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光暗语
Auro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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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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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被 不似荇菜 执行加亮操作(2009-03-26)
我曾经在世界尽头的那个地方,呆过挺长一段时间。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无弦问我。
天空是青灰色的,低而广阔,长草从四面八方长出来,有许多许多黑色的鸟,会忽然如烟雾一般,从不知什么地方腾起来。
你怎么知道那里是世界尽头?
我向每一个方向努力地走,但都走不出去。
那么后来呢?后来你怎么离开的?她继续追问。
最后我在地上挖了一个洞,我说。

真的吗?
是真的。

开始挖洞的第一天,我碰到了一只鼹鼠。
他揉着睁不开的眼睛看我,说:很久没有人来这里了。
我想我大概不小心挖到他的家里了。
对不起,我并不是——
我企图解释,他却打断我,没关系的,以前也有人来过。后面有一条通道,你可以从那里走。
通道?是通向哪里的通道呢?我好奇。
我也不知道,总是离开这里,回到世界去的吧?鼹鼠摇头,第一个来的人挖了那一条通道,以后再有人来,我就告诉他们有这样一条通道。
那么,是有很多人来过这里了?
有的。
到底多少呢?十个?一百个?多少时间会来一个人呢?我从来没有在世界尽头遇到过一个人。
我不记得了,鼹鼠还是摇头,进来喝杯茶吧,他对我说。

原来你也有那么多问题,无弦笑起来,她的声音清朗,像美好铃声一样传开,不知能否传到世界尽头。
那么后来呢?

后来我在鼹鼠那里喝茶,茶水的颜色是透明的,里面没有茶叶。
在世界尽头,并没有茶叶,我还好奇,茶水是从哪里来的。
但那的确是真正的茶水,清香而提神。
这一次,我没有问。
喝完茶水以后,我决定试一试那条通道。
你走的时候,要小心那些鸟儿,别踩到他们。鼹鼠对我说。
鸟儿?什么鸟儿?
那些黑色的鸟儿啊,有许多,在通道里长眠。
是小鸟的坟墓呀,我低声说。
不,不是的,他们也许会醒来,鼹鼠说,我一直记得,曾经有一只燕子在地道里醒来。他们只是睡着了,由于寒冷,或者其他。他的表情执著,像在给自己寻找信心,又象在故意维护一个谎言。

啊,是他?无弦低呼。
我点点头,是他,他爱上过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女孩儿,但那个女孩儿跟着燕子的翅膀飞走了,他在全世界的地下寻找她,后来他想起来,她其实是飞走的。于是他在世界尽头停下来,收集那些长眠的鸟儿。
他是爱她的。
是的,只要有一只鸟而醒了,他就打算跟着那只鸟儿去寻找她,但是没有,一只也没有。后来我走进通道的时候,看到许多许多死去的鸟。安静而整齐地躺着,有些已经化成白骨,或者灰烬。
但天空中明明有很多活着会飞的鸟啊?
不知道,也许鼹鼠够不着他们;也有可能,他是故意的。或者,这样更好。

那通道长而黑暗,有许许多多岔路,我开始相信鼹鼠说的,有许多人来过这里,他们最初沿着别人的通道走,走着走着,又自己挖出一些新的通道。
我随机地挑选着通道,也有的时候自己挖上一段,挖着挖着又会和别人的通道重合。
你不怕迷路么?
也怕过的,绕了一圈又绕回去,还是那只鼹鼠,他对我说:继续走啊。就算绕回来,又不比不走来得不好。
后来就不怕了,慢慢习惯了走路,又习惯了黑暗,甚至不再去想我是在离开世界尽头的路上。
直到有一天,我的铲子忽然吃了空——那时候我正在自己挖一段地道——“噗”的一声,用出去的力气一下子消散,地道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洞,光线和声音一下子涌进来,充斥我的周围。

那是城市里最大的游乐场。
夜幕之下,所有的霓虹灯彩都在闪烁,各种音乐与孩子的笑声交融。我三下两下爬出地面的时候,忽然听到钟声响起来。
当——当——当——
我不自觉地数着,一共十二下,在一个瞬间,忽然有千万簇烟花窜上天空,炸开,撒落。人群沸腾起来。
我听到电话铃声响,我是站在一个公用电话的旁边。
顺手拿起话筒,有女孩的声音在那一头响起来:“祝你新年快乐!”她说。
她一定是打错了电话,或者是我站错了位置。
但听她说新年快乐的时候,我的眼泪奔涌而出。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
初到世界尽头的时候,曾经哭得那么厉害。从没有见过这样荒芜寂寥的地方,连泪水也在大风呼啸里飞散消失,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哭着哭着,也就不再有泪水。
直到现在。
我闻到一种淡淡的清香,舔一舔嘴角,茶水的感觉。
是泪水的味道,这是泪水茶么?我想到。
原来除了死去的鸟儿,世界尽头的那一只鼹鼠还收集泪水。从每一个流浪者眼中流出的泪水,收集起来,做成茶水,又在泪水的主人离开之前,还给我们。

无弦好像已经沉默了一阵子。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她说。
什么?
我一直在问后来,那么之前呢?我一直忘了问你,你是怎么去到世界尽头的?
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春天,是我记忆里最美丽的春天。我眯起眼睛,田野上绽开一片金黄金黄的蒲公英,有一天,第一朵蒲公英长出了白色的毛球。然后又一朵,再一朵,一朵接着一朵,原本金色的花田上到处飞舞着白色的小伞。
我看着那些种子们一颗一颗撑开伞飞走,直到最后一颗,心里忽然有一种冲动,就捉住了他,跟着他一起飞起来。
我们一起飞过许多许多美丽的地方,大海,森林,平原,山谷,那一天我们见到最绚烂的北极光,我在七色光芒中睡去,醒来的时候,蒲公英已经走了。
也许是我没有抱紧,也许我太重,也许蒲公英并不知道那里就是世界尽头,也许他自己也迷失了方向……

关于世界尽头的故事,就是如此。
不过,为了此前和此后发生过的和我所见过的,我倒并不后悔曾经去过那里。
[ 此贴被不似荇菜在2009-04-17 17:30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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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ut I could have told you, this world has never meant for one as beautiful as you.
    Posted: 2008-02-09 08:01 | [楼 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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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空之门

    今天我给你说一个时空之门的故事吧,我对无弦说。
    可以瞬间通往其他时间或者空间的门也许是无处不在的,如果能够找到打开它的钥匙。但那钥匙可以是任何东西,任何你想象不到的或者不在意的东西。
    譬如说——一只月蛾。

    第一次见到一只月蛾,我还是一个小孩子,上小学一年级还是二年级。那时候发生过几乎所有的大事小事我都不记得了。即使记得,也象听说一个别人的故事一样不真切。只有见到月蛾的那个下午是不同的,因为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是一只月蛾——我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一只虫子。
    我的小学,在一条弄堂深处,上学走的是窄窄的青石板路,两边住着些人家。温暖又不太热的午后,老人和小孩喜欢搬着板凳坐在门口晒太阳。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午后吧,拐过弄堂的第一个弯,我远远看见一只粉绿颜色极其美丽的蛾子,安静地趴在对面灰墙上。它比我的手掌还要大,宽宽的翅膀拖着缎带也似的尾翼,一动不动。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一只奇异美丽的虫子,这真的是活物吗?竟会有这样一动不动的活物?还是这是最最新式的玩具?可那么精巧美丽的玩具,墙脚下戏耍的几个比我还小的娃娃又分明不注意它。
    七八岁的时候,胆小而怕生,因为那些个娃娃和他们坐在墙根闲话家常的奶奶们,不敢走过街对面去看清楚这奇异的东西,犹豫好久,也只是远远看着。等到下午放学,月蛾已经不在那里了。

    于是,关于这一只月蛾——我既没有看清楚,也从来没有问过别人。
    记忆是何其靠不住的东西呢,尤其是对这样一个太超乎我彼时见识的东西。那个下午以后,我很快开始怀疑我究竟有没有见过月蛾呢?也许那只是阳光下的一个幻觉,又或者,只是一片偶然贴在墙上的叶子或其他什么东西。
    但隐隐中,我却又不甘心这只是一种幻觉。即使是一种幻觉,我也不甘心它在我的生命中只是一个偶然的出现。
    要不然,为什么时光往事不断堆叠在记忆里,那么多的碎片都化作灰烬,却一直没有湮没这一抹粉绿色。后来我一眼认出教科书上的图片,却在很长时间一直没有再见到另一只活的月蛾——那时候我已经见过许许多多形形色色古怪奇特的昆虫,也知道月蛾在亚热带其实并不少见。
    其实,我一直希望那只月蛾是我生命中的一个隐喻。
    在我的童年偶然出现,却意味着很久以后的某些必然。
    那天下午以后,它就隐匿到时空的某一个角落里,静等与我再次邂逅的契机——也许到那个时候,我会明白这个隐喻的含义。虽然这也许要到很久以后。 但二十年的时光,反正也不过弹指一挥。

    在他乡,早春的某个夜晚,我和几个同学一起去灯光诱虫。
    可是等我们张开幕布,点起黑光灯以后,天却降温了。除了一些细胳膊长腿的蚊蚋,没有贵客来赴灯火的宴会。
    大家都兴味索然,干脆坐在幕布底下闲聊,后来,就说起为什么会学习昆虫呢?
    有的人有远大的研究志向,有的人自己也懵懵懂懂。我好像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快要轮到的时候,我福至心灵,忽然想起那只月蛾——
    然后我立刻感到自己已经捉住了答案。因为也就是在那一个瞬间,我听到了翅膀扑打的声音,被灯光放大了的影子投射到幕布上,即使没看到粉绿的颜色,我也认得出它优雅的尾翼——
    月蛾!今年的第一只月蛾!真没有想到这个季节就有月蛾!有人叫起来。

    它回来了。
    好像一个约定,当我接近隐喻的含义,它就会再一次出现。
    月蛾没有到幕布上停留,影子一掠而过,它返身扑向我们身后的树林。
    像是一种代表着宿命的巨大引诱,我无法抵抗,迫不及待地起身追逐,眼前只有一只月蛾的影子。
    也不记得跑了多久,我已经置身密林深处。周围是白色的浓雾,浓雾以外,隐约可见树的剪影。
    有光从不知什么地方照过来,我终于看清月蛾翅膀上粉绿的颜色,它却轻轻扑入浓雾之中,消失不见。
    一刹那的迷茫过后,一种灵台清明的感觉从心里慢慢升起来。浓雾开始消散,而我知道,等浓雾散尽,我将跨过时空之门,接触到很久以前就已经注定的这个隐喻的真相。

    啊我猜到了,无弦忽然插嘴。
    等浓雾散开之后,你发现自己站在童年时代那条通往小学的青石板路上,看到那个好奇又犹豫的孩子。你走到她的耳边,用听不见的声音告诉她:小家伙,跟着好奇心走,等长大以后,在某一个很远又很近的未来,你会知道那是什么。
    对不对?

    后来,等我再回想那个夜晚的时候,我也觉得,如你所说这般,这才是那扇时空之门合理的去处。那只月蛾穿梭过去,落到墙上,变成一个谜,再由我从童年一路将它带来今天,寻找答案。
    如果这样,就好像从很久以前抛出来的一条弧线,如今终于因果齐备,终点连上起点,变成一个完整的圆。
    只是,也许我错了。有些邂逅真的只是一种偶然。即使深刻,也未必蕴含着什么隐喻。

    时空之门并不一定通向你所以为的目的地。
    我穿过它,却没有回到童年时候的小巷。
    站在一条从未见过的小溪边,我看见黑沉沉的天幕下悬着的天鹅星座。空气潮湿凝滞,风吹过摇不动溪边的竹林,只有交错的叶影在地上轻轻晃。
    雾落到水面,丝丝缕缕的白色中,竟透出无数的星星点点——是密密的萤火虫,不止成千上万,都打着灯笼,一闪一闪——我从来——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萤火虫!
    它们安静闪烁的样子很不真实,这种不真实让人感到放松——仿佛置身梦境或者异度空间,心里各色的情绪都可以轻松卸下包袱。我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些年里那么多所想所恋所疑惑所好奇的执念都并不重要,只要去体会爱与惆怅,哪怕疑惑本身,就好。

    也许你会觉得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迷路,但对我来说,世界尽头如果真的有仙境,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吧。我对无弦说。
    原来那个意外的去处,却仍然是我心里希望的所在。
    这可真是个荒诞的结局,无弦想了想,总结道,一只月蛾却把你带到萤火虫的仙境?
    嗯,传说中的蝴蝶效应,在我这里,却由一只月蛾引发。

    你知道,过去我一直都想弄明白,我们所在的究竟是一个偶然性的世界,还是一个必然性的世界?
    你弄明白了?
    没有,我摇头,但那一夜以后,我确实,对此就释然了。
    [ 此贴被安在2011-02-06 10:31重新编辑 ]
    Posted: 2011-02-06 10:24 | 1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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