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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元任译《阿丽思漫游奇境记》

阿丽思漫游奇境记
   附:阿丽恩漫游镜中世界
  
   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
   and
   Through the looking glass and what Alice found there
  
   [英] Lewis Carroll著
  
   赵元任译
  
   (英汉对照)商务印书馆1998年5月第一版,定价2.15元
  
   肖毛校对
  
  
   校对说明
  
   这是我去年下载到的最后一种超星格式图书。可惜,译序和《阿丽思漫游奇境记》的序诗忘记下载了,后来再去,那个网站已经遭到“封杀”。
   当时,我将它们全部转化为开放的JPG格式,还曾校对了一二页。因超星的扫描效果太差,字体太小,校对极其艰难,只好作罢。
   今日忽然想到,如果将原文件放大,或许好校对一些。于是,我试着将一些文件放大到160%,然后再用尚书识别,识别率果然高了几倍,顺便将前三章都校对完了。
   “Alice”的译本,我只看到几种。其中,我觉得赵译本最好,几乎高不可攀,其后的译者能够知难而进,勇气固然可嘉,但结果如何,恐怕他们自己最清楚。据说,赵译本之后,有一种译本不错,但我没见到。
   以前,赵译本出版过多次,但我一次都没遇到。据说,新版的赵元任全集里收录了此书,也不知修改过没有。像我下载的这种商务版,译文似乎就不很可靠,里面的错字,错误的标点也很多。曾经从《译林书评》1999年第5期(总第16期,9月15日出版)上扫校过一篇陈子善先生介绍赵译本的文章,顺便附在这里吧。
  
  
   《爱丽丝漫游奇遇记》的第一部中译本
  
   陈子善
  
   今年初,英国作家刘易斯·卡洛尔(1832-1898)的儿童文学名著《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以下简称《爱丽丝》)1865年初版本在纽约佳士得艺术品拍卖会上以150万美金成交,创下儿童文学初版本有史以来最高的拍卖纪录,令海内外文坛瞩目。
   《爱丽丝》自诞生之日起,不仅在英国广受孩子们甚至成人们的喜爱,在全世界也已家喻户晓,据本世纪40年代的统计,就已译成20多种文字,有评论家认为此书文学价值达到了除莎士比亚和《圣经》之外无可比拟的程度。此书初版本存世22本,其中 17本已为各国图书馆珍藏,流传在外仅5本。这册附有卡洛尔为了出版一种适应年纪更小的孩子阅读的简易版本而作的改编计划笔记的初版本拍得如此高价,也就不足为奇了。
   从《爱丽丝》初版本的拍卖,我不禁想起此书的中译本来。《爱丽丝》第一种中文全译本出自赵元任(1892-1982)手笔,1922年1月商务印书馆初版。我藏有一册得之于冷摊的1935年2月“国难后第3版”(“国难后第1版”是1933年4月),书品上好,得暇翻翻,竟翻出不少名堂来。
   赵元任在本世纪的我国文化史上是位难得的博学多才的人物。他是美国哈佛大学哲学博士,又是数学家、物理学家、音乐家和语言学家,后专攻语言学,有“汉语言学之父”的美誉,曾与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一起被聘为清华学校国学研究院导师,他为刘半农诗《教我如何不想他》谱写的歌曲也是风行一时,脍炙人口。但赵元任在文学上最为得意的是早年所译的这本“处女作”《爱丽丝》。
   《爱丽丝》是赵元任在1921年上半年翻译的。其时,英国哲学家罗素正在华讲学,赵元任担任翻译,同时,赵元任还与其后来的夫人杨步伟在热恋中。杨步伟在回忆录中提到,1921年“三月中罗素忽然大病。连遗嘱都写了。因此元任又忙个不停,就终日在我住处译《阿丽思漫游奇境记》”赵元任自己的回忆录则称,当时“商务印书馆要我写一本(国语)教科书,并制作一套国语留声片;但我最感兴趣的还是翻译《阿丽思漫游奇境记》。这是我的处女作,由胡适命的书名,1922年在上海出版。”(均引自杨步伟、赵元任《浪漫人生》,1998年9月江苏文艺出版社初版)。
   《爱丽丝》书前有赵元任的长篇译序。这篇序写得幽默风趣,开宗明义就告诉读者,《爱丽丝》本是“一部写给小孩子看的书”,正因为如此,“原书没有正式的序,小孩子看了序横竖不懂的,所以这个序顶好不做”。话虽这么说,赵元任还是写了译者序,他在介绍作者生平、《爱丽丝》创作和改编经过的同时,特别提醒读者此书不但是—部给小孩子看的书,还是一部纯艺术的妙在“不通’的“笑话书”,是一部“哲学的和伦理学的参考书”,罗素就多次引用过此书来阐述深奥的哲学问题,因此,就是成年人,如未读过也很有一读《爱丽丝》的必要。
   关于《爱丽丝》的中译,赵元任指出,虽然庄士敦曾把全书口译给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听过,却一直未见有中译本问世。其原因是“书里头顽(玩)字的笑话太多,本来已经是似通的不通,再翻译了变成不通的不通了,所以没有人敢动它”。但赵元任相信《爱丽丝》的“文学的价值,比起莎士比亚最正经的书亦比得上,不过又是一派罢了”,他又十分喜爱这部书,就甘愿“冒这个不通的险”来做个“试验”,用语体文(白话文)翻译《爱丽丝》,力图译得“得神”,从而使“这个译本亦可以做一个评判语体文成败的材料”。
   作为“五四”初期外国文学白话文翻译的重要成果之一,赵元任译的这部《爱丽丝》是成功的,可谓名著名译,生动晓畅,适合青少年阅读。此书的叙事(包括书中的10多首诗)全用语体文(白话文)翻译,但为使书中的对话活灵活现,又恰到好处地采用了一些北京方言,为此,译者特意编制了—份《特别词汇》对照表,供读者参考。书前还有《凡例》,对翻译体例和译者认为必须交代的注音等问题详加说明,赵元任翻译此书一丝不苟的良苦用心由此清晰可见。
   在《爱丽丝》中译本的扉页上还有两段题词,一是抄录孟子的名言:“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借以表达译者对作者的钦敬和对孩子们的爱心。二是译者自己的一段话:“我译这书,‘致献’给一个鼓励我译它和鼓励我做无论什么书的人Y.R.”“Y.R.”是何许人也?一时难以破解,读杨步伟的回忆录,始知原来是赵元任本人,“Y.R.”正是他英文名的缩写。他把自己翻译的第一部书“致献”给自己,真是有趣,也说明了赵元任对自己的期许。
   赵译《爱丽丝》之后,三四十年代还出版过不少《爱丽丝》中译本,如1933年6月商务印书馆徐应昶节译本,1936年5月启明书局何君莲节译本,1948年8月永祥印书馆缩写本,等等。但影响均远不及赵元任这部全译本。赵译《爱丽丝》后来还编入商务印书馆”新中学文库”,多次重印,更为广泛的流传。直至近年,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还重印了此书,我所见为方平作序的1998年12月版,尽管重印时删去赵元任原序,并在文字上“做了慎审的局部改动”,我以为并不足取。书中个别地方与今天的语言表达习惯已有距离,其实可用加注的方式处理的。现在由张晓路翻译的的《爱丽丝》最新全译本已经问世(1998年5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初版),可是赵元任译《爱丽丝》已经经受了时间的考验,它不但在早期白话文翻译史上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且显示了一个优秀译本的生命力。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所藏虽然不是赵译的初版本,我仍然宝爱之。
   0:02 04-1-3 肖毛校
  
這是淚花晶瑩的世界,然而是美麗的
Posted: 2005-05-02 19:53 | [楼 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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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丽思漫游奇境记
   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
  
   赵元任 译
  
   肖毛 校对
  
   我译这书,致献给一个鼓励我译它,和鼓励我做无论什么书的人。
   ——Y.R.
  
  
   目录
  
   第一章 钻进兔子洞
   第二章 眼泪池
   第三章 合家欢赛跑和委屈的历史
   第四章 兔子的毕二爷
   第五章 请教毛毛虫
   第六章 胡椒厨房和猪孩子
   第七章 疯茶会
   第八章 皇后的槌球场
   第九章 素甲鱼的苦衷
   第十章 龙虾的四对舞
   第十一章 饼是谁偷的?
   第十二章 阿丽思大闹公堂
  
  
   第一章 钻进兔子洞
  
   阿丽思陪着她姊姊闲坐在河边上没有事做,坐得好不耐烦。她有时候偷偷地瞧她姊姊看的是什么书,可是书里又没有画儿,又没有说话,她就想道,“一本书里又没有画儿,又没有说话,那样书要它干什么呢?”
   所以她就无精打彩地自己在心里盘算——(她也不过勉强地醒着,因为这热天热得她昏昏地要睡)——到底还是做一枝野菊花圈儿好呢?还是为着这种玩意儿不值得站起来去找花的麻烦呢?她正在纳闷的时候,忽然来了一只淡红眼睛的白兔子,在她旁边跑过。
   就是看见一只淡红眼睛的白兔子,本来也不是件怎么大了不得的事情,并且就是阿丽思听见那兔子自言自语地说,“嗳呀,啊噫呀!我一定要去晚了!”她也不觉得这算什么十二分出奇的事情(事后想起来她才觉得这是应当诧异的事,不过当时她觉得样样事情都像很平常似的);但是等到那兔子当真在它背心袋里摸出一只表来,看了一看时候,连忙又往前走,阿丽思想道,“那不行!”登时就站了起来,因为阿丽思心里忽然记得她从来没有见过兔子有背心袋的,并且有只表可以从袋里摸出来的。她忍不住了好奇的心,就紧追着那兔子,快快地跑过一片田场,刚刚赶得上看见它从一个篱笆底下的一个大洞里钻进去。
   不管四七二十八,阿丽思立刻就跟进洞去,再也不想想这辈子怎么能再出来。
   那个兔子洞先一段是一直往前的,到了一个地方,忽然直住下拐,下去的那么快,阿丽思跑的又那么急,连想停都没来得及想也就顺着洞往一个好象很深的深井里掉了下去。
   那口井要不是非常地深,那就定是她掉得很慢,何以呢?因为她掉了半天还掉不完,倒有工夫四面望望;还有空自己问问,“等一会儿又有什么来了,等一会儿要碰见什么了。”她先还往下瞧瞧,要看看到底等会儿会掉在什么上头,可是底下漆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于是乎她就回头瞧瞧井壁的四周,看见都是些柜子和书架子:有时候又看见这里那里有些地图和画挂在钉子上。她经过一个架子的时候就伸手把一个小瓶子拿了出来;瓶上写的是“橙子玛玛酱”,可是里头都空了,好个失望:她不肯把瓶扔掉,因为怕掉到底下去砸死了人,所以想法子等再经过底下一个柜口,巧巧的把它又放了进去。
   “呵!”阿丽思自己想道,“我摔过了这么一大回跤。那再从梯子上滚下去可算不得什么事啦!家里他们一定看我胆子真好大啦!哼,哪怕我从房顶上掉下来,我也会一句都不提的!”(这倒怕猜得不错,那样摔下来,自然不做声了!)
  
   掉啊,掉啊,掉啊!这一跤怎么一辈子摔不完了吗!她出声道,“我不晓得现在掉了几英里路嘞,我一定快近地心嘞。让我看:那是有四千英里深呢,我想有呢?”——你想这些事情是阿丽思从学堂里学着背的,现在可惜没有人在旁边听着夸她,都白说掉了,可是练练说说也好——“是啊,是差不多这么远——但是我的纬度是多少嘞?我的经度到了哪儿嘞?”(其实阿丽思一点也不懂得纬度是什么件东西,经度是怎么回事,但是她想那两个名词说在嘴里一定很好听的。)
   一会儿她又说话了。她道,“我倒不知道会不会—直掉穿了地球嘞,那怎么呢?掉到那边,遇见了许多倒着站的人,一定很好玩儿!叫倒猪世界,不是吗?”——她这回倒觉得幸亏没有人听着,因为她想不起来书里那个“倒足世界”的名字,又觉“倒猪世界”又不大象——“但是你想我不是得要问他们贵国的名字叫什么吗?泼里寺、麻达姆,①这是新西兰啊,还是澳大利亚啊?”(说着就一头向空中请安——你想想看,在半空中一头住下掉,—头又要请安,你能办得到吗?)“可是要这样问,他们一定把我当个傻孩子,连自己在什么国里都会不知道。不行,这个一定不好意思向人的;或者我会看见在哪儿墙上或是柱上写着:这是新西兰或者这是澳大利亚。”
  
   (以上肖毛2004年校)
  
   掉下去呀!掉下去呀!掉下去呀!阿丽思又没有别的事做,所以又自己咕咕叨叨地说话玩。“啊呀,我猜今儿晚上我的黛那一定要想我嘞!”(黛那是她的猫。)我盼望他们开晚茶的时候,会记得黛那的牛奶。我的乖黛那呀,我真想现在你跟我在一块儿呀。可是我怕半空中没有耗子,那末捉个蝙蝠子也好的,蝙蝠子同耗子也差不多的,黛那,你想可不是吗?但是我倒不晓得?猫吃蝙蝠子不吃的?”阿丽思觉得有点困得慌了,就自言自语地半醒半梦地咕叨,“猫子吃蝙蝠子吗?猫子吃蝙蝠子吗?”有时候说说说乱了,变成“蝙子吃猫蝠子吗?吃子蝙猫蝠子吗?”你想她横竖答不出来这话,所以顺着问,倒着问也还不是一样。她觉得好像睡着了。才梦见和黛那手挽手地同行,正在那里很恳切地问她:“你来,黛那,告诉我老实话:你到底曾经吃过蝙蝠子没有?”正说着那时间忽然地扑通!扑通!她身子一掉,掉在一大堆树枝子和干叶子上,这一跤就此跌完了。
  
   阿丽思一点都没有跌痛,马上一跳就站了起来:她回头往上头瞧瞧,都是漆黑的;她前面又是一条长夹道,还看见前头那个白兔子顺着那条道快快地走。那是一刻也不能缓;嗖地像一阵风似的阿丽思也跟着跑去了,恰恰来得及听得那兔子在转角上说“乖乖!真该扯我的耳朵胡子啦,这多晚呀!”那免子转弯的时候,她追上得已经很近,但是她自己一到了那个角上,那兔子可就不见了:她觉得走进了一间长而低的厅房,顶上挂着一长排的灯盏:
   厅的两面都有门,但是门都是锁的;阿丽思沿着一边走下去,再沿着那边走回来,一个一个门都试过来,一个也开不开,她就愁着脸走回到当中,不晓得怎么再能有出去的日子。
   忽然间她发现一个三脚的桌子,全是玻璃砖做的;桌上没有别的东西,就是一个小小的金钥匙,阿丽思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这把钥匙在那些门上许有一个配得上的;可是真倒霉!不是锁太大,就是钥匙太小,无论怎样,试了一周,一个也开不开。可是再第二回试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上回没有看见的低帘子,帘子后头有一个小门,只不过一尺多高:她把那金钥匙放在锁里试试,果然真配得上,好个高兴呀!
   阿丽思就把那小门开开,看见里头有一条小道通进去,只不过象老鼠洞那么大小:她跪了下来,侧着头往里头一瞧,嗳呀,好一个可爱的小花园儿呀!她真想能走出这间大暗厅,走到那些鲜花清泉里游玩。可是那小门里她连头亦都钻不进去,而且阿丽思想道,“就是我的头钻了进去,要是没有肩膀子,那也不见得有什么大用处。唉,我愿意我会像个望远镜似的,一缩就缩小,那就好嘞!我想我会的,只要有谁教我怎么样起头,我就会的。”你想,阿丽思近来遇见了这么些出奇的事情,她简直觉得天下没有真做不到的事情了。
   白等着在那小门那里,似乎没有什么好处,所以她又走回桌子那里,一半也希望再找着一个别的钥匙,不然或者也许找到一本什么书,里头有教人怎么像望远镜似的变小的诀窍:这会她找到一个瓶子(“我刚才一定是没看见在那儿的,”阿丽思说,)瓶颈上系着一个纸条子,上头写着很好看的大字“喝我。”
   说“喝我”还不好吗?但是那个聪明的小阿丽思决不会这样地冒失。她说,“我不!我要先看看瓶上有没有毒药的字样在上再说,”因为她曾经在书里看过好几件好故事,讲小孩子们怎样不乖就烫了手,怎么被野兽吃掉,还有别的可怕的事情,都是因为他们总不肯记得大人交代的几条很简单的规矩:例如,你要把红的火筷子捏得太长久,手就会觉得太烫的;假如弄刀的时候把刀口弄到皮里太深了,就会有血出来的;她再也不忘记有一条规矩说,假如你把上面写着“毒药”字样的瓶子里的水喝的稍微太多了一点,那就早晚总会觉得那水于你不大相宜的。
   然而这一回瓶子上并没有“毒药”的字样在上,所以阿丽思就大着胆尝他一尝,那味儿到很好吃(有点像樱桃饼,又有点像鸡蛋糕,有点像菠萝蜜,又有点像烤火鸡,有点像冰淇淋,又有点像芝麻酱),所以一会儿工夫就唏哩呼噜地喝完了。
  
   ★ ★ ★
  
   “我身上觉得好古怪,我一定做望远镜似的变小了。”
   果不其然:她现在不到一尺高了,她脸上登时就现出喜色,因为她就想到现在她的大小正好可以走进那个花园的小门了。但是她先等几分钟看看她自己还再缩不再缩:她对这层到有点担心,她道,“也许我会尽缩缩到没有了,如同吹灭了的蜡烛的火苗一样,那时候我倒不知道觉得象什么了?”她说着就想摹拟一个吹灭了的蜡烛的火苗的样子,可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因为她记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件东西。
   等了一会儿,确实知道了没有出什么别的事,她就打定主意到花园里去,但是可怜的阿丽思呀!她走到那小门跟前,才想起刚才把那小金钥匙忘记在桌上了,她回头走到桌子那儿,又太矮了,再也够不到桌子的上面:她从那透明的玻璃桌子底下,清清楚楚看见那钥匙摆在桌上,她就极力地想从一个桌子腿上爬上去,但是那玻璃真滑,再也上不去;左试右试爬的又累又没法子,那可怜的孩子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阿丽思一边哭着一边自己又说道,“别哭啊,你这孩子,哭它有什么用?我劝你即刻就住声!别哭!”她平常自己常劝自己很好的劝话(可是很少听她自己的劝),有时候她骂自己骂得厉害到眼泪都骂出来了。
   有一回她因为自己玩槌球的时候欺骗了自己,就打她自己的耳光;这个奇怪的孩子最爱装做两个人。“但是现在还装什么两个人呢?”阿丽思道,“唉!剩下来这点儿我,连一个象样儿的人都不够做了!”
   不久一会儿她又看见桌子底下放着一个小玻璃匣子:她打开它一看,里头是一块小糕,上头有葡萄干做成很好看的字样,说“吃我。”阿丽思道:“好,我就吃它,假如吃了它我会长大,我就好够到那把钥匙;假如吃了会缩小,我就好打门底下的缝儿里钻进去;所以无论哪样我总归可以进去就是,变大变小我都不在乎!”
   所以她就吃了一小块,自己急着问道,“往哪一边?往哪一边,长嘞吗?缩嘞吗?”把手就捂着头上,摸摸还是往上还是住下,她真好诧异,怎么半天又不长大,又不缩小,还是那样大小:固然说起来呢,平常人吃了糕的时候,也不过是这样子,但是阿丽思遇见惯了这么些出奇出怪的事情,她竟觉得假如事情都是样样照常的那就又笨又无味了。
   所以她就正正经经地一口一口地把那块糕都吃完了。
  
   -----
   编者注 ①:英语“Please,Ma’am”的音译,意为“夫人,请问您……”,此处是故意音译以表现阿丽思的口吻。
  
  
  
   第二章 眼泪池
  
   “越变越希汉了,越变越切怪了!①(因为阿丽思自己诧异到那么个样子,连话都说不好了);“现在我大到象顶大的望远镜那么大嘞!再会罢,我的脚啊!”(因为她低头一瞧,她的脚远到都快看不见了)。“唉,我的可怜的小脚呀,不晓得以后谁给你们穿袜子穿鞋嘞,宝宝呀?我知道我是一定不能给你们穿的!我人已经太远嘞,哪儿还能跑到你们那儿去麻烦呢?你们只好自己去顾自己罢。”但是阿丽思又想道,“我非得要好好待他们才行,不然怕我要他们走到那儿去,他们偏偏不答应怎么好?让我看啊:我想我每年过年的时候要给它们买一双新鞋子的。”
   她就盘算怎么样送去给它们。她想到“这鞋去的路这么远,一定要交给送信的进去才行;送礼给自己的脚,真笑话极嘞!还有那送信的地名可不更好玩儿吗!
  
   内右鞋一只送呈
   炉挡左近地毯上
   阿丽思的右脚查收
  
   (阿丽思顺致爱的问候)嗳唷!我这算说的些什么瞎话呀!”
  
   正在说着,她的头碰着了房顶了:现在阿丽思竟有九尺来高了,她连忙就拣起那把小金钥匙,走到那小门那里去。
   可怜的阿丽思呀!她身子趴着低着头,勉强才能拿一只眼睛看那小门里的花园,要说走进去是更差得远了:她坐下来就又哭了起来了。
   哭着自己又说道,“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可不是吗?)“还这样的哭个不休,怎么害羞都不怕?你给我立刻就住声。你听见吗?住声!”但是她哭的越哭越苦,越苦越哭,一盆一盆的眼泪哭个不住。一直哭到她周围成了一个眼泪池,有四寸来深,哭得几乎满厅都是水。
  
   等了一会儿,她听见远处的达的达的小脚步声音,她就忙把眼泪擦擦干,瞧是什么来了。原来就那位白兔子走回来,穿的讲讲究究的,一只手里拿着一双白手套子,一只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它跑得很急急忙忙的,口里咕叨着,“嗳呀!那公爵夫人,那公爵夫人!嗳呀!我叫她等着我这么久,她见了我不要把我吃掉了!”阿丽思自己也急到这样没法,她无论对谁都愿意求救,所以等到那兔子走近的时候,她就轻轻地,好像害怕似的,开口道,“劳您驾,密斯忒——”谁料那兔子好像吃了一大惊,把白手套和扇子松手一丢,拼着命似的飞向暗处跑了去了。
   阿丽思就把扇子和手套拾了起来,那时厅里很热,她就一头扇着,一头自己说话:“乖乖!今天怎么样样事情这么古怪!昨天不是样样事情还是同平常一样吗?不晓得我昨儿晚上半夜里变了没有?让我来想想看:我今儿早晨起来是不是还是—样的我?我差不多想我记得今儿起来的时候是觉得有点儿两样嘞。可是我要变了不是我,那么得要打听打听我到底是谁呢?啊!这个谜儿才难猜呢!”她想着就把所有她知道是和她同岁的小孩子,一个一个都想一想,看自己是不是变成了她们当中的哪一个。
   她道,“我知道我一定不是爱达,因为她的头发有那么长的小圈儿,我的头发一点儿都做不起圈儿来,我也知道我不会是媚步儿,因为我懂得许许多多的事情,她是嗳呀,啧啧啧,她什么都不知道!况且到底她是她,我是我,我怎么——嗳唷,我真越想越糊涂啦!等我来试试,看我还记得从前所知道的事情不记得。让我看:四五一十二,四六一十三,四七一十——唉,那样子几时才会到二十呀?无论怎么,那九九表本来没什么“意义”;咱们试试地理看。伦敦是巴黎的京城,巴黎是罗马的京城,罗马是——不对,那都不对,我知道一定都错啦!那恐怕我到底是变了媚步儿嘞!让我来背背“小学语”看。她就叉着手放在腿上,好像对先生背书似的,就一连背了下去,但是她的声音又哑又奇怪,字说出来也好像不由自主似的:
  
   “小鳄鱼,
   尼罗河上晒尾巴。
   片片金光鳞,
   洒点清水罢。
   笑咪咪,
   爪子摆得开又开。
   一口温和气。
   欢迎小鱼儿来。②
  
   我觉得这些字都背错啦,一点儿都不对。”说着阿丽思又是眼泪汪汪的了。“那么我到底是变了媚步儿嘞,那么我岂不是要得上她那又冷静又气闷的小房子里去住,差不多连什么玩意儿都没得玩儿,还有,嗳唷!还得要念那么些书!不,我不!我已经打定主意嘞,要是我是媚步儿,我就老呆在这儿底下不上去!那他们再叫我也没有用。他们要是把头伸着柱底下叫,‘上来罢,宝宝!’我就只往上瞧着对他们说,‘那么我是谁?等到你们先告诉了我是谁,要是我喜欢做那个人,我才上来:要不是,我就还在这儿底下呆着,等我是了一个别人再看’——可是,哎唷!”阿丽思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了,“我到底还想他们真会伸着头来叫我回去呀!我一个人在这儿冷静得好难受呀!”
   她说着低着头看她的手,怎么?自己说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她把那兔子的小白羔皮的手套子带了上去了。她想道,“这事情怎么会呢?我一定是又变小了。”她就站起来走到那桌子跟前拿它来量量她自己。一看小了好些,估起来不过二尺来高的光景,而且还正在那里越缩越小呢:她不多时就看出这是手里拿着那把扇子的原因,她就赶忙把它丢下,刚刚来得及逃脱恶运,没有缩得整个儿身子都没了。
   “呵!这逃的多么险呀!”阿丽思说着自己想那一变变的真吃惊不小,可是看看自己的身子还好好地在那儿,所以才放心;“现在好进花园啦!”她就飞往小门那里跑去了;可是,啊哟!那小门又关了,那小金钥匙又放在桌上,同刚才一样,“那么这事更坏啦,’阿丽思想道,“你看,我从来没有象这样小过,没有过,从来再也没有!这才糟糕呢,才是糟糕呢!”
  
   正说着间,她的小脚一个不小心一滑,滑跌了下去,立刻霹呀地一声,一池咸水一直没到她的下巴。她的第一个念头还是当着怎么掉在海里,她想道“那么我就好坐火车回去嘞。”(阿丽思生平曾经到海边上去过一次,所以总以为无论到哪个海边上,一定会看见海里有许多浮水机,有许多小孩子拿木勺子挖沙子玩,沙滩后头一排客栈,再后头总是有个火车站。所以她站在咸水里,就想到好坐火车回去。)但是不一会儿阿丽思就看出来这并不是海,是她那时有九尺来高的时候哭出来的眼泪池。
   “咳!我后悔我刚才哭得这么多嘞!”阿丽思一头说着一头游着水游来游去,想找个出路。“我想我要淹死在我自己的眼泪里嘞,那样受罚,罚的倒也古怪。可是今儿遇见的事情哪一样不是古怪的呢!”
  
   正在那时她听见不远有个什么东西在那池里浦叉浦叉地溅水,她就游近到那边去瞧瞧是什么:她一看先还当着是一头海象或是一头大河马,后来她记得自己已经是那么小了,所以才看出来那个东西不过是只老鼠,也象她自己似的,一个不小心滑进池子里来了。
   阿丽思想道,“我要对这耗子说话不晓得有点儿用处没有?这儿样样事情都这么出奇,我想这耗子多半也会说话:无论怎么试试总归不碍事。”她就开口道:“哦,耗子!你认得这个池子的出路吗?我在这儿浮水浮得累死啦,哦,耗子!”(阿丽思想对老鼠说话,一定要这样称呼才对:她从来没对老鼠说过话,不过她记得在她哥哥的拉丁文法书里头有“主格,一个耗子——领格,一个耗子的——司格,在一个耗子——受格,一个耗子——称呼格,哦,耗子!”那老鼠听了对她瞅了一眼,似乎有一只小眼睛还眨巴了一下,不过它没有说什么。
   阿丽思想道,“也许它不懂英国话;我料她—定是法国耗子,跟着威廉大将③来的。”(因为阿丽思虽然念过许多历史,可是问什么事是几时有过的,她一点都不清楚)。所以她就又开口道:“Ou est ma chatte?” (这是她法文课本里的头一句,就是,“我的猫在哪里?”)那老鼠听了在水里一跳多高,吓的浑身直抖。阿丽思一看不好,怕伤那小畜生的感情,连忙陪罪道;“阿呀,对不住,对不住!我都忘了你是不喜欢猫的。”
   “哼!不喜欢猫呢!”那老鼠尖着嗓子急着嚷道。“要是你做了我,你也喜欢猫吗?”
   阿丽思就做安慰它的声腔说道,“那么,大概我也不,你别气。可是,我总想我能把我们的黛那猫给你看看;我想你看见了她,你也一定就会爱猫的。她是好一个乖宝宝呀,”(阿丽思一半好像自言自语似的,一面无精打彩地在那池子里游来游去,)“她又会坐在火旁边咕噜咕噜地念佛,舔舔她的爪子来洗她的脸——谁不爱照应这个又软又可爱的东西呀——而且说起拿耗子来,那是谁也比不上她——阿哟,对不住,对不住!”阿丽思连忙又陪起罪来,因为这回那老鼠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了,她觉得这一回一定真得罪了它了。她又道,“那么要是你不愿意,咱们就别再讲猫罢。”
   那老鼠听了,从胡子到尾巴尖全身都抖了起来,它尖声叫道“哼!还说‘咱们’呢!可不是吗,倒好像我也要讲这些事情似的!我们一家子总是恨猫:那些又龌龊又下等又卑鄙的东西!你别叫我耳朵里再听见那个名字罢!”
   “好,好,我就真不再提拉!”阿丽思就连忙地想找点什么别的话来打岔,“你——你喜欢——喜欢——狗吗?”那老鼠不响,阿丽思就高高兴兴地接着说:“我们隔壁那个小狗真好啊,我真想拿它来给你瞧瞧!你可知道它是一个亮眼睛的小猎儿狗,还有,嗳呀,多么长的弯弯儿的黄毛儿呀!而且你随便扔什么东西,它就会把它叼回来,她又会坐起来拜着要它的饭吃,它真是样样都来——可惜它那么些本事我一半儿也不能记起来告诉你——它是一个种田的养的,你知道吗!他说它好有用啊,可以值得一百镑也不算贵!他说它见了耗子就弄死——阿呀,不好拉!阿丽思后悔又说错了话了,“我怕我又得罪了它嘞!”这回那老鼠简直拼着命背着她游去,在那池子里打起了一大串浪头来。
   所以她就做着和蔼的声气对它叫道,“耗子,我爱!你回来呀!要是你不爱猫狗,咱们不再讲它们了!”那老鼠听见这话,又回过头来向阿丽思游过来:它的脸都变白了(阿丽思想它是生了气气出来的)。它低低地声音抖着说道,“咱们上岸上去罢,到了那儿等我来告诉你我的委屈的历史,你听了就会懂得我为什么恨猫恨狗的。”
   现在再谈上岸,也是时候了,因为那池子里这一会儿又掉进了许许多多的禽禽兽兽,已经挤得不堪了,里头有一只鸭子和一只渡渡鸟,一只鹦哥儿和一个小鹰儿,④还有许多别的希奇古怪的畜生。阿丽思领着路,全队就跟着她游水到岸上。
  
   --------
   编者注
   ① “汉”原应作“罕”;“切”原应作“奇”,此处是表示阿丽思说话走凋,音全变了。
   ② 这是一首模仿当时流行的说教诗而写的打油诗,意在讽刺英国诗人艾·瓦茨(Isaac Wates,1674~1748)所作的训诫诗《切勿懒惰与胡作非为》。
   ③ 英语原文作“征服者威廉”,指征服英国的诺曼底公爵(?1027~1087),他于1066年渡海入英,成为英国国王。
   ④ 此处的小动物如Duck,Lory和Eagle和作者的一些熟人的名字谐音,渡渡鸟(Dodo)则是作者和自己开玩笑,因作者有口吃病,常把自己的真姓 Dodgson念作Do-Do-Dodgson。
  
  
  
   第三章 合家欢赛跑和委屈的历史
  
   这一群聚在岸上的真是个怪好看的聚会——湿淋淋的羽毛的些鸟,绒毛都光光地贴服在身上的些兽,大家个个都是湿滴滴地,又不高兴又不好受地站着。㈠
   现在第一个问题自然是怎么把身上弄干了好取暖:他们大家就商议了一阵子,一会儿工夫阿丽思就很自自然然地同他们谈起话来了,熟得好像从小就认得他们似的。她竟同那鹦哥儿争辩了半天,辩到后来,惹得那鹦哥儿不耐烦了,它就说,“我到底是你的哥哥,我应该比你知道;”可是阿丽思要是不知道它是几岁,再也不肯承认叫它哥哥,但是那鹦哥绝对不肯告诉它自己的年纪,所以也没别的话好说了。
   到后来那老鼠高声说道:“坐下来,你们大家都坐下听我说话,我一会儿就能使得你们大家又干又暖了。”那老鼠在那些动物当中倒象是个要紧人物,它说了,大家就都坐下来成一个大圈,围着那老鼠在当中,阿丽思就很恭恭敬敬地瞅着它听,因为她知道要是不马上就干了暖和起来,她一定会得重伤风。
   那老鼠做着个高贵的样子,咳一声道,“呃哼!你们都齐备了吗?我将要给你们的东西是天下再没象这样又干又暖的了。请你们诸位静听,不准吵闹!‘威廉大将,其义军本为罗马教王所嘉许,故未久即将英格伦完全臣服,英格伦彼时本缺乏领袖,近年来频遭国内僭篡与夫外邻侵略之乱,亦已成习惯。哀德温与摩耳卡耳,即迈耳西亚与娜司生勃利亚之伯爵①——”
   那鹦哥听到这里叫了一声“呃!”身上又打了一个冷战。
   那老鼠皱着眉头子却是客客气气地说道,“你说话来着!”那鹦哥连忙赖道,“没有,我没有!”
   那老鼠道,“我当你是说话来着。不用管了,让我再讲下去。‘爱德温与摩耳卡耳,即迈耳西亚与娜司生勃利亚之伯爵亦宣布附和;而且甚至斯梯根德(即堪透勃列的爱国的大僧正㈡)亦以此为甚好——’”
   “以什么为甚好?”那鸭子插口问道。
   那老鼠不耐烦地回答道,“以此就是以此,我想你此字总还有点认得罢?”
   那鸭子道,“我‘此’字认得是认得,可是我遇见以此为甚好的时候,大概,‘此’字不是一个虾蟆,就是一条虫。②㈢我的问题是:那位大僧正以什么为甚好?”
   那老鼠一点不理会它的问题,就连着说下去,“遂即偕爱德哥阿司凌往会威廉大将,且献皇冕于彼·威廉之行为,其初尚稍有节制。但其娜曼从者之专横与放肆——”说到这里,它转过头来对着阿丽思问道“我爱,你现在觉得怎么拉?”
   阿丽思道,“我听你讲得一点儿趣儿都没有,简直象嚼着蜡也似的。”
   那老鼠道,“那还不好吗?蜡点在外头都能使得东西又干又热,你吃在嘴里还不干起来热起来吗?”
   阿丽思愁声答道,“不,我还同刚才一样那么又湿又冷,我一点儿都没暖起来。”
   那个渡渡鸟听了,就正正经经地站起来道,“既然如此,我就动议散会,再速筹更切实妥善之弥补方策——。”
   那个小鹰嚷道,“要说英国话,你用的那些僻奥的名词我一半也都不认得,况且你说的我是绝对不以为然的!”说着就低下头去藏着脸笑:有几个别的鸟也啼唏地笑出声来。
  
   那渡渡鸟被它这么嘲笑,很不高兴,它道,“我刚才要说的就是说要取暖最好还是作一个合家欢赛跑。”
   阿丽思看见那渡波鸟停了半天,好像应该有人说话似的,但是又没有人像高兴说话的,所以她就应酬着问道,“合家欢赛跑可是什么呀?”那渡波鸟道,“你要知道啊?那么顶好的讲给你的法子就是来做它一回。”(看官,因为你也许在冬天有时候也要试它一试,所以就给你讲一讲渡渡鸟怎么样办这件事。)
   它先画出一道赛跑的路线,像个圆圈似的(它说,“路线的准确形状也不关紧要,”),然后让在会的各位在路线上这里那里随便站着,并没有叫“一,二,三,去!”随便谁随便什么时候可以起首跑,随便谁爱几时停就几时停,所以这样子要看这场赛跑几时算跑完,倒不大容易看得出来,然而跑了差不多半点钟光景,大家跑得都跑干了,那渡渡鸟就忽然叫道“赛跑完了!”他们大家就气喘喘地挤过来,围着它问道,“那么是谁赢的呢?”
   这个问题可是要等那渡渡鸟思量了半天才回答得出来,它坐在那里坐了半天,拿一个指头点在额上(就像常看见的画里的莎士比亚的样子),叫别人在旁边静等着。到末了那渡渡鸟㈣说道,“有嘞,个个人都赢的,而且个个人都要得奖的。”
   “那么谁给奖呢?”大家齐声问道。
   那渡渡鸟道,“那么自然是她咯,”说着拿一个指头指着阿丽思;马上大家都挤了过来围着她乱嚷,“奖赏!奖赏!”
   阿丽思急得没有主意,慌忙地把手伸到衣兜里摸填,居然摸出来一匣干糖果来(幸亏那咸水倒还没有湿进去),她就一个一个地分给它们当奖赏。恰巧够一“人”一块。
   但是那老鼠道,“她自己不是也应当有个奖赏吗?”
   那渡渡鸟答道,“不错,那个自然。”它就转过头来问阿丽思道。“你衣兜里还有些什么?”
   阿丽思愁声说道,“我就剩了个针箍儿。”
   那渡渡鸟道,“你交给我来。”
   它们大家又过来围着阿丽思,那渡渡鸟就很正经地把那个针箍献给阿丽思,口里说道,“我们请您笑纳这件甚雅致的针箍”;它说完了这篇短演说,大家就都喝起彩来。
   阿丽思觉得这事实在不通得可笑,可是它们大家的样子都是那么正经,所以她也不敢笑出来,她想不出什么相当的谢答辞,所以她就鞠了一个躬,受着针箍,勉强地装着很正经的神气。
  
   现在还有的事情,就是要得吃那些干糖果:为这事也闹出一点小乱子,因为那些大鸟吃到嘴里,尝都没有尝着,就没有了,都嫌那糖果太小,那些小鸟又嫌它卡在喉咙里太大,非得给人在背上拍两下,咽不下去。不过到后来大家也都吃完了没事了,就坐下来成一个圆圈,又要求那老鼠说点什么给他们听。
   阿丽思道,“你不是说你要告诉你的历史吗?告诉我你为什么恨——那个——那些——C和D,③她末了两个字母轻轻儿地说的,怕回来又得罪了它。
   那老鼠对着阿丽思叹了一口气道,“唉!我的身世说来可真是又长又苦又委屈呀——”
   阿丽思听了,瞧着那老鼠的尾巴说,“你这尾是曲啊!④可是为什么又叫它苦呢!”她就一头听着那老鼠说话,一头在心上纳闷,所以她听的那老鼠讲的“尾曲”的历史是整不多象这个样子的:——
  
   火儿狗在屋子
   里头遇着个
   耗子。狗说
   “你别充忙,
   咱们去
   上公堂。
   我不承
   认你赖,
   谁不知
   道你
   坏?我
   今儿早
   晨没事,
   咱们同
   上公堂。”
   耗子答
   道,“狗儿,
   你这爪
   子手儿,
   放了我
   再说话;
   告人无
   凭作罢。”
   火儿答
   道,“不妨。
   判官
   陪审
   我一
   人当,全
   场一致
   送你
   去见
   阎
   王。”㈤
  
   那老鼠说到这里,⑤对阿丽思很严厉地道,“你不用心听着,你想到哪儿去啦?”
   阿丽思很谦虚地道,“对不住,对不住。你说到了第五个弯弯儿嘞,⑥不是吗?”那老鼠很凶很怒地道,“我没有到!”
   阿丽思道,“你没有刀吗?⑦让我给你找一把罢!”(阿丽思说着四面瞧瞧,因为她总喜欢帮人家的忙。)
   那老鼠站起来就要走,怒道,“我才不要刀呢。你别这样胡说八道地骂人。”
   阿丽思苦求道,“我不是有意的。可是你也真容易生气!”
   那老鼠不答她,只叫了—声。
   阿丽思追着嚷道,“回来呀!回来讲完你的历史呀!”别‘人’也齐声道,“是啊,请回来呀!”但是那老鼠只象不耐烦似的摇摇头,走得更快一点。
   等到它走到看不见了,那个鹦哥叹道,“唉,真可惜啊,它到底不肯留在这儿。”有一个老螃蟹就趁这机会对它的女儿道,“啊乖乖呀!你瞧瞧这个榜样,以后你自己别再发脾气嘞!”
   那小螃蟹拗强着回道,“妈,你别多话了,你这样唠叨就连蛤蛎都会不耐烦起来的!”
   阿丽思又好像自言自语地说道,“嗳呀,我还想有我的黛那在这儿好啊。有了她,她就会把那耗子一叼就叼回来嘞!”
   那鹦哥道,“恕我问得冒昧,那么黛那是谁呢!”
   这句话问得又开了阿丽思的话匣子了。因为她无论什么时候总是愿意谈她的猫的。她道,“黛那就是我们的猫。她逮起耗子来,简直没有比得上她的,你再也想不到她那样本事!而且,嗳呀,我愿意你们会看见她逮鸟儿的本事啊!她一看见一个小鸟转眼就在她肚子里去嘞!”
   这一段演说在那聚会里大生出恐慌出来。有的鸟儿立刻就起身走了:一个喜鹊就披起斗篷来,说道,“我不能再不回家了;这晚间的空气于我的嗓子不大相宜!”又一个金丝雀对它的小孩子好像声音发抖说道,“孩子们,还不快家去!现在你们都该已经睡在床上啦!”他们大家都一个一个地藉着因走开了,就剩下来阿丽思一个人在那里。
   她愁声说道,“我后悔了又提起黛那来!这儿好像没有谁喜欢她的,而且我明明知道她一定是天下顶好的猫!唉,我的好黛那呀!不晓得这辈子还会再看见你不会嘞!”说到这里,可怜的阿丽思又呜呜地哭起来了,因为她觉得又是冷清,又是不高兴。可是歇了一会儿,她听见远处又是的达的达地脚步的声音来了,她就抬起头用心瞧着,觉得还盼望那老鼠还会改了主意,又愿意回来讲完它的“尾曲”的历史。
  
   -----
   编者注
   ① 他们都是“诺曼征服”时期的英国历史人物,译文所用旧译名如“娜斯生勃利亚”(诺森伯利亚)和下文的“堪透勃列”(坎特伯雷)均不改,或许更能表现老鼠故作正经的可笑神气。
   ② 原书下似无此条注释——肖毛。
   ③ 英语cat(猫)和dog(狗)的首字母。
   ④ 此处英语原文利用谐音来打趣,老鼠悲苦的tale(身世)和老鼠的tail(尾巴)谐音,译文则以“委屈”和“尾曲”的谐音作相应的文字表达。
   ⑤ 这首诗的英语原文故意排作一条长尾巴状,故译文同。
   ⑥ 指“尾巴诗”的第五道弯。
   ⑦ 此处原文分别为同音字not和knot,译者在比用“到”和“刀”的近音字,并略作意译,请读者在对照英语原文时注意此点。
  
   --------
   肖毛注
   ㈠ 此书编者质量似有问题,错字和错误的标点很多,一般我都直接改正了。但这里第一段中提到的“些鸟”和“些兽”,不知是错字还是译者本意如此,故未加更动。这句的原文是:“THEY were indeed a queer-looking party that assembled on the bank -- the birds with draggled feathers, the animals with their fur clinging close to them and all dripping wet, cross, and uncomfortable.”据此看来,“些鸟”该写作“这些鸟”才合适些。
   ㈡ “大僧正”:原文为archbishop,即“大主教”。
   ㈢ “大概,‘此’字不是一个虾蟆,就是一条虫”:这段话的原文是“I know what “it“ means well enough, when I find a thing,’ said the Duck: `it’s generally a frog, or a worm. The question is, what did the archbishop find?’”据此,鸭子所说的“此”字是“it”,把它看作青蛙或者虫子,大概是就原文字形所说的。
   ㈣ “渡渡鸟”:原书印作“鸵鸵”,这段话的原文是:“At last the Dodo said‘Everybody has won, and all must have prizes.’ ”。那么,译文当作“渡渡鸟”才对。
   ㈤ 这首诗,原书排印的字体字号不同,上大下小。
  
   15:32 05-4-20肖毛校
這是淚花晶瑩的世界,然而是美麗的
Posted: 2005-05-02 19:53 | 1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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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兔子的毕二爷
  
   来的不是别‘人,’可就是那位白兔子,慢慢地走回来,走着又急急地四面张望,好像掉了什么东西似的,她听见它自己咕咕叨叨地道,“那公爵夫人!那公爵夫人!乖乖,我的爪子!乖乖,我的毛和胡子!她一定会把我杀掉了,这是一定的,尤如‘耗子是耗子’那么一定!唉,我到底会把它掉在哪儿呢,我倒不懂?”阿丽思一听见就猜它是在那里找它 [的]扇子和白羔皮的手套,她就很好意地给它四面找找,可是一点都找不着——自从她在池里游水之后样样东西都好像改了样子了,那个大厅和里头的玻璃桌子和那个小门,什么都没有了。
   一会儿工夫那兔子就看见了阿丽思在那里找来找去,它就狠狠地对她说道,“嘿!玛理安!你在这儿算干些什么呀!立刻给我跑回家去拿一双手套和一把扇子来!快!就去!”阿丽思被它这样吓得糊里糊涂,就顺着它指的那个方向跑去,来也没来得及告诉它认错了人了。
   她一边跑着一边自己想道,“他拿我当他的丫头。他回来看出我到底是谁,那才诧异呢!可是我还是把他的扇子和手套拿给他好——那原说要是我得着的话,”她说着就到了一所小小的很整洁的房子,门上钉着一个铜牌,上头刻的字是,“白兔子寓。”她不敲门就走了进去,快快的跑上楼,因为她生怕遇见了真玛理安回来,没有找到那扇子和手套就被她赶出门外。
   阿丽思自己道,“这才古怪呢,给一个兔子使唤起来嘞!我想下回恐怕黛那也要差我送信呢!”她就在心上悬想以后会怎么样子:“假如我的奶妈说,‘阿丽思小姐,快点儿来,好预备出去散步去!’我就得要回答,‘一会儿就来,奶妈!可是这会儿我得看守着这个耗子洞不让耗子出来,要等黛那回来了我才能离开。’可是这样子他们一定不会让黛那留在家里的,象这样子差唤人家还要得吗!”
   说到这里,她已经走进了一间整整齐齐的小屋子,近窗户有一个小桌子,她正希望着,果然在桌子看见一把扇子和两三双小白羔皮的手套:她就拿了一把扇子和一副手套,正要走出那屋的时候,她的眼睛忽然碰巧落到镜子跟前一个小瓶上。这一回那瓶上并没有什么“喝我”的字样,可是她依然地把它开开了就放在唇上。她对自己说道,“我知道我一吃什么一喝什么,就一定会有好玩儿的事情出来的,所以我到要看看这一瓶有什么力量,我真愿意我再会长大呀,我老是这一点儿大的小东西,我小得早不耐烦嘞!”
   果然如她所愿,而且她再也料不到有这么快:她半瓶没有喝完,头已经顶到天花板了,幸亏早把头低下来,免得把颈子压断。她连忙就把瓶子放下,自己说道,“这尽够啦——我盼望不再长嘞——就象这样,我都已经出不了门嘞。——我倒愿意刚才没有喝那么些嘞!”
   唉!后悔也太晚了,她还尽着长了又长,一会儿她非要跪在地下才能呆得下:再过了分把钟,连这样都不行,她就试睡下来把—个胳巴肘子撑在门口那里,那一只胳巴抱着自己的头。她还是要长,后来实在没有法子,就把一只胳巴伸到窗户外头去,把一只脚伸到烟囱里,她对自己说道,“现在看你怎么样,我也再没法子啦。唉!我倒要变成什么啦?”
   阿丽思也算运气,她长到这么大,那药性已经发过了,所以她也不再长了;但是这也还是很不舒服的,而且照这样看,再也没有出这屋子的希望,所以无怪乎她觉得非常地发愁。
   阿丽思想道,“还是在家里的时候多好,不象这样地一会儿长大,一会儿长小,一会儿给耗子骂,一会儿给兔子使唤。我都有点后悔跑进那个兔子洞嘞——然而——然而——你想想,倒也怪希奇的,哪儿有这样过日子!我真不懂我会是遇着了什么嘞,会变成这样儿!我那时看那些仙人传的时候,我总当着那些事情不会真有的,你看现在我不是就正在一个仙人传里头吗?我想应该有—本书记我的事情的,这应该的!等我长大了,我就来写它,”她又愁声说道,“我现在可不是已经长大嘞吗?在这儿随便怎么,也没有地方让我再长勒。”
   “可是那么,”阿丽思又想道,“我就一直不会比现在再老嘞吗?这倒也是一个可以安慰的地方——总归不会做老婆子——可是那么——一辈子就老要念书上课!不!这样我可不喜欢!”
   “嗳,你这傻阿丽思!”她自己回答自己。“你在这儿还能念什么书呢?连你自己都呆不下了,哪儿还有搁书的地方呢!”
   她就这样地自己同自己辩论,一会儿装这一边,一会儿装那一边来驳她,倒说成一个怪热闹的会话;可是过了几分钟,她听见外头有说话的声音,她就住了嘴静听。
   那个声音嚷道,“玛理安!玛理安!把我的手套立刻拿来!”一会儿就听见楼梯上的达的达地有脚步声音上来。阿丽思知道是那位兔主人回来找她了,她吓得抖得把房子都摇将起来,都忘了她自己实在已经比那兔子大了一千来倍,还有什么怕它的理由?
   一刻工夫,那兔子走到了房门口,想开开它,可是这扇门往里开的,因为阿丽思的胳巴肘子撑顶着,所以那兔子再也开不开它。阿丽思听见它自己说道,“那么我就转过来打窗户里进去。”
   阿丽思想道,“那不见得!”等了一会儿她觉得好像那兔子已经到了窗户底下了。她就把手忽然揸开,在半空抓了一下,她并没有捞到什么东西,可是她就听见哜地一叫,扑通一声,一下又是豁喇喇许多碎玻璃的声音,她从这个就猜那兔子大概是跌在一个黄瓜藤的架子或是什么东西上了。
   再一会儿,就听见很发怒的声音——那个兔子的——“八升!八升!你在哪儿?”她就听见一个先没有听见过的口音回道,“我—定是在这儿呢,老爷您那!我在这儿地底下掘苹果,老爷您那!”
   那兔子怒声道,“还掘苹果呢,可不是的!上这里来!快来扶我出这个!”(又是碎玻璃的声音。)
   “八升,现在你告诉我,窗子里那个是什么东西?”
   “那—定是一条胳巴膀子,老爷您那!”
   “哼!胳巴,你这笨鹅!谁看见过那样大的胳巴?你看,它把窗户都堵满啦!”
   “是!是!一定是堵满拉,老爷您那;可是一条胳巴膀子总还是一条胳巴膀子。”
   “那么,无论如何,它没有在那里的理;你去拿掉它!”
   这个以后半天没有声音,阿丽思只听见有时侯他们打喳喳;一会儿听见说,“一定呀,我也一点不喜欢它,老爷您那,一点儿不!一点儿不!”“叫你怎么做就怎么做!你这贱奴才!”等到后来阿丽思又把手一揸,又在半空中一抓。这回听见两声哜哜地叫,又是许多碎玻璃的声音。阿丽思想道。他们黄瓜藤的架子倒真不少!我不晓得他们再要干什么!要说把我从窗里拉出来,我倒指望他们真能做得到呀!我自己是本来不高兴再呆在这儿嘞!
   她等了一会儿不再听见什么:到后来来了一辆小车的声音,和许多人说话的声音:“还有一个梯子呢?唉,我本来只有一个能带得来;还有那个在毕二爷那儿——毕二爷快拿来!——来,搁在这个犄角儿上——不行,先把它们绑在一块儿——还不够一半儿高呢——哦,这还不够,别讲究啦——这儿,毕二爷!接着这个绳头——房顶那块儿吃得住吗?——当心,那里有块松瓦——嘿!掉下来啦!小心着头,底下!” (霹叉一声地响!)——哼,这是谁闯的祸?——我想是毕二爷——谁下烟囱去?——我才不呢!你下去!——那我不干——毕[二爷]得上去——好,毕二爷!老爷说你得要下烟囱去!”
   阿丽思想道,“噢!毕二爷是要下烟囱的,是他吗?他们好象把样样事情都推在他身上!你给我多少东西我也不高兴去当毕二爷去;这个炉子口窄是有点儿窄,不过我想我踢倒也能稍微踢踢!”
   她把脚尽往底下缩下来,等,等,一直等到有一个小动物在她上头烟囱里乱抓乱滚(她也猜不出是个什么动物);她就一头对自己说,“噢,这就是毕二爷,”一头就把脚往上猛地一蹬,等着看有什么事出来。
   她第一听见的就是大家齐声喝,“喂!毕二爷[下]去啦!”接着就是那兔子的声音说道,“接住他,你们,近着篱笆那里!”一下又没有声响,接着又是乱嘈嘈地许多说话的声音——“托着他头——快快勃兰地——别咽死他——现在怎么啦,老伙计!你碰见的什么?快说给我们听听!”
   等了半天,听见一个很低的唧哩唧哩的小声气(阿丽思想道,“这是毕二爷,”)说道,“乖乖,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再也不来嘞,谢谢罢;我现在好一点儿啦——可是我的心还慌得没有定下来,不能对你们细说——我能记起来的就是有什么东西像弹簧似的在我后头‘崩’地一下,我就像个旗花似的飞上去嘞!”
   大家都齐声道,“可不是吗,老伙计!”
   那个兔子的声音又说道,“咱们一定要把这房子烧掉!”阿丽思就尽着力量嚷道,“你们要是这样,我就放我的黛那给你们试试!”
   登时就大家一点都不出声。阿丽思想道,“不晓得他们又要干什么嘞!要是他们稍微有一点儿不糊涂,应该想得到把房顶拆掉。”等了一两分钟,他们又跑来跑去,阿丽思只听见那兔子道,“先用一桶再看。”
   阿丽思想道,“一桶什么?”可是她用不着久猜,一下工夫就有无数的石子像雹子似的打到窗户上来,有几个都打到阿丽思的脸上。她对自己说道,“这个我非叫他们停不行,”她就嚷道,“你们顶好别再这样儿闹罢!”登时大家又是不敢做声了。
   阿丽思看见那些石子子掉在地板上都变成一块一块的小糕。她非常地诧异,她就想出个新念头出来。她对自己说道,“要是我吃它一块,它一定会把我的大小总变一点的,我想我现在既然没法子再变大,那么自然只能会再变小。”
   所以她就吃了一块糕下去,果然立刻就缩小起来,好个快活。她就索性再吃,一直等到小到能从门里出来,她就跑出那房子,看见一大群畜牲和鸟在外头等着。那个可怜的小壁虎子(就是毕二爷)在当中,被两个天竺鼠扶着,拿一个瓶子灌它什么东西喝。它们一见阿丽思都对着她冲过来;但她拼着两条腿飞跑,一会儿就跑到一个平安清静的森林子里头。
  
   阿丽思在树林里信步走着想着,“现在我第一桩要紧的事情就是长回我应该有的大小;第二桩就是找一条路,上那个可爱的小花园儿里去。我想这个是最好的计划。”
   这个计划听起来固然是不错,又很简单,有条有理的;可是她的难处就是她一点都不知道怎么样动手法子;她正在很关心似的在树里各处张望,忽然在她头上面来了一声很脆的狗叫的声音,她连忙就往上瞧瞧。
   一头个儿挺大的小狗睁着两只灯笼大的圆眼睛对着她看,轻轻地伸一只爪子出来好象要挨到她似的。“这可怜的小东西!”阿丽思做着安慰它的声腔说着,极力地想用嘴吹叫儿来哄它;可是她总觉得非常害怕,恐怕那狗儿饿了,也许就把她吃掉,就是哄它也不成。
   她不知不觉地拾了一根小树枝,举着给那大狗儿看,那狗登时就四足齐飞,哇地一叫,向那小棍儿猛扑过来,假装着害它的样子;阿丽思就连忙躲在一大株蒲公英后头,几几乎被它冲倒;可是她从那边一现出来,那狗就又对着那棍儿一扑,她这一回跳得这么猛,自己也收不住了,一个骨辘连脚带头地滚了过去;阿丽思见势不好,她想这简直就是同一匹快马耍闹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它踩两脚,所以她又躲到蒲公英的那边去;那小狗儿就一阵一阵地对着那小棍儿冲锋,往后退许多,往前跑一点儿,又往后退许多,又往前跑一点儿,一头就旺旺地叫,一直到退到很远,它才坐下来把舌头挂在嘴外头喘气,两只大眼睛半开半闭似的对着阿丽思看。
   阿丽思想现在正好乘机逃掉;所以她即刻就起身跑,跑到力也没有了,气也喘不过来了,那小狗的叫听得也很远了,才停下来。
   阿丽思靠着一株黄花菜歇歇,拔了一根菜叶子当扇子扇扇。她说道,“可是想想那狗到底是一只怪好的小狗儿!我倒很想刚才我教给它做几套把戏,可就是——可就是我自己身子的大小要先对才行呢!喔唷!我又差一点儿忘记嘞,我现在还要长大回来才行呢!让我看——这到底是怎么个办法子呢?我猜我再吃点什么,或是喝点什么就行啦;可是那最大的问题就是什么呢?”
   那个大问题自然就是,“什么?”阿丽思就四面看看各色各样的花和草叶子,可是她找不着什么在现在情形着起来像是应该吃或者应该喝的东西。在她近旁有一棵大蘑菇,同她差不多一般高,她在底下瞧瞧,往两边瞧瞧,往后头瞧,她又想道,“何妨索性也往上头瞧瞧有什么呢?”
   她就踮起脚来,伸着脖子,从那蘑菇的边上望过去,她的眼睛恰巧遇见了一个大青毛毛虫的眼睛,那毛毛虫抄着手坐在那蘑菇的顶上,安安静静地抽着一个很长的的土耳其水烟袋,一点也不理会阿丽思,好像什么闲事也不高兴问似的。
  
  
   第五章 请教毛毛虫
  
   那毛毛虫和阿丽思两个“人”对着了半天不做声:到后来那毛毛虫把烟嘴从嘴里拿出来,慢慢吞吞地,好象要睡似的对她说话。
   那毛毛虫道,“你这个人是谁啊?”
   这一句不象好好地起头谈天的话,阿丽思有点不好意思地答道,“我——我不大知道,先生,我现在不知道,——无论怎么,我知道我今儿早晨起来的时候是谁,可是自从那时候到这会儿,我想我变嘞好几回嘞。”
   那毛毛虫狠狠地道,“你这算什么话?把你自己都招出来!”
   阿丽思道,“我怕我不能把我自己招出来,因为我现在不是自己,您看,先生?”
   “我不看!”
   “我怕我不会说得再怎么明白嘞,”阿丽思谦虚着说道,“你想,我先不先自己也糊涂嘞;一天里头变了这么些回的尺寸可好不乱人。”
   那毛毛虫道,“并不。”
   “那么,”阿丽思道,“也许你还没有经过这样;可是等到你变成个蛹子的时候——你知道,你总有那一天——回来又变成个蝴蝶儿的时候,我想你恐怕也要觉得有一点儿古怪罢,不会吗?”
   那毛毛虫道,“一点都不。”
   阿丽思道,“那么或者你的感觉许是两样的,在我所知道的,那是我一定会觉得古怪的。”
   “你!”那毛毛虫撇着嘴道,“你是谁?”
   这话又说到刚才起头的地方了。阿丽思有点不高兴这毛毛虫老是说那么很短很短的话。她摆着样子道,“我想你应该先告诉我你是谁。”
   那毛毛虫道,“为什么?”
   这又是一个难题;阿丽思想想也想不出个为什么,她看那毛毛虫好像是非常不乐意的样子,所以她回头就走。
   “回来!”那毛毛虫追叫道。“我有要紧话说!”
   这话听来还有望,阿丽思就掉过头走回来。
   那毛毛虫道,“别发脾气。”
   阿丽思忍着一口气问道,“就是这一句话吗?”
   那毛毛虫答道,“不。”
   阿丽思想索性等着罢,她又没有别的事情做,或者到底它是有点什么有用的话告诉她听也说不定。等了好几分钟,那毛毛虫尽着一口一口地抽它那水烟,再过了半天,它才把两个袖子筒里的手放开,把烟嘴从嘴里拿下来,说道,“所以你想你变啦,唵?”
   阿丽思道,“先生,我怕的就是:我一向记得的东西我都记不得啦——而且我没有连着有十分钟一样大小的!”
   “你不记得什么?”那毛毛虫问道。
   阿丽思愁声答道,“不是?我刚才要背‘小木鱼儿’背背都背错啦!”
   那毛毛虫道,“那么你给我背背‘威廉师傅你这么老’看。”
   阿丽思就叠着两个胳巴,背道:
  
   “威廉师傅你这么老,
   你的头发白又白;
   倒竖蜻蜒,你这么巧——
   你想这样儿该不该?”
  
   先生答道,“我那时小,
   怕把脑子跌去来;
   现在脑子我没多少,
   天天练武随便摔。”
  
   “威廉师傅你这么重,
   浑身长得肥又肥;
   倒迁筋斗进门洞——
   你这身子可危不危?”
  
   老头答道,“当年轻,
   我就用这个油拌灰;
   卖给你只算一先令,
   搽了就四肢轻如飞,”
  
   “威廉师傅你这么弱,
   只该喝点稀溜汤;
   吃鸡带骨头还叫饿,
   这样你胃口伤不伤?”
  
   威廉答道,“我做知县,
   太太总要来帮我忙;
   件件案子要拗着我辩,
   所以练得我嘴这么强。”
  
   “威廉师傅你这么晃,
   你的眼睛花不花?
   鳝鱼顶在鼻尖儿上,
   这样能耐差不差?”
  
   师傅怒道,“你还不够?
   问了又向干甚么?
   谁爱听你这咕叨咒?
   滚下楼去你快回家!”①
  
   那毛毛虫道:“你背的不对。”
   阿丽思虚心地道,“我怕不全对,里头有些字说错啦。”
   那毛毛虫决绝地说道,“从头到尾一个字都不对。”说了他们俩又呆等了半天没有话。
   那毛毛虫先开口。它道,“你愿意要多大?”
   阿丽思忙答道,“我倒也不拘定要多少大;不过,一个人总不喜欢老象这么变,你可知道?”
   那毛毛虫道,“我不知道。”
   阿丽思没有说话;她一生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拗着她回嘴过,所以她觉得有点忍不住她的脾气了。
   那毛毛虫又问道,“你现在称心不称心呢?”
   阿丽思道,“先生,你要是不反对,我还喜欢稍微再大一点儿:这三寸高实在有点不大象样。”
   “这很象样的!”那毛毛虫说着,把身子挺着竖了起来(它恰好三寸来高。)
   阿丽思用着哀求的声音说道,“可是象这样小,我没有小惯过。”她又想道,我愿意这家伙不这么容易生气!
   那毛毛虫道,“你日久就会惯的!”说了就又把那水烟袋的嘴儿搁在嘴里,又抽了起来。
   这回阿丽思耐心等着,看它几时再高兴说话。隔了一两分钟,那毛毛虫把烟嘴拿出来,打了一两回呵欠,把身子抖了两下。它就从那蘑菇的顶上爬下来,往草里爬了进去,走的时候不过就说道,“这边会叫你长高,那边会叫你长矮。”
   阿丽思听了心中想道,“什么东西的这边?什么东西的那一边?”
   说也奇怪,那毛毛虫连阿丽思心中想的话都好象听得见的,它就回答道,“那蘑菇的!”说了它就走不见了。
   阿丽思站着对那蘑菇用心看,想法子找出来哪一边是这边,哪一边是那边;可是因为这蘑菇是周围圆得一样的,所以她觉得这是个很难的问题。后来没有别的法子,她就尽量伸出她的胳巴抱着那蘑菇的边,一只手擘了一块下来。
   “那么现在哪个是哪个呢?”阿丽思说着就把右手里那块咬了一点来试试它的效验;才吃到嘴里,她就觉得她下巴底下被什么猛地打了一下;它碰到了她的脚了!
   她被这样快的变法吓了一跳,可是她知道象现在缩得这么样快,那是半刻也不容缓;所以她马上就把那块来吃。可是她为下巴同她的脚压得那么紧,简直都快没有地方再张开嘴了,后来勉强把嘴擘开,塞了一小块左手里的蘑菇。
  
   ★ ★ ★
  
   “好啦,我的头松动嘞!”阿丽思正说着高兴,又吓起来了,因为她低头一看,连自己的肩膀子都看不见了,只见一条很长很长的脖子从一片绿叶手的海里伸出来。
   “这些绿东西是什么呀?我的肩膀可会到哪儿去嘞呢?阿呀,我的手呢,我怎么看不见你呀?”她说着把手动来动去,可是一点也看不见他们,只看见远处树林里稍微有点动罢了。
   她既然没有法子手举到头上来,她就试把头低下去看手。她倒居然能把她的长脖子任意弯下去,像一条蛇似的。她正把脖子弯成一条很好看的弯道儿伸到那绿叶子里去找她的手(她近看来才知道那个绿叶子的海就是她刚才游的树林子的顶),忽然听见很响的嗖嗖的声音。她连忙抬起头来,看见一只鸽子飞到她脸上,使劲地把翅膀扑她的脸。
   那鸽子嚷道,“长虫!”
   阿丽思生气道,“我不是长虫!别跟我闹!”
   那鸽子稍微轻声一点说道,“长虫!我说是长虫!”它又叹口气道,“我样样法子都试嘞,怎么什么都不称它们的心!”
   阿丽思道,“你说的什么,我一点儿都不懂。”
   那鸽子不理会她,接着说道,“我树根也试嘞,我河边儿也试嘞,我篱笆也试嘞,可是,唉,那些长虫啊!没法子巴结它们!”
   阿丽思越听越糊涂了,但是她想插嘴也没有用,所以还是等那鸽子说完了再看。
   那鸽子道,“倒好象光是孵蛋还不够麻烦似的,还得要整日通夜地看着,不让长虫来!想想看,我三个礼拜,眼睛一闭都没得闭!”
   阿丽思有点听出它的话因了,她就安慰它道,“你这被人闹得,真是不幸呀!”
   那鸽子又提着嗓子尖着叫道,“我才找到树林顶高的一棵树,我刚才想以为到底可以免掉它们的害了,那它们偏偏地又从天上扭了下来!呃,长虫!”
   “然而我不是长虫呀!我告诉你!”阿丽思道,“我是——我是一个——”那鸽子道,“那么,你是什么?哼,我看得出来你在那儿想出什么来哄我!”
   阿丽思想她一天经过这些变化,只得半信半疑地说道,“我——我是一个小女孩儿。”
   那鸽子做着顶看不起她的声音说道,“这样捣鬼,可不是象真的!在我的时代,那些小女孩儿们我可看得够,可是从没有一个有这样长的脖子的!不是,不是!你是长虫!赖也没用。哼!你再说下去,恐怕还要告诉我从来没尝过蛋呢!”
   阿丽思这个孩子很老实,所以她就说道,“蛋我尝是尝过的;可是长虫吃蛋,小女孩儿,也是吃蛋的,你可知道。”
   那鸽子道,“我不信;而且就是果然这样,我就说她们也就是一种长虫罢了。”
   这句新鲜话,说得把阿丽思发愣了半天没有话说。那鸽子就趁这机会连着说道,“你在这儿找蛋呢,我这一点总知道:那么无论你是一个小女孩儿或是一条长虫,于我是一样。”
   阿丽思忙答道,“于我可不一样呀!而且现在碰巧我并没有在这儿找蛋;就是我找,我也不要你的蛋,我不喜欢生的。”
   那鸽子就不耐烦地说道,“好,那么你走开!”说着就回到窝里头卧下了。阿丽思就勉强地蹲下来,呆在树林里,可是她的长脖子常同树枝子绕乱起来,她走走就得停下来把她脖子理理清楚。隔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来她手里还捏着那两块蘑菇,所以她这回就小小心心地这一块咬一点儿,那一块咬一点儿,一会儿长高些,一会儿长矮些,一直修到同她平常一样那么高矮才歇。
   阿丽思因为好久没有还她的本来的大小,所以初还原的时候倒觉得有点异样;可是几分钟后就又惯了,又是象一向似的自言自语了。
   “好啦,我的计划的一半做成功了!那些变化真变得难受!这一分钟从来不晓得下一分钟变成什么的!随便怎么,我现在又变回来原来的大小也就好嘞;可是现在第二件事就是走进那好看的花园里去——我倒不晓得这得要怎么做法呢?”她说着忽然就到一个空地方,那里有一所四尺来高的小房子。阿丽思想道,“象我这样尺寸见他们一定不行,这我岂不要把他们的魂都吓掉了吗?”所以她就把右手里的蘑菇再吃了一小块,等到她缩到差不多九寸来高,才敢走近那房子。
  
   ————
   编者注 ①
   这是一首打油诗,故意模拟英国“湖畔派”诗人骚塞(Robert,Southey, 1774-1843)的著名说教诗《老人之慰藉以及如何获取此种慰藉》(The Old Man‘s Comforts and How He Gained Them),意在讽刺。
  
   肖毛注:从这一章开始,错漏字和错误的标点更多,甚至连编者注里面的英文都有印错的,我都直接改正了,缺的字加在[]内。可以通假的字都一律不变。
  
  
   第六章 胡椒厨房和猪孩子
  
   她在那里站了一两分钟,不晓得再干什么好。忽然间从树林里跑出来一个穿号衣的跟班的——(她猜他是跟班的,是因为他穿号衣的缘故:不然只从他脸上看起来,她一定会当他是一条鱼)——那跟班的用他的手背很响地在门上敲。开门的也是一个穿号衣的跟班的,他的脸很圆,眼睛圆的象蛤蟆眼似的,阿丽思看见他们两个人头发都是蟠着满头,搽了许多头发粉。她起了好奇的心,就从树林里稍微趴出一点来偷听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那个鱼跟班先从他膀子底下拿出来一大封信,这信几乎有他自己身体那么大,他把这信交给那个跟班,正式地传道,“给公爵夫人的信,皇后请玩槌球。”那个蛤蟆跟班也一样地正式地再传一遍,不过把那几个字稍微改变一点,“从皇后来的信,请公爵夫人玩槌球。”
   他们就很低地互相鞠躬,一直低到他们的头发都搅在一团去了。
   阿丽思看了这个,忍不住地要笑出来,连忙跑回树林里去,怕笑了给他们听见;等一会儿她再出来看的时候,那个鱼跟班已经去了,那一个跟班就坐在门前地上朝着天傻望。
   阿丽思轻轻悄悄地走到门跟前敲了一敲。
   那跟班的道,“打门一点儿也没有用处,这有两层原因;第一层,因为我同你都在门的这一边;第二层,因为他们在里头闹得这么响,没有人会听得见敲门。”那里头闹的声音可真是不小——又是叫,又是打喷嚏的声音,一会几又是刮喇喇一声像一个盘子或是罐子打得粉粉碎似的。
   阿丽思道,“那么,请问我怎么进得去呢?”
   那跟班的不理会她,接着说道,“假如门在咱们俩当间,那么你敲门还有点儿道理。譬如你在里头打,我就可以开门让你出来,不是吗?”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朝着天望,阿丽思觉得这样是十分傲慢。可是她又想道,“或者他不能不这样的;他的眼睛长得多么近头顶上呀。然而无论怎么,他回答我话总会的。”她就高声说道,“我怎么进去呢?”
   那跟班的只说,“我是打算坐在这儿,一直等到明天——”
   说到这里,那个大门开了,一只大盘子对着那跟班的从里头横飞出来:恰恰抹过他鼻子,碰在他背后一棵树上,砸得粉粉碎。
   那跟班的还是若无其事似的连着说道,“到了第二天,也许——”
   “我怎么进去呢?”这一回阿丽思问得更响一点。
   那跟班的答道,“你到底想不想进去,这是第一个问题呀!你可知道。”
   这话倒不错;不过阿丽思不喜欢人家对她说就是了。她自己咕叨道,“他们这些家伙真爱同人家争辩得伯人,简直够把人急疯!”
   那跟班的好像觉得现在又有好机会来背他刚才的话,不过稍微改两个字。他道,“我是打算坐在这儿,坐坐走走,走走坐坐,今儿到明儿,明儿到后儿,……。”
   阿丽思道,“那么我做什么呢?”
   “随便做什么,”说着那跟班的就吹叫儿玩。
   阿丽思跺着脚说道,“唉,跟他说也没用,天下哪儿有这么笨的傻子!”她就自己开了门走进去。
   那个门一开,进去就是一间大厨房,里头从这一头到那一头都是烟雾腾腾的:那个公爵夫人坐在当中一张三脚小凳子上,抱着一个小孩子,有一个做饭老妈子靠着火炉旁边,在一个大锅里搅汤。
   “我看那汤里的胡椒一定搁得太多啦!”阿丽思说着就觉要打喷嚏。
   实在那空气当中的胡椒面儿是不少。连那公爵夫人自己也有时候打喷嚏;要说那小孩,那就不是打喷嚏就是叫,不是叫就是打喷嚏。那厨房里只有两个不打喷嚏的,一个就是那个做饭老妈子,一个是一只大猫偎在灶边上,笑得两个嘴角都笑到耳朵边去了。
   阿丽思不晓得照规矩她应该不应该先说话,她就胆小地问道,“请问您可能告诉我你这猫为什么做这样的笑脸呀?”
   那公爵夫人道,“这是一个歙县的猫,①所以会笑,你这猪!”
   她这末了一个字说得这么狠,把阿丽思吓了一跳;后来她看见这话是称呼那小孩子的,并不是叫她,所以她胆就大了一点,连着说道:“我倒没有知道歙县的猫总是那么笑的;真的,我从没有知道哪儿有猫会做那样笑脸的。”
   那公爵夫人道,“它们都会,而且它们多数都做。”
   阿丽思觉得同她谈得来了,倒很高兴,就客客气气地道,“我到没有知道有什么猫做笑脸的。”
   那公爵夫人道。“你本来知道的不多,这是有这事的。”
   阿丽思一点不喜欢这句话的腔调,她就想找点别的话来谈。她正在想着,那做饭老妈子把那锅汤从火上端开,马上就把所有手跟前的东西往那个公爵夫人和她的小孩于身上砸——先是火筷子,铁铲子;随后就是一大阵的锅,盘,碟,碗。那些东西打在公爵夫人的头上,她也一点不在意;那孩子本来已经一直叫得那么厉害,所以再也看不出来他被打的疼不疼。
   阿丽思被这个吓慌了,她跳着嚷道,“啊呀,我求你瞧瞧你自己做的什么事呀!嗳呀,他那宝贝的鼻子要去了!”她才看见一个异常大的油锅从那孩子的鼻子跟前飞过,差一点没有把它带去。
   那公爵夫人粗声嚷道,“要是天下人都瞧瞧他自己做的什么事情,那样地球就要比现在转得快得多嘞。”
   “这倒不见得有什么益处,”阿丽思说着觉得这是一个显她的知识的机会。她道,“你想那样要把日夜变成什么啦!你瞧,地球要二十四小时围着地轴转一回。”
   那公爵夫人道,“还说斧子呢,就拿斧子砍掉她的头!”②
   阿丽思很着急地对那做饭老妈子瞧了一瞧,看她领会没领会公爵夫人的意思,幸亏她没在那里听着,只顾着搅那大锅里的汤,所以阿丽思就连着说道,“我想是二十四小时,要么或者是十二小时啊?我——”
   那公爵夫人道,“唉,你别烦我罢,我从来不记得数目的!”她说了就又弄她的小孩子;她唱着一个小孩催眠歌,唱了每一句就把那小孩子狠狠摇他一下,她唱:
  
   “狠狠地待你的孩子,
   打喷嚏就揍他骂他:
   他知道要这样摆牌子,
   连谁都要由他怕他。”
   合唱(那个做饭老妈子和小孩子也跟着唱。)”
   “喔!喔!喔!”
  
   那公爵夫人又唱第二首,唱着把那孩子乱扭乱扔,那可怜的小东西叫得那么响,阿丽思连歌里的字兴许都不大容易听出来:
  
   “我狠狠地待我的乖乖,
   打喷嚏就害他挤他;
   他喜欢把胡椒盖开开,
   也没谁来爱他理他!”
   合唱
   “喔!喔!喔!”
  
   那公爵夫人唱完了,对阿丽思道,“给你!你要高兴,你就抱他一下!”说着就把那小孩子对她身上一丢。“我马上就要预备去跟皇后玩槌球去。”说了,她就跑出那屋子。那个做饭老妈子就把一把油锅对她后头扔过去,只差了一点,没有打着。
   阿丽思很费事地按住那小孩子,这孩子很不好抱,他的样子很古怪,手啊,脚啊,四面八方地伸出去,阿丽思想他好像是个五爪海鱼似的。她接住那小东西的时候,他在那里打呼噜打得像个火轮船似的,一会儿缩成一团,一会儿又挺直起来,所以头一两分钟,阿丽思尽着力量只能不让他掉在地上就好了。
   后来她知道应该抱他的法子是把他打成—个结似的,把他的右耳朵和左脚捏在一块,就不会再松开了。她这样抱好了他就拿到门外去,阿丽思想道,“我要不把这孩子带走,她们那样一两天一定会弄死他:我要让他在那儿岂不是同有意杀人一样吗?”她这末了一句话说得很响,那小东西就接着“咕”地叫了一下(现在不打喷嚏了)。阿丽思道,“别这样叫呀,这不是好好儿说话的法子。”
   那孩子又咕了一下。阿丽思很着急地对他脸上瞧瞧,看他怎么了。他那鼻子卷是卷得真高,不象个鼻子,到象个八戒③;那两个眼睛也太小,不象个小孩子的;总而言之,阿丽思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东西的样子。她想道,“可是也许他做着个哭脸。”她就再瞧瞧他的眼睛,看他有眼泪没有。
   没有,并没有眼泪。阿丽思就正经地说道,“你要是变成一头猪,那我就再也不来管你嘞,听见吗?”那小东西又哭了一声(或是咕了一声,横竖辨不出哪一样。),他们就呆呆着没有话说。
   阿丽思正在那想着,“假如我抱着这东西回到家里,那就把他做什么好呢?”那东西又咕起了,这一回这么响,阿丽思都有点害起怕来。她低头一瞧,这一回一定不会错的了:这简直就是不多不少的一只猪就是了。她觉得这样东西再抱着他岂不是笑话吗?
   所以她就把他放到地上,她看他不声不响地走人树林里去,觉得倒也放心。她对自己说道,“象这样的要长大了,一定变成很可怕的样子的孩子,可是我想当个猪,到也可以算个很好看的猪。”她就想想她所认得别的小孩,有几个要当猪倒也还好看,她正在对自己说,“只要能晓得怎么变他们的法子——”忽然看见几码外头一个树枝上坐着那个歙县猫,她倒吃了一惊。
   那猫看见了阿丽思,还是对着她笑。阿丽思想它样子倒还和气;可是它有很长的爪子,又有那么些牙,所以她觉得应该对它稍微恭敬一点。
   她称呼道,“歙县猫儿。”她心上有点胆小,因为一点不晓得那猫喜欢这个名字不喜欢;可是那猫笑得嘴更开一点。阿丽思想道,“好啦,它还是高兴的。”她就说道,“请您告诉我,从这儿我应该往哪条路走?”
   那猫道,“那是多半要看你要到哪里去。”
   阿丽思道,“我倒不拘上哪儿去——”
   “那么你就不拘走哪条路。”
   阿丽思加注道,“只要我走到个什么地方就好。”
   那猫道,“那个自然,你只要走得够久,一定就会走到什么地方的。”
   阿丽思觉得这句话没有可驳的地方,她就再问一句别的话。“这儿有些什么样人住啊?”
   那猫拿右爪子指道,“在那个方向有一个帽匠住着,”又举起左爪子来指道,“在那个方向有一个三月兔住着。你喜欢去拜访哪一个就拜访哪一个;他们两个都是疯的。”
   阿丽思道,“可是我不愿意走到疯人的地方去。”
   那猫道,“那是没有法子的,咱们这儿都是疯的。我也是疯子,你也是疯子。”
   阿丽思道,“你怎么知道我疯呢?”
   那猫道,“你一定是的,不然你人怎么会在这儿呢?”
   阿丽思觉得这个理由一点不充足,可是她还是接着问,“那么你怎么知道你自己疯呢?”
   那猫道,“我先问你。一个狗是不疯的。你承认这个吗?”
   阿丽思道,“就算它不疯。”
   那猫道,“好,那么,你瞧,一个狗,他急了就打呼噜,高兴了就摇尾巴。我可是高兴了就打呼噜,急了就摇尾巴。既然狗是不疯,那么岂不是我疯么?”
   阿丽思道,“你那个我叫念佛④,不叫打呼噜!”
   那猫道,“你爱叫它什么就叫它什么,你今天同皇后玩槌球吗?”
   阿丽思道,“我愿意是很愿意,可是还没有人请我去呢。”
   那猫道,“你在那里就会看见我。”说着就不见了。
   阿丽思看了倒也不很诧异;她已经遇见惯了出奇的事情了。她正在看它在树上歇着的那个地方,它忽然又现出来了。
   那猫道,“唉,不错啊,那个孩子怎么啦?我都几乎忘记了问你。”
   阿丽思一点也不诧异,尤如那猫好好地走回来一样。她就平平常常地答道,“他变成了猪啊。”
   那猫道,“我本来料他会的。”说了又不见了。
   阿丽思等了一会儿,一半也预备再看见它,可是它不再现出来,所以过了一两分钟,阿丽思就顺那个猫说的有个三月兔子住的方向走去。她对自己说道,“帽匠我曾经看见过,那三月兔一定最是有趣的多,而且或者因为现在是五月,它也许不会这么疯——无论怎么大概没有象三月里那么疯。”她说了这个,刚把头一抬,又看见那个猫坐在一棵树的枝上。
   那猫问道,“你刚才说指还是书?”⑤
   阿丽思答道,“我说的是猪。我真怕你这样来来去去地这么快,你弄得人好头眩。”
   那猫道,“好,我就不;”这一回它就慢慢地不见,从尾巴尖起,一点一点地没有,一直到头上的笑脸最后没有。那个笑脸留了好一会儿才没有。
   阿丽思想道,“这个!有猫不笑,我到是常看过的,可是有了笑没有猫,这到是我生平从来没看见过的奇怪东西!”
   她又走了好一阵,才看见那三月兔的房子;她想这一定是它的房子,因为它的烟囱的样子像兔子耳朵,房顶是用兔子毛扎的。这房子非常地大,她先不敢走近它,等到把左手里的蘑菇再咬了一点,长到二尺来高,才往前去:她就是这样走去还觉得有点胆小,她对自己说道,“假如它真是疯得不得了那怎么好呢?我都有点后悔没有上那帽匠那儿去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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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注
   ① 原文为“柴郡的猫”(Cheshire-cat),“柴郡的猫会笑”是当时英国的一句俗语。译文在此处用了一个中国地名“歙县”,取其音近似,也是为了增添文字的戏谑色彩。这是赵元任先生在翻译上所作的一个大胆尝试。
   ② 此处系公爵夫人听错了话,把axis(地轴)听成了同音字axes(斧头)。
   ③ 此处英语原文为Snout(“猪拱嘴”),现不予改动,以存赵先生风趣译笔的原貌。
   ④ 原文为purring(呜呜叫),赵先生信手拈来,译作“念佛”,虽与原文稍有距离,但应该承认在刻划神态和幽默感上,是会令人发会心之一笑的。
   ⑤ 原文为同韵词pig(猪)和fig(无花果)。
  
這是淚花晶瑩的世界,然而是美麗的
Posted: 2005-05-02 19:55 | 2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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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疯茶会
  
   那房子前头树底下摆着一张桌子,那个三月兔子同那个帽匠在那里喝茶:一只惰儿鼠,①坐在他们当间,睡得着着的。他们俩就拿它当个垫子,把肘子撑在它身上,在它头顶上说话。阿丽思想道,“这样叫那惰儿鼠多难受呀,不过它是睡着的,我想它也不在乎。”
   那张桌子并不小,但是他们三个都挤在一个角上。他们看见阿丽思来就嚷道,“没有地方!”阿丽思生气道,“地方多着呢!”她就在桌子头上一把大圈身椅里坐下来。
   那个三月兔子做着劝人的声气道,“请用点酒。”
   阿丽思在桌上看了一周回来,看见除了茶没有别的东西。她道,“我看不见有酒么!”
   那三月兔子道,“本来没有。”
   阿丽思怒道,“没有酒请人喝酒,这算什么规矩?”
   那三月兔子道,“没有请你你就坐下来,这算什么规矩?”
   阿丽思道,“我没知道这是你的桌子,你看摆的这么许多份,岂止三位?”
   那帽匠道,“你的头发要得剪啦。”他瞧着阿丽思好久,这是他的头一句话。
   阿丽思严厉地道,“你应该懂当面不应该议论人,这是很失礼的。”
   那帽匠听了这个把眼睛睁得很大,可是他嘴里说的不过就是问一句,“为什么一个老鸦象一张书桌子?”
   阿丽思听了想道,“好啦,咱们现在有得玩儿嘞。我倒很高兴他们给我谜儿猜嘞。”她就对他们说道,“我想这个我会猜。”
   那三月兔道,“你是不是想要说你想你能找出对它的回答吗?”
   阿丽思道,“就是这话呀。”
   那三月兔子道,“那么你就应该说你心里想的意思。”
   阿丽思忙答道,“我是说我心里想的呀——无论怎么——无论怎么我想的就是我说的——这是一样的,你可知道?”
   那帽匠道,“一点儿都不一样。象这样岂不是好说‘我吃的东西我都看见了’等于说‘我看见的东西我都吃’吗?”
   那三月兔子接着道,“象这样岂不是好说‘是我的东西我都喜欢’等于说‘我喜欢的东西都是我的’吗?”
   那惰儿鼠好象在梦中说话道,“象这样岂不是好说‘我睡觉的时候总是呼吸’等于说‘我呼吸的时候总是睡觉’吗?”
   那帽匠道,“在你本来是一样的。”说到这里,大家又是半天没有话说,静坐了一分钟;阿丽思就问问自己记得有些什么关于老鸦和书桌子的事情,她也记不出什么来。
   那个帽匠先开口。他对阿丽思问道,“今天初几?”说着从袋里掏出一只表来,很着急地看它,时时刻刻把它摇摇,放在耳朵边上听听。
   阿丽思想了一想答道,“初四。”
   那帽匠道,“错嘞两天啦!”他又生着气对那三月兔道,“我告诉你说黄奶油于那机器不相宜的!”
   那三月兔恭顺地说道,“这是顶好的奶油嘞。”
   那帽匠咕叨着道,“是的,可是你一定把些面包屑也弄了进去嘞;你不应使那切面包的刀在表里上油的。”
   那三月兔拿起表来对它愁愁地瞧着,他把它放在茶杯里浸了一浸,拿出来再看一看;但是他除了刚才那一句话,想不出别的好话来讲,所以就再说了一声,“这是顶好的奶油嘞,你可知道?”
   阿丽思从她肩膀子后头用心瞧着。她说道,“这个表倒好玩儿!它上头看得出日子,可是看不出钟点来!”
   那帽匠咕叨着道,“为什么一定要有钟点?你的表会告诉你什么年吗?”
   阿丽思很容易地答道,“自然不会,那可是因为我们能够许许多多时候在同一个年里不换年的缘故。”
   那帽匠道,“就跟我的情形简直—样。”
   阿丽思觉得这话很不明白。她觉得那帽匠那句话一点什么意思都没有,可是听又象好好的一句话。她就做着顶客气的声腔道,“我不大很懂你。”
   那帽匠道。“这惰儿鼠又睡着啦,”说着就在它鼻子上倒点热茶。
   那惰儿鼠不耐烦地把头摇了两下,仍旧闭着眼睛说道,“自然是的,自然是的,我刚才本来也要这样说。”
   那帽匠又对阿丽思说道,“你那个谜儿猜出来没有?”
   阿丽思说,“没有,我不会猜啦,你告诉嘞我罢。”
   那帽匠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三月兔道,“我也不知道。”
   阿丽思觉得厌气了。她道,“有的这样问没有答的谜儿把好好的时候糟蹋了,不如还是用它做点有用的事罢。”
   那帽匠道,“你要是象我这样同时候熟,你就不会说用它嘞。时候是个他。”
   阿丽思道,“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帽匠很骄傲地把头一摇道,“自然你不懂!我猜你同时候连话都没说过!”
   阿丽思答道,“或者没有。可是我知道我学音乐的时候要得拍时候②的。”
   那帽匠道,“哦,那自然嘞。你拍他打他,他还愿意呢?你要是同他交情好一点,那就你爱要钟点怎么样他就弄到怎么样。譬如到了早晨九点钟,正是要上学的时候,你只须对时候耳朵里打一句喳喳话,登时就“得嘞儿”地一下,钟就转到一点半嘞。开饭的时候嘞!”
   (那三月兔对自己低低地说道,“我只想现在就是吃饭的时候呀!”)
   阿丽思想着说道,“那好倒是好,可是那么我还不会就饿呢,你可知道?”
   那帽匠道,“或者先还不饿;可是你可以在一点半上等着,你要等多久就能等多久。”
   阿丽思问道,“你自己就是用这个法子吗?”
   那帽匠悲伤地摇头道,“我可不嘞!我同时候吵了嘴嘞——那正在他发疯以前,你可知道?”——(说着拿他的茶调羹指着那三月兔,)“——那回是在一个心牌皇后召集的音乐会上他们叫我唱:
  
   汀格儿,汀格儿,小蝙蝠!
   好好儿说来你何所欲!”③
  
   你知道这首诗的,不是吗?”
  
   阿丽思道,“我曾经听见过一首有点儿象这个的。”
   那帽匠接着道,“底下几句是这么的,你可记得?
  
   飞在天上那么高,
   像个茶盘儿飘呀飘。
   汀格儿,汀格儿——”
  
   唱到这里,那惰儿鼠把身子抖了一下,在睡梦里就尽着唱起来:“汀格儿,汀格儿,汀格儿,汀格儿——”唱个不停,一直等他们掐了一下它才住口。
   那帽匠道,“你想,我才不过唱完了第一首,那心牌皇后就嚷道,‘他在那里把时候都唱错了,他把时候都糟蹋掉了,给我砍掉他的头!’”
   阿丽思喊道,“这野蛮得好可怕!”
   那帽匠愁声接着说道,“自从那时,我随便请他做什么,他都不肯,所以现在的时候总是六点钟不变。”
   阿丽思听了忽然想到一个聪明的意思:她就问道,“原来这就是为什么桌上摆了这么许多件的茶具,是不是这个缘故?”
   那帽匠叹道,“唉,就是这话呀:因为老是吃茶的钟点所以总归没有空收了洗了家伙再摆。”
   阿丽思道,“我想你们大概是转着移动位子的,是不是?”
   那帽匠道,“一点儿不错,那个位子上的茶点用完了就挪到第二个位子上去。”
   阿丽思追着问道,“那么到了转回过头来,怎么呢?”
   那三月兔打着呵欠插嘴道,“咱们讲点儿别的罢。这个我已经听厌啦,我投票请这位姑娘讲个故事。”
   阿丽思惊忙答道,“我怕我没有故事说。”
   他们都道,“那么这惰儿鼠非讲个故事不行!醒醒!惰儿鼠!”他们就同时在两边掐它说着。
   那惰儿鼠慢慢地睁开他的眼睛,他低着声粗着嗓子说道,“你们大家说的话,我个个字都听得见的。”
   那三月兔道,“讲个故事给我们听!”
   阿丽思也求道,“是啊,请你讲啊!”
   那帽匠又加一句道,“而且要快一点儿讲,不然你没讲完,回来又睡着嘞。”
   那惰儿鼠就慌忙地起头讲道,“从前有三个姊妹,她们的名字叫[×]㈠而细,腊细,和铁梨;她们住在一口井的底下——”
   阿丽思问道,“她们吃什么过活呢?”(阿丽思总是喜欢问关于吃喝的问题。)
   那情儿鼠想了一两分钟答道,“她们吃搪浆。”
   阿丽思柔声地说道,“这她们怎么能呢!老吃糖浆一定要病的,你可知道?”
   那惰儿鼠道,“原来是的啊,她们病得很厉害。”
   阿丽思在心里打闷,想这样过日子不晓得到底象什么,但是她想也想不出来,所以她又问它,“那么她们干什么住在井底下呢?”
   那三月兔诚恳地道,“再多喝点儿茶罢。”
   阿丽思听了不高兴,她道,“我一点儿都还没喝呢,怎么叫再多喝点儿呢?”
   那帽匠道,“我想你要说的是你不能再少喝,要喝得比‘没有’多是很容易的,就是要喝得比‘没有’再少才难呢。”
   阿丽思道,“没有人在这儿请教你的意见。”
   那帽匠得意地道,“哼。你刚才说我说人失礼,现在谁在那儿说人家了 转过头来问那惰儿鼠道,“她们为什么住在井底下呢?”
   那惰儿鼠又想了一两分钟,然后答道,“那是一口糖浆井。”
   “糖浆井!天下没有这样东西的!”阿丽思说着生起气来了,那帽匠和那三月兔只说道,“别瞎说!别瞎说!”那情儿鼠就撅着嘴道,“要是你们这样无理,那么你们自己就拿这故事去说完嘞罢!”
   阿丽思求道,“不,不,请你说下去!我不再打你岔了。顶多再一回。”
   那惰儿鼠怒道,“一回,可不是吗?”但是他仍旧答应接着说下去。
   “所以这三个小姊妹就——你知道,他们在那儿学吸④——”
   “她们学习什么?”阿丽思向着又忘了答应不插嘴了。
   那惰儿鼠也不在意,就答道,“吸糖浆。”
   那帽匠又插嘴道,“我要一只干净的杯子,咱们挪前一个位子罢!”
   他说着就挪到前头一张椅子上,那个惰儿鼠就跟着他挪,那个三月兔挪到那惰儿鼠的位子里,阿丽思很不愿意地挪到那三月兔的位子里。挪了这一番就是那帽匠一个人得了些益处,阿丽思的地方还不如先头,因为那三月兔刚才把一个牛奶瓶打翻在他的盘子里。
   阿丽思不愿意再得罪那惰儿鼠,所以她就小心地问道,“恕我不很明白。她们那吸的糖浆,是从那儿来的呢?”
   那帽匠道,“水井里既然有水,糖浆井里自然有糖浆——咄,这么笨!”
   阿丽思故意当没听见这末了一句话,她又对那惰儿鼠问道,“但是她们自己已经在井里头嘞,怎么还吸得出来呢?”
   那惰儿鼠道,“自然她们在井里头——尽尽里头。⑤”
   这句话把阿丽思越发搅糊涂了,她没法就呆呆地让那惰儿鼠说下去,不再插嘴。
   “她们在那儿学吸,”那惰儿鼠越说越瞌睡,一头打呵欠,一头揉眼睛,“她们吸许多样东西——样样东西只要是‘呣’字声音⑥的——”
   阿丽思道,“为什么要‘呣’字声音呢?”
   那三月兔道,“为什么不要?”
   阿丽思没有话说。
   那惰儿鼠这时眼睛已经闭起来快又睡着了;可是一给那帽匠掐了一下,它“哜”地一叫,又醒了过来,又接着讲道,“样样东西只要是呣字声音的,譬如猫儿,明月,梦,⑦满满儿⑧——你不是常说满满儿的吗——你可曾看见过满满儿的儿子是什么样子?”
   阿丽思更被它说糊涂了,她道,“老实话,你问起我来,我倒没想到——”
   那帽匠插嘴道,“既然没想到,就不该说话。”
   这个无理的举动,简直受不住了;她气气地站了起来就走,那惰儿鼠登时就睡着,其余两个一个也不睬她,她倒还回头望一两回,一半还希望他们叫她回来:她最后看他们一眼的时候,他们正在把那惰儿鼠装在茶壶里。
   阿丽思走上树林子里的路上,对自己说道,“无论怎么,那个地方,我再也不去嘞!我生平从来没有到过这么呆的茶会嘞!”
   她正说着,看见有一棵树上有一扇门开着可以走进树里去。她想道,“这真奇怪!可是今儿样样事情都是奇怪的。我想我索性进去就是。”她就走进树门。
   一下子她又在那间大厅里,站在那张玻璃桌子旁边了。她对自己说道,“哈,这一回我得要好好儿地来啦。”她就取了那把金钥匙,用它把那花园的门开了开来,然后她又咬了一点右手里的蘑菇(她留了一块在她右衣袋里)使她缩到差不多一尺高:然后走进那小道:然后才到底进了那美丽的花园里,走进鲜花和清泉的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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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注
   ① Dormouse,睡鼠。
   ② “拍时候”,原文为best time,即打拍子。
   ③ 这里模拟的是英国诗人泰勒(Jane Taylor,1792~1853)的名诗《星》(The Star),该诗首句为“Twinkle,twinkle,little star”。此处自然也是意在戏谑。
   ④ 此处原文利用draw的一词多义(既作“画画”解,又作“抽吸”解)作双关语,译文改用“吸”与“习”字作相应处理。
   ⑤ 此处原文为双关语,上半句话为in the well(在井里头),下半句话为 well in(尽里头),译文以“井”和“尽”二字相应译出,曲尽其妙。
   ⑥ 原文为“以M字母打头的”,中译文如直译,难以表达下文的许多以M字母打头的词,故而改变译法。
   ⑦ 出于脚注⑤所述原因,此处的“猫儿”和“梦”均与英语原词不同,“明月”则恰巧和英文moon为同一词。
   ⑧ 此处原文为俗语much of a muchness,意为二物或数物在外表或价值上大致相似。后文又把muchness单独拆开使用(一般是不允许的),均为文字游戏。中译文改用“满满儿”及下文“满满儿的儿子”,试图译出此种游戏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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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毛注㈠:[×],这个字看不清,只好用×代替。
  
  
  
   第八章 皇后的槌球场
  
   靠近那花园的门口有一大棵玫瑰:上头的玫瑰花都是白的,可是有三个花匠在那里很忙地用颜色涂红它们。阿丽思想这是很怪的事情。她就走近些去瞧他们,她刚到那里,听见他们有一个道,“你小心着,五牌!别这样拿颜色泼得我一身!”
   五牌噘嘴道,“那是我没法子的。因为七牌碰了我的胳巴肘子。”
   七牌听了抬头道,“可不是吗,五牌!总是拿错处推在人家身上!”
   五牌道,“你还是别说话罢!我昨天还听见皇后说你应该杀头的!”
   那第一个说话的问道,“为着什么?”
   七牌道,“这不是你管的闲事,二牌!”
   五牌道,“这是他的事情!让我来告诉他——是因为把山慈菇花的根当葱头给了厨子的罪。”
   七牌把刷子向地下一摔,怒道,“你瞧,天下最不公道的事情,哪儿有——”正说着,他碰巧看见阿丽思瞅着他们,他马上就住了口:其余的也回过头来看,他们大家都低低地鞠躬。
   阿丽思有一点担心地问道,“请问你们啊,你们为什么把这些玫瑰花都涂起来?”
   五牌和七牌不做声,只对着二牌看。二牌就低声说道,“唉!你瞧,小姐,这儿这个本来应该是一棵红玫瑰的树,我们弄错啦,栽了一棵白的。要是皇后知道嘞,那我们的头一个一个都要给砍掉,你可知道。所以,你看,小姐,我们在她没有来的时候,尽力地来把它——”说的时候五牌方才在那里很着急地对花园的远处望,忽然失声地嚷道,“皇后来啦!皇后来啦!”那三个花匠登时就趴下来脸朝地躺下。一会儿就来了许多脚步的声音,阿丽思就四面张望,很想看看那皇后是什么样子。
   先有十个兵拿着棍子,他们的身体的样子象那些花匠的一样,长方的,扁的,手脚都在角上。随后来了十个朝臣,他们浑身都带着金钢钻,一对一对地,像那些兵一样地走。这个后头就是小亲王们和公主们;共总有十位,他们也是一对一对地手搀着手很快活地跳着走;他们身上带的装饰都是心。随后就是许多客人,多数都是些皇帝和皇后,阿丽思在客人里认出来那白兔子也在里头:它说话很快,好像心慌的样子,人家对它说话,它只会笑着,它走过了阿丽思,并没有认出她来。
   再后头就是心牌戛客㈠,捧着皇帝的冕,垫在一个深红绒垫上;这一出大会的末了来的就是心牌的皇帝陛下和皇后陛下。
   阿丽思不晓得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象那三个花匠似的趴下来脸朝下躺着,她记得从来没听见过看出会的时候有这么一条规矩;而且她想道,“要是个个人都得要脸朝地趴着,看不见出会,那么出会有什么用处呢?”所以她决定还是站着等。
   到了大家走过阿丽思跟前,他们大家都停了下来瞧着她,那皇后厉声地向道,“这是谁?”她这句话是对着心牌戛客问的。可是他只会笑着鞠躬。
   那皇后不耐烦道,“你这笨东西!”又转过头来问阿丽思道,“你叫什么,小孩子?”
   阿丽思很恭敬地道,“陛下万福,我叫阿丽思!”但是她自己又想道,“嗐!他们还不都是一副纸牌,我怕他们干什么?”
   那皇后又指着在玫瑰树周躺着的那三个花匠道,“这些是谁?”你想,因为他们都是脸朝地睡,而且他们背上的花样同那一胡牌里的别的牌的都是一样的,所以她一点看不出他们还是花匠,还是兵,还是朝臣,还是她自己的三个小孩子。
   阿丽思直答道,“我怎么知道,这不是我的事。”(她自己也不知道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大了。)
   那皇后听了气得脸都胀得通红,她象个野兽似的对着阿丽思瞪了一蹬眼睛,尖着嗓叫道,“砍掉她的头!砍——”
   阿丽思很响很镇定地道,“瞎说,”那皇后就不做声了。
   那皇帝拿手扶着皇后的胳巴,轻轻地说道,
   “我爱,你想想,她不过是个小孩子!”
   那皇后气气地扭过去不理他,对那戛客说道,“把他们翻过来!”
   那戛客就很小心地拿脚翻了他们过来。
   那皇后又尖又响地嚷道,“起来!”那三个花匠登时就跳了起来,就对着皇帝,皇后,亲王,公主,逢人便鞠躬。
   那皇后又嚷道,“马上给我停止鞠躬!鞠得我脑袋都发晕啦。”她回头对那棵玫瑰树看着说道,“你们在这儿干的些什么?”
   二牌连忙跪下来很谦卑地禀道,“陛下万岁,我们正在这儿想法子把——”
   “噢,我懂!”(那皇后刚才细看看那些花,看出他们的把戏了,)“砍掉他们的头!”说完了大家都往前走,就留下来三个兵去杀三个不幸的花匠。那些花匠就跑到阿丽思跟前求她保护。
   阿丽思道,“你们不会被杀掉的!”说着她就把他们放在旁边一个大花盆里。那三个兵四面找他们,找了一两分钟找不着,也跟着其余的走去了。
   那皇后嚷道,“他们的头掉嘞吗?”
   那三个兵也嚷着回道,“陛下万岁,头都已经掉了!”
   那皇后道,“那很好!你会玩槌球吗?”
   那些兵不做声,因为这句显然是问阿丽思的,他们就对着阿丽思瞧。阿丽思道,“我会!”
   那皇后就大声嚷道,“那么就跟我来!”阿丽思就也跟着大家走。不晓得等一会儿再碰见什么事情。
   她旁边有一个很小的声气道,“这个——这个天气很好,”她回头一看,看见就是那白兔子,对着她脸上瞅。
   阿丽思答道,“很好!那公爵夫人呢?”
   那兔子连忙低声道,“别响!别响!”他说着回头瞧瞧,然后站起脚来,拿嘴凑在她耳朵边喳喳说道,“她定了死罪嘞。”
   阿丽思道,“为了什么?”
   那兔子道,“什么?你说她‘可惜’啊?”
   阿丽思道,“没有,我没说,我想她死了一点儿没有什么可惜。我问‘为了什么?’”
   那兔子说道,“因为她打了皇后的耳光——”阿丽思听了“哜”地一笑,那兔子害怕地止住她道,“嘿,别笑得这么响,回来给皇后听见嘞!你想,那公爵夫人来晚嘞,皇后就说——”
   说时那皇后大声如雷地嚷道,“大家都占好了位置。”他们就东窜西跑地找地方,你摔在我身上,我摔在你身上,闹了一两分钟大家才定下来,起首玩球。阿丽思觉得她生平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球场;地面上高高低低地象新耪出来的田似的;用的球都是些活刺猬,用的槌棒是活的红鹭鹚,那些兵就弯着腰手和脚都撑在地上做球门。
   阿丽思最困难的地方是怎么样收拾那红鹭鹚:她想法子先把它的身体舒舒服服地夹在她膀子底下,让它的腿在底下挂着,可是她才把它的长脖子理直了正要拿它的头对着一个刺猬打一下,那鹭鹚又偏偏把脖子扭过来对着阿丽思瞪着眼睛傻望,使得阿丽思不禁地笑出来:回来等到阿丽思把它的头又按了下去,正要再试一下的时候,那刺猬又打了一个滚,正要趴到别处去;不但如此,而且阿丽思看见从一个刺猬的地方打到一个门的地方,当中总有几道土堆和土沟挡着,那些做门的兵又时时站站不耐烦了,起来走到别处去。所以不久阿丽思就看出来这真是一个很难的游戏。
   那些打球的人也不论次序,大家同时乱打,不是相骂,就是抢刺猬;一会儿工夫那皇后就大发起脾气来了,差不多每分钟总是跺着脚嚷一回,“砍掉他的头!”或是“砍掉她的头!”
   阿丽思觉得也很担心起来了,她同皇后固然还没吵过嘴,但是她知道不久总免不了的,她想,“到那时怎么好呢?他们这儿喜欢杀人得可怕,顶古怪的是怎么还有人剩下来活着!”
   她想找一条出路,乘人不在意的时候逃走,她忽然在空中看见一个怪现形:她先一点也看不出是什么,看了一两分钟才看出来是一个笑脸,她对自己说道,“这是那歙县猫:现在我有‘人’说话啦。”
   那猫一到它的嘴现够了,它就说道,“你过得怎么啦?”
   阿丽思等了一会儿,等到它的眼睛也现出来了,她就对它点点头。她想道,“我对它说话,它要是没有耳朵有什么用?至少总要等它现出一只耳朵再说话。”再过了一分钟全头都现出来了,阿丽思就把她的红鹭鹚放下来,对那猫讲这球戏的情形,觉得有人听她说话,她很高兴。那猫似乎以为它现出来的部分已经够做谈话用了,所以也不再多现出来了。
   阿丽思埋怨说道,“我看他们玩得一点儿都不公道,他们老吵嘴,吵得那么响,连自己的说话都听不见——而且他们似乎没有什么一定的规矩,就是有了,也没有人守它——你再也想不到这样样东西都是活的那么麻烦,譬如我下次过去的时候应该要打进场那边的一个球门——刚[才]我本来应该打得到皇后的刺猬的,可是它看见了我的刺猬来嘞,它就跑开嘞!”
   那猫低声道,“你觉得那皇后怎么样?”
   阿丽思道,“一点儿都不喜欢她;她非常地——”刚说到这里她偷看见那皇后在她后头听着,她就改口接下去,“会赢,所以我不值得再打,打到完也还是一定输的。”
   那皇后笑了一笑,走了过去。
   那皇帝走到阿丽思跟前说道,“你这算同谁说话呀?”他说着对着那猫头看得很诧异。
   阿丽思道,“这是我的一个朋友,是个歙县猫。让我来介绍——”
   那皇帝道,“我一点也不喜欢它那样子。不过,要是它高兴,可以准它在我手背上接吻。”
   那猫道,“我情愿不要。”
   那皇帝道,“别这样无理,你别这样对着我看!”那皇帝说着躲到阿丽思身后头。
   阿丽思道,“猫也能看皇帝,这句话我在书里念过的,不记得在哪一本书嘞。”
   那皇帝决意地道,“那么,这个一定要去掉。”那皇后刚刚走过来,他就对她说道,“我爱!我愿你叫他们把这猫去掉嘞!”
   那皇后遇着大大小小的无论什么问题,只有一个解决的法子。她看也不看,就嚷道,“去掉他的头!”
   那皇帝很殷勤地说道,“好,我自己去找刽子手来。”他就走去了。
   阿丽思想想还是去看看那槌球玩得怎么了。她听见远处皇后又大发脾气大嚷。玩槌球人当中已经有了三个人因为轮到了忘记打,被皇后定了杀罪。所以她一点也不喜欢看这种情形,因为大家闹得那么乱,阿丽思再也看不出来是不是轮到她打。她就走开了去找她的刺猬。
   她的刺猬正向别的一个刺猬揪在一块儿打架,这倒是个好机会可以两个球一同打;可是所缺的就是她的红鹭鹚又跑到园的那—边,正在那里想飞上树去,飞飞也飞不上。
   等到她跑过去把它带了回来,那两个刺猬的架也打完了,也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阿丽思想道,“这也不大要紧,这边儿的球门早巳跑开嘞,就是有了球也没有用。”所以她就把它夹在膀子底下,不让它再跑掉,又回去找她的朋友说话。
   她走回到那歙县猫的时候,她倒没有料到那里围着一大群人,那个刽子手和皇帝和皇后三个在那里争辩,其余的都呆听着,觉得很不安的样子。他们三个就同时地说话,只顾自己说,不听人家。
   阿丽思一到场,他们三个就同时请她做公证人来解决他们的问题,他们把他们的理由都再说给阿丽思听,可是他们都是同时对她说话,所以很不容易听出他们说的些什么。
   那个刽子手的理由是说,要是没有个身子可以把头从它上杀下来的,那就无头可杀;说他向来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他到他这样年纪再也不肯来试这新花样。
   那皇帝的理由是说凡是有头的东西总是有头可杀,你别说废话。
   那皇后的理由是说要不在立时立刻就连忙想出法子来,就要把个个人一转过来都杀掉。(大家都那么担心害怕,就是因为着这末了一句话。)
   阿丽思想不出别的话来,只说道,“这猫是公爵夫人的,你们还问问她看怎么样罢。”
   那皇后对刽子手道,“她在监狱里,你把她带来。”那刽子手就象箭似的跑了去。
   他一去那猫头的样子就慢慢地淡了下去,等到他把那公爵夫人带了回来,它已经全没有了,那皇帝和那刽子手就疯地跑上跑下地找它,可是其余的都回到玩球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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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毛注 ㈠:“心牌戛客”,原文为“Knave”,即扑克牌里面的J。
  
  
  
   第九章 素甲鱼①的苦衷
  
   那公爵夫人道,“你再也想不到我看见你多高兴呀,你这可爱的老朋友!”她说着就把她的膀子塞在阿丽思的手里头,搀着她一阵走。
   阿丽思看见她现在这么和气,倒也喜欢,她自己想她在那厨房里看见她那么野蛮,或者是被些胡椒面儿刺激出来的。
   她对自己说道,“要是我做了公爵夫人”(说着又有点不愿意的腔调)“我的厨房里一点儿胡椒都不要。汤里没有胡椒也很可以喝得——也许人家性急都是因为吃胡椒的缘故。”她说着觉得发明了一个新理,很高兴,她就接下去道,“心酸大概是喝了酸梅汤②的缘故——命苦大概是吃了黄连的缘故——还有——还有小孩儿的脾气甜甜的,大概是吃了大麦糖那些东西的缘故。我盼望他们那些大人都懂这个理:那么他们就不会那么舍不得给人家糖吃嘞,你想呢——”
   她想着把那公爵夫人都忘记了,听见她在旁边说话,倒吓了一跳。她道,“我爱,你在那儿想心事,所以连说话都忘嘞,我记不得这个里头可以说,‘于此可见㈠’有一句什么教训的话,等一会儿我总会想起来。”
   阿丽思道,“也许这里个没有含什么教训的话呢?”
   那公爵夫人道,“小孩子瞎说!你只要会找,无论什么里头都含着有一句‘于此可见’的教训话。”她说着就挤着阿丽思更近一点。
   阿丽思不大喜欢她挨着她那么近:第一层,因为那公爵夫人长得非常难看;第二层,因为她的高矮恰恰好把她的下巴搁到阿丽思肩膀子上,弄到她骨头里都疼得难受。但是她不愿意对她不恭敬,所以勉强忍住,她应酬着说道,“现在这槌球玩得稍微顺手一点嘞。”
   那公爵夫人答道,“是啊。于此可见——‘世界上的事情之所以行得开,是爱情的功用啊,是爱情的功用呀!’”
   阿丽思低声道,“有人说过③世界上的事情能行得开是因为人人都留意自己做着什么的功用。”
   那公爵夫人道,“啊,是啊!这就是那一样的意思,”又把她那个尖下巴在阿丽思的嫩肩膀子上钻一下说道,“于此可见——说话总要‘不以字达辞,不以辞达意。’④”
   阿丽思自己想道。“这个人真爱引用‘于比可见’‘于此可见。’”
   那公爵夫人停了一下又说道,“我猜你一定在那儿想我为什么拿胳巴抱着你的腰。我是因为有点疑惑你那个红鹭鹚的脾气。让我来试验一下,好罢?”
   阿丽思一点不在乎作这个试验。她小心地答道,“他许会咬疼你的。”
   那公爵夫人道,“这很不错:红鹭鹚和芥末一样,都会咬得人麻辣辣的⑤。于此可见——‘近猪者黑,近麦者白。’⑥”
   阿丽思道,“可是芥末不是个动物,怎么同鹭鹚比呢?”
   那公爵夫人道,“又对啦,你说话真说得好明白!”
   阿丽思道,“我想它是一种矿物。”
   那公爵夫人似乎任阿丽思说什么,她总以为然的,她道,“自然是个矿物。这儿近处有一个芥末矿,于此可见——‘所旷愈多,所学愈少。’⑦”㈡
   阿丽思没有听见末了一句话,她嚷道,“噢,我知道啦!芥末是一个植物,它样儿是不象,但是它实在是植物。”
   那公爵夫人道,“你的意见不错,于此可见——画兔画须难画耳,知人知面不知心’⑧——或者简单些说就是——‘再不要以为你自己不是对于别人所见的以为你从前的情形或是你不然也许会有过的情形相差的不是对于你所做过的对于他们似乎不同的样子。”⑨
   阿丽思很客气地道,“我想你要是把它写下来,或者我会懂一点儿;象你那样说,我一点儿也听不懂。”
   那公爵夫人得意地答道,“这算得什么,我要高兴起来,还能说得更——”
   阿丽思急忙答道,“请不用费心说得比这个再长啦。”
   那公爵夫人道,“啊!不必提什么‘费心!’我一向说的话都可白送给你。”
   阿丽思想道,“这样送礼倒便宜!幸亏他们送生日礼不都是这样送法的,”但是她没有敢把这句说响出来。
   那公爵夫人问道,“又在那儿想什么啦?”说着又拿她的尖下巴在她肩膀子上钻一下。
   阿丽思觉得有点不耐烦起来了,她就回嘴道,“我有我思想的自由。”
   那公爵夫人道,“犹之乎猪有飞的自由一样,于此可——”
   说到这里,阿丽思不懂为什么那公爵夫人的声音在句子的半当中就消失了,他膀子底下搀住的那个膀子也抖了起来了。阿丽思抬头一看,那里站在她们前头就是那位皇后,招着手皱着眉头,像雷雨风暴的样子似的。
   那公爵夫人低声弱气地开口道,“今天天气很好,陛下!”
   那皇后跺着脚嚷道,“你听着,我预先通知你。现在不是你去,就是你的头得去,而且立时立刻就给我实行!你两样拣一样罢!”
   那公爵夫人拣了第一样,登时就去了。
   那皇后对阿丽思道,“咱们接下去玩球罢。”阿丽思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慢慢地跟着她回到那球场里去。
   其余的客人就利用皇后到别处去的时候到树荫底下歇歇,但是他们一看见她来,就连忙跑回球场里去,那皇后只告诉他们再迟一片刻她们的性命就难保。
   她们玩球的时候,那皇后总是不住嘴地同他们吵嘴,不是嚷,“砍掉他的头!”就是嚷,“砍掉她的头!”定了死罪的人就交给兵拘禁起来,这兵就得要走开,不能再做球门,所以过了差不多半点钟,一个球门也没有得剩下来了,那些玩球的人说是除了那皇帝,皇后,和阿丽思以外其余的都定了死罪拘禁起来了。
   那皇后也就停了下球,气喘喘地对阿丽思道,“你看见素甲鱼没有?”
   阿丽思道,“没有,我连知道都不知道素甲鱼是件什么东西。”
   那皇后道,“那就是用来做素甲鱼汤⑩的鱼。”
   阿丽思道,“我从没看见过也没听见过这么样东西。”
   那皇后道,“那么就跟我来,叫他来告诉你他的故事。”
   她们一同走去的时候,阿丽思听见背后那皇帝对大家低声地说道,“你们都赦嘞!”阿丽思想道,“好,这倒是个好事情!”因为她看见那么些人被那皇后定了死罪,心上很不好受。
   她们俩一会儿就走到一个骨勑凤⑾㈢的跟前,它在太阳里熟睡着。那皇后道,“起来,你这懒东西,领这位姑娘去看素甲鱼,听他的故事,我得要回去监督他们杀人去。”说着她就走了去,留着阿丽思一个人同那骨勑凤在那里。阿丽恩不大喜欢那个畜牲的样子,但是比较起来,有得去追那野蛮的皇后,还不如就同那东西在一块儿。所以她就等着。
   那骨勑凤坐了起来,把眼睛搓了一搓;对着那皇后瞧,一直到她走到看不见,它就自己格格地笑起来。它一半对自己一半对阿丽思道,“这才好玩呢!”
   阿丽思道,“什么东西好玩儿?”
   那骨勑凤道,“哼,她——她自己在那儿做梦,那些事情:你知道,他们从来没真杀过人。咱们来罢!”
   阿丽思跟着它走,一头想道,“这儿大家都喜欢说,‘来罢!’我一辈子从来没有过象这样地被人家差来差去的,从来没有过!”
   他们走了不多路就看远处那个素甲鱼,很悲伤很孤凄地坐在一个小石崖上;他们走近了一点,阿丽思都听得见他叹气,叹到肠子都要断似的,她很可怜他。她问那骨勑凤道,“他为了什么事情那么苦啊?”那骨勑凤就好像背它刚才说的一样似的答道,“他自己在那儿做梦,那些忧愁:你知道,他从来没有过真忧愁的。咱们来罢!”
   所以他们走到那素甲鱼跟前。那素甲鱼睁着泪汪汪的眼睛瞧他们,也不说话。
   那骨勑凤道,“这儿小姐,她要知道你的历史,她很想要!”
   那素甲鱼很粗着嗓子象闷着气地道,“我来告诉她,坐下来,你们俩都坐,不等到我说完了别做声。”
   她就坐下来,等了好几分钟也没有人说话。阿丽思对自己想道,“他这样总不起头说,我到不懂几时才会说得完呢?”但是她还耐心地等着。
   到了后来,那素甲鱼长叹道,“唉,想当初,我还是一个真的荤甲鱼⑿呀!”
   这两句说完了又是半天不响,只听见有时候那骨勑凤“嗝儿!嗝儿!”地打冷嗝,和那素甲鱼不停地哭泣。阿丽思几几乎要站起来说“先生,多谢您讲您的有趣的故事,”但是她觉得一定不会底下一点别的都没有的,所以她还是静坐着。
   又等了一大会儿,那素甲鱼稍微镇定一点,但是哭也还有时候唏唏嘘嘘地哭。他接着道,“我们小的时候到海里去进学堂。我们的先生是一个老甲鱼——我们总叫他老忘⒀。”
   阿丽思问道,“他是个什么王,你们会叫他老王呢?”
   那亲甲鱼怒道,“我们管这老甲鱼叫老忘,因为他老忘记了教我们的工课。你怎么这么笨?”
   那骨勑凤也顺着说道,“你问到这么傻的话,羞也不怕的?”说着就和那素甲鱼静坐着瞅着阿丽思,使得她觉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到后来那骨勑凤对那素甲鱼道,“说下去啊,伙计!别整天整夜地想啊!”他就接着说:
   “是啊,我们到海里去进学堂,虽然你也许不信有这事,但是——”
   阿丽思插嘴道,“我又没说我不信你!”
   那素甲鱼道,“你说的。”
   阿丽思还没来得及回答,那骨勑凤就对她道,“你别多嘴啦!”那素甲鱼接着说下去:
   “我们受的是最好的教育——真的,我们天天都有课的——”
   阿丽思道,“我也曾经天天上过学堂,你也用不着那样希奇。”
   那素甲鱼急问道,“有另加的选科吗”?
   阿丽思答道,“有,我们学法文和音乐。”
   那素甲鱼道,“还有学洗衣吗?”
   阿丽思生气道,“自然没有!”
   那素甲鱼得意地道,“啊!那么你那个并不是一个好学堂。在我们的学堂里,在帐单的末了儿总写着‘法文,音乐,还有洗衣——另外收费⒁。’”
   阿丽思道,“你们都住在海底里大概不大用得着洗衣裳罢?”
   那素甲鱼道,“唉,我实在是学不起。我就只有力量学了普通科。”
   阿丽思道,“那里头有什么呢?”
   那素甲鱼答道,“‘练浮’和‘泻滞;’此外就是各门的算术——‘夹术,’‘钳术,’‘沉术,’和‘丑术。’”⒂
   阿丽思就造次地问道,“我从没听见过‘丑术。’那是什么呢?”
   那骨勑凤举起两只爪子惊奇道,“从来没听见过‘丑术’!你大概知道‘美术’是什么,我想?”
   阿丽思犹豫地道,“我知道,就是使得东西——变成——好看的法子。”
   那骨勑凤接着道,“好,那么,你要是不懂‘丑术’是什么,你一定是傻子。”
   阿丽思觉得那骨勑凤不喜欢她再追问,所以她就回头问那素甲鱼道,“你们还得要学什么呢?”
   那素甲鱼屈爪⒃数着道,“还有就是‘里湿’⒄‘上骨里湿,’‘中骨里湿,’和‘边骨里湿,’这是问‘底里’一块儿学的;还有就是‘涂化,’那个涂化先生是一个墨鱼,每礼拜来一回;他教我们‘尖鼻化’‘水菜化’和‘油化。’”
   阿丽思道,“这是什么呢?”
   那素甲鱼道,“唉,可惜我不能做给你看。我的唇边里的油不够。这个骨勑凤也从没有学会⒅。”
   那骨抽凤道,“是因为没有工夫,我请的到是个有点古风的先生。他是一个老螃蟹,他真是个螃蟹。”
   那素甲鱼道,“唉,我从不去找他教的,人家总说他教的是腊钉和稀腊⒆。”
   那骨勑凤道,“唉,是啊,是啊!”他说着就和那素甲鱼同时把爪子捧着脸。
   阿丽思连忙想别的话来打插道,“那么你们一天上多少课呢?”
   那素甲鱼道,“是啊!是有多少。头一天十个钟头,第二天九个钟头,第三天八个钟头,是这么样下去的。”
   阿丽思道,“这到是好古怪的法子!”
   那骨勑凤说道,“所以人家才说工课有‘多少’啊。因为是先多后少的。”⒇
   这倒是阿丽思从没想到的新意思。她想了一会儿再说道,“那么第十一天一定放假嘞?”
   那素甲鱼道,“自然是的咯。”
   阿丽思就追着问道,“那么你们到了第十二天怎么办法呢?”
   那骨勑凤就很决意地道,“我想现在说工课说够嘞,对她讲点游戏罢?”
  
   ————————
   编者注
   ① 按原文义为“假海龟”。
   ② 此句和下句(以及本章题目)的译文都与原文有些距离(原文是说醋让人变得酸溜溜的,春黄菊让人变得刻薄;本章标题则是“假海鱼”),这是译者当年(六十多年前)有意识选用的一种试验性翻译方法。
   ③ 指公爵夫人本人,见第六章她和阿丽思的对话。
   ④ 此处原文为Take care of the sense,and the sounds will take themselves,系套用成语Take care of pence,and the pounds will take themselves(节省便士,英镑自至)。译文较难表达此种文字游戏。现在的译文似考虑到了谐音(字,辞,士)。
   ⑤ 原文bite为双关语,既有“咬人”义,又有“味辣”义。
   ⑥ 原文为成语,多译作“物以类聚”,亦可直译为“羽毛相同的鸟总聚在一起。”
   ⑦ 原书根本没有印注释——肖毛注。
   ⑧ 按原义可直译为:“别人觉得你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你就做个什么样子的人”。
   ⑨ 这是一句绕口令,较难懂,按其文义或可译作:“不要以为你自己不是别人眼中认为你是的那种人,你过去是怎么一个人或者可能是怎么一个人,也不见得就不是人家在那以前认为你不是的那么个人”。
   ⑩ 按原文为“假海龟汤”,一般用小牛肉代替海龟肉,故称“假海电汤”(译文作“素甲鱼汤”)。也正出于这一原因,插图画家把“假海龟”(素甲鱼)画成牛头牛尾(见后文插图)。
   ⑾ 意译应为“鹰头狮身怪”。牛津大学三一学院采用此怪作为该学院的纹章图象,鹰头狮身怪(赵先生按音译作“骨勑凤”)在本书中说话语无伦次而蛮横武断,更不讲语法规则。所以,这一章节似乎也意在讽刺。
   ⑿ 意为“真”甲鱼。
   ⒀ 原文为Tortoise(乌龟),与laught us(教我们)谐音。此处译作“老忘”,以下几句话均由此双关语引起,译文虽与原文有距离,但也是译者别具匠心的一种翻译实验。
   ⒁ “法文,音乐,洗衣——另外收费”,常见于当时英国一般寄宿学校的收账单。”洗衣”指学校包洗学生的夜服,另外收费。
   ⒂ 此句原文都用双关语:Reeling和Writhing实际指Reading和Writing(读和写),ambition指addition(加法),distraction指subtraction(减法), Uglification指multiplication(乘法),devision指division(除法)。请读者注意此处妙趣横生的译文(用“夹”、“钳”,“沉”、“丑”来代替“加减乘除”,等等),而且所用“浮”、“沉”、“夹”,“钳”,“丑”等字都与海生动物的生活习惯有关系,故而从艺术欣赏的角度来讲堪称妙译)。
   ⒃ 按原文又亦可译怍“用鳍一个一个地数着”。
   ⒄ 为“历史”的谐音,以下谐音分别为“上古历史”、“中古历史”、“地理”、“图画”、“铅笔画”、“水彩画”、“油画”等,不难理解。原文的谐音分别为:mystery-history,geagogrphy-geography,drowling-drawing,stretching-sketc hing,fainting in coils-painting in oils。 此处译文未死扣原文,而是采用了灵活的译法。
   ⒅ “唇边的油不够”,紧扣上文“油化”,原文为stiff(关节僵硬)是扣原文上文所说fainting in coils(绕圈子昏倒)等费力的动作。
   ⒆ 原文以laughing(大笑)代Latin(拉丁语),以grief(伤心)代Greek (希腊语),译文则采用“腊钉”和“稀腊”的谐音。
   ⒇ lesson(课程)和Lessen(减少)谐音。
  
   -------
   肖毛注
   ㈠ “于此可见”:原文是“the moral of that is”,也就是“这里有什么寓意”的意思,估计是为了突出公爵夫人的“拽”文,赵先生才将它翻译得这么“文雅”。
   ㈡ “所旷愈多,所学愈少”:既然没有注释,我就自己猜。这句话的原文是:“The more there is of mine, the less there is of yours”,直译应为:“我[得到]的越多,你[得到]的越少”。这里,“我的”一词是mine,在英文中,它还有“矿”的意思。所以,这还是一句由双关语引发的玩笑话。赵先生的译文,也是开玩笑的意思,但却是从中文的角度而言。
   ㈢ “骨勑凤”:这个词的原文是“gryphon”,从字面发音看,这里赵先生采用了音译。在英文中,这个词指希腊神话中的“狮鹫”,一种半狮半鹫,带有鹰头狮身的有翅怪兽,也写作griffon或gryphon。
  
  
   第十章 龙虾的四对舞
  
   那素甲鱼又长叹了一阵子,拿他的爪子背抹着他的眼睛。他瞧瞧阿丽思,想要说话似的,可是过了一两分钟,他哭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骨勑凤道,“就同他骨头卡在嗓子里一样。”说着他就把那素甲鱼的身子摇幌摇幌,在她背心上槌两槌。过了好一会儿,那素甲鱼的嗓子回复过来了,他就还是眼泪直流地说道,“你没有在海底里住过多少罢?”——(阿丽思道,“我没有”)——“或许连一个龙虾也没人给你介绍过罢”——(阿丽思几乎说出来,“我曾经尝过——”可是她连忙自己止住,就回了一声,“没有,从没有过,”)——“所以你再也想不到龙虾跳四对舞①有多么好玩!”
   阿丽思道,“是吗?这是什么样子的跳舞呢?”
   那骨勑凤道,“是这样的?你们先在海边上站齐了成个“一”字。———”
   那素甲鱼嚷道,“排‘二’字!还有海豹,甲鱼,鲑鱼,什么的呢;回来你还得要把所有的海蜇赶开了让我们地方。——”
   那骨勑凤插嘴道,“这个平常总要好一大些时候才赶得清。”
   那素甲鱼接着说,“往前进两回——”
   那骨勑凤风嚷道,“各人搀着一个龙虾做舞伴!”
   那素甲鱼道,“那自然。往前进两回,同舞伴定脚步——”
   那骨勑凤就接下去道,“交换龙虾,照一样的次序退回原位。”
   那素甲鱼接着说道,“你知道,到这时候你就对着海里头尽力地扔那些——”
   那骨勑凤就起来接着上句嚷道,“龙虾!”
   “扔得远远的——”
   那骨勑凤又尖声叫道,“浮水出去带它们!”
   那素甲鱼狂眺着嚷道,“在海里翻一个斤斗!”
   那骨勑风叫道,“再交换龙虾!”
   那素甲鱼道,“回上岸来,“又忽然低下声音来道,“这就是这个跳舞的第一出。”说完了这两个方才一直象疯子似的狂跳的畜牲,又很忧愁地静坐下来,对着阿丽思瞧。
   阿丽思胆小地说道,“这一定是个很雅致的跳舞。”
   那素甲鱼道,“你喜欢看一点儿吗?”
   阿丽思道,“是,很想。”
   那素甲鱼对那骨勑凤道,“来,咱们来试试那第一出!咱们就是没有那些龙虾也能行的,你知道。咱们谁唱呢?”
   那骨勑凤道,“唉!你唱,我把字都忘记啦。”
   他们俩就正正经经地围着阿丽思跳舞,时时刻刻走得太近了就踩到她的脚趾头,一头跳着,就一头拿爪子拍板,同时那素甲鱼就很慢很愁地唱道:
  
   黄蟹②对着蜗牛说,“赶快走!”
   有个鲤鱼追着来,咬我手。
   看那些龙虾甲鱼大家活泼鲜跳地一齐到,
   排列在沙滩等你到了一齐跳!
   问你来吗,来罢,来吗,来罢,来吗一齐跳。
   劝你来吗,来罢,来吗来罢来罢一齐跳!
  
   等到他们送龙虾,咱们退,
   退不及就进出洋,也有味。”
   但是那蜗牛斜眼答道,“太远!太远!跑不动。”
   谢了那黄蟹,只得怨恨自己不中用。
   自己不能,不肯,不能,不肯,不能动。
   所以不能,不肯,不能,不肯,不肯动。
  
   他的黄壳朋友道,“别怕远。
   你不知道路过半,就觉短?
   离开了英国海岸法国就一里一里地望着到——那么你何必灰
   心,蜗牛,还是跟来一齐跳。
   问你来吗,来罢,来吗,来罢,来吗一齐跳?
   劝你来吗,来罢,来吗,来罢,来罢一齐跳!”③
  
   阿丽思道,“这个跳舞看看真有趣儿,”(其实她很愿意他们已经跳完了。)“而且那首黄蟹的歌儿唱得真好玩儿!”
   那素甲鱼道,“说起那黄蟹它们——你看总看见过的,不是吗?”
   阿丽思道,“看见过,我常看见过它们在大海碗④——”她连忙止住嘴。
   那素甲鱼道,“我不知道大海湾是什么地方,不过你既然常看见它们,你自然一定知道它们是什么样子。”
   阿丽思想着道,“我想我记得它们的尾巴盖不多弯到嘴里——而且它们浑身都带着面包屑子。”
   那素甲鱼道,“你说那面包屑子都不对啦,你想在海里头要是在它们那么光滑的背上放了面包屑子还不都给浪头冲掉嘞吗?不,它们的尾巴在嘴底下是有这事的;这是因为——”
   说着那素甲鱼打了一个呵欠,闭了眼睛,对那骨勑凤说道,“你去告诉她为什么原因罢!”
   那骨勑凤就道,“那都是因为它们总是要跟那些龙虾一齐跳舞。所以它们也被人家丢在海里去。所以它们得要掉得很远。所以它们把尾巴都压在嘴底下。所以它们的尾巴从此就伸不直了。就是这个原因。”
   阿丽思道,“多谢你。这个真有意思。我从前从没知道这么些黄蟹的事情。”
   那骨勑凤道,“要是你喜欢听,我还能告诉你别的呢。你知道不知追它为什么叫黄蟹?”
   阿丽思道,“我倒从没有想到过。是为什么呢?”
   那骨勑凤很恭而敬之地答道,“因为它能用来刷鞋。”
   阿丽思简直被他说胡涂了。她就莫明其妙地顺着说道,“能用来刷鞋!”
   那骨勑凤道,“我问你,你的鞋怎么会亮的,你使什么叫它发亮的?”
   阿丽思低头瞧瞧她的鞋,又想了一会儿再答道,“我想这是用黑鞋油擦的。”
   那骨勑凤就用着深沉声气道,“谁听见过黑蟹油,在海底里的鞋都是用黄蟹油刷的。⑤现在你知道了罢?”
   阿丽思就追着问道,“那是用什么做的呢?”
   那骨勑凤有点不耐烦地答道,“自然是蟹黄和蟹油咯!⑥这个随便哪个小蟹儿都会告诉你的。”
   阿丽思心上还惦记着那首歌。她说道,“要是我做了那黄蟹,我就会对了那鲤鱼说,‘请你留在后头,我们不要你跟我们来!”
   那素甲鱼道,“它们不能不让它们跟来的。凡是有点见识的黄蟹,不会没有鲤鱼就到那儿去的。”
   阿丽思听了非常诧异道,“真的没有鲤鱼就不走吗?”
   那素甲鱼道,“自然不会走。你想,假如有个黄蟹来找我,对我说它要旅行上哪儿去,我第一句就要问它,‘你有什么鲤鱼?”
   阿丽思道,“你要说的不是理由⑦呢?”
   那素甲鱼有点生气道,“我本来说的就是末!”那骨勑凤连下去道,“来让我们听听你的游历。”
   阿丽思有点踌躇地道,“要告诉你们我的游历,我只能打今儿早晨说起;可是我不能讲以前的事情,因为昨天我不是我,我是个别人。”
   那素甲鱼道,“你这个得要解释解释明白。”
   那骨勑凤等不及地道,“不要,不要,先讲游历。解释总要费掉那么许多时候。”
   所以阿丽思就告诉它们自从看见那白兔子时候起的经验。她起初还觉有点不好意思,因为那两个畜牲一边一个地挨着她那么近,把眼睛和嘴都张得那么开。但是到后来她慢慢地胆大了些了。它们俩听的一点声也不做,一直听到她对那毛毛虫背,“威廉师傅你这么老,”背得一个字都不对的时候,那素甲鱼就缩了一长口气说道,“这真古怪。”
   那骨勑凤道,“这真古怪得不能再古怪嘞。”
   那素甲鱼一头想着又说道,“背得一个字都不对!我倒喜欢再叫她背点什么来听听看,叫她背!”说着就瞧那骨勑凤一眼,好象以为它有使唤阿丽思的权柄似的。
   那骨勑凤就说道,“站起来背‘听见懒子在那儿说。’”
   阿丽思想道,“这些畜牲真喜欢使唤人家,老叫人家背书!我就算马上就上了学堂,也不过这样儿。”但是她仍旧站了起来背,可是她脑子里想来想去尽是些龙虾跳舞歌,弄得她自己也不晓得背出来些什么,那些字背出来都是很古怪的:
  
   “听见龙虾在那儿说,
   ‘你们把我炒得面红耳热嗓子渴。
   给我喝点糖醋汤,
   我的头发就能刷得光。’
  
   捆上腰带扣上纽,
   拿他鼻子就把脚尖朝外顶着走,⑧
   犹如鸭子眼睛皮,
   能把爪甲修得一样齐。”
   ……⑨㈠
  
   那骨勑凤道,“这个同我小时候听见的两样的。”
   那素甲鱼道,“我听是一点没听见过,不过我觉得那些话一点儿都不通。”
   阿丽思没有话说,她坐了下来把手捂住了脸,心上想不晓得几时会再有日子事情同平常一样了。
   那素甲鱼道,“我愿意你把那诗解释解释。”
   那骨勑凤连忙道,“她不会解释。接下去背下一首罢。”
   但是那素甲鱼仍旧固执地问道,“他那脚尖儿是怎么的呢?我倒要问你他怎么能拿鼻子顶到脚尖儿上呢?”
   阿丽思道,“脚尖朝外是跳舞的第一步的姿势。”但是她自己也觉得一点儿都不明白那些瞎说的话。她盼望还是换点别的话来谈罢。
   那骨勑凤又急着催道,“接下去背底下的,头一句是‘走过他家花园门。’”
   阿丽思虽然明明知道背出来一定又是都错的,但是她不敢违拗,她就抖着声音背:
  
   “走过他家花园儿门,
   我就睁着左眼往里瞧有什么人。
   看见一匹鹰头猫,
   同个蛤蛎在那儿分肉包。”⑩㈡
  
   那素甲鱼插嘴道,“背这些呜哩八怪的不道的东西干嘛?你又不一头背一头解释你的意思给我听。在我听见过的东西里头,再没有象这么样不通的嘞!”
   那骨勑凤也道,“不错,我也以为你是不用背罢。”(阿丽思本来巴不得他们让她不背。)
   那骨勑凤又道,“咱们再来一出龙虾跳舞,好吗?不然,就请素甲鱼再唱个歌儿给你听,还是怎么样?”
   阿丽思热心地道,“那么,要是承素甲鱼的好意,就请他再来一个歌儿罢。”阿丽思说得这么在乎的神气,使得那骨勑凤有点看不起她的审美眼光的气味。他道,“哼!天下人各种各样的嗜好的古怪,没有人会料得到的!伙计,你给她唱一个‘甲鱼汤’好罢?”
   那素甲鱼长叹了一声,就一半呜呜咽咽地唱了这么一个歌:
  
   “体面汤,浓又黄,
   盛在锅里不会凉!
   说什么山珍海味,哪儿有这么样儿香。
   半夜起来喝面汤,体面汤!
   半夜起来喝面汤,体面汤!
   涕洟糜餍汤!
   涕洟糜餍汤!⑾㈢
   半夜起来喝面汤,体面汤!
   涕漓涂卤汤!
  
   体面汤,黄又烫,
   鱼翅燕窝比不上!
   谁不肯为了这味儿弄到破家荡——
   破家荡产叫碗汤,俩子儿汤!
   破家荡产俩子儿汤,体面汤!
   涕洟糜餍汤!
   涕洟糜餍汤!
   天亮起来喝面汤,体面汤!
   啼哩吐噜唏哩呼噜汤!”
  
   那骨勑凤嚷道,“再唱一遍尾声!”那素甲鱼刚要起头,忽然听见远处来一声“开审啦,案子要开审啦!”
   那骨勑凤道,“来罢!”说着就拉了阿丽思的手不等那素甲鱼唱完就走。
   阿丽思跑得气喘吁吁地问道,“审什么案子啊?”但是那骨勑凤只答一句“快来”,跑得更快一点,只听见后头跟来的轻风里送来的越听越远的:
  
   “半夜起来喝面汤,体面汤!
   半夜起来喝面汤,体面汤!
   涕洟糜餍扬!
   涕洟糜餍汤!”⑿
  
   —————
   编者注
   ① 四对舞是一种由四对舞伴组成的集体方形舞,流行于当时。
   ② 原文为whiting(牙鳕),下行的鲤鱼在原文中作porpoise(海豚)。此处译文(包括一些诗句)不拘一格,似应从译文的整体风格上加以理解。
   ③ 此打油诗模仿英国诗人霍威特(Mary Howitt,1799~1888)的一首诗《蜘蛛和苍蝇》(“The Spider and the Fly”。)
   ④ 原文为“din-”,是“dinner”(正餐)一词没有说完。
   ⑤ 此处又为双关语,原文用whiting的一词二义(牙鳕,刷白),译文则用“黄蟹(鞋)油”谐音。
   ⑥ 原文亦为双关语:eels(鳗鱼)和heals(鞋跟)谐音;soles则有二义:一为“鳎鱼”,一为“鞋底”。
   ⑦ 原文利用porpoise和purpose(目的)谐音,译文则用“鲤鱼”和“理由”谐音。
   ⑧ 英国神学家和作家伊·瓦茨(Isaac Wates,1674~1748)写过一首题为《懒汉》(“The Sluggard”)的诗,此处的诗是有意模拟的插科打诨之作。
   ⑨ 以下四行诗缺译文,为保持赵先生译著的原貌,未补译。
   ⑩ 此处译文与原文有距离,且未译完,这可能是因为译者觉得没有必要全译,仅译几句就足以表达故事情节和气氛了。
   ⑾ 快读时的音仍为“体面汤”,参见“译序”。
   ⑿ 此处以字体的由大变小表示歌声愈来愈远愈来愈轻了。
  
   -----
   肖毛注:
   ㈠ 这里没有译出的四句,原文如下:
   When the sands are all dry, he is gay as a lark,
   And will talk in contemptuous tones of the Shark:
   But, when the tide rises and sharks are around,
   His voice has a timid and tremulous sound.
  
   人文社的张晓路译本说,初版无此四句,它们是后来的版本增加的,并将其译为:“沙子已干,/他快活得像云雀一般,/还用轻蔑的口气把鲨鱼谈。/潮水涨,鲨鱼四周转,/他的声音又胆怯又发颤。”
   这种翻译比较准确,但已经不很好玩了。勉强顺着赵先生的译文路子,翻译如下:
   龙虾活像大海鸥,/飞到沙滩上抖着须子笑话鲨鱼丑。/鲨鱼呼啦游过来,/龙虾吓得嘴巴眼睛全发白。
  
   ㈡ 后面缺的几句是:
   The Panther took pie-crust, and gravy, and meat,
   While the Owl had the dish as its share of the treat.
   When the pie was all finished, the Owl, as a boon,
   Was kindly permitted to pocket the spoon:
   While the Panther received knife and fork with a growl,
   And concluded the banquet by--
  
   人文社的张晓路译本说,初版无这几句,它们是后来的版本增加的,并将其译为:“豹子吃饼皮儿、肉汁儿和肉馅儿,/猫头鹰那份儿就只剩下了那只盘儿。/馅饼吃光,勺子做奖赏,/猫头鹰欣然往口袋里放;/而豹子叫着把刀叉装,宴会结束后……”
  
   这里,模仿赵先生的口气,试译一下:
   蛤蛎得馅又得皮,/鹰头猫分得勺和盘儿。/蛤蛎夹住刀和叉,/肉包宴席开完啦……
  
   ㈢ “体面汤,浓又黄,”:在原文中,前几句是:
   Beautiful Soup, so rich and green,
   Waiting in a hot tureen!
   Who for such dainties would not stoop?
   Soup of the evening, beautiful Soup!
   Soup of the evening, beautiful Soup!
   Beau--ootiful Soo--oop!
   Beau--ootiful Soo--oop!
  
   赵先生将“Beautiful Soup”译作“体面汤”,“Beau--ootiful Soo--oop”译作“涕洟糜餍汤”,连拖腔的处理都考虑到了,实在是绝译。
  
  
  
   第十一章 饼是谁偷的?
  
   他们到了场就看见心牌皇帝和皇后已经坐在宝座上,公堂里聚了不少陪审的,参观的等类——里头有各式各样的小鸟和畜牲,还有一全副纸牌,那个戛客站在他们前头,带着链条,一边站着一个兵看着他;在那皇帝的旁边就是那白兔子,一只手里拿着一管铜喇叭,一只手里拿着一卷羊皮纸的文件。在公堂的正中有一张桌子,上头摆一大盘的饼:做得那么好看,阿丽思看了都饿起来了。她想道,“他们还不把这案子早点儿审完它,就好分点心给大家嘞!”可是看情形一点都不象,所以她就往四面各处瞧瞧来作消遣玩。
   阿丽思从来没有到过公堂里头,但是她曾经看见在书里讲过,所以她看见那里差不多件件东西都认得,倒很得意,她对自己说道,“那一个一定是裁判官,因为他带着那么大的假头发。”
   那裁判官其实就是那皇帝,他的皇冕就戴在他假头发上头,所以看他那样子很不舒服,无论怎样,看上去总归不称。
   阿丽思想道,“那儿一定是陪审座,那十二个东西一定是陪审员。”(她只得说“东西”因为有的是鸟,有的是兽。)她把“陪审员”三个字又说了两遍,自己觉得很得意:因为她想象她那样小的女孩子很少有认得这个名词的(这也想得对),不过就是说“陪审人”也通。
   那十二个陪审员都在那里很忙地在石板上写字。阿丽思低声问那骨勑凤道,“他们在那儿干嘛?还没有开审,他们有什么可以写下来?”
   那骨勑凤低声答道,“他们在那儿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因为怕到了审判完了的时候把名字忘记嘞。”
   阿丽思出声骂道,“这些笨东西!”但是她连忙住了口,因为那白兔子喝道,“公堂里肃静!”那皇帝就把眼镜一戴,四处张望着,看是谁说话来着。
   阿丽思在那些陪审员背后偷眼瞧他们写的些什么,看见他们一个一个地都在石板上写“这些笨东西!”有一个还不知道“笨”字怎么写,问了他隔壁的陪审员才知道。阿丽思想道,“这样儿不等到审判完结恐怕他们的石板一定早就一拓胡涂嘞!”
   有一个陪审员的石笔写起来在石板上直叫,好像刀刮在玻璃窗上似的。这个自然阿丽思一定不能受的,她就走到他背后,乘个机会把他的石笔从后头一抽就抽掉了。她抽得那么快,弄到那可怜的陪审员(就是毕二爷,那个蝎虎子)觉得莫名其妙,他各处乱找也找不着,他以后就只得使一个指头在石板上写;这个一点用处都没有,因为一点写不下什么印子下来。
   那皇帝道,“传令官,把罪状宣读出来!”
   那白兔子就把喇叭
   “SOl do mi Sol——”
   吹了一下把那卷羊皮纸的文书打开来念:
  
   “心牌皇后,煮些羊肉。
   羊肉塞馅儿,米粉包面儿。①
   心牌戛客,馋得发热,
   偷皮带馅儿,不剩一半儿。”
  
   那皇帝对陪审员道,“你们定你们的判决罢。”
   那白兔子连忙插嘴道,“还不呢,还不呢!在没判决以前还有许多事呢!”
   那皇帝道,“叫那个第一个证人上来!”那个白兔子就又吹了三声喇叭传道,“第一个证人!”
   那第一个证人就是那帽匠,他走进来,一只手里拿着一个茶碗,那只手上捏着一块面包,他说道,“请陛下原谅我把这些东西带进来,这是因为他们叫我的时候,我还没有喝完我的茶。”
   那皇帝道,“你应该早喝完的,你几时起头的?”
   那时那三月兔同那惰儿鼠手搀手地也跟进来,那帽匠就瞧着那三月兔说道,“我想是三月十四起头的。”
   那三月兔道,“十五!”
   那惰儿鼠道,“十六!”
   那皇帝就对那些陪审员道,“把这个记下来。”他们就很正经地把那三个日子都写在石板上,一共加了起来,再化成先令便士。②
   那皇帝对那帽匠道,“脱掉你的帽子!”
   那帽匠回道,“帽子是我的。”
   那皇帝嚷道,“偷来的!”说着对陪审员望一下,他们立刻就写下来:“偷来的。”
   那帽匠又加一句解释道,“我留了帽子卖的,我自己没有帽子。我是个帽匠。”
   这时那皇后把眼镜子戴了起来,就瞪眼睛瞅那帽匠,他吓得脸白手脚没处呆。
   那皇帝道,“说出你的证据来,别这么害怕,再这样我就当场叫他们杀掉你。”
   这句话一点也不助那帽匠的胆子;他尽着一会儿站在这个腿,一会站在那个腿上,很不安地瞧着那皇后,他的心慌到了把面包认错了,竟把他的茶碗咬了一块下来。
   正在这个时候,阿丽思觉得有一点古怪的感觉,她先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她才知道,是她的身体又在那里长了。她先还想站起来走,但是再想一想,她又决意等着,到大到呆不下了再说。
   那惰儿鼠正挨她坐,它埋怨她道,“我愿意你别这么挤我啊,我气都有点儿透不过来嘞。”
   阿丽思很谦让地道,“我没有法子,我在这儿长着呢。”
   那惰儿鼠道,“你没有在这儿长的权利。”
   阿丽思胆大了一点说道,“别胡说,你知道你自己也长着呢。”
   那惰儿鼠道,“是可是的,但是我长起来总还有个分寸,谁象你那样长得不成话说。”他气着就起来走到公堂的那一边去了。
   这时候那皇后一直瞅着那帽匠来着。刚刚在那惰儿鼠走到那公堂的时候,她对公堂里一个官员道,“拿一张上回音乐会唱歌的人名单给我!”那帽匠一听这句话,吓得直抖,抖得把一双鞋都从脚上抖了下来。
   那皇帝道,“说出你的证据来,要不然就无论你害怕不害怕,总归要把你杀掉。”
   那帽匠声音发抖地说道,“陛下我是个穷人——我不过刚才起头喝我的茶,——喝了没有一个礼拜出头——而且说起那面包越弄越薄——而且那茶又要查夜——”
   那皇帝道,“什么东西查夜?”
   那帽匠道,“查夜先从茶起头。”
   那皇帝厉声地道,“自然茶叶是茶字起头,③你当我傻子吗?再说下去。”
   那帽匠接下去道,“我是个穷人,以后样样东西总是要查——可是那三月兔说道——”
   那三月兔就急忙地插嘴道,“我没有说!”
   那帽匠道,“你说的!”
   那三月兔道,“我不承认!”
   那皇帝道,“他不承认。这一部分不能算。”
   那帽匠道,“那么无怎么样,那惰儿鼠说的。”他说着,四面用心瞧瞧不晓那惰儿鼠也会否认不会;但是那惰儿鼠半个不字也不说,因为他又睡着了。
   那帽匠又接下去道,“自从那个以后,我就再切了一点面包,上点奶油——”
   一个陪审员问道,“但是那惰儿鼠问的什么呢?”
   那帽匠道,“那是我记不得了。”
   那皇帝道,“你一定记得,不然我就叫他们杀掉你。”
   那个苦帽匠连忙丢下他的茶碗和面包跪下一个腿求道,“陛下,我是一个穷人。”
   那皇帝道,“你的话说得真穷。”
   有一个豚鼠听了这个叫起“好”来,但是立刻就被他们弹压下去。弹压是个很重的字眼,须得要解释两句才明白。他们有一个大布袋,口上有一条收口的带子:他们把那豚鼠头先脚后地装进去,收起口来,然后坐在它上头。
   阿丽思想道,“我今儿这个也看见他们做过嘞。我常在报上看见一段审判的末尾说‘有些人想要喝彩,可是登时就被在公堂上的官员弹压下去。’我一直到今天才懂这句活的意思。”
   那皇帝道,“假如你知道的就是这一点儿,你就退下去罢!”
   那帽匠道,“我不能再下去嘞,④因为象这样我已经站在地板上嘞。”
   那皇帝答道,“那么你就坐下去。”
   还有一个豚鼠听见了又喝起彩来,也被他们弹压起来。
   阿丽思想道,“好啦,那两个豚鼠都完事嘞!现在咱们可以好一点儿嘞。”
   那帽匠很担心地看那皇后在那儿念那些唱歌人名的单子。他道,“我想还是去喝完了我的茶再说。”
   那皇帝道,“好,你去罢。”那帽匠连忙就走出公堂,连他的鞋都忘记了穿上。
   那皇后对一个官员吩咐道,“你们在门外头就把他的头去掉。”但是那官员没有走到门口,那帽匠已经跑远到看不见了。
   那皇帝道,“叫那第二个证人来!”
   那第二个证人就是那公爵夫人的做饭老妈子。她手里拿着胡椒瓶,她还没有进门阿丽思就猜出来是谁,因为近门口站的些人早就打起喷嚏出来了。
   那皇帝道,“把你的证据说来。”
   那做饭老妈子道,“我不!”
   那皇帝没有主意地对着那白兔子瞧,那兔子就低声道,“陛下得要盘问盘问这个证人。”
   那皇帝叹口气道,“唉!要是一定要我,要是一定要我——”说着把两个膀子超着,对那做饭老妈子皱着眉头,一直皱到眼睛都闭了起来,问道“肉馅的面饼⑤,是什么做的?”
   那[做饭]老妈子道,“差不多全是胡椒做的。”
   她后头又一个困来蒙东的声音道,“糖浆做的。”
   那皇后尖声大叫道,“套起那惰儿鼠的脖子来!去掉他的头!赶他外头去!弹压他!掐他!去掉他的胡子!”
   那公堂里就为了赶那惰儿鼠纷纷地乱闹了好几分钟,等到他们再定了下来,那做饭老妈子已经不知去向了。
   那皇帝放心道,“别管啦,叫底下一个证人来。”他又低声对那皇后道,“老实话说,我爱,这个证人一定得你去盘问他罢。我问得头都疼嘞!”
   阿丽思瞧着那白兔子在名单上找,心上很急得要知道底下一个证人不晓得是什么样子,“因为,”(她想道)“他们弄到这会儿,其实还没有得到什么证据呢。可是你想她诧异不诧异——她听见那白兔尽力尖声地居然大叫道“阿丽思!”
  
   ------
   编者注
   ① 此处译文与原文略有距离,这是赵先生的一种大胆尝试,不是常规译法。
   ② 英国旧币制,一英镑等于20先令,一先令合12便士,特别不方便(现已改为十进制),此处有讽刺意。
   ③ 此处几句话是文字游戏,原文twinkling的首字母t既是一个字母,又是一个词“茶”(tea)的读音。译文以“查夜”代替“茶液”的方法完成了对这一“不可译”的文字游戏的翻译。
   ④ 国王叫帽匠Stand down(退下去,离开证人席),帽匠听不懂,以为是要他把身子矮下去(down)。
   ⑤ 原文为果馅饼,详见前页注。
  
  
   第十二章 阿丽思大闹公堂①
  
   阿丽思报道,“有!”她慌张到忘了刚才几分钟她已经长得多么大了,她跳起来那么快,竟把她的裙子边带翻了那个陪审座厢,把里头的那些陪审员都倒在其余的大众的头上,他们就在那里乱扭乱爬,阿丽思看着,倒想到前礼拜她把一缸金鱼打翻了的情形。
   她很受惊似的嚷道,“哎呀,我真对不住得很!”她就赶快地捡它们起来,因为她总想到那回金鱼缸里出的事情,还隐隐约约记得要是不立刻捡起来放回陪审座厢里去,它们一会儿就会死的。
   那皇帝很郑重地说道,“现在审判还不能进行,须得要等陪审人都回到他们自己的坐位才行,”他对着阿丽思瞧着又吩咐道,“要等到个个都坐好。”
   阿丽思对那陪审座厢一瞧,看见她把那毕二爷匆忙里摆倒了,那小东西只得拿尾巴在空中很忧愁地摇幌,身子一点也动不过来。她一会儿就把它拿了出来,重新正着搁进去。她对自己道,“倒也不见得是因为有什意义在里头。我看它在这个审判里头无论倒着审正着审,没有什么大分别。”
   等到那些陪审员因为被倒了出来受惊过后精神复了原,等到他们的石笔和石板都找着了交还给他们,他们就很起劲地记这回出事的本末。就是那个蝎虎子不写,因为他受惊受得太厉害了,只得张着嘴坐着,朝着顶棚上呆望。
   那皇帝对阿丽思道,“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阿丽思道,“不知道。”
   那皇帝追着问道,“什么都不知道么?”
   阿丽思道,“什么都不知道。”
   那皇帝道,“这是很要紧的。”说着对那些陪审员看。他们听了正要写下这句话来,那白兔子插嘴道,“陛下的意思,自然是要说不要紧的。”他说的腔调是很恭敬的,可是他又皱皱眉头,又对大家做个鬼脸。
   那皇帝连忙顺着说道,“是啊,不错,我自然本来是要说不要紧,”说了自己又咕叨着,“要紧——不要紧——不要紧——要紧”——好象试试哪一个听得顺嘴一点似的。
   那些陪审员有的就写“要紧,”有的就写“不要紧。”阿丽思站得够近,可以看得出谁写哪个。但是她想道,“其实这个随便怎么写,也总归是不要紧的。”
   那个皇帝方才在他簿子里记什么东西,到这时把它放下来嚷道,“肃静!”他就在他簿子里头念道,“规则第四十二条,凡人身长过一英里高的须退出公堂。”
   大家都瞧着阿丽思。
   阿丽思道,“我没有一英里高。”
   那皇帝道,“你有。”
   那皇后加道,“差不多有两英里。”
   阿丽思道,“就是是的我也不走。而且这又有不是向来的规则,那是你刚才造出来的。”
   那皇帝道,“这是这本书里的顶老一条规则。”
   阿丽思道,“那么就应该是规则第一条。”
   那皇帝急得脸都青了起来,忙把簿子合起来。他转过头来声音发抖地对陪审员道,“你们定你们的判决罢。”
   那白兔子慌忙地跳起来说道,“陛下原谅,还有别的证据来呢。这个纸头是刚才捡着的。”
   那皇后道,“里头有什么?”
   那白兔子道,“我还没有打开它来呢。可是看样子象一封信,是那犯人写给——写给谁的。”
   那皇帝道,“自然一定是写给谁的咯。不然就变了一封不写给谁的信,这个不大有的,你知道。”
   一个陪审员问道,“上头住址是寄给谁的?”
   那白免子道,“上头并没有住址,而且外面连什么都没有写,”他说着把那纸打开,又说道,“啊?这并不是一封信:是几首诗。”
   又一个陪审员问道,“是不是那犯人的笔迹?”
   那白兔子道,“不是,不是他的笔迹,所以这才希奇呢。”(那些陪审员都做希奇的神气。)
   那皇帝道,“他一定是假学着别人的笔连写的,”(那些陪审员又都做出明白了的神气)。
   那戛客道,“陛下万岁,我并没写这个,而且他们也不能证明是我写的:末了没有名子签在上头。”
   那皇帝道,“要是你没有签名,这罪更大。你一定是因为要做什么坏事,不然你为什么不象一个好好的诚实的人把名字签在上头?”
   说到这里满堂都是拍手的声音;这是那一天那皇帝第一回说出真聪明的话出来。
   那皇后道,“不错,这个证明是他的罪。”
   阿丽思道,“这个一点儿也不证明什么罪!你看,你连里头说的是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那皇帝道,“把它念出来!”
   那白兔子就戴起眼镜子来,他问道,“陛下万岁,我得从那儿念起呢!”
   那皇帝很郑重地答道,“从起头的地方起,一直到完的地方完,念完了然后再停止。”
   那白兔子就念道:
  
   “他们说你见过她,
   曾经对他提起我,
   说我品行并不低,
   就是怕水又怕火。
  
   他说我早已经走,
   (我们知道有这话;)
   要是她总不放手,
   你想自己多可怕?
  
   她们拿三我拿七,
   你给我们二十一。
   你还他来她还你,
   其实它们是我的。
  
   假如万一她同我,
   搅在里头无法可——
   他们望你帮个忙,
   还叫我们得其所——
  
   她还没有发疯前,
   你们总是讨人嫌,
   碍着他同她同它,
   弄得我们没奈何。
  
   她同他们顶要好,
   别给她们知道了。
   你我本是知己人,
   守这秘密不让跑。”
  
   那皇帝搓着手道,“我们看见的证据里头,这个是顶要紧的;所以现在好比陪审员断定——”
   阿丽思这几分钟里头已经长得这么大,她一点也没有顾忌地插嘴道,“他们里头要有谁能解释它,我给他半个先令。据我看起来,里头半点意思都没有。”
   那些陪审员就都在石板上写:“据她看起来,里头半点意思都没有,”但是他们没有一个想想怎么解释那纸。
   那皇帝道,“要是里头没有意思,那就可以省掉没有底的麻烦。你们想,咱们也可以用不着找什么意思出来。然而,我想倒也不一定,”他说着把那首诗摊在他腿上,用一只眼睛瞅着,又道,“我好象看见里头到底是有点意思,‘就是怕水又怕火。’”他就对那戛客问道,“你会游水吗?”
   那戛客很愁地把头一摇,说道,“看我样子象会吗?”(你想他怎么会?本来是纸做的牌。)
   那皇帝道,“这点还不错,让我看底下的,”他就咕叨着道,“‘我们知道有这事——’哼,这自然是那些陪审员;‘她们拿三我拿七,你给我们二十一——’哼,这一定是说他们把那些饼用到哪里去了,你想——”
   阿丽思道,“但是底下又说‘你还他来她还你’呢!”
   那皇帝大得意地道,“哈,对啦,不就这些东西吗?”说着就指着盘里那些饼。“再也没有这个更明白嘞。而且底下又是说——‘她还没有发疯前——”(他对皇后说道)“我爱,你从来没有发疯的,我想?”
   那皇后大怒道,“从来没有!”说着就拿—个墨水瓶对着那蝎虎子丢过去。(这不幸的毕二爷因为他用手指在石板上写不出什么印子出来,早就停了笔——停了指;可是现在他又连忙起首写起来,就用着从他脸上流下来滴在他手上的墨水,倒也支持了好一下工夫才用完。)
   那皇帝道,“那么这句话就不关风,②”说着就带着笑脸对大家瞧一周。公堂里头一点声息都没有。
   那皇帝生气道,“这是一句双关的笑话。”大家就“哈哈哈”笑了三声。
   那皇帝道,“让陪审员定他们的判决罢!”(这差不多是他今天第二十回说这话了。)
   那皇后道,“不要,不要!先定罪——后断案子。”
   阿丽思很响地道,“胡说八道!先定罪,这算什么话!”
   那皇后气得脸都紫了起来对阿丽思道,“你不许多嘴!”
   阿丽思道,“我偏要!”
   那皇后拼命大嚷道,“砍掉她的头!”一个人也不动。
   阿丽思现在已经长到原来那么大了,也不怕了,她对他们道,“谁在乎你们?你们还不就是一副纸牌!”
  
   正说着那全付的纸牌都腾空起来飞下来打在她身上:她一半害怕地一半生气地急叫一声,拿两只手去要挡掉它们,——睁眼看看,她自己还是睡在那河边上,把头还枕在她姊姊的身上,她姊姊方才在那里挥掉些从树上落在阿丽思脸上的干叶子。
   她姊姊道,“醒来,好妹妹!你怎么睡得这么长啊!”
   阿丽思娇声地道,“嗳呀,我做嘞一个真奇怪的梦。”她就把她所能记得的离奇的经验(就是你才在这书里念完的)一五一十地对她姊姊讲一遍,她姊姊出神地听着,听完了对她亲个嘴,说道,“唉,真的,妹妹,真是个好奇怪的梦:可是你快跑回家去喝茶罢,快不早啦。”所以阿丽思就站起来往家里跑去,一头跑着一头还恋恋不舍地回想那场梦真多么离奇有趣儿。
  
   但是她的姊姊到她走了过后还静坐在那里,把手撑着头,望着那下山的太阳,心上想着阿丽思和她的离奇的经验,一直到她自己也觉得仿佛是梦游到奇境里似的,这就是她所梦见的:
  
   她先梦见的是小阿丽思自己;又在那里拿一双小手儿抱着膝盖,拿一双清秀可人的眼睛望着她的眼睛——她都能听见阿丽思说话的腔调,而且能看见她把头那么一扭的可爱的样子——因为她的长头发给风一吹总是要跑到她眼睛里去——这姊姊听了又听,好象听见她四围都是她妹妹梦见的许多人人物物的声音。
   那白兔走了过去就使得她脚底下的长草响起来;那个受惊的老鼠在近旁的池塘里溅着水逃走,她听见那三月兔同他朋友坐在永远不完的茶会桌上茶碗叮当的声音,和那皇后的尖利的声音定她请来的些不幸的客人的死罪,又看见一回那猪小孩子在那公爵夫人的身上打喷嚏,四面锅盘碗碟乱飞;又听见一回那骨勑凤的尖嗓子,那蝎虎子的石笔急嘎急嘎的叫,那被“弹压”的豚鼠的闷气的声音,好象空中满处都是,还有远处轻风送来的那苦命的素甲鱼啼泣的声音。
   她就这么坐着,半信自己也好象入了奇境,可就是她明知道只要把眼睛一睁,就样样又变回成无味的凡世界——那草的响声不过就是风吹来的,那池子里水波的声音不过就是风吹苇子激荡出来的——那些茶碗的声音就变成羊铃汀格儿的声音,那皇后的尖喉咙就变成牧童的叫子——还有那小孩子的喷嚏,那骨勑凤的高叫,和别的各种各样的奇怪的声音,都就变成(她知道会变成)那边一个田庄上忙乱的声音——再有那远处的牛叫就会代替那素甲鱼啼泣的声音。
  
   最后来,她又想像同是她这一个小妹妹,日后自己也长成一个女人;想像她成年以后一生总是保存她小时候天真烂漫的心肠;想像她围着一群别的小孩子,也来拿离奇的故事讲到他们的眼睛里也都个个出神起来——真是!也许讲的就是自己多年的梦游奇境的故事呢;而且想像到将来她一定真能够同愁他们孩子们的小愁儿,同乐他们孩子们的小快乐,总还常常恋记着她自己小时候的情景,和那些快活的夏季天。
  
   ——————
   编者注
   ① 原义为“阿丽思的证词”。
   ② 原文上面一句谈发“疯”(had a fit)和此句的fit(fit you,与你无关),为同词异义,双关语。译文以“疯”和“风”两个同音字来代替。
  
   22:42 05-4-21肖毛校完
這是淚花晶瑩的世界,然而是美麗的
Posted: 2005-05-02 19:56 | 3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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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译者序
  
   会看书的喜欢看序,但是会做序的要做到叫看书的不喜欢看序,叫他越看越急着要看正文,叫他着序没有看到家,就跳过了看底下,这才算做序做得到家。我既然拿这个当做作序的标准,就得要说些不应该说的话,使人见了这序,觉得它非但没有做,存在,或看的必要,而且还有不看,不存在,不做的好处。
   《阿丽思漫游奇境记》是一部给小孩子看的书。在英美两国里差不多没有小孩没有看过这书的。但是世界上的大人没有不是曾经做过小孩子的,而且就是有人一生出来就是大人,照孟夫子说,大人的心也同小孩子的一样的,所以上头那话就等于说英国人,美国人,个个大人也都看过这书的。但是因为这书是给小孩子看的,所以原书没有正式的序。小孩子看了序横竖不懂的,所以这个序顶好不做。
   《阿丽思漫游奇境记》又是一部笑话书。笑话的种类很多,有的是讥刺的,例如法国的Voltaire,有的是形容过分的,例如美国的Mark Twain,有的是取巧的,例如相传金圣叹做的十七言诗,有的是自己装傻子的,例如美国的Artemus Ward㈠,还有种种名为笑话而不好笑的笑话,例如从各国人的眼光里,评判别国人的笑量和审笑宫能,……这样例如下去,可以例如个不完。但是这部书里的笑话另是特别的一门,它的意思在乎没有意思。这句话怎么讲呢?有两层意思:第—,著书人不是用它来做什么寓言的,他纯粹拿它当一种美术品来做的。第二,所谓“没有意思”就是英文的Nonsense,中国话就叫“不通”。但是,凡是不通的东西未必尽有意味。假如你把这部书的每章的第一个字连起来,成“阿越这来那她那靠他阿”十二个字,通虽不通了,但是除掉有“可做无意味不通的好例”的意味以外,并没有什么本有的意味在里头。“不通”的笑话,妙在听听好象成一句话,其实不成话说,看看好象成一件事,其实不成事体。这派的滑稽文学是很少有的,有的大都也是摹仿这书的。所以这书可以算“不通”笑话文学的代表。从前Artemus Ward在一群迂夫子跟前演说,他们听了莫明其妙,以为这位先生的脑子大概有点毛病,过后有人告诉他们说Artemus Ward是一个滑稽家,他演说的都是些笑话,他们回想想,果然不错,于是乎就哈哈哈地补笑起来。要看不通派的笑话也是要先自己有了不通的态度,才能尝到那不通的笑味儿。所以我加了些说明,警告看书的先要自己不通,然后可以免掉补笑的笑话。以上是关于笑话的说明。但是话要说得通,妙在能叫听的人自己想通它的意味出来,最忌加许多迂注来说明,在笑话尤其如此。所以本段最好以删去为妙。
   《阿丽思漫游奇境记》又是一本哲学的和论理学的参考书。论理学说到最高深的地方,本来也会发生许多“不通”的难题出来,有的到现在也还没有解决的。这部书和它的著者的其它书在哲学界里也占些地位。近来有个英国人叫P.E.B,Jourdain的做了一本罗素哲学趣谈书,他里头引用的书名,除掉算学的论理学书以外,差不多都是引用这部《奇境记》和一部它的同著者的书,可见它的不通,一定不通得有个意思,才会同那些书并用起来。至于这些哲理的意思究竟是些什么,要得在书里寻出,本序不是论哲学的地方,所以本段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阿丽思漫游奇境记》的原名叫The Adventures of Alice in Wonderland,平常提起来叫“Alice in Wonderland”,大约是一八六七年出版的。它的著者叫路易斯·加乐尔(Lewis Carroll)。这个人虽然不是“不通”笑话家的始祖,但是可以算“不通”笑话家的大成。他曾经做的这一类的书有许多部,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现在翻译的这部和一部叫Through the Looking Glass的。这第二部书的名字咱们可以译它作《镜里世界》,也是一部阿丽思的游记。路易斯·加乐尔是—个小孩子的朋友,他自己虽然没有子女,但是他的亲近的小朋友非常之多。所以他懂小孩子的性情,比一般做父母的还要深些。他所写成书的那些故事,他曾经在牛津对他的小朋友常讲着玩。但是有一层:这些听故事的小孩子虽然真有,可是路易斯·加乐尔这个做故事的并没有其人。
   你们试在《大英百科全书》里查姓加乐尔名字叫路易斯的,一定查不到这个人。这活怎么说呢?试在索引里查查看,就知道《阿丽思漫游奇境记》著者的真名字是查尔斯·路维基·多基孙(Clarles Lutwidge Dodgson),他做玩意儿书的时候才叫路易斯·加乐尔。但是他是以笔名出名的,所以甚至于做他的传的人S.D.Collingwood也题他的传叫The life and Letters of Lewis Carroll,1898。多基孙的生死年是一八三二初到一八九一初,就是前清道光十一年末到光绪二十三年。他的行业是教师和算学教师。谁也料不到他是做这类书的人。后来人知道了路易斯·加乐尔就是他,他还假装着不承认。他在算学里也稍微有点贡献,不过没有他的“不通”派滑稽文那么出名。从前《奇境记》这部书初出的时候,英国女皇维多利亚看了非常赞赏它,就命令人们记得把这人以后再做的书随出随送上去。谁晓得底下一部书一送上去就是一部又难又无味的代数学方程式论!这都是揭破人家笔名秘密的结果。所以咱们最好还是就记得路易斯·加乐尔,不再提多基孙这个真名字,免得和算学多生事节。既然最好不再提多基孙这个名宇,那么这段里多基孙这个名字本来应该不提,所以这段讲多基孙的序也应该完全删掉。
   《阿丽思漫游奇境记》这故事非但是一本书,也曾经上过戏台。戏本是Saville Clarke在一八八六年编的。近来美国把它又做成影戏片。又有许多人仿着选个故事做些本地情形的笑话书。例如美国康桥哈佛大学的滑稽报在—九一三年出了一本《阿丽思漫游康桥记》,勃克力加州大学在—九—九年又出了一本《阿丽思漫游勃克力记》。以后也说不定还会有《阿丽恩漫游北京记》呢。但是一上戏台或一上影片的时候,这故事就免不了受两种大损失。一,戏台上东西的布置和人的行动都很拘束,一定和看过原书人所想像惯的奇境的样子相冲突。这原书里John Tonniel 的插画的名声是差不多和这书并称的。所以戏台上改变了原来的样子,看过书的人看了它一定失望。二,影戏的布景固然可以自由得多,不过用起人来装扮成动物,也是很勉强的事情;但是它最大的损失是在影戏总是哑巴的缺点。①像平常影戏里在前景后景当中插进许多题词进去,更不会念得连气,所以书里所有的“不通”的笑味儿都失掉了。那么说来说去还是看原书最好,又何必多费麻烦在这序里讲些原书的附属品呢?
   《阿丽思漫游奇境记》这部书一向没有经翻译过。就我所知道的,就是庄士敦(R.F.Johnston)曾经把它口译给他的学生宣统皇帝听过一遍。这书其实并不新,出来了已经五十多年,亦并不是—本无名的僻书;大概是因为里头玩字的笑话太多,本来已经是似通的不通,再翻译了变成不通的不通了,所以没有人敢动它。我这回冒这个不通的险,不过是一种试验。我相信这书的文学的价值,比起莎士比亚最正经的书亦比得上,不过又是一派罢了。现在当中国的言语这样经过试验的时代,不妨乘这个机会来做一个几方面的试验:一,这书要是不用语体文,很准翻译到“得神”,所以这个译本亦可以做一个评判语体文成败的材料。二,这书里有许多玩意儿在代名词的区别,例如在末首诗里,一句里he,she,it,they那些字见了几个,这个是两年前没有他,她,它的时候所不能翻译的。三,这书里有十来首“打油诗”,这些东西译成散文自然不好玩,译成文体诗词,更不成问题,所以现在就拿它来做语体诗式试验的机会,并且好试试双字韵法,我说“诗式的试验,”不说“诗的试验,”这是因为这书里的都是滑稽诗,只有诗的形式而没有诗文的意味,我也本不长于诗文,所以这只算诗式的试验。以上所说的几旬关于翻译的话,似乎有点说头,但是我已经说最好是丢开了附属品来看原书。翻译的书也不过是原书附属品之一,所以也不必看。既然不必看书,所以也不必看序,所以更不必做序。(不必看书这话,其实也是冒着一个“不通”的险说的,因为在序的第一段里,我就希望看序的没有看到这里早已跳过了去看正文,看到入了迷,看完了全书,无聊地回过头来翻翻,又偶尔碰到这几句,那才懊悔没有依话早把全书丢开了不念,给译书的上一个自作自受的当呢!)
  
   —九二—年六月一日赵元任序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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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注
   ① 按,当时只有无声电影(或称默片),故译者这样说。——出版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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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毛注
   ㈠ Artemus Ward:原书均将这个名字印作Artemua Ward,估计是印错了。Browne Charles Farrar(布朗,查尔斯·法勒,1834~1867),笔名Artemus Ward,美国幽默作家。这是我从字典中查到的。
  
  
   凡例
  
   一、读音:读音不拘哪种方音但是除几处特别叶韵外,最好全用标准音。
   二、读诗的节律:诗里头有两字快读,只占一字时间的,都印得靠近些。例如第十章第137页:
   “离开了|英国|海岸|法国就|一哩|一哩地|望着|到”一句里头“离”字算八分音符,“开”,“了”两个就都是十六分音符,其余也是同样。这样念起来才有板眼。
   三、语体:叙事全用普通语体文,但是会活里要说得活现,不得不取用一个活方言的材料。北京话的用词比较地容易懂些,但是恐怕仍旧有太土气难懂的地方,所以底下又做一个特别词汇备查。这个用词的问题与读音的问题绝不相干,例如书中用“多么”是北京俗词。但是咱们可以照标准音念它“ㄉㄛㄇㄜ,”不必照京音念它“ㄉㄨㄛㄇㄜ”。
   四、翻译:本书翻译的法子是先看一句,想想这句的大意在中国话要怎么说,才说得自然;把这个写了下来,再对对原文;再尽力照“字字准译”的标准修改,到改到再改就怕像外国话的时候算危险极度。但是有时候译得太准了就会把似通的不通变成不通的不通。或是把双关的笑活变成不相干的不笑话,或是把押韵的诗变成不押韵的不诗,或是把一句成语变成不成语,在这些例里,那就因为要达原书原来要达的目的的起见,只可以稍微牺牲点准确的标准。例如第七章里in the well和well in能译作“井里头”“尽尽里头”这种双关的翻译是很难得这么碰巧做得到的。所以到了第九章The more there is of mine,the less there is of yours,这是没法子直译的,所以只得译它成一句××××㈠佛的话,“所旷愈多,所学愈少。”但是这话的内容,离原文差得……㈡
   五、“咱们”“我们”:英文的we字有两个意思。“咱们”是对他们说的,听话的人也在内的。“我们”是对你们或他们说的,听话的人不在内的。例如第二章里阿丽思对那老鼠说:
   “那么要是你不愿意,咱们别再讲猫罢。”那老鼠……道,“哼!还说‘咱们’呢!……倒好像我也要讲这些事情似的!”但是底下阿丽思提到她自己家里就说:
   “我们隔壁那个小狗真好啊!我真想拿它来给你瞧瞧!”这种“咱们”“我们”的区别非但北京有。㈢
   六、“他,”“她,“它”: 在这书的大部分里没有分三性的必要,但是有时候原文里的话是特指这种区别的,就不得不用那些怪字,所以索性就一律把三性译作“他,”她,”“它,”复数就加“们”字,成“他们”“她们”,“它们”假如指各性混杂的,例如皇帝和皇后并称,就援法文成例,亦用“他们。”
   七、“的,”“底,”“地,”“得”,“到”:状词用地,例如“偷偷地瞧她的姊姊”,“自言自语地说”。含有可能意思的用“得”,例如“看得见”,“吃得下”。含有到某程度的意思的或用“得”或用“到,”例如“吃得饱”,“热得(或热到)她昏昏地要睡,”此外一概用“的”。“底”字姑且试试不用。
   八、“那”,“哪”:“那”字念去声,专当指示用;“哪”字念上声,专当疑问用。
   九、“了,”“嘞,”“啦”: 叙事里用的了字在会话里照真说话自然的声音,分作“了”“嘞”,“啦”三种念法,例如第二章里,阿丽思说,“阿呀,不好啦!我怕我又得罪了它嘞!”
   十、标点符号:本书所用标点符号同新版的《水浒》、《红楼梦》相仿佛,不另加详细说明。
  
   ——————
   肖毛注
   ㈠ 据扫描稿看,前面缺了四字,这里用×代替。另,前面一段引用的英文也缺了半句,这里据原文补出。
   ㈡:后面不知缺了多少字,扫描稿中没有。或许,只缺了这两个字:“远了。”
   ㈢:这段关于“咱们”与“我们”的区别,其实不能细看,知道有区别就行了。不然,很可能会看糊涂。这种事情,只可意会,难以言传。有一年,一位沈阳的会计跑到哈尔滨的一家公司核对往来账,提到沈阳方面的帐目时,那个沈阳会计指着自己带来的账页说:“从咱家的账上看……”听到这里,哈尔滨的会计就打断他说:“不,应该说你家!”可是,沈阳会计还是坚持说“咱家”。后来,哈尔滨的会计总算懂了,在沈阳话中,“咱家”其实就是“你家”的意思,只不过口气比较客气而已。尽管如此,由于两边的语言习惯不同,哈尔滨的会计最后越听越糊涂,本来很快就能核对出来的账目,竟然用了很长时间才搞明白。
  
   12:35 05-4-22肖毛校对
  
  
這是淚花晶瑩的世界,然而是美麗的
Posted: 2005-05-02 19:57 | 4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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