1913年,弗莱和凡奈莎一起创立了“俄米加工场”(Omega Workshop),立志提高英国实用美术的水平。邓肯在这个工场里做了大量的装饰艺术实践,尤其是纺织品的设计。

  今天在查尔斯农场和泰特画廊,还可以看到邓肯创作的大量靠垫,桌布,地毯,丝网,壁画和后期带有马蒂斯意味的各类作品。他显然是俄米加工场内最富想象的画家,试验了各种素材进行创作,偏爱用非常响亮的颜色使画面产生类似镶嵌的闪烁效果(见图)。英格兰阴沉的气候,使他意识到银灰色的天然光对手中的调色板产生了抑制作用,因此他经常借用想象中的法国南方太阳,在色彩处理上加入德加的光线。

  不过,在弗莱看来,尽管邓肯的画带着印象派的痕迹,他依然是个地道的英国画家,尤其是他的细节叙事始终流露着浓厚的英国传统。邓肯一生画得最多的是凡奈莎以及他的诸多同性恋人,在他和表兄林顿的蜜月期,邓肯画了很多林顿的肖像,在其中的一幅黑白肖像中(见图),林顿一身黑衣侧坐在画面中,沙发却是色泽明亮优美,碎花图案衬着瓶中鲜花,一幅手套从茶几上耷拉下来,流露出了主人公内心的一丝无力和一丝邪恶。不过弗莱说,即使是邪恶,因为邓肯的签名,它就带上了欢乐的成分。

  在描述邓肯的作品时,几乎所有的艺术评论家都会用到一个词:GAY。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有意的,总之,GAY这个词的原意和创意终于在邓肯身上全部汇合了,他,按照GAY的字典说法,是“快乐的,放荡的,鲜艳的,同性恋的”,人如此,画如此。



  邓肯始终是查尔斯农场的欢乐心跳,不过,昆丁说,在他一生中,他看到邓肯流过一次眼泪,那是凡奈莎死的时候。邓肯和凡奈莎的关系,是布鲁姆斯伯里圈子中最稳定最奇特的关系。他们之间有一种强烈的彼此吸引,一种特殊的忠诚。“邓肯和别的男人上床,但是总回到凡奈莎身边睡觉。”而且,他的那些同性恋人,包括斯特拉齐、凯恩斯、加涅特,以及后来的莫里斯(Peter Morris),戴维逊(Angus Davidson)总是很快成为凡奈莎的朋友,而他们和凡奈莎的感情还经常严厉地考验他们的同性恋情。

  邓肯和凡奈莎初次相遇是在1905年,当时,一个二十,一个二十六。他们的女儿安杰莉卡说,俩人碰面,就像中国海上两艘面对面静悄悄驶过的夜行船,彼此都没有鸣响汽笛,因为实在不相干。第二年,凡奈莎就跟克莱夫结了婚,他们的婚姻,在安杰莉卡看来,也是完全欠考虑的,因为克莱夫在后来的婚姻生活中,就像一个经常逃学的孩子。只是,凡奈莎似乎很早就洞穿了婚姻的意义,丈夫不过让她顺理成章地成了母亲,结束了她的性恐惧。也是在这个意义上,晚年的安杰莉卡非常刻薄地谈到母亲:她以为自己是大英帝国最不羁最摩登的女性,自己有情人,丈人有情人,还可以互相评点情人,但本质上,她不过是《傲慢与偏见》中的简•班纳特。

  安杰莉卡的刻薄多半来源于自己突然的身世揭秘,不过,凡奈莎的身上的确洋溢着奥斯汀时代的女性柔情。她在“伤风败俗”的布鲁姆斯伯里,能够赢得所有“伤风败俗者”的敬意甚至是爱意,她身上纯洁天然的女人性是个主要原因。那些自认为惊世骇俗的贵族才子们,其实在内心深处从来没有真正驱赶掉一个阴影:“我是有病的。” 弗吉尼亚(Virginia Woolf)如此,邓肯如此,邓肯的那些同性恋人大都如此。所以,当他们遭遇地母般动人的凡奈莎时,几乎是人人都渴望扑到她的怀抱里。

  不过,凡奈莎为了邓肯舍弃对自己情深意重的弗莱却是让很多人不理解的。当昆丁生病的时候,帮克莱夫尽父亲之责的是弗莱;凡奈莎、克莱夫和弗莱一起去土耳其,凡奈莎突然得病,日日夜夜照顾病人的不是丈夫,是朋友;而且,弗莱和凡奈莎,他们在出身和性倾向上,都有更多的亲和力。只是,生活是无理性的,过多的亲和力反而伤害了他们的爱情,凡奈莎在内心深处越来越渴望去照顾别人,而不是被照顾。就是在这个时刻,邓肯又出现了,距离他们初次相见已经八年。安杰莉卡说得很赤裸,在她父母亲的情事中,凡奈莎一定是那个发起人,而邓肯孩子气的回应则正好满足了凡奈莎的需要。

  刚开始的时候,邓肯曾试图在凡奈莎面前保持独立,就像所有的孩子都会在母亲面前嚷嚷自立那样,但是,当他发现凡奈莎给他的空间足够他“独立”时,他就彻底放弃了挣扎,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永不会恶化”,因为一个是欢乐地付出,一个是欢乐地接受。而在他们最亲近的人——深爱凡奈莎的弗吉尼亚和邓肯深爱的加涅特——看来,他们就像生活在桃花源,隔绝的不光是一战的炮火,还是两性关系中的所有恶果。

  奇特的是,当他们的女儿安杰莉卡终于面对自己的身世,面对担负了对自己所有养育责任的母亲和几乎不担负任何责任的生父,她的愤怒更多地针对凡奈莎。回忆往事,她写到邓肯的笔触常常是动情的,她说:“当邓肯不在的时候,生活是沉闷的。一旦他出现,人生就值得双倍地过。”

  大概凡奈莎也是这么觉得的吧,查尔斯农场,到处是邓肯的作品,到处是鲜艳的颜色和不烦恼的人生。凡奈莎死后,克莱夫和邓肯一起住在查尔斯农场,他们相处得非常愉快,经常互相从书本中抬起头来,甜蜜地对视,至于他们是不是在彼此的眼中看到凡奈莎,已经没有人可以告诉我们了。
這是淚花晶瑩的世界,然而是美麗的
Posted: 2006-01-30 23:01 | 1 楼
读书郎
级别: 嘉宾


精华: 13
发帖: 2411
威望: 925 点
金钱: 11650 静电币
支持度: 600 点
在线时间:153(小时)
注册时间:2002-08-11
最后登录:2007-09-13

 

没有人能和你相比

  弗吉尼亚(Virginia Stephen)11岁的时候,父亲斯蒂芬(Leslie Stephen)就预告说:“今天我与小吉尼雅(弗吉尼亚)讨论《乔治三世》,她吸收得非常好。不用多久,这孩子就会是个作家了。”

  同时,严肃的父亲还兴兴头头地嚷嚷说:“我的小吉尼雅几乎是个调情高手了!今天当我必须得工作时,她蜷在沙发上,依偎着我,说,别走别走。如此媚人的小精灵,真是人间罕有。”

  而在试图描述“罕有的”弗吉尼亚时,她的姐夫,凡奈莎(Vanessa Bell)的丈夫克莱夫(Clive Bell)这样写道:一战期间,有那么几天,我和林顿(Lytton Strachey)一起在乡间打发漫漫的阴沉冬日。午饭后,滂沱大雨带来黑暗,林顿就会问,此刻你最期待谁到来?我稍一犹豫,他就说出了答案:“当然是弗吉尼亚”。

  在布鲁姆斯伯里,弗吉尼亚不像凡奈莎,是那个小世界的重心和轴心,但是,弗吉尼亚却定义了这个圈子:无限的才华,无限的傲慢,无限的挑战。她像上帝那样说话,但和圣经完全无关。

  奈吉尔(Nigel Nicolson),弗吉尼亚的同性情人薇塔(Vita Sackville-West)的小儿子回忆说,有一次弗吉尼亚(Virginia Woolf)和他们几个小孩一起,丢面包给湖上的鸭子吃,她让孩子们描述面包掉到水里的声音,于是,有说“啵”的一下,有说“啪”的一记……弗吉尼亚都否定了,她说:“是UMPH一声。”但是孩子们抗议说:“可是从来没有UMPH这个词啊。”弗吉尼亚轻描淡写道:“从现在开始,就有这个词了。”

  她天才的心性让她无法容忍平庸的世界,伦敦才子才女们被斯蒂芬姐妹大浪淘沙般地过了一遍,留下来的就成了布鲁姆斯伯里的常客,而那些在星期四和星期五聚会上被嘲弄过的人,也绝对不是可以小觑的人物。

  阿德里安(Adrian Stephen),才情和性情都温和许多的斯蒂芬家族小儿子,就曾多次目击那些不幸没有获得布鲁姆斯伯里签证的才人们的尴尬处境。经常是,话题跳来跳去,从一本书讲到一幅画,从战争讲到经济,从哲学讲到国际政治,然后,弗吉尼亚讲了一个有趣的事:“一只蝙蝠飞进了教堂,所有的女人都因为怕头发被弄乱而惊恐不已……”讲完,大家笑完,弗吉尼亚便转向座中的一个年轻女郎,说:“现在,轮到你讲了。”骤然被点到名的年轻女郎面对这些才高八斗的刻薄人物结结巴巴,几乎要哭出声来。情形明显不过,她下次再也不会接到布鲁姆斯伯里的邀请了。

  类似的事情也发生在安妮·可儿(Annie Cole)身上。那天,弗吉尼亚坐在她身边,先是“仁慈地”赞叹了一番安妮的美貌:“呵,你出现在我们中间,就像新鲜贝壳落入了乡巴佬的泥靴和老烟枪,你实在是迷人啊!”然后,登徒子克莱夫就势如破竹地大献殷词,俩人一搭一档,把英国首相张伯伦的未来妻子弄得手足无措。

  不过,弗吉尼亚的“恶魔”姿态绝对不是针对外人,她对最亲爱的朋友,对自己和家人也是不断发出酷评和嘲弄。而这个世界“寒酸的道德水平”,是她最切齿痛恨的。当年,她的表亲多罗西(Dorothea Stephen)一度对于凡奈莎的生活——丈夫住在情妇那里,自己带着孩子和情人邓肯(Duncan Grant),以及邓肯的同性恋人一起住在查尔斯农场——表示道德上的担忧时,弗吉尼亚毫不犹豫地向她声明:“就算我允许你来造访我们,我至少要让你事先知道,我完全站在凡奈莎这边,支持她的行为与观点。” 在她看来,道德就是:爱你所爱,无论对方的生理性别或其他种种。整整一生,弗吉尼亚一直在实践她的道德标准。

  而对于那些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她求爱的男人,弗吉尼亚也从来不会和风细雨,其中,她回复外交官华特罗(Sydney Waterlow)的信算是最柔和的了:“你没有给我要恋爱的感觉。”所以,在一九一二年,当弗吉尼亚终于和“沉默羞怯恪守戒律”的伦纳德(Leonard Woolf)结婚时,不少英伦才子都结了舌。



  一九二五年,弗吉尼亚四十三岁,她在日记中问自己,谁点燃了她生命中最重大的欢愉,她列了六个人:伦纳德、凡奈莎、邓肯、克莱夫、林顿,以及E.M.福斯特(Edward Morgan Foster)。

  不过,虽然是弗吉尼亚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伦纳德却是布鲁姆斯伯里的一个纯粹配角。这个圈子里风光无限,情史远比婚史普遍,妻子一个、情人没有的伦纳德自然是个彻头彻尾的非典型。而且,在他们近三十年的婚姻中,俩人是否有性爱关系一直还是布鲁姆斯伯里专家们最孜孜以求的悬案,同时,弗吉尼亚则不断地别有怀抱,不断地发出婚外情爱信号。

  一九六五年,弗吉尼亚死后二十四年,伦纳德因BBC之邀回忆了他的伍尔夫夫人。他说:“弗吉尼亚是这个世界上我所认识的罕见的几个天才之一,而天才,总要比我们常人复杂一点点。他们的脑子有时会驰骋到我们普通人不会去的疆域。”因此,尽管伦纳德自己过着清教徒般的生活,对于妻子在情爱生活中的驰骋表现了极大的容忍。

  不过,怀疑伍尔夫夫妇的爱情是无稽的。事实上,正是伦纳德超凡的爱滋养了弗吉尼亚的所有冲动。弗吉尼亚最终的遗书感人至深:“最亲爱的,我想告诉你你给了我最彻底的快乐,没有人能和你相比。然而这一次我熬不过去:我在浪费你的生命……害病之前,我们的日子快乐得不能再快乐,那都来自于你。从第一天到现在,人人都知道。”

  一遍遍地看弗吉尼亚的遗书、日记和书信,最终会让人产生一种幻想:婚前的弗吉尼亚,她所有的情事都冲着姐姐凡奈莎上演;婚后的弗吉尼亚,则要恣意地表演给伦纳德看。

  弗吉尼亚对姐姐凡奈莎的爱,汪洋地遍布了她所有的作品。在写给姐夫克莱夫的信中,她极其赤裸地表达自己的嫉妒:“你多运气,住在她的圣殿里!而我,只是日日夜夜的一个朝拜者!”时年二十五岁的弗吉尼亚,根本无法冷静地接受姐姐的婚姻,她同时热烈地挑逗地给姐姐和姐夫写信,她对克莱夫说:“请替我吻奈莎,充满热情地吻,吻那些属于我吻的地方,并且告诉她,告诉她我喜爱她的丈夫!”

  热情浪漫的克莱夫,虽然知道小姨子的激情不是冲着他来,也感到微曛了。这个慷慨的诗人型登徒子,就像他的剑桥同学索比(Thoby Stephen),也即弗吉尼亚和凡奈莎的哥哥,所描述的:是雪莱和乡绅的杂交,他喜欢狩猎射击,同时热爱诗歌和艺术。他开始兴冲冲回应小姨子的“情书”,尤其是,婚后一年,他和凡奈莎的长子朱利安·贝尔出生,凡奈莎忙着做母亲,既顾不上妹妹,也忘了丈夫,俩个若有所失的人很快莫名其妙地陷落在一起。关于这一段小姨和姐夫的插曲,不停被考证的问题两个:是谁燃起了第一把烽火?他们的情爱是否涉及肉身?

  不过,去追究这些细节实乃无聊又耗神。对于弗吉尼亚,不管她如何炽热地向克莱夫表达“爱恋之情”,最终都会降落在最微小的请求上:“贴着你妻子的耳朵,低声告诉她,我爱她我爱她!”

  对于丈夫和妹妹的短暂风流,凡奈莎没有任何激烈的表示,她超然地把妹妹的激情归于她的“萨福倾向”。情形就像晚会上的伦纳德,眼看着弗吉尼亚垂钓人间,不过耸耸肩膀,用他“斯巴达式”的控制力把阴沉的心情调到声色不动。虽然,就伦纳德本人而言,他希望过最纯粹的生活,希望妻子能按照他“土拨鼠”的愿望弃绝浪费性的社交,并按照他祖先犹太人的传统不懈地工作,“让你的脸流汗,让你的脑流汗,这才是高尚的事情”。

  有意味的是,弗吉尼亚一边允许伦纳德修理她的羽毛,一边激烈地抗争他的斯巴达控制,同时暗中也希图改变他的犹太气质。而和“最亲爱的凡奈莎”谈到“最亲爱的伦纳德”时,弗吉尼亚说:“他的隐疾(双手不停颤抖)跟了他一生,倘若它不存在,伦纳德的性格会和缓很多,对人对己都不会这么辛苦。”不过,在隐喻的意义上,伦纳德婚后,妻子弗吉尼亚和她潜在的精神疾患更是加剧或绵延了他的颤抖症。时时刻刻,不管是弗吉尼亚醒着或睡着,伦纳德的心总是颤颤抖抖。时时刻刻,一看到弗吉尼亚精神亢奋到医生的警戒线,伦纳德就会站起来,把妻子带离激动地带。奈吉尔说,当年看到伦纳德轻轻用手按住弗吉尼亚激动的肩膀,感觉他的动作近乎神圣,而她无条件把自己交托到他手中的神情,也近乎神圣。

  在布鲁姆斯伯里画册里,伦纳德一直处于角落位置,他的个人肖像也显得特别没有布鲁姆斯伯里丰采,他瘦削、憔悴,是个典型的工作狂和苦恋者。不过,和弗吉尼亚结婚二十九年,他用受虐般的工作状态表达了最激亢的情欲:夜来临吧钟声响起,时光流逝我没有移动……



  弗吉尼亚一生,有姓没姓,出土和没出土的奥兰多有不少。自然,小说《奥兰多》的真实肉身——薇塔·萨克维尔—韦斯特——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个。

  薇塔家世显赫,是悠久的诺尔城堡的惟一后人,在伦纳德看来,这很触动弗吉尼亚的虚荣心;而且,薇塔的生活和性爱方式也非常合乎弗吉尼亚的胃口:她和她的作家兼外交官丈夫哈罗德·尼可森(Harold Nicolson)婚后,互相寻找同性恋人,同时保持最坦白最深切的爱情。

  她们是一九二二年冬天碰面的,其时薇塔也已是声名鹊起的诗人和作家,她比弗吉尼亚小十岁。不久,薇塔就致信丈夫哈罗德:“我已经爱上弗吉尼亚,你也会的,因为她的魅力和个性。她游刃有余,不为任何人所动,是个真正贵族……”同时,弗吉尼亚在日记中却流露着一贯的尖刻:“她(薇塔)就像只华丽的小孔雀,少了点艺术家该有的机智。”

  后来,薇塔和她的丈夫一起赴过一次布鲁姆斯伯里的鸿门宴,出席晚宴的是那个圈子的一些核心人物,酒没过三巡,这些怪物就开始毫不留情地臧否这对客人的作品,弗吉尼亚后来回忆说,当时他们的结论是:“这是一对非常愚蠢的夫妻。”而且,向来还算宽厚的凡奈莎,不知是无心机还是带醋意,事后还致信弗吉尼亚:“你的小薇塔还没卷铺盖走人?可别把你所有的精力与创作都花在她身上啊,我才是第一所有权者。”

  但是,面对圈子里的劣评,弗吉尼亚却发现自己开始想念这个“不可思议的女人”,想念她那“情绪变幻的贵族社会的容貌,在一顶黑色帽子下放射着光辉的脸庞”,她对她说:“我要和你谈谈《安娜·卡列尼娜》,这部十九世纪的性爱巨著,对于我们这些内心对那样的通奸行为毫无真正谴责之意的人来说,它显得如此不切实际……不,安娜与渥伦斯基通奸并没有使我生气,那么还有什么呢?”

  同时,弗吉尼亚开始宣称她已经在用“感官的方式爱着她”了,而薇塔也热烈地回应说:“我当初不该让你我相爱至斯,也不该让自己弃守阵地。不过,你早已彻彻底底攻破我的防线。”一边,薇塔还不断地写信给丈夫哈罗德,向他报告她和弗吉尼亚的恋爱场景:“不过,我担心激发起她身体的欲望……”哈罗德因此立即回信:“天啊你一定要当心,那不是玩火,是引爆炸药。”这一定也是伦纳德最担心的事情,婚姻之初,医生就宣告了弗吉尼亚的羸弱体质。

  弗吉尼亚和薇塔谈了三年恋爱,伦纳德担了三年心。不过,当弗吉尼亚着手书写公开的情书——《奥兰多:一部传记》时,伦纳德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在他看来,这只是弗吉尼亚的一个情爱把戏,它不属于弗吉尼亚的小说系谱,更像是一次“社交演出”。就像薇塔的出现,在凡奈莎看来,“非我布鲁姆斯伯里族类”,她不过以恣肆的世俗性为弗吉尼亚制造了一种傻气的幻觉,让后者觉得生活可以多么宽阔多么放松。她问薇塔:“星期五一起去穿耳洞吗?”“你希望我穿什么样的衣服?什么也不穿,我希望。”她问啊问,耽溺于这种“被伦纳德禁止的欢乐”,但是,就像伦纳德所预期的那样,没有任何外力的阻碍,她和薇塔的“时髦恋情”自然而然地落潮了。

  事隔多年,弗吉尼亚在跟另一个同性恋人,比她年长二十二岁的作曲家斯蜜思(Ethel Smyth)的通信中终于向对方和自己承认,其实她需要的生活早在婚姻之初就有了,那是伦纳德带给她的,同时她尖刻地嘲弄了社交生活:“我也决定,要把所有的钱投资在衣服与化妆上,手指甲擦红色,脚指甲涂银色,脸庞更要精心描,鼻子要打蜡……”

  然而晚了,疾病又开始向天才疯狂勒索,站在Ouse河边,弗吉尼亚看了看天空,看了看羊群,打定主意伦纳德没有她,会活得舒畅些,她慢慢地向水中央走去,口袋里放着大石头。这次,她成功了。三个星期后,她的遗体被几个孩子发现,距离她自杀的地方不远。伦纳德一个人前去认领了弗吉尼亚,一个人参加了她的葬礼。他告诉悲痛欲绝的凡奈莎,在他们住的罗德梅花园,有两棵大榆树,弗吉尼亚命名它们“伦纳德和弗吉尼亚”,他决定把弗吉尼亚的骨灰葬在其中一棵树下,墓志铭是弗吉尼亚的小说《波浪》的尾声,不过,与其说那墓志铭是纪念弗吉尼亚的,不如说那是给伦纳德自己的:“死亡,即使我置身你的怀抱,我也不会屈服,不受宰制。”

  虽然,伦纳德知道弗吉尼亚永远不会从小屋那边穿过花园回来了,可是天天,天天他仍然朝那个方向寻找着她,倾听着她的声音。
這是淚花晶瑩的世界,然而是美麗的
Posted: 2006-02-08 20:00 | 2 楼
读书郎
级别: 嘉宾


精华: 13
发帖: 2411
威望: 925 点
金钱: 11650 静电币
支持度: 600 点
在线时间:153(小时)
注册时间:2002-08-11
最后登录:2007-09-13

 

十问:关于罗杰·弗莱

  问:第一次见到罗杰·弗莱,是什么感觉?

  凡奈莎·贝尔(Vanessa Bell,克莱夫的妻子,罗杰的情人,弗吉尼亚的姐姐):虽然事隔三十多年,现在依然可以清晰地记起初次见到罗杰的情景。大概是1902年或1903年的一个夏天午后吧,我和海德兰(Walter Headlam)坐在国王学院的花园里,越过草坪,我们看到一男一女并肩而行,女的看着比男的还高。海德兰说:“那就是弗莱夫妇。”弗莱的名字我早就听闻,所以当时场景印象深刻。后来,大概隔了两年,我应泰斯蒙(Desmond Maccarthy,剧评家)之邀,去他妈妈家吃饭,一落座,发现自己就坐在罗杰旁边,当时真是非常紧张,在我想来,他该属于新英国艺术俱乐部最前卫的艺术家和评论家,肯定看不上我这等女性画家。但是,就在那饭桌上,在他亲切的鼓励下,我不仅说了很多话,还和他热烈地争论起来。当然,我没忘记海伦·弗莱(Helen Fry)也在场,她看上去安静,忧郁,穿着弗莱为她设计的衣服,不过我在内心里批判那件衣服的设计过于“文艺腔”了。饭后,罗杰,或者是他夫人,邀请我以后去Hampstead拜访他们。当时,他快四十了,我二十五,根本没有想到以后会发生那么多事情。

  问:在弗莱身上,什么东西最打动你?

  克莱夫·贝尔(Clive Bell):他智慧,甜蜜,灼热又敏感。说实在,他最打动我的还是他的样子。他很高——我敢说他有六英尺,却又不显高,可能是因为他总有点弯着身子。他眼睛圆圆,却穿透人心。他的头发,长长的,丝绸般地混合着反抗的质地,想必从前是黑色的,在我认识他的时候,已经是灰色的了。他的胡子总是剃得干干净净。他身上有一种法官的气质,和一种巨大的生活激情。他胡乱地穿着那些高贵的衣服,戴着古怪的帽子。而当他盛装出门,白色领带,白色马甲,衬衫浆过,衣领浆过,一切丝丝入扣,那尊贵便无与伦比。

  问:为什么在布鲁姆斯伯里见不到弗莱夫人?

  凡奈莎:自和弗莱夫妇第一次共进晚餐后,又隔了很久,我终于去拜访了他们一次。那次谈了什么我都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海伦相当友好,他们都很高兴我的到访。罗杰后来告诉我,海伦喜欢我,这话令我感到难过。此后,我再也没去过Hampstead。其时,我自己的生活正风起云涌,父亲去世了,索比死了,克莱夫又来求婚了。再见到罗杰那又是几年以后了,当时我已经和克莱夫结婚,我们在火车月台上碰见罗杰,他邀请我们去Guildford拜访他。在Guildford,我们都遗憾地发现海伦已经失常了,她在餐桌上自言自语,一起散步的时候,她会突然走开,说是听到孩子在叫她,而事实上,她的孩子都不在身边。此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海伦。说实在,当时,我对罗杰的了解还是非常有限。我知道他的妻子正日益崩溃,他个人生活的悲剧感一天天在加重,如果换了别人,很可能会因此游离人间,但罗杰没有,在内心深处,他始终怀着巨大的情感,支撑着所有的友情。

  问:弗莱如何交友?

  凡奈莎:弗莱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要去柏林,去突尼斯,去西西里,去罗马,去荷兰,去法国,他去了又去,他说看过的画好比故人,得不停回头去看。从三十岁到六十岁,他一直这么生活着。对人,对画,他的理论是一样的:“我坐在卢浮宫,再次用‘第一眼’来打量这些我看过很多遍的画。”他对朋友的激情也是这样。

  弗吉尼亚(Virginia Woolf):就算弗莱不是群居型动物,他也是最合群的那类,他自称“不可救药地爱社交”。朋友对他来说举足轻重,他宁愿放弃在乡村在美术馆游荡的快乐,而仅仅为了和朋友呆在一起。一个又一个春天过去了,我始终听到他在感叹:“我多么希望永远不回到英国来,余生就在西班牙或摩洛哥晃荡……”但是,他结尾的句子永远是:“不过如果你们这些鬼人住在伦敦,我总会施施然回来。” 弗莱的朋友录中,显贵名流不少,各个领域的俊杰齐全。但是,也有一些毫不知名的,比如那些他在火车上、在小酒馆遇到的人,那些疯狂的诗人和患忧郁症的大学生。

  问:为什么1910年是布鲁姆斯伯里最重要的一个年份?

  克莱尔·贝尔:1910年的一个早晨,我坐火车从剑桥到王十字去,在列车上,我遇到弗莱。当时他四十五岁,正处于生命的转折点上,一个更激动人心的时期正在到来。不过,也许,在1910年,人人都会这么觉得。那个年头,只有政客们才想到战争,其他人则都幻想着黄金时代的降临。就是在那次列车上,弗莱跟我讲起了他酝酿中的后印象派画展,因为我曾经撰文歌颂过塞尚和高更,我主动请缨协助画展。那次画展的结果是,弗莱成了英国年轻画家的辩护人,泰晤士报把他当画坛领袖,上流社会的女性,包括总理夫人,也对他侧耳倾听。他因此交了很多年轻朋友,而从他们那里他学会了更淋漓地享受生命。

  凡奈莎:1910年对我而言是一个崭新的年份。所有的东西都在嘶嘶冒气,新观念,新关系,新情感,都在酝酿中。那一年冬天,因为昆丁突然停止了长高增重,我变得极其忧心忡忡,而我周围的朋友中,没有人有那么小的孩子,所以没有人听得懂我的倾诉,包括孩子的父亲。但是,有一天,不知怎么我跟罗杰聊起了孩子,我发现他听懂了,刹那间,我感到一阵激动,觉得这个世界又为我打开了一扇门。

  问:弗莱和格朗特都是凡奈莎的情人,他们俩人有什么不同?

  克莱夫:弗莱是培根所谓的“全人”,他最早在剑桥学的是自然科学,那可不是解剖几个青蛙了事的学问,他身上因此有一种先天和后天兼备的准确、冷静和敏感。我亲眼见到,有一次,一个小商人从一个三重加密的保险箱里拿出一幅画,说是拉斐尔的圣母作品,弗莱朝那张画瞟了一眼,最多两眼,然后温和而肯定地对那小商人说:“十八世纪的赝品,而且是拙劣的模仿。”然后,我看到,那小商人,毫不怀疑地把画扔进了保险箱,这回,门都懒得关了。这就是弗莱的敏锐。就我所知,从来没有人质疑过弗莱的判断。如果硬要问,什么东西是弗莱所不具备的,那我会说,他对美,缺少酒徒对酒精的天然感应。他的敏感是训练出来的,和邓肯·格朗特(Duncan Grant)的敏感不一样,邓肯对美有天生嗅觉,那不是知识可以达到的。弗莱出生于崇高而严谨的清教徒家庭,虽然本人接受了很多在家族看来是“邪恶”的快乐,其实不自觉地,他对规则还是有暗暗的爱好。比如说,走进一个画廊,对那些他分析得出来的光线和笔触,他觉得是好的;而对那些犯了错误的美,他就有所保留。

  凡奈莎:邓肯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罗杰则是永远不老的绅士。邓肯要人照顾,罗杰照顾别人。有一次,罗杰、克莱夫和我,还有一个剑桥的数学教授一起去土耳其。在君士坦丁堡,我病倒了。日日夜夜看顾我的,不是克莱夫,是罗杰。而且,他似乎因照顾我而感到幸福。他告诉我,他的朋友都惊讶于他怎么变得如此年轻又充满活力。后来我猜想,大概是因为,在他的一生中,他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被别人需要。回到伦敦后,罗杰又通过朋友帮我介绍了一个更好的医生,到夏天,我的身体也逐渐地好了起来。同年夏天,罗杰还去了一趟法国看他的美国情人,虽然我知道他并不愿意离开我。

  问:有人说弗莱是温和的希特勒,为什么?

  弗吉尼亚:在弗莱无限的好奇心中,只有一样东西,他不好奇。那就是他自己。他不太愿意谈论自己。他说他只记得自己生活中的一些片段,榆树上的灯光,在意大利买画,父亲在滑雪……因此,我们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关于他的事情就经常是互相矛盾的。有些人说他很不真诚,因他不停地变换观点,今天还是天鹅,明天就成了鹅。另外有些人认为他太专制,说他是希特勒是墨索里尼是斯大林,说他只允许人们和他观点一致。传说多多。

  凡奈莎:朋友们经常抱怨说,弗莱过于有说服力了。跟着弗莱看画展,个人爱好是不起作用的。他雄辩、智慧、一针见血,再加上他的嗓音,大家跟着他一起看画,就是受教。不过,我的经验不完全如此,经常,他先让我表达我的意见,而且,我们也时有争论。

  克莱夫:关于弗莱的意志和魅力,我可以举个例子。八月的一个星期天,下着雨,阴冷冷的。弗莱、我的妻子凡奈莎和我、以及弗朗西丝(Frances Marshall)都在查尔斯农场。大约在吃早饭的时候,我听凡奈莎在说,天气这么糟,道路这么滑,她不想和弗莱一起出门去看他的一个老朋友了。到了快吃中饭的时候,弗朗西丝又在那里嚷嚷说,她有点头痛,中饭一完,就想上床睡觉,她的意思是,今天她不想和往常那样和弗莱下午后棋了。在我们中间,凡奈莎和弗朗西丝都是以坚强的意志著称的。然后,午饭结束了。弗莱拿开餐巾,挪开椅子,站起来说:“来,弗朗西丝,下盘棋。”等到棋一下完,弗莱又站起来,说:“走,凡奈莎,我们去看亨德利!”而凡奈莎就像温顺的小羊一样跟着走了。

  问:关于弗莱的最难忘的事?

  凡奈莎:在举办了第一次后印象派画展后,罗杰越来越经常地到伦敦来,越来越经常地到戈登广场来吃饭,来聊天,来睡觉。他第一次在我们家睡,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早晨他醒来,用了犹犹豫豫的口气对我说:“我想我该告诉你,虽然我是一点不介意,你们客房的床垫有些问题,后来我只好把垫子拿到地上了。”当时我难过极了,不过,他极力地安慰我说拿掉垫子的床非常舒服,我因此好过了许多。从1910年的秋天到次年冬天,我们的感情变得越来越亲密。虽然有时我也想,罗杰可能并不真的对女人感兴趣,我们在一起,完全是出于有共同的爱好。也就是那年冬天,我们——罗杰、克莱夫和我、弗吉尼亚、阿德里安、邓肯和詹姆斯·斯特拉奇——应邀去参加一个化妆舞会,我们把自己打扮得跟高更画中的土著一样,头戴鲜花,身涂褐色,舞会上的人都为我们鼓掌,虽然也有几个尊贵的夫人认为我们太有辱斯文。但那是我做的第一件获得罗杰赞许的事,所以至今记得。

  克莱夫:虽说是一代宗师,弗莱有时候却又惊人地容易受骗。有一年在法国,春寒料峭,我们围着壁炉喝茶。弗莱看着有点坐卧不定,最后他说了出来,说是几天前,他收到了一封美国来信,事关重大而且务必保密,写信人要求一大笔钱,说是在维也纳发现了一批秘密档案,这些材料据描述可以掀起江湖血雨腥风,所以主教大人严禁这批档案的公布。写信人知道弗莱的名望可以说动什么百万富翁去买下这批出土文件,并秘密运送到美国出版。事情就这么简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个骗局,但是弗莱却对朋友们的疑心感到悲伤,他觉得自己肩负历史使命,决定进入这个风险重重的故事,想象着他要抢救的可能就是达尔文的进化论……

  弗吉尼亚:王后大厅在弗莱做演讲的时候,实现了它的价值。整个大厅满满的,弗莱在那里讲法兰德斯艺术,讲法国艺术,讲意大利艺术。有人回忆说,弗莱的听众总是那么狂热。当他说某个画家的笔触是“柔软”的时候,整个大厅就会流淌出一种柔软的气氛。听众沉醉般地盯着讲台,虽然讲台上不过是一个拿着手杖的中年绅士。而更狂热的还在后面。演讲完了,痴迷的听众向他提问,给他写信,打电话送鲜花,小姐问:“我可以到你那里看看你的马蒂斯吗?”先生说:“我想听听你对另外一些大师的评论。”还有小学生给他写信,问:“我想知道,猫是不是源于波斯?”弗莱热衷于回答这些问题,他给这个小学生回信,帮那个中学生出主意,他筹划意大利画展,他出席杂志的编辑会议,精疲力尽回到家里,还有一个年轻人等在门口,说要问问俄罗斯雕塑或者中国陶瓷的事情。一个季节下来,他对朋友感叹:伦敦太可怕了!

  问:如何评价弗莱的作品?

  克莱夫:在我看来,他作于1910年前的那些水彩和丝绸画显示出一种幸福的格调,这种幸福在他以后的作品中变得极为罕见。后印象派绘画释放了他早期绘画中的英国规则,他开始主张用纯形式来取代绘画中的叙事传统,并在1910年和1912年,两次主办后印象主义画展,向英国的画坛介绍法国绘画;但是,我却认为,在英国画坛具有革命性意义的这两次画展对他本人而言却没什么好处,他的画风后来变得不和谐,后印象派的风格没有真正融入他的笔触。

  弗吉尼亚:弗莱最好的作品,应该是,1913年他和凡奈莎主持的“俄米加工场”(Omega Workshop),而这个工场的源头,恰是那两次画展。弗莱的创办理念是:艺术家创造不仅是为了需要,更是为了欢乐;长远来看,人类不会满足于在生活中仅仅分享需要型的艺术。而俄米加工场的原则只有一个:艺术家在那里做实用美术设计的时间不可以侵犯他们从事个人艺术的时间。

  问:弗莱给布鲁姆斯伯里人带来了什么?

  克莱夫:弗莱怀着梦想生活,但常常幻灭着回家。他写信说:“今天我见到了迷人的公主,贵族大概确有德行,但个个如此无趣。”一战以后,他基本放弃了社会主义梦想,也越来越退缩到小圈子中来。在布鲁姆斯伯里,他是毫无争议的美学领袖。他可敬可亲,我们的孩子都很喜欢他。朱利安·贝尔(Julian Bell)说:“他永远兴致勃勃,并且让我们分享他的快乐,食物也好,情事也好,酒也好,人也好,他总有好心情。和他在一起,我从来不曾厌倦过。他不会老。” 他同时又是最有胸襟的人,他倾听所有的意见,即使是在他最具权威的领域,他也接受别人的质疑,不管对方是学生仔还是帮佣工,所以,他始终是开阔的。说不清是他的科学精神,还是他性格如此,在他七十岁的时候,他还在不断修正自己的观点,同时,他已经是整个欧洲最有影响力的艺术批评家。

  凡奈莎: 不管到哪里,看到感动他的山水人物,他就会马上掏出笔和速写本。他有一个骑士般的口袋,装着小刀和印度橡皮,装着螺丝锥和启瓶器,还有剪刀、钥匙……他总是如此无限。看到他,和他在一起,画画,看书,聊天,整个白天,整个黄昏,我在内心深深惊讶,怎么居然有这样的人,可以给我如此深切的同情,如此彻底的欢乐,而那源泉深不可测,我知道我的欢乐将源源不断。

  弗吉尼亚:在布鲁姆斯伯里,他始终是温暖的核心,用朋友们的话说,“他给了我全新的眼睛看这个世界”“他就是世界本身”。每次,他回到伦敦,伦敦就活了过来,布鲁姆斯伯里又欢欣鼓舞起来。而对我个人而言,我希望在死之前,可以和弗莱一起讨论一切事情,可以更为经常地得到他的鼓励。从他身上所发射出来的精神力量,据我所知,直接来自于一个神圣的源头。每次,我写完一篇小说,就想跟他说:“罗杰,你必须过来!”
這是淚花晶瑩的世界,然而是美麗的
Posted: 2006-02-10 19:56 | 3 楼
帖子浏览记录 版块浏览记录
狗狗静电BBS - wwW.DoGGiEhoMe.CoM » 科学人文 Scientific & Humanistic Cultures

沪ICP备05008186号
Powered by PHPWind Styled by MagiCol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