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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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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拜石:新编古春风楼琐记

识 人
   --------张师诚两试林则徐
   罗贯中《三国演义》,写刘玄德三顾茅庐时,一顾、二顾总见不着那位卧龙先生,恼起了张三爷,要放火烧房,把一根绳子将那“散澹的人”捆了出来,活写出老粗卤莽的行径。
   可是,这是《三国演义》胡诌,不是真的;但竟有因爱才,而把一个文弱书生指为囚犯抓了来,之后而又重用他,可谓是别开生面的“罗致人才”的方法了。
   这个人,便是清嘉庆朝福建巡抚张师诚。
   张师诚,浙江归安人,字心友,号兰渚,以“进士”官“福建巡抚”,署“闽浙总督”,治绩为闽人所颂。生平清操自励,爱才若渴,他看到那时吏治日偷,朝政日靡,盗匪蜂起,非培养一些拨乱反治、有担当、有魄力的人物不可,而这种人应有“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的涵养功夫。
   他在福建看到了林则徐。
   林则徐是个穷书生,未达之前,曾受长乐知县的聘请,在县衙门是担任“书启”(掌管书信的人)工作。
   一天,县太爷突接到抚辕四百里排班的羽书,拿办林则徐解省。县令深知他平日的为人,绝无不轨情事,何至以江洋大盗之例,行文拿捕?可是抚军(巡抚俗称)命令,又不能违抗。踌躇至再,便向林则徐商量,请其解职他去,一面申详无林则徐其人了事,且赆(jìn,以财物赠行者)以行资,劝其远逃。
   林则徐听了之后,可也莫名其妙,但“平生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是祸逃不了,逃到哪里去?因此坚请归案,听凭押解上省,他说:“苟有罪,不逃刑,无,则可大白于世,不能以含糊了事!”
   县令知不可屈,遂亲自押解上省。
   既报到,张师诚命县令且退,随请林则徐进签押室,命坐,由抽屉中抽出长乐县笺启数封,指着问道:“这几封信是你写的吗?”
   林则徐点首称是,张师诚起身趋前握手,说:“吾早知林先生贤,想把记室(掌书记之官)奉屈,特地试试你之胆量耳!不识责吾卤莽否?”
   言毕大笑,随聘为文案。
   林则徐谦谢,自此遂一跃而为座上客。
  
   是年腊月。
   清例:督抚使臣,每逢新年,必拜表贺岁,虽为例行文字,亦属奏折之一,而写折尤须恭楷。
   急景凋年,万家爆竹,林则徐敬谨缮正了黄绫折本,送张师诚过目,张师诚忽蘸笔在折上窜改不相干数字,嘱另行缮写,等他赴行宫贺岁请圣安回衙之后,再行拜奏,然后回家过年。
   林则徐对此,颇为费解,认为此一二字可改可不改,无关宏旨,何必多此一举?且值年三十的大除夕,谁家没有柴米油盐的债务待理?高堂有母,更不知如何盼望早回,但抚军谆嘱再三,只好提起精神,恭楷缮过,写毕,便静坐候抚军回衙拜表。
   待到天亮,张师诚回来浏览一遍,即行拜发,随即向林则徐作一长揖道:“从前观你的书法,越临结尾,越有精神,早已心许,现在益发可信。老夫阅人不少,以此卜人功名福泽,百不失一,老兄他日功业胜吾万万,愿以子孙相托!”
   林则徐辞归之后,他的太夫人见着他便说:“抚台昨天差戈什哈(清代高级官员的侍从护卫)送二百两来,说汝今天才归来。”
   林则徐恍然,又是张抚台在试他涵养功夫了。
   其年,林则徐成举人,联捷进士,旋入翰林。
   张师诚到处揄扬,提挈恐后,林则徐卒成有清一代名臣。



 
   游戏之作反传世
   ------魏子安与《花月痕》
  
  《小奢摩馆脞(cuǒ,琐细)录》载:
   《花月痕》一书,相传为湘人某作,非也。盖实出于闽县魏子安晚年手笔。子安长而游四方,所交多一时名士,喜为狭邪游,所作诗词骈俪,尤富丽瑰缛。中年以后,乃折节学道,治程朱学最邃,言行不苟,乡里以长者称,一时言程朱者宗之。晚岁,则事事为身后志墓计,学行益高,唯时念及早岁所为诗词,不忍割弃,乃托名“眠鹤主人”,成《花月痕》十六卷,以前所作诗词,尽行填入,流传世间,即今传本。子安与谢枚如(章铤)同时,故卷首有枚如题词。友人林浚南为枚如所最称赏,亲侍謦(qǐng,轻声咳嗽)咳,曾为言如此。
   林浚南即林众难,原名学衡,也就是抗战时期,在香港给日军枪杀的林庚白。
   如果不是作者所记不确,那便是摩登和尚说错了。
   魏子安是侯官人,侯官、闽县是福州府的两个县,一九一二年后,始并为“闽侯县”,在清代是分得很清楚的。
   子安祖居东门外大街,他的父亲魏又瓶(本唐),历官教职,很有重名,人称为“魏解元”。子安居长,名秀仁,一字子敦。次子愉(秀孚)、三子寿(秀起)都是秀才,也都有著作,而撰述宏富,以子安为最。
   可是他“丰于才而啬于遇”,二十九岁才中道光丙午(二十六年,公元一八四六年)举人,其后,累次北上会试不第。在科举时代,读书人是以仕宦为终极的,“学优”而不“仕”,是特别感到“肮脏抑郁,无所发舒”。
   谢枚如说他:
   才名四溢,倾其侪辈,当时能言之士,多折节下交,而君独居深念,忽高视远瞩,若有不得于其意者。
  又说:
   即累应不第,乃游晋,游秦,游蜀,故乡先达,与一时能为祸福之人,莫不爱君重君,而终不能为君大力。
   可以见俊才不遇之如何毷氉(mào sào,醉饱烦闷的样子)沦落了。
   子安最初游山西,在太原知府保眠琴的署中授读。这位保太守是个风流蕴藉,宦囊颇丰,而又好结交名士的人物,他请了许多通人,在署中教他的子女以及侍姬,每人担任一门。举凡经、史、诗文、字画、骑射,以及弹唱、拳棒,每位老师每日教一二小时,讲完即退。
   子安担任的,是“诗学”,每日午前讲解五言四韵一首,命题拟一首,便已毕事,每年束脩是三百金,萧斋多暇,他在百无聊赖中,自念“时事多可危,手无寸尺,而言不见异”,把一股肮脏不平之气,托于儿女私情,写出青衫沦落、美人迟暮的稗官小说《花月痕》,借韦痴珠做自己的影子,致其身世之感。
   写了几回,保太守偶到书房,无意中给他翻检发现了,读后大为欢喜,便和子安约定,每十日写成一回,另赠五十金,并盛筵一席,招菊部演剧助兴,作为额外的酬谢。他知道名士多落拓成性,不这样鼓励,恐半途而废,永无成书的希望。
   子安勉从所请,不半年便成巨帙。
   子安的《花月痕》是这样写成了的,绝不是晚岁不忍割弃狭邪诗文才写作,如《脞录》所记者。
  
   子安所著的书,以《石经》为大宗,也最赅博,是离山西到陕西时所撰。那时他的同乡王雁汀(庆云)任陕西巡抚,王和子安父亲是乡试同年,他爱重子安的才学,招子安入幕。
   《石经》近在咫尺,朝夕可以摩挲,所以考订较精。节署四方文报具集,而一时名人诗文集也极齐全,子安据以成编,同时写有《订顾录》二卷,《陔南诗话》十卷,附《咄咄录》四卷,对于“时政得失,无不罗列”。
   其间虽有传闻异词,大略可以根据,只是采诗不无繁杂,难免有玉石杂揉之感。他的《陔南山馆诗话》、《故我论诗录》、《论诗琐录》、《碧花凝唾集》,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写的。
   王雁汀因督兵防御入陕的太平军有功,擢任“四川总督”,自然便携带了这位年侄同往。子安从陕到川,佣书为活者十余年,最后主讲成都“芙蓉书院”,那时已是四十岁以外的人了。
   正值太平军席卷东南,浙闽都在军事行动中,相距既远,音书不通,他悬挂家中老幼,生死皆疑。不久他的三弟子寿殉了难,接着他父亲也因病下世。道途梗阻,欲归无路,而川匪蠢动,焚掠惨酷。子安资斧行装,一时俱尽。他挟着残余书卷,携了稚妾,租住一条船上,侦东伺西,仓皇避难。这个时期该是子安最狼狈支离的时候了,他写成了《蹇蹇录》、《惩恶录》、《幕录》、《巴山晓音录》、《铜仙残泪》等卷。谢枚如说他:
   诗史一笔兼,孤愤固无两。扁舟养羁魂,乱离忆畴曩。匪惟大事记,变风此遗响……忧乐兼家国,千夫气不如。乱离垂死地,功罪敢言书。
  都是为此而发。又说:
   加愤廉耻之不立,刑赏之不平,吏治之坏,而兵食战守之无可恃也,出其闻见,指陈利弊,慎择而谨发之……复依准邸报(朝廷官报),博考名臣韦奏,通人诗文,相辅而行……盖时务之蓍龟,功罪之金鉴,春秋之义,变风变雅之旨也,后世必有取焉。
   但子安这许多名世之作,却不甚传,而独传《花月痕》的小说,这岂是子安所料得到的?
   子安回到他的家乡后,丧乱之余,更是感到寂寞无所向。同时,米盐琐碎,百忧劳心,他本来是生性疏直不龌龊的,在“厘毫压倒英雄汉”的自然定律下,也不免“叩门请乞,苟求一饱”。
   经此生活折磨之后,又不免发生严重的自卑感,据说“既数与世龃龉,乃挈方为圆,见俗客亦谬为恭敬,周旋惟恐不当”。但积习难忘,“其人方出户,君或讥诮随之”,“家无隔宿粮,如得钱,辄复置酒欢会,与穷交数辈,抵掌高论”了。
   子安是个高个子,又黑又肥,目光如电,声如洪钟,喜笑谐谑,谁也说他不过;遇到他素所心折的人,便把自己所著各书,拿出来相与质证,或能指出其中不妥当处,他敬听唯唯,当晚便在灯下点窜删改,不如意处,即全篇弃去亦所不顾,“知人善下,精进不吝”!
   在家时,稍有闲暇,便即从事整理著作,早抄晚写,终日汲汲。因此一年之中,病了好几次,他母亲又恰在这困苦贫穷时期死去。遭此大故,弄得他形神益见支离,便在母丧中间,他也一病不起,死时才五十六岁。
   谢枚如为他作墓志,铭曰:
   有美一人黔而丰,腰脚不健精神充。胸有炉锤笔有风,百炼之气贯当中。蚩蚩者婆醉者翁,秃乌狡兔争西东。傍立侧睨让乃公,笑骂非谩拜非恭。大声疾呼亶不充,著书百卷完天功!
   《花月痕》小说,在子安未死前,是没有付印的。子安死后。谢枚如对子安二弟子愉说:“《花月痕》虽小说,毕竟是才人吐属,其中诗文词曲歌赋,无一不备,市伧大腹贾,未必能解;若载往京华,悬之五都之市,落拓京员,需次穷宦,既无力看花,又无量饮酒,昏沉欲死,一见此书,必将破费炭敬别敬之余囊,乱掷金钱,负之而去;于是捆载而归,为子安刻他书,岂不妙哉?”
   子愉颇以为然,却犹豫未行,他妹婿林小彦把他卖给涵文堂书商,得了四百元。东门外同族大又翻印来卖,也颇获利市,所以有镂版、铜字、石印三种不同的版本,皆子安生前所不及见。一般人读《花月痕》,但觉笔墨凄惋沉哀,惊才绝艳,哪知他:
  
  有泪无地洒,都付管城子;
  醇酒与妇人,末路乃如此。
  独抱一片心,不生亦不死?
  ——谢枚如《题<花月痕>诗》
   子安尚有《蓝子书塾笔记》、《榕阴杂掇》、《湖坝闲话》、《彤史拾遗》诸作,都没有刊行。闽人丁威起(震)有他的手录本,抗战前曾登载上海某杂志,对粤事缘起、金田起事、紫荆屯兵,以及永安、桂林、金州、金陵、福建诸战役、蜀事始末,洋洋十一巨篇,论断平允,实为咸、同之交的珍贵史料,可惜没有剪存,如今已不易找到了。
  
  

  
這是淚花晶瑩的世界,然而是美麗的
Posted: 2006-08-14 20:26 | [楼 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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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成功,先做梦
   ——陈望坡之梦
   台北木栅有个“指南宫”,一般叫做“仙公庙”,庙内崇祀吕纯阳,香火甚盛,并特别布置好几列雅室,据说是给各处来的善男信女寝息之用,好虔诚地向吕祖祈梦。
   一个人在睡眠中,由于身体内外的某项刺激,而唤起一种意识,呈现了诸般幻象,是谓之“梦”。
   就中国来讲,从古以来,许多人对于梦似乎颇感兴趣,虽说是“至人无梦”,或是了解于“梦由心造”,但根据历来记录,如:黄帝梦华胥,殷高宗以梦得傅说,周文王以梦得姜尚,孔子梦周公,庄周梦蝴蝶,江淹梦郭璞向他讨笔,李白梦笔生花;更有香艳者如文景昭梦仙人写个“磊”字,指示他“富贵姻缘,皆由于此”,造就他同刘亭亭小姐和艳婢秋红的美满良缘……诸如此类,不是“痴人”,也喜欢说“梦”,所以古有“梦卜”、“占梦”,以及“圆梦”、“原梦”等等。
   唐高祖便是最会做梦的,每有梦,一定向智满老禅师陈述,给他参详,到了他南面而垂拱的时候,敕建“兴仪寺”,寺内还特地设个“圆梦堂”,这大概木栅“指南宫”道士们之所自仿,说来好不叫人发思古之幽情?
   惟其如此,过去一般称为“士子”的读书人,对于科第功名的希望,往往也好求诸梦中;若是蹭蹬(cèng dēng,失势)场屋,而自己又觉得怪不错的,总怀疑文章憎命,这其中必有什么罣(guà,同挂)碍,在百无聊赖中,每找个禅宫道院,睡他一觉,希望在蒙眬中,找个安慰或解答,其例颇多。却有在“宵寐匪祯”的懊丧心情之中,忽生妙解,居然奇验,那不能不说是梦的玄妙了!
   晚清最后的太傅陈宝琛,他是闽县螺洲世族,其曾祖陈望坡,名若霖,字宗觐,道光时官刑部尚书,尝四为巡抚,所至有善绩,据传:
  精律学,善折狱,在刑部最久,直声震天下。
   有某贝子强抢民家妇女,家人到处控告,那满清亲贵多方回护,最后给望坡尚书听到了,不动声色,邀请贝子到他公馆会宴,酒到半酣,把控告他的诉状,当面提出。即席取供,请“王命”把他斩了。民间误贝子为王子,福州地方剧中有“陈若霖斩王子”的戏目,便是叙述这个故事的。
   在陈望坡未达以前,却是一个寒儒,而其科名焕发,便由“昨夜梦不祥”里,遽而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奇异发现,从绝望里转生机。
   福建有个石竹山,山上道观里祭祀的是何氏九仙,所以也称做“九仙观”,祈梦多验,著迹已久。
   陈望坡未达之前,是个贫苦耕读人家,从十几岁入场起,一直考到将近四十岁,还没进过学。从前的人,看科名最重,能够侥幸得个“黉(hóng,古代学校)宫秀士”,即使再穷些,也可设帐授徒,藉供事畜,如果只是白丁,那就差劲了。
   望坡读到老,考到老,还青不了一矜,为了家计,更伤透了脑筋。
   他有个亲戚,在城里开设一家布店,请他当个记账先生,把薪水养活妻子,晚间让他读书,免荒废旧业。他对这位亲戚当然是感激,夜间便咿唔不辍,但恼了许多同店伙友,又欺负他的穷酸,背后笑他“死读书,读死书,读书死”。望坡却犯而不校,照样苦读,每逢小试,便请了几天假,持考篮入场,一次二次,一直榜上无名,伙伴们更藐视这个书呆子,当面恣意讪笑。
   譬如当他请假时,便说:“陈先生,吃碗生意饭算了,人生数十寒暑,何必一直受活罪?”
   到了名落孙山,那贫嘴薄舌的,更挖苦得凶,不是说:“我早知道陈先生舍不得我们,自做秀才去。”
   即是说:“本来我们大伙儿准备了贺礼,偏是陈先生客气,老不让大家破费!”
   望坡既愤且愧,只有忍气吞声,当做没听见。
  
   某年,又逢县考,望坡自念已届艾年,如再考不上,便也无颜再见江东,势须歇了生意,不如即此算了,遂不往报名。
   店主人见试期已近,望坡没提到请假,问之,望坡表示绝意赴考,店主人却正色对他说:“当初以汝为有志,所以为筹两全,一面管账,一面读书,何以便气馁如此?况大器晚成,有志者当务耕耘不计收获的,倘再不遇,还是不必灰心,如绝意进取,便辜负老汉期望之诚了。”
   望坡惶愧称谢,回家时仍是忐忑不定,便和他的太太商量,他夫人一面安慰他,一面叫他到石竹山祈梦,好求九仙给他一个指示。望坡无可如何地到了九仙观,在虔诚默祷之后,当晚便在观中歇宿,蒙眬间,似乎听到有人说:“若问功名,海底摸针。"
   醒来觉得不是好兆,厌恶之极,次日回家对太太说了,认为无望,便叫太太烧饭,准备吃了饭,到店中襆被(打铺盖)回来,待来年在家里设塾授徒,做个猢狲王(戏称塾师或小学教师),取些束脩养活。太太听了,也无精打采地到厨下去了。
   他无聊中,脱了鞋往床上一伸,看了自己脚上袜子已破,脚丫子露了出来,便想找个针线来补,因隔着窗户,问太太要,他太太正在淘米,便说:“针线刚才插门边,我手湿,你自己找找。”
   望坡便依其所言遍觅,果然在房门边,瞥见一针系线,插在午时书(闽俗端午,贴小红笺联语于门左右,谓之午时书)上面,联语是:“海国中天节;江城五月春。”那针适插在“海”字底下,线末垂于“中”字,陡然记起“海底摸针”的梦中人语,而“中”字加线更为中式好兆头。于是决心赴试,是科果然获隽,秋闱再试,联捷入翰林。
   而当年县府院考、乡、会试首场诗文题中,都有“海”字,一时更称为巧合。
  



 
  
   能臣的处世之道
   ——胡林翼的安心法
  
   人生在世,只有一安心法,安心作一忠义人,则亦无他念矣。
   这是益阳胡林翼给他夫人陶静芳家书中的一段话。
   晚清道、咸之际,政窳(yǔ,腐败)民敝,太平军崛起草莽,号召反清,金田一呼,席卷半壁。
   曾国藩等一般书生,搏斗了十余年,终造成“同治中兴”,胡林翼虽不及见,但曾国藩对胡林翼则极致推崇,说“胡公功在天下”,指明他“变风气为第一,而荡平疆土二千里次之”,对胡林翼志节事功,可说是准确而简切的评语。
   胡林翼在少年未入仕前,即毅然以天下为己任了,他给他祖父信中有:
   秀才便当以天下为己任,此一腔恻隐之心,越读书越忍不住,况孙素以安民利物为志者……
  由此可知其抱负不凡!
  其后赘于江宁,做两江总督陶澍的娇客,又与左宗棠订交,观摩切磋,已有心得;中进士,入词林后,又熟读《史记》、《汉书》、《左传》、《纲鉴》、《中外舆地》,于古今兵政、山川垝塞,更有洞澈的领悟,到了三十五岁,才得实地从政的机会。
   他在辞家赴任时,谒墓发誓:
  不取官中一文钱,立志作一清官,绝不丢祖宗的脸。
   在贵州的政绩,也确能做到“安民”、“便民”、“教民”。当太平军横扫桂、湘的时候,他上书当局,援引古今,参证情势,主张“用兵不如用民”,终于在各方敦劝下,亲自带兵与曾国藩并肩着手规复东南的大业。
   前面引述他给静芳夫人的一段话,即是收复武汉后,他到湖北时所写的。经过战争后的武昌,是一个残破的局面,所以在家书中他说:
   到省后,城中一无所有,兄只宜尽力一战耳,胜亦佳,败亦佳,胜则成一时之功,败则成千古之名,不足念亦不足悲也……
   又是何等慷慨!他的“以天下为己任”的志向,至此更为坚定了。
   湘军与太平军初期战争局面,是拉锯式,武昌三失三得,地方一次比一次残破,民生一回比一回困蹶,胡林翼已由“按察使”升为“巡抚”,招兵筹饷,日夜焦劳者八九个月,他给静芳夫人信中说:
   此间事非无兵可战,乃无饷可筹。今人十口之家。向家长索食,则当家者日夜焦劳,况以一二万人向我索食,而且支持九月之久。
   说到他自己,则说:
   心中未尝不愁,却喜性情开展,不甚怕死;故如此折磨,如此艰难,形状如昔,惟须发稍白耳。
   不畏难,不屈挠,乃足以担当大事,须发稍白,便是他事功的纪录。
   曾国藩率兵东征苏浙之后,武昌成为后方重镇,他认为是胜败兴废的枢机,应以吏治财政为一切措施的根本大计,他说:
   救地方的急症,莫如选将;医国家的其病,莫如察吏。兵事为治标,吏事乃治本。……夫吏治之不修,兵祸之所由起也;士气之不振,民心之所由变也。凡上下交接之事,诿之幕友,官民交接之事,诿之门丁。州县之所谓小事,即百姓之大事也,今日之所谓小贼,即异日之大贼也……
   他厌恶一般明里照例而行,暗中却挟私以徇,“悬一例而预谋于例先,更变一说以圆通于例外”的官僚作风,他抉出“例实足以快其私,而不足以杜一切之弊也”,主张破例而不徇私,更主一切从严,谓“爱人之道,以严为主,既则心弛而气浮,惟严以戒之”,“严则赏罚明,是非明”。继之以奖廉惩贪,崇实黜华,抑奢竞,尚廉耻,于是吏治整饬,风气一变。对于理财筹饷,尤着意于培本养民,开源取利。
   这种见解与做法尤极其正确而切实。他以一省的行政长官,告诫僚属:
   吾辈作官,如仆之看家,若视主人之家如秦越,则不忠莫大焉……
   后世做公仆的大道理,在当时他已剀切(kǎi qiē,切实)明白地说了出来;同时更访求人才,饬地方举荐才品兼优之士,他以为“天下事固患贫且弱,而所以贫弱之故,则正气不伸而伪士得志也”。认为“得一正士,可抵十万金”。他邀到“清强有执尤务节用”的阎丹初(敬铭)作臂助,一二年间,把鄂省百余年钱漕征解的积弊一扫而空,“为民间岁有钱一百四十余万串,为库储实筹银四十二万两,节省提存银三十一万余两”,“砭其症结,拔其根株,取官吏中饱,还之于民,奉之于公”,这种抱负与措施,今日各级政府从政人员,可师可法,尤应该虚心检讨胡林翼所说种种弊窦,引为鉴戒的。
   他对事有主见而不执成见,有志气而不用意气,尤能克己以待人,屈我以伸人,一切为其忍,为其难,完全以顾全大局,扶持善人、伸张正气为出发点,不顾艰难,实心实意地为曾国藩等作后劲,处处为公,没有丝毫私念或畛域之见。
   如联络官文,调和多隆阿、鲍超,当危疑震撼之会,以镇定明睿处之,所以曾国藩叹其“进德之猛”,而称“胡林翼才力过国藩十倍”,有人把胡比做“汉初三杰”之一的萧何,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军事倥偬中,对于进德修业毫不松懈,礼聘贤士,在营讲论经史,比证时事,命门人汪梅村等纂著《读史兵略》,提倡读书研究风气,病中犹与宾友烧烛席地讲书不辍,这样鞠躬尽瘁,不休不已的精神,使他身体日见孱弱,内忧未戢,又见外患日亟,不幸得了胃病心脏病以及失眠病症,他给左宗棠信说:
  欲耽半夜之美睡亦不可得,而百年之美睡又不即至。
   说得很幽默,而这种风趣也就是他的“安心法”。
   辛酉(咸丰十一年,公元一八六一年)八月二十六日,逝于武昌节署,年仅五十,赐谥“文忠”。《吴愙斋谒胡文忠祠诗》有:
   中兴文武多名臣,三湘豪杰尤璘彬。荐贤不已书十上,天下为家公一人。……无身家念乃刚直,有经济才能屈伸。……知人善任无畛域,手挽乾坤在一身。
  于胡林翼行谊志节均为纪实之语。
   胡林翼中举人时,年纪还很轻,便到南京去成婚,那时候他的岳父陶澍正做了“两江总督”,他便在岳父的督署内住下来。
   他在南京并不利用岳父作为今后政治上的靠山,也不对以后的出路计划布置,只是一天到晚迷溺于秦淮河的妓院里。妓院是销金窟,胡林翼的父亲虽是个由翰林外放的知府,但积聚的钱并不多,那点遗产不足应付他经常去千金买笑。
   他在没有钱可以乱花的时候,便向老丈人的账房取钱,账房先生因为他是总督的女婿,也不便多说些什么,只有一面照数付给,一面报告陶澍他的这位快婿在外面荒唐的情形。
   陶澍对于胡林翼以秦淮河为家的行为毫无反应,甚至要账房在胡林翼以后取钱时如数付给,不必过问他的用途。
   在南京荒唐了一年,恰恰用掉了陶澍一万两白银,陶澍并不肉痛,但丈母娘却又肉痛丈夫的钱,又肉痛女儿的被分肥,更愤慨着女婿的没出息。她不免向老丈夫叽咕,老丈夫却完全站在女婿一边,对太太说:“他现在还年轻得很,让他多玩玩吧。将来他即使想玩也没有心绪和时间了。你也不必为他的前途担心,他将 来的成就,还在我以上呢!”
   当然,陶澍也绝不会容许他的女婿长此荒唐。
   他突然在一天大请客,所有在南京城内的重要官员,自布政使以下全体被邀,陶氏通知胡林翼到时也需出席,胡林翼以为这不过是普通的应酬,他既非在职的僚属,又讨厌这种官场的应酬,当面虽然答应,到了时候,还是耽在妓院里。
   到了时间,陶澍见女婿不到,就一面让宾客诸人就座而暂不开席,一面派中军骑马到妓院里把他找来。
   中军费尽唇舌把他请出妓院,扶上马背,疾驰到督署。
   胡林翼进了督署,发觉气氛有点不同寻常,大厅上高朋满座,灯烛辉煌,然而静寂无声。更可异的是自他的老丈人起,全是穿着官服,不像是普通的宴客。胡林翼一到,除了他的老丈人,全体部起座恭迎他入席。更使胡林翼吃惊的是他的座位,竟是第一贵宾所坐。以胡林翼的行辈身份,逢到这种场合,按礼是席次很低的。
   胡林翼初以为他们搅错了,要求更改。但作为第二贵宾的布政使亲自携着他的手入座,并说明是由于总督的亲自安排。胡林翼入了席,心里却十分不安,偷眼望他的岳丈,岳丈却吩咐侍候的戈什哈通知上菜开席。
   酒过三巡,音乐停奏,陶澍起立,座中贵客也全体起立,陶澍双手举起酒杯,向着胡林翼说:“贤婿,你且先饮下一杯酒,我有话说。”
   陶澍说完就先把杯中酒呷完,胡林翼只有依照岳丈的话,把杯中的酒喝了,惊讶于他的岳丈的反常举措。
   陶澍先请宾客们坐下。然后对胡林翼说:“你来了一年多,想来南京也玩得够了。你既年轻,又有才干,国家正需要你。温柔乡不是可以长住的,希望你从明天起,把已往的生活结束,从头做起。今天我是专门为你饯行的,在席的世丈们可以作证我的诚意。”
   胡林翼当时全身是冷汗,羞惭得难以抬起头来。
   第二天他便离开了南京,回到北京,埋头用功,不久中进士,入翰林。
   散馆后,外放到边僻的贵州,做黎平府知府,奠定了以后事业的基础。
  
  
這是淚花晶瑩的世界,然而是美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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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官也疯狂
   ——俞曲园怪题案
  
   德清俞蔭甫(樾),世称为“曲园老人”,也是晚清一代经师。
   咸丰五年(公元一八五五年),他在河南学政任上,因为出了怪题,被御史曹泽劾为“不职”而罢官的事,到现在还是时常被人提起的,但毕竟真相如何,却很少能详细地说了出来。即是当时他自己也似乎是讳莫如深,他在自述诗里说:
  命宫磨蝎又如何,唤醒东坡春梦婆;
  已到神山仍引去,蓬莱亦是有风波。
   自注因入言罢官也含混之极。而其老师曾国藩也只有“闳才不荐,徒窃高位”之叹,并时贤俊更少记载,今日谈此者,更得不到真相了。
   近人徐彬彬《凌霄汉阁笔记》载:
   咸丰初,俞樾为河南学政,自负南国人文,鄙夷一切,有两县同日复试,一县题《狱蹄鸟迹之道》,另一县题《鸡鸣狗吠相闻》,谓字不成字,文不成文也,以大宗师菲薄生童,后以不职为御史劾罢。
  徐所记虽非被劾主因,而其命题割裂,与其怪癖可见一斑。
  至于谈他被劾事较详者,当推刘大白《故事的坛子》里所云:
   湖州德清俞樾,是清末著名的朴学大师,但是他如果不在河南学政任上出了些怪题目,也许未必能成为朴学大师。因为他不出怪题目,便不会革职,也许一路飞黄腾达地做了大官,便没有空功夫来专心著述了。
   俞氏在咸丰年间放了河南学政,不知怎样忽然发起神经病来了,据说他平时很清楚,但是一坐在大堂上,神志便觉昏沉沉似的了,所出的题目,都是些很怪的,例如:《国家将亡》、《必有妖》、《王速出令》、《反》、《崔子弑齐君》、《君夫人》、《阳货欲》之类。这要是在雍、乾年间大兴文字狱的时候,他本人固免不了得到凌迟处死的罪名,他的亲族也都得牵连着杀头办罪,但他总算侥幸,结果只是被参劾革职了事。
   他这神经病突发的原因,有人说是:“河南学政衙门里,原有一只很灵的狐仙被供奉着,历任学台大人到职后,总得必诚必敬去拈香,曲园不相信,遂得罪了狐仙,所以就被捉弄着使他突发神经病。”
   也有说是:“那时太平天国的大军,正向河南攻击,曲园怕危险,又没法子告退,所以特地假作疯癫,出了些怪题,以求革职回家。”
   这也许是一种“双重人格”的变态心理病。总之,他不出怪题,便不致革职,也许不能成为大师,这倒是真的。
   此外,邓文滨《醒睡录》中也有:
  河南某学政考童生,出“我将反,必有妖,是为贼,反见之,则苗勃然兴之矣,堂堂乎张也”等题。
   所谓某学政,当然是指曲园了。
   至于德清还有这么一种传说,说俞曲园的被劾,完全是被人罗织而成的。何以要罗织他?是因为曲园在送老师的“炭敬”上打了折扣。同时“河南抚台”做寿,他只送了一首诗,因此都很讨厌他,碰了机会便合伙捉弄他了。
   以前有人把这事问曲园孙子俞陛云,他也是得诸耳闻,却从小没听他祖父提起这件事,也只能聊备参考而已。
  
  
  
  


 
  
   明察秋毫
   ——谭文卿治杭轶闻
  
  太史公作《酷吏传》说:
   民倍本多巧,枉骫(wěi,枉曲)弄法,善人不能化,惟一切严削,为能齐之。
   似替酷吏曲为辩解:可是他自己下蚕室(古牢狱名)时,却不免“见狱吏则头抢地”。自古以来办案的人,三不管先把有犯法嫌疑的人,来个“刑求”,这是要不得的。
   茶陵谭文卿(钟麟),是晚清的一位名臣,才大心细,死谥“文勤”。他是谭组庵先生的尊人,近人记他的政事遗闻,多是显达之后的。相传谭钟麟于同治年间以“监察御史”外放“杭州知府”,到任后威惠并施,尤能礼重读书人,和拯恤无告小民,遗爱甚溥。
   嘉兴鲍敏卿,以举人居家,种竹赋诗,是个安分的文人,不意浙抚忽得刑部文书,饬将敏卿拘捕解京,巡抚莫知就里,便发交杭州府。
   照例犯人起解,应过堂取供,谭钟麟升堂一看,那鲍敏卿铁索锒铛,身贯三木,无任觳觫(hú sù,战栗貌)。问他出身,知是某科举人,便问:“汝的前程已褫(chǐ,剥夺)革了吗?”
   鲍说没有。
   谭便叫差役把他镣铐卸了。
   问所犯的什么罪?
   鲍说自己也不知所犯何罪。
   谭便将鲍暂寄在班房里。
   第二天,省垣那些文人墨客和敏卿交识的,先后来府衙探问,谭察知这里必有曲折,便上院请咨刑部查询鲍所犯案由,部覆说是“勾通枭匪”。
   隔日,谭钟麟再传讯,问鲍敏卿有无其事?鲍自陈身列士林,斯文一脉,怎认得枭匪?再请诸名士来衙询查,并咨嘉兴知府询鲍敏卿平常交往,均无滥交匪类情状。
   谭钟麟恍然,道:“你这人大概得罪朝官了?”
   敏卿便记起,家里那间破房子,隔壁朱御史要买,因不满出价,便没卖给他,只有这么一桩事。
   谭钟麟速即赴院请咨部问何以知鲍敏卿通枭匪?原告何人?部方录下朱御史的专折。
   那朱御史原是谭钟麟的门下士,于是写信责以不应以小怨诬陷好人,一面将全案向抚院报告,把敏卿开释了。
   惠爱之流,及于旁郡,吏民称服。
  
   后擢任“河南按察使”,将离杭赴任,有人到府衙击鼓鸣冤,这名堂是叫做“登闻鼓”,不是大冤奇屈不敢轻易惊动的。
   谭钟麟闻声急忙升堂,这个喊冤的自陈是台州人,胞弟在海宁做小买卖,被诬抢犯,抚院将请“王命”处斩。
   谭钟麟听了便上院请暂缓处决,回衙后叫人到海宁提讯,那犯人极口呼冤,谭钟麟便命提府讯问,自早到晚,犯人供称:“在海宁挑卖麻苎杂货,一天晚上,在路边捡到一件长袍,顺手放在担上挑归,第二天,捕头阿奴到家里,给抓了去,以酽(yàn,浓)醋灌鼻,气闭复苏,阿奴说:‘某绅家里遇盗,伤害事主,你见官要把案子承认你做的,这袍就是赃物,否则醋味给你尝个够!’到了州里,求官伸冤,阿奴又灌了两次醋,最后不得已诬服,后省中委员提讯一次。今日见到青天,请救一命!”
   谭钟麟因签提阿奴来对质,阿奴刁狡不认,谭便命“拿醋来”。阿奴知道这刑法不好受,认了因被追比,诬攀塞责。
   谭钟麟遂将小贩放了,判阿奴站笼,还没有死,恰巧新官到任,将阿奴杖责结案,总算便宜了这恶捕。
   其后回抚浙江,又杀猾吏何秉仁,土豪徐正魁,设筒令纳税人自投,以及还漕银溢额,折实征米等事,浙江老一辈的谈起他,还称赞不已。
  
  
[ 此贴被读书郎在2006-08-18 20:09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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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2006-08-17 20:36 | 2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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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帝大婚(一)
   ——清代宫廷婚礼
  
   我国旧时婚礼,认为男女结合是“人伦之始”,自“问名”、“纳采”起,以至“合卺”(hé jǐn,结婚)、“庙见”,礼节繁缛,郑重至极。虽各省习俗有所不同,而形式上却没有太大的差别。
   近代都市儿女,多从欧俗,花烛风光已不同于往昔,至于帝制时代的宫廷婚礼,知道得更少,前在旧京,曾闻旗籍金葵生所谈,金氏爷儿两代,都在内务府“当差”过,可补谈宫闱掌故者之遗。
   清制:皇帝大婚仪节,皇后选定后,先授如意,继受册封。由钦天监衙门,择定奉迎吉日。在奉迎之前十日,先由内宫选派“结发命妇”或“结发福晋”四人——
   一品以上,公爵以下之元配妻,称“命妇”;贝子以上,亲王以下之元配妻,称“福晋”,若续娶之继室,则不入选,而此辈结发命妇与福晋,又必须有子有孙,夫妇年龄都在五十以上,属相及五行命宫,不和帝、后的八字命造相冲犯的,方为合格,所以人选颇难。选定之后,立时派为“奉迎命妇”。这个名称,以前叫做“奉迎女使”,乾隆时改称,沿用下来,其实即民间的“娶亲太太”也。
   奉迎前三日,这四个命妇,进坤宁宫“东暖阁”铺喜床,床位靠北墙,床上悬挂红帐——平常挂黄色,到了末帝溥仪,则挂白或粉红二色,那时已逊位,所以也没有人告以非祖制了。铺床时四命妇各蹲一角,另由内务府女官四人,捧大如意四柄,交给命妇,镇压褥的四角上,铺毕,女官再进“和合九凤”的喜袍一件,“百子九凤”的盖头绣巾一方,以及双喜如意簪等首饰,用黄缎包袱包好,由四命妇送到皇后私邸,给皇后上头时穿戴。
   洞房中,床之左,靠东边墙,摆一只大柜,床前向南窗下,设一长案,案头左边,设漆盒一对,右边置一大瓷瓶,中间为后梳妆用之“镜台”,案与床之间,有一方桌,左右各一椅,方桌上有一只银质镀金的“百子双喜香油灯”。
   皇后舆从“乾清门”入,舆前由太监十二人,执藏香提炉,引至交泰殿,舆从炭火盆上抬过,到殿门外,舆内放苹果两个,金如意两柄,殿门槛上横放朱漆马鞍一个,鞍下放苹果两个。盖上红毡。
   皇后下舆后,由鞍上跨过,殿内朝北,供天地桌,帝后拜毕,由内务府女官执灯,引入“坤宁宫”,在南边坑上地炉前,设方案,帝后即分左右蹲下,由房膳进羊酒,称“合卺宴”。同时由结发之侍卫夫妇二人,唱满语之“合卺歌”。
   宴毕,引入洞房,行坐帐礼,进“子孙饽饽(饺子)”,帝、后入口微嚼,即吐出,藏在褥底,否则不利子孙。
   诸事既毕,便燃起桌上之香油灯,油里掺蜂蜜,取“蜜里加油”的口采。
   另以金漆木瓶一个,内装珍珠、金钱、银钱、红宝石、金如意、银如意、金锭、银锭、金八宝、银八宝、杂粮米谷等,以红绸封口,叫做“宝瓶”,由皇后抱着坐在床上,再进“长寿面”,每人一碗,最后须留一些,以示“有余”,吃了后,才宽衣入寝,让蜜里加油的灯光,长照着好梦。
  
  


 
  
   清帝大婚(二)
   ——同光两朝的大婚
  
   李蒪客(慈铭)的《越缦堂日记》,对同、光两朝大婚典礼的记载,有所谓“开脸”,应是“上头”之称;而“汤圆子”,则显为“子孙饽饽”之误,可是记得颇详细。
   同治帝载淳,是壬申(同治十一年,公元一八七二年)九月十四日,册封崇绮女为皇后。据记:
   是日寅刻,帝御保和殿,命礼部尚书灵桂,礼部右侍郎徐桐,持节为册立皇后正副使。申刻,遣迎凤舆,受百官朝贺,惇亲王福晋,恭亲王福晋,率命妇八人往迎,皆骑马仪从,出大清门,至皇后府。开脸者,侍郎崇厚之夫人也。十五日寅刻,自府迎入大清门,进交泰殿,拜天地寿星君,奉进帝后汤圆子者,亦两福晋也,煮汤圆子者,礼王之福晋也。
   光绪帝载湉大婚,为己丑(光绪十五年,公元一八八九年)正月二十六日,据记:
  自正阳门至东安门、夹道新列,喜字灯,自东华门至乾清宫,道中列峙龙凤玻璃灯,宫门悬彩。廿四日,迎皇后妆奁,先以四亭,黄绸双之,皆首饰服玩之属,次为陈设之具,凡一百舁(yú,同舆)。最后为大钟四架,古铜彝器,白玉瓶盂,碧玉槃合以外,镜奁几案之物,大率如民间,桌椅箱橱,皆粤中所制、紫檀文木,不加髹饰。廿五日,又有百舁,则为筐箧帷幕床帐之类。天安门端门内,陈列凤舆,及帷车三,册亭宝亭各一,奉迎伞扇旌旗灯仗之属。帝御太和殿受贺毕,遣大学士额勒和布,尚书奎润,持节迎后,王公大臣庶僚扈从者数十人。廿六日寅刻,皇后凤舆至,前列画凤玻璃灯数十对,马百余匹,午门鸣钟,迎入乾清门。
   今按:同治后属蒙古正蓝旗,姓阿鲁特,崇绮女。崇字文山,同治乙丑(同治四年)状元,封三等“承恩公”,官工部尚书。
   后与同治帝婚时,年十七岁。传选后时,同治帝对后与瑜妃二人,意无所适可,那拉后催着他决定,帝把杯茶泼在地上,叫她俩走过,一个怕长袍受污,抠着袍襟走过,一个不抠。同治帝说:“抠衣的惜物;不抠的知礼,选知礼者。”
   遂选定了她,然那拉后却讨厌她,从没给她好颜色。
   结婚才两年,甲戌(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同治出了天花(一说为花柳病),后往看病,帝留她坐,不肯,说是“怕阿玛(指那拉后)责备”,出来却碰着那拉后,骂她“狐狸精”,又掴了她的嘴巴,她哭着嚷:“我是从乾清门进来的,也得留我体面呀!”
   那拉后是宫女出身的,没有从乾清门进过,平常引为恨事,听了这话,气得浑身发抖。
   到同治帝死后,不立嗣而立弟。崇绮进馒头一盘,后写“这却怎好”四字,崇绮复片纸道:“皇后圣明”。遂绝食死,或传为吞金也。
   光绪后婚时,为十九岁,父桂祥,字瀛洲,那拉后的弟弟,以女贵封“承恩公”。
   光绪帝选后时,实无意于她,又怕那拉后;他手拿如意本来要给长叙的女儿,被那拉后一叫,便给了她,那长叙二女便是珍、瑾二妃。婚后始终没有好感,半生等同幽废,晚年夫亡、姑丧、子幼、国危,做了三年皇太后,居然能排斥众议,宣布共和。
   后来,病膨胀死,结了四十年的太后之局。
  
  
 
   清帝大婚(三)
   ——末帝溥仪的婚礼
  
   人们把婚姻当做人生大事之一;帝制时代的大婚,更视为大典,其所需费用,动辄千百万两以上。
   清代在承平以前,内帑充裕,所费更多。
   季世君王如同治帝载淳,婚费开支,超过一千万两;光绪帝载湉,虽在内外忧迫的当时,也耗用了八百多万两。
   公元一九二二年,溥仪以“亡国之君”,犹以小朝廷自居,那时他刚十七岁,由瑜太妃和他的生父醇王载沣,婚聘荣源之女,姓瓜尔佳氏,秋鸿为后。
   荣源为那拉后宠臣毓朗贝勒的女婿,论辈分,毓朗和溥仪该是同辈,所以秋鸿与溥仪虽是同年,算辈分却小于他两辈。而其姓氏也搅不清,先是把瓜尔佳误为郭佳,后来索性改为“郭博罗”,好在那时已不讲这些了。
   秋鸿姿色才学,在天津教会女校里,已是著称一时,中、英文都还可以,并擅长绘画,另外还有一个英文名字,叫做“伊莉莎白”。
   选聘既定,懿亲遗老辈,遵礼筹备,内务府极力撙(zǔn,节省)节,限三十万元以内开支,但已大费张罗,遗老们拼凑而来,有姓名可考者,如徐世昌二万,张作霖一万,辽、吉、黑三省各一万,张勋一万,陈伯陶一万,陈望曾、戴培基、陈汝南、罗元燮各一千,曹受培、苏志纲、卢宝泉等二十余人,共五千六百元,统托陈伯陶带京进呈者,此外陈夔(kuí)龙、李经羲、李经迈、刘翰怡各一万,但结果认了不算,最后仅各致送五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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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摧折奸猾
   ——强项令黄子春
  
   黄子春,字淳熙,鄱阳人,世代业农。十二岁时,在家里和长工们一起操作,得闲便牵了牛到山里去放。一天,经过村塾,听塾师讲书,大感兴趣,便向邻家孩子借些旧书,每天认了十几个字,以后每当放牛时,便带了书到山上去读。他的祖父有天去找他,见牛群三三两两在啮草,却不见牧牛的孙子,找到山坳,黄子春正枕着石块躺了读书。
   祖父知道他的志趣,便送他上学,三四年工夫,居然能下笔成章,文通理顺。
   可是,庄稼人家的孩子赴场试,从衣服鞋帽都要备办,措置也不容易,幸好那年多粜了几担谷,便送到县城去考,投卷后,幸列高等,遂进了学,而秋闱得上省城,又感踌躇了。
   黄子春乃另打主意,入山砍竹伐木,沿江运贩,年余,积赀数千金,他顺便买了许多书,自经、史以至方域舆图,捆载归来,又二三年省考举人,联捷成进士,以即用知县,分发湖南。
   以一个三考出身的乡下孩子,一旦做了官,真是个来自田间的读书人,自不适于宦海风云。
   子春本性沉毅,不好交往,平日枕葄(zuò)群书,只知道要持志刚大,却不知道官场里逢迎阿好,瞒上压下的一套,这般龌龊。
   道咸间,号称承平,州县初宦,以嗫嚅趑趄为谨慎有礼。子春布衣青鞋,不改儒素,非时不干谒上官,同僚们笑他是土包子,上官也瞧他不起,但进士出身外放的知县,素来称做“虎头班”,只好姑予优容。年余,委他署理会同县,不数月,又调同省,委充发审委员,清理积案,子春倒不以荣枯得失萦心,从容听讼。
   某寺和乡民争产,寺里主僧很富,平常欺压良善,和官绅又素有来往,一纸方入公门,赇请便络绎于道,子春一讯,洞知情伪。
   次日,自藩司(布政司)以下,替和尚讲情的函件,便有七八封,子春升座,传和尚来,把所收函件摆在公案上,一封信打屁股二百板,直把那和尚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柴,将系争田产,断归乡民。
   上官们以他这种作风,在省垣里也碍眼,便反把他委署绥宁知县。
   绥宁地方小,民风强悍,子春以威为治,禁绝胥吏,扶持良弱,自己在衙门中,每天青菜豆腐下饭,时常短衣草鞋下乡,二年之间,从不休息,而强梁宵小,也绝迹县境。
   洪秀全金田起兵,绥宁本和广西交界,境内反而清静,上官忌厌子春的介直,故意使他为难,派兵数百人到县防贼,向县官索饷,子春给他叫闹得受不住,便具了一文请撤兵,并另函禀告,略云:
   绥宁非寇冲,不足烦兵,今遣兵,徒困县令;令守土官,死于贼有名,死于兵则不可……
   不久,长沙被围,兵饷未发,子春便宜行事,拨帑发饷,事平后请抵,竟不获准,又把他调署衡阳,子春愤极,称病告辞,藩司把他留下促办交代,遂留长沙。
   咸丰八年(公元一八五八年)间,东南已大乱,疆吏也感到媕娿(ān'ē,不能决定的样子)取容的禄蠹们,不足担当繁剧,稍求贤才廉能之士。
   曾国藩时以侍郎在衡湘间督办团练,听说有个黄淳熙是个好官,召见之下,认他是个有良心的读书人,到九江后即函招他,拟叫他带兵,有人嫉妒他,说他颇任性,遂没有下文,子春是不屑委曲求全的,一夕不辞竟去,所带赀斧无多,卖了行李再回到湖南。
   湖南巡抚骆秉章幕里,有个左师爷,便是以后建功封侯的左宗棠,在骆幕中,有“左都御史”之称,着实得到骆的信任,他向骆建议:“要广用奇人能吏,填补府县空缺。”
   那时,湘乡功名甚著,文职武官二品以上的近千家,声势豪赫,而且地大民富,知县人选颇难。骆秉章因左师爷之言,拟起用黄子春,他想读书人不能随便的,便亲自登门去请他,子春忖着湘乡是不易治理的,谨谢不敢。
   次日,抚辕(巡抚衙门)信去,藩司牌出:“湘乡知县派黄淳熙署理。”一般候补府县皆大惊讶,相顾道:“这个赋闲了六年的书呆子,院和司里何以偏看上了他?”
   子春感骆公谦恭下士,但以湘乡士民强弱悬绝,多讼难治,奸宄靠山皆托大族强贵有力人家,知县是不容易做的。他赴任之前,上书院司道府,表面上是“禀谢”、“辞行”,字里行间,明白表示要不惜牺牲一切来对付恶势力。
   这个消息透了出去,县中豪强传观,无不动容切齿,素常知道子春是个倔强脾气,敢作敢为,骆抚台亲自请他出来的人,至少“上任三把火”是有的,遂转相告语,且避他的风头。
   子春到任的前夜,出城去的七八十人,稍知自好的也杜门自饬,不敢妄干词讼了。
   两月之后,威化大行,听讼专以摧折奸猾为主,不问是何爵秩,有罪便收押起来,大户豪门闻而悚息,小百姓颂为神明。每月巡于四乡,骑匹马,尽屏仪从,随身仅两个干仆而已。乡里人传言“官来了!”细行不检的人听到了,便躲起恐给他碰见。
   他虽以“抑强扶弱”为政,但还是秉公守法,湘乡有个贫户和大姓王氏兴讼,一般人认为王家碰着这个强项令,必败无疑。王家也惴惴不安,硬着头皮去应讯,一讯之下,王家理直却胜诉了。
   又有傅、刘两家争某山数百年的一个坟墓,打官司也打了近百年。子春到任,两姓又来告了,子春当堂命两姓族人,写出坟中男女姓名来,并告如开坟勘验不符,便要治罪,两姓相顾不敢应,遂饬具结了案。
   子春于师友间,极醇谨有礼,对显贵避之惟恐不速,尤其讨厌官僚气派,遇到这种场合,每瞠目而视,有人问藩司:“黄子春官声好得很,方伯是否见过?”
   藩司道:“黄令官声好,得之耳闻;他那兀傲呢,却见之于当面。"
   有人告诉子春,子春听了也好笑。
   论史者谓:前清道、咸之政,敝自州郡,弄得“法玩盗长,上庸下困”。子春之矫矫独造,说来也很平常,他只是以勤节自励,忍人所不能忍,所以能够绝去顾念,独行其志;同时,对于是非真伪分辨得很清楚,不阿好,不曲从,切切实实尽了勤政爱民的责任而已。
   湘乡地袤数百里,每年丁粮开征,豪吏巧胥代贫户缴纳,取息往往超过数十倍,良儒者往往破产,但做官的却觉到便利。
   子春到任后,叫老百姓自己完税,粮房里书办叩头力争:说是老百姓和官不是父子,而且做父子的也有牵累父母的,他时如果给百姓拖欠了,做官的便受其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子春却不置理,召集全县吏役数百人,每人由县里发给公费,妄取民间一文钱,立行杖死。由是,吏民大悦,但在子春丁忧解官后,这制度又给后任的取消了,尽复其旧。
   骆秉章对子春很有认识,他认为一个百里侯,不足以展其才,那时鄱阳大乱,无法归葬其父,骆便留他在长沙练勇,墨绖 (dié,古代丧服的麻带子)从戎。
   太平军围宝庆时,子春奉命率部驰往解围。李续宜自湖北来援,各将轻视续宜,多存观望,子春独和续宜论兵。不久敌溃,各将又不肯追,子春怒,独带兵前进,论功以知府用,规复宜章、桂阳二县后,奏保道员,但自以为书生不足论兵,意常不乐,颇想休致,为了骆秉章知遇,犹豫未决。
   咸丰季年,四川土寇大起,用兵年余,剿抚都没办法,其时苏杭又陷,三江、两湖粮糈饷项都仰给于川省,清廷闻变震恐,命骆秉章入川督剿,诸将中只有子春及刘岳昭随着。到荆州后岳昭又给留住,遂只子春部众作先驱,从骆前往。
   顺庆围急,又由万县驰往,以三千人,在定远各处,败寇三万,破二千余垒,擒斩万数,一时声名大震。
   子春带兵,长于乘胜追逐,敢深入,遇敌即战,日夜行军,出敌不意,一战丧胆。至是见余寇南奔,想乘破竹之势,平定地方,轻军突进,沿途向老百姓查问寇踪,踊跃驰击,但土寇地形熟悉,设伏以待。
   一日,子春带百余骑进至二郎场,遇寇迫战,寇败之后,反分两路爬上山去,子春猛悟中伏,急整队准备突击,那些土寇把他围了起来,并阻断子春后队援军。
   子春跃马横刀,想冲出重围,不幸连人带马,陷入泥淖,与麾下百余人同时战死。后援部队二千余人,虽被围住,却能结营固守,杀马为食,土寇见攻不下,又怕楚军声威,乘胜远引,骆秉章派人收集,终用以平蜀,这一支部众,便是子春训练出来的。子春自己认为兵事非其所长,只因对骆知遇之感,勉从行阵,终以身殉。
  
  
  


 
   画坛怪杰
   ——谢颖苏之画与其人
  
  连雅堂的《台湾诗乘》载:
   近代如谢琯樵、吕西村,皆有名艺苑。琯樵之画,西村之书,乡人士至今宝之。
   的确,在台湾的故家门第,谢琯樵的画和吕西村的书法,常常可看得到的。
   谢琯樵是福建诏安县人,名颖苏,号懒云,少年时便负奇气,又精于技击,善舞剑,尤喜谈兵,最喜欢养马。
   在台湾时,最初是在台南枋桥吴家,吴雪堂对他敬礼备至;以后来到台北,在艋舺青山宫住下,和当时大龙峒一般士大夫们交往,相处得很浃洽。他的字是学颜平原(真卿)、米海岳(芾)的,有人向他求学,莫不欣然答应,有时兴之所至,字之外还加给一幅画。他的画着墨无多,而布置井然,山水花卉,无不佳妙,所以求者日多。
   但他有个怪癖,对于富贾市伧,任凭如何请求,他认为不配懂字画的,始终弗应。有某巨公请他画扇面,托县令致意,他把眼一翻说:“他拿势压我吗?”
   不画。
   还有更怪的,便是他作书或画时,不许人在旁边看他挥毫,先把窗户关得紧紧的,密得不见日光,另把小纸条搓卷成一个捻子,蘸了油点上,照着来画。有时,为了刺激灵感,把袜子脱掉,叫随侍小僮,狂搔脚心,搔到奇痒处,至于不可遏抑的时候,他的灵感便汩汩而来,瞑目摇头,若甚得意,提笔一挥,不论是字是画,莫不妙到毫颠。
   所作以墨竹最佳;偶尔画大桃,每关起门来,把纸绢在床上铺好,脱下裤子,将屁股在颜料上一坐,狂跳数步,就纸绢上一印,便是一只大桃,再用毛笔随所印的轮廓加意勾勒一番,增上枝叶,一幅桃便这样地画成了,他自谓这是“任天不任人之笔”。
   他题画的诗,尤清隽绝俗,如《题竹》云:
   榕坛风月本双清,十笏茆斋构竹成。添写筼筜千万个,夜深同听此秋声。
  《题菊》云:
   半生落拓寄人篱,剩得秋心只自知。莫笑管城花事澹,笔头还有傲霜枝。
  晋江吴肃堂(鲁)说他:
  笔力沉雄,蔚然深秀,书卷气溢于毫纸间。
  这话确是真实不虚。
  在台不久,又回到故乡去。他自己把檀香木雕个小棺材,另外刻个自己形象的小木偶,按寒暑制衣冠,穿在木偶上,然后装在棺材里,再把它钉上,拍手大笑道:“好了!好了!大事完了! ”
   人以为狂。
   后参林刚愍戎幕,太平军汪海洋部入漳,林军苦战失败,谢琯樵和林刚愍同被絷,汪海洋叫他投顺,琯樵把太平军奚落一番,不屈而终。
   到太平军远走,他的朋友苏某找他的遗骸,不得,便把他的小木偶和木棺材同他生前衣冠,一起下葬。林琴南对他的画,最为钦服,在琯樵所画《墨兰扇页》题识云:
   琯樵足不出闽疆,书画之妙,乃无知者,闽士之不善为名,在古已然,小子后生,展读遗笔,不期汗出如濯也。
   足见其倾倒了。
  
  
這是淚花晶瑩的世界,然而是美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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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力抗日寇保台湾
   ——孙幼唐夫妇死事纪实
  
   有记前甲午战役日兵犯台时,孙开华的子和媳奋勇杀敌,悲壮殉难事,略谓:
   孙武壮公(开华)子幼华,恂恂如书生,光绪廿一年(公元一八九五年),日兵入台,公子募壮士与战,死于三貂岭。妻林氏,散家财招募一军,为夫报仇,卒死于阵。
   按:孙开华,字赓唐,湖南人,咸、同之间,跟鲍超转战大江南北。光绪十年,法军侵台,孙开华守淡水,诱法军登陆,三战三胜,把法军打得落花流水,不敢再犯。
   他以战绩擢任福建陆路提督,光绪十九年病死于淡水。他的长子名道元,字幼唐,作“幼华”或“子堂”者均误,其弟即辛亥(宣统三年,公元一九一一年)闽省光复时任福建都督的孙道仁。幼唐的夫人为张秀容,并不姓林,是张树声从弟之女,也算将门有种,夫妇刚肠烈魄,临难不苟,前后六十余年,姓字将泯,因不嫌复述,特为详记,以阐潜德幽光。
   孙开华死之前一年即甲午,中日战事便起。
   幼唐那时在台守制,自念身是名将之后,在乱纷纷的当时,不由他不感愤奋发,他是在淡水长大的,带点湖南腔的闽南话,便从他的喉咙里迸出来了。他慷慨地对当地民众宣称:“国家土地,岂能轻易地以尺寸与人?台湾虽孤悬海外,但北通上海,南接广州,屏蔽南洋各岛,为国家必守之地,况物产丰,鱼盐充牣(rèn,盈满),更富天然之利,本人虽非台籍,但生于斯食于斯,又随宦于斯……愿与大家共同死抗。……”
   这样地不断奔走呼号,激励忠义,首先毁家置军械,训练义军,被推为义军首领,俞恪士之《台湾八日记》中所称“土勇二十余营,愿杀贼者群起……具征义愤之忱”,即指此。
   幼唐有个老管家,名叫杨明禄,劝他说:“老大人去世未久,少爷宜自保重! ”
   “今天的事,是所以慰先人在天之灵,我是将门之后,又岂能做顺民?”幼唐说。
   后日兵犯三貂岭,他与吴国华部并力合击,敌人损失甚重,其后敌军续到,众寡力殊,装备不够,苦战两昼夜,被围数重,幼唐见所部伤亡殆尽,大叫道:“吾力已尽,可以见吾父于地下了!”
   怒马陷阵而死。
   孙幼唐的夫人张秀容死事,《台战实纪》中,把她和刘永福大将军之女公子同列。据说:
   刘大将军之女公子,运筹决胜,绰有家风。大将军嫌其妇女,不许独将一军,令与张夫人同营,扎住旗后……
   《樊山老人诗》纪台事,也提到刘永福将军有女善战,“英姿飒爽,饶有奇气”,可惜没提到张夫人。按刘永福于光绪二十年秋,以南澳镇总兵帮办台湾军务,唐景崧叫他守台南,驻营三块厝,后移凤山县属之旗后,与实纪所云相符。
   原来张夫人于幼唐战死之后,带了二子,并乳媪周张氏,由杨明禄护送到南部去,那时日兵已到新竹,各地纷组义军,张夫人痛夫惨烈,锐意报仇,尽散余财,招募死士。那老仆杨明禄,又劝她抚孤存祀,张夫人说:“抚孤存祀固是要紧,弃义忘仇又怎么可以,夫死义不独生,孤子宜有寄托!”
   她有个胞姊,名义容,住居苏州,她便叫杨明禄带她亲生二子并乳媪周张氏,护送到苏州,请她姐姐照应,并写就《托孤书》交他们带去,上面写道:
  愚妹秀容沥血上书,义容贤姊妆次:
   敬恳者,愚妹生命不辰,痛先夫之殉难,悲惨何可胜言,本欲舍却残躯从先夫于地下,细思夫仇未报,嗣续萦怀,死亦尚余无穷之恨。况张孙两姓,世代簪缨,将门之后,焉有弃仇不报之理?且先夫为国为民而尽节,愚妹又安敢弃义而忘仇?虽不敢效邵姬之风,惟有竭愚诚而尽苦志。刻已素服从军,招集先夫旧部,并招新勇数营,誓除倭寇,以雪夫仇。惟是兵凶战危,事机难卜,古云:百行以孝为先,其最者莫如存嗣以继夫宗。今命老仆杨明禄,乳媪周张氏,契两豚儿来苏,到日,望姊念骨肉之情,同怀之义,妥为看顾,使先夫宗嗣有存,不独愚妹感激难忘,即孙氏殁存均皆感佩!愚妹他日若能遂志,扫尽倭氛,夫仇报复,则母子重逢或当有日;倘其力不从心,惟有付之一死,以继先夫之志!于本月十八日,已身临行伍,与众誓师,劳苦相加,百端交迫。语云:成败由天,凡事只管尽其人力。泣血临书,欲言不尽。闰月二十日。
   这封书真是一字一泪,悱侧壮烈,兼而有之。仆媪挈子去后,嘉义已陷,二十五日倭舰攻旗后炮台,守台是刘永福的儿子刘成良,刘小姐、张夫人都不眠不休和日兵死拼。
   奸民引日兵由僻径登岸,突入大营,还相持两日,成良乘间冲出,刘小姐和张夫人在伤亡枕藉中,相继殉难。
   到了九月初二,大势已去,刘永福、成良父子与部将陈树南、柯壬贵并幕友数人,上了爹利士船,烈骸也没有踪迹了。
  
  
  
  


 
  
   李鸿章原不姓李
   ——李合肥的家世
  
   李鸿章是近代史上的一位杰出人物,当晚清震荡动乱之局,所有政治、外交、经济各方面的剧烈变动和改革,都和他有着很密切的关系,他一生的事迹写不胜写,是非功罪,自有各个角度的不同之定论,这里不作批判,仅就其“家世”来谈谈。
   鸿章本不是姓李的纯血统,也不是安徽省合肥县的祖籍。他上八代的祖宗,本来姓许,原籍是江西省湖口县人,是李家的外甥,因为娘舅李翁没有儿子,就抱了外甥做承继的儿子,于是才迁到合肥,以许氏的血胤来做李姓的祖宗。所以他们家里,有一条祖传的规例:“许李二姓不通婚。”
   李姓和族外别支的李姓却照常通婚的。他的母亲,所称为最有福气的“一品侯太夫人”者,她娘家便是姓李。
   传到李的父亲文安,字玉泉,号愚荃,行四,是最小的一房。所以起他儿子六人别字,多用他自己的“荃”字来取。长子瀚章,字筱荃;二鸿章,字少荃;三鹤章,字季荃;四鹓章,字和荃;五凤章,字稚荃;六昭慶,字幼荃。还有一个女儿,嫁与同县张姓,是鸿章的胞妹。鸿章因为行二,所以有“李二先生”之称。
   他们同胞弟兄六房之下的子孙,有一条规例:凡是书牍家信的文字里,要用到“请安”的字样时,都以“绥”字来代替“安”字,以避“文安封翁的名讳”,表示恭敬,这个他们自己家内的禁条,在鸿章兄弟贵盛的时代,所有王公大臣,门生僚属,亲戚朋友,同他函札交往的人,没有不知道,也没有不谨守的,直到现在应酬书札中“台安”、“勋安”的结尾,仍有作“台绥”、“勋绥”的,还在替李家避讳。
   李氏世代是农民出身,并且是“自耕农”。文安封翁,也是半耕半读,尽管他中式道光戊戌(道光十八年,公元一八三八年)进士,已算由士而仕,应该列入知识分子的缙绅之列,但是,他的家风依然寒素,春耕、夏耨、秋收、冬藏,全家男女,一起下田,扶犁负耜,还是自己耕种。
   那个时代的社会风气,非常注重科举,科举是读书人献身社会之惟一正大光明的出路。当文安应了会试,名字高列榜上的时候,照例有专报考场发榜消息分送报帖的人,由城内距离几十里远的路程,气喘吁吁地跑步到了村里,大喊大嚷报喜讨赏钱。他的太太李氏,还在满种棉花的田地里,拿着锄头柄,满脸大汗地工作不辍。她看见报喜的和她的邻居一大堆赶来,问:“是怎么回事?”
   邻人引为全村的光荣,外加羡慕欣喜的心情,告诉她:“你的四先生已经高中了新科进士了!”
   她似乎还不相信,挥起锄头,仍继续地工作不辍。
   道光戊戌这一科,曾国藩是和李文安同榜中式,李、曾两人的关系和交情,就是因为所谓“同年之雅”;从前人封“年谊”是非常认真的,所以李鸿章称湘乡侯相是“老师”也是“年伯”,对曾国藩始终是很恭顺的。
   文安封翁中了进士以后,殿试未得翰林,只当个部里小司官——主事。不久,授职刑部主事,专司提牢厅典狱的职务,那时京师的刑部监狱,充满黑暗、恶毒,而且污秽简陋不堪;既无被服席扇的设备,更谈不到医药清洁卫生。夏天蚊蚋暑湿,冬天风雪寒冻,加以疾病传染,囚犯常常为了没有医治药疗而病死狱中。
   文安主持狱政,他事必躬亲,随时巡视,体察入微,并严禁胥吏狱卒虐待囚犯,以悲悯同情的心和慈祥和蔼的态度,体恤他们,夏季施茶施药,并分给扇和席,冬季施热粥及衣服被褥,全是由自己所得的廉俸里捐出来备办供应的。
   因之,他“慈惠廉明”的声名,满朝无人不知,同声赞叹,称为难得,这样在刑部若干年,慢慢地挨资格,按部就班升员外郎,升郎中,最后才得了记名的御史。
   太平天国金田起义,一时如风卷残云般连陷武汉,曾国藩以侍郎丁忧在籍,奉旨办理团练,治军防乱。
   文安也回到合肥故乡办团练,他将本乡子弟集合起来,组成民众武力,加以训练,宗旨是抵御外来犯境的焚掠骚扰,以保卫乡土地方的治安。这班淮泗子弟,也就成为后来李鸿章所领导的淮军势力的基础,助剿击破,成了一代名将名臣。
   文安的夫人李氏太太,在她的丈夫做了多年的京官的时期,并未曾入京享受官太太应有的排场,她依旧在家里耕地、纺棉、织布,过着农村的生活,吾行吾素地恬适自安。到了后来晚年,李瀚章、鸿章兄弟贵显了,才板舆迎养在总督衙门里,安享着儿子孝顺的晚福。
   那时,除了满洲旗人之外,汉人的官眷,都是缠足,无不以弓鞋三寸,步步生莲为贵的,只有这位一品侯太夫人是天足。她坐在一品命妇应坐的绿呢围幂白锡顶子八人肩抬的官轿里,两边由她肚皮生下的爵相和总督阶级的阔儿子,左右随侍扶持,她着实得意之极,不觉地把那穿着乡下式样的大红绣花布鞋子的双脚露出轿帷外面;两儿子婉劝她收敛些,她说:“怕什么?你的老妈还用得着装扮吗?”
   她活到八十多岁,在武昌湖广总督衙门里寿终正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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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2006-08-21 21:51 | 5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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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贯中西
   ——记天目山樵
  
   光绪中叶,番禺县陈沣,南汇县张文虎,同是硕果仅存的朴学大师,均能致力天文、地理、乐律、算术,并为骈、散古文、诗、词、曲无所不通的“通儒”。这两位大师,身历道、咸、同、光四期,承受了乾、嘉以来朴学的家法,而无门户之见,尤难能可贵!
   不过,陈兰甫(沣)先生,主讲过“学海堂”、“菊坡精舍”,门生弟子满天下,一部《东塾读书记》,也是早已脍炙人口,而知张文虎的则较少了。
   张文虎,字孟彪,又字啸山,自号“天目山樵”,进了秀才之后,便厌弃帖括之学,博览群书,孜孜地深造精研,对宦情世事,绝不萦诸胸臆,在金山钱家,一住便住了三十年,校勘《艺海珠尘》和《守山阁丛书》,凡数百种。
   钱家兄弟两人,长名熙辅,字鼎卿;次名熙祚,字锡之,又号雪枝。鼎卿的丈人吴省兰,刊《艺海珠尘》,至八集便死了,鼎卿续成二集,锡之刊写《山阁丛书》,及《指海珠丛别录》,都是延聘孟彪代他校勘,一时称为善本,对于搜罗文献,贡献尤多。
   阮芸台(元)太傅,在粤设“学海堂”,在浙设“诂经精舍”,嘉惠士林不浅。孟彪是阮太傅的门下,其时胡竹村创东山书院,陈硕甫(奂)、汪久也(远孙)诸老师宿儒,孟彪和他们也都在师友之间,切磋既久,所以成就甚大。
   在中年以后,他到了上海,和李善兰、容闳交往,因此得交当时英美旅华学者艾约瑟诸人。
   容闳,字纯甫,毕业美国耶鲁大学,返国后,任江苏抚署译员。
   李善兰,字壬叔,号秋纫,训诂词章之外,对算学尤为用心,自称不让西人。同治间,担任同文馆算术总教习,孟彪有《送李壬叔入同文馆》诗云:
   西法流传逐渐新,借根对数已称神;
   一从罗密书翻后,又使前贤叹积新(自注:《代微积拾级》,美利坚罗密士所著)。
  
   律度量衡事本连,谁从墨翟溯遗编?
   成书细译胡威士,机器无如重学先(自注:英吉利胡威士,著《重学》十七卷)。
   孟彪本来是深通天文算学的,于西洋科学,已经从书本上得到了解,又加以近世的见闻,遂成就了博学闳识的算学家。和容纯甫交游,更成了以中国通儒而醉心西学的第一人。
   同治以后,曾国藩提倡西学,除了容纯甫、李壬叔两人之外,该还是受张孟彪的影响为多。李、张二人,为湘乡幕府中有数人物,薛福成的《庸盦文集》所述《曾文正公幕府宾客》一文,把二人列入“朴学”类人物,因为惟有他这样文章经术,才能动曾氏之听的。
   自魏默深(源)主张“师夷之长技以制夷”之说,徐继畲、何秋涛等亦各有著述,以提醒国人。
   同治二年(公元一八六三年),李鸿章致书曾国藩、曾国荃,陈述西洋“船坚炮利”,说:
   中土若于此加意,百年之后,长可自立,祈师门一倡率之。
   这个“模仿西法”政策,经曾李之积极提倡,“广方言馆”继“同文馆”而设于上海敬业书院地址(后移于江南制造局),译书风气大盛,据说张孟彪即当经担任该馆的分教习,教过算学与词章。
   同治九年,曾国藩奏请派幼童出洋留学,学生即唐绍仪、詹天佑等三十三人,由容纯甫率领出国。在飧觥把笪裨硕笔奔洌琶媳牒屠钊墒宓茸运闶堑笔钡摹翱魅宋铩绷恕?br />    孟彪虽以国学通儒而醉心西学,成为博贯中西的第一人,但年纪虽老,做人却不古板,诗词更饶风趣,他有《黄莺儿》词四阕,写南北大道上客店所见的走唱姑娘,词云:
   南北路迢迢,况严冬冰雪交,愁中忽见桃花笑,眉儿黛描,脸儿粉调,半日红袖琵琶抱,髻双挑,婷婷袅袅,个个翠苗条。
   含笑入帘来,坐斜签一字排,四条弦上声声嗳,诉风情几回,劝村酤几杯!行云流水卿休恠,猛徘徊,苍生此辈,沦落尽堪哀。
   幼子识春风,问何曾习女红,贪财薄俗钱刀重,巫山者峰,巫山那峰?旗亭驿馆年华送,太匆匆,红颜如梦,转瞬又缝穷。
   旅馆正无聊,喜征车暂息劳,酒星入座花星照,高歌恁高,豪情恁豪?花春入酒寒威扫,醉酡躺,绳床一觉,明日马蹄遥。
  他并写有序:
   自阴平而北,一客入店,挟瑟者盈门。其齿自十一、二至十七、八而止,靡靡之香,不俟客命,缠头赏数十青蚨,笑盈颦矣。稍长则以缝穷市,鹄面鸠形,饰以浓脂厚粉,车夫奴子视为温柔乡,其为士者笑之,恶知即向之挟瑟来者也。
  他所撰楹联尤隽爽,如唐伯虎祠云:
  身后是非,盲女村翁多乱说;
  眼前热闹,解元才子几文钱。
  弥勒殿云:
  咦,个中人这般快活;
  唉,门外汉适从何来。
  
  皆极可喜。
  
 

  
   夜奔
   ——杨鼎来与查畹香
  
   姑苏查畹香,别署“紫云内史”,是同、光间一个才女,嫁于潘(潘祖同),奔于杨(杨鼎来),淮阴好事者,戏称为“汤夫人”,谓其半潘半杨也。在当时,妇人再醮(jiào,嫁),且出之缙绅之家,自被认为“丑事”了。此事似有人谈过,但出人之处颇多。
   山阳杨鼎来,字小匡,是清末江北才子,其父也是个名孝廉,为八股文名手,任“苏州教官”。鼎来随父在任,少年劬读,才名籍甚,不特文章做得好,便拳棒技击,也弄得异常纯熟。这时有一家海盐查姓,流寓苏州,住在学宫附近,查翁和杨教官原是同年至契,两家望门衡宇,家眷自然时相来往。
   查畹香幼小聪明,十三四便解吟咏,查翁视同掌珠,闺中诗课,真是好句如珠。杨鼎来对她十分爱慕,只是畹香自幼受了潘家的聘,所以虽是相逢未嫁,到底罗敷有夫,彼此间诗简酬和,不无暗通款曲,终不免越礼犯份,两家长辈还以为他们只不过文字商量,也不作十分防范。
   鼎来料定查女婚事,是挽回不转了,但男女相悦,怜才要比慕色为深入,终是不能斩断情丝,只有设法攀上潘家,将来或有见面机会。
  恰巧潘家老侍郎致仕回籍:他的儿子潘祖蔭,由鼎甲开坊,已是位居卿贰,侄儿潘祖同便是畹香的未婚丈夫,也已联捷入了词馆,一门鼎盛,老侍郎素称爱才,杨鼎来文名本传吴下,自然也有所闻。鼎来向父亲商议,要执赘潘翁门下,投了帖子,相见之下,潘翁看他博学能文,极口赞誉,还同他子侄称道不迭。
   过了年余,畹香已于归潘家,鼎来也娶了彭氏,彭家服官京师,鼎来借着馆甥为名,便北上读书,常到潘家走动。潘翁这时恰在京就养,诸老辈“蝶园”小集,每也邀鼎来戴酒赏花,随同唱和,偶与畹香见面,只是略事寒暄,也不能动什么妄念。
   几年间,鼎来倒很规矩,中过副榜,又中正榜。偏是时畹香的丈夫潘祖同,因科场案犯了严谴,革职遣戍,连累了从弟伯寅,以编修降调。潘翁以望七高年,突遭此祸,老怀伊郁,常邀鼎来到家闲谈遣闷。
   那查畹香梦断刀环,伤心已极,鼎来自不免借端安慰,厚结婢媪,穿房入室,渐渐旧情复燃。潘翁生性浑厚,也料不到他们之间会生暧昧,编修公又正在力图开复,努力功名,闲下来还要品评金石,考订诗文,帷房隐事他更管不着了。鼎来益发无所忌惮,和畹香踪迹愈密,几于每日必到。
   俄而,军台传来噩耗,说祖同殁于戍所,征人不返,归骨无期,畹香钭约阂殉涉赘荆稻∪涫锹橐氯缪床皇职р荩咳站∨巫哦吹嚼矗捎行逆幸猓踉迪啻ィ懔讼抡庀嗨假碚?br />    潘家道他上下,渐觉得二人形迹有些蹊跷,烦言啧啧。二人正在热恋,也顾不得许多,还是朝朝见面。不料几首秘密投递的诗篇,不知怎的却流入潘翁眼里,潘翁看了大怒,便借了他故,拒绝鼎来再上他的门。
   鼎来这时见东窗事发,好没意思,又一心惦念着畹香,便一不做,二不休,夤夜逾墙相晤,要仿“昆仑夜盗红绡”的故事,叫畹香随他出走。畹香初以人言可畏,并且夜奔也不是事,最终却不过,便约定次日在西直门等候。当夜便把自己金珠饰物,交了鼎来。到了次日,畹香趁着家人不备,乔扮男装,溜了出来,在西直门和鼎来见面,二人遂并骑叠股,出了北京城,向天津杨柳青进发。
   潘家不见了三少奶奶,知道有异,再找到鼎来下脚之地,也已鸿飞冥冥,便料定相偕出走,急派了五个壮健的家人追去,要抓着了双双置之死地。
   不半日工夫,果给追上了,那鼎来本有一身武艺,五个家人一个个都被打得头破眼青,负伤逃回。他两人便从容地上了海船,逍遥南下,回到山阳故里。潘家以家丑不外扬,便称三少奶奶暴病亡故,掩盖了事。
   鼎来和畹香双飞双宿,如胶投漆,原配彭氏见木已成舟,也不和她争夕,二人甜蜜厮守,一切家政纷纭,倒推给彭氏一人去料理。
   翌年会试又届,鼎来要北上礼闱,畹香虑到潘家不肯罢休,劝他不要赴京,以免遭人暗算。鼎来道:“我官可以不做,功名却不能不赶,凭他们有什么力量,难说他们又愿自己掏臭?”
   摒挡行囊,克期启发。畹香写了一首诗送行:
   淮水清清江水浑,安排行李送王孙。明年三月桃花浪,君唱传胪妾倚门。
   鼎来到达部门,探得潘翁父子,果然不忘此事,把他名字遍告了同乡故旧。同列听了,无不愤愤不平,说这种人绝不能让他得意,会试时不论谁人,遇着杨鼎来卷子,即行撤换。大家记着,特别留意,莫使他混过。
   谁知发出榜来,鼎来却高高地中在第九名,因为前十本卷子, 已呈御览,不便更易,大家便想在殿试时着实抑置。鼎来平日写的一笔南宫(米芾)字体,京中大老都识了的,鼎来料定非变不可,却换了欧阳率更(询)的笔意。
   果然,众考官对写米字的,认真细察,却又将鼎来的卷子,羼(chàn,搀杂)入十本前列,仍旧取了二甲第三,众人白瞪了眼!总算朝考时,硬将他贬做三等,用了工部主事。鼎来大言道:“文章有价,阴隙无凭。我不稀罕这六品小京官,我要款段出都门了,潘老头其如予何?”
   遂又翩然南返,仍度其温柔生活。
   山阳是淮安属县,本没有通儒硕彦,鼎来文章不误,居然得第而归,淮人都奉他为师,羔雁盈门,应接不暇。他又在淮河附近,筑了几间精舍,图书笔砚,还我本来,畹香也收了一些闺阁生徒,替她们讲解诗文。
   有时鼎来谈经敞席,问字停车,畹香也在里面绫障解围,纱帷授课,淮人不问前事,倒认为相如文君再世,只是背后偷把她唤做“汤夫人”,割了潘之半,凑上杨之旁,可算谑而兼虐。
   鼎来、畹香在家不出者二十余年,有人见过畹香,说她颧骨瘦削,人亦颀长,并不算为佳丽,粉颊上还有不少痘瘢,细如麻粒,只是一口银牙,声柔音腻,出口成章,丰韵令人倾倒,在鼎来眼里便更是不凡了。
   鼎来青毡终老,辜负天才,畹香终无所出,彭氏担了正室虚名,从无枕席之爱,当然也无从结子,五世进士的杨家,至鼎来便书香竟断了。
   畹香不及五十,一病不起,鼎来写一副挽联道:
  前世孽缘今世了;
  他生未卜此生休。
  畹香的女学生,做了一篇小传,替她解嘲,文云:
   再醮之礼,为国家所不禁,《唐书•烈女传》,且以能殉后夫,裒然冠首,盖以豫让众人国士之遇,各有不同也。吾国婚姻之道苦矣,迫于父母,困于媒妁,以不出闺阃为守礼,以不见裙屣为远嫌,南威西子之客,降而与籧篨戚施为伍,幽伤憔悴,伊郁以没,而说者劝称红颜薄命,呜呼,其知此中人固有难言之隐耶?吾师查先生,出身望族,幼即字吴县潘氏,既笄,奉父命归于潘,潘戍且死,先生毅然从淮安杨主政归,盖心之向杨者久矣,初以未敢抗父,故依潘于都,依潘不终,退而依杨,大夫亦行己意而已,若潘犹健在,先生又岂能毅然请行哉?天殆使之两美终也!主政以先生故,偕隐者廿余载,先生知主政深,主政报先生亦厚。先生生于某年月日,殁于某年月日,年四十有九……
   这篇小传,出于女子手笔,遣词拄义,已开清末女权运动的先河了。
   鼎来在畹香殡葬毕事后,茕茕独处,鳏目常醒,咄咄书空,百无聊俚,便摒挡家事,别了彭氏,孑身出游,不知所终。
  

這是淚花晶瑩的世界,然而是美麗的
Posted: 2006-10-27 22:07 | 6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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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翰林真命苦
   ——潘祖同其人
  
   吴县潘世恩,字槐堂,号芝轩,以“体仁阁大学士”,在枢廷三十年,极人爵之荣。生有四子,长曾沂,字功甫;三曾绶,字绂庭,年未四十即致仕,即潘伯寅(祖蔭)的父亲。次子曾莹,又名观保,字星斋,长于史学,兼擅诗文书画,配陆夫人,生五子,祖同居长,字桐生,号谱琴,和伯寅是堂兄弟。
   潘祖同自幼生性端重,一心以名教自任,初由荫生官主簿,旋中举人,考授国子监学正,世恩死后,清廷恩赐祖同进士及第,改“翰林院庶吉士”,充“国史馆协修”,他虽因门第上进,但少年勤学,文章品行均为一般人所推重。
   潘观保广于交游,往来都是一时硕博,对祖同的英发,都喜欢和他作忘年交,在翰林时,早已有声都下,与伯寅有“双丁二陆”之目。
   咸丰时,端华、肃顺用事,潘祖同风骨峻厉,耻事权伟,对旗下大爷们颇瞧不起,肃顺骄妄专横惯了,祖同每与论事,常正色面斥其短,遂生嫌隙。
   科场大狱起时,大学士柏葰等五人,给肃顺以整饬科举积弊为词,狱具论死,株连所及,刚巧祖同也是看卷之一,肃顺咬他一口,便下了刑部牢,几乎和柏中堂同被“咔嚓”。
   奏上,咸丰帝念是世恩子孙,免职发戍,在戍所一病几死,查畹香即是此时误闻死耗而和杨鼎来私奔。
   潘家门生故旧满枢廷,柏葰的死,天下称冤,祖同是给陷害的,所以到了同治初元,肃顺被杀之后,祖同也纳赎归来,官丢了,老婆也跑了,他觉世路崄【山戏】(xiǎn xī,路途艰难),便绝意进取,在京随侍父母,以文史自娱者十余年。
   陆太夫人年老,牙齿通脱掉了,咬不动鱼肉,偏喜欢尝尝,但又觉得吐弃可惜,祖同每食必侍膳,他母亲咬不动而又不忍弃的东西,他却不嫌脏,拿来吃了,所以他父母都称他孝心,能够做到“先意承志”。
   光绪四年(公元一八七八年)三月上巳,观保夫妇同日逝世,李鸿章是观保的门下士,这时已有了赫赫功名,感念师恩,以白金千两致赙,祖同把它璧谢了,写信给鸿章说:
  家虽贫,丧纪勉可自尽,不敢以累公也。
   鸿章叹道:“祖同居然如此,师门可算有后了!”
   不久,扶柩归葬,从此即杜门不出,他的祖和父所藏珍玩和名贵的字画至多,他一起分给弟辈,自己留下的只是书籍万余卷而已。在京时和李芍农(文田)最相得,南归后,和俞曲园(樾)独多来往,生平不信神鬼,深恶赌博,尤讨厌巫婆、尼姑,持家严肃之极。
   自畹香奔杨后,初纳一妾,妾死,继娶桐乡仲氏,那时他已五十岁。仲氏也是系出名门,姿容才具,都胜过畹香,祖同诗酒读书,不问生计,全靠仲氏勤俭持家,晚景也渐渐充裕。
   祖同光绪二十八年冬卒,年七十四,无子,嗣子二人,又先死。仲氏课孙成立,至公元一九三一年冬才去世,亦已七十九了。
  


  
   女“活佛”
   ——清末川省蛇神案
  
   清末,四川嘉定,发生一蛇神奇案,四川总督锡良(清弼)奏报:
   妖妇刘巩氏,自称活佛,私收女徒,黩乱淫秽,波及缙绅,请旨彻查究办。
  奉谕旨:
  交刑部核议。
   刑部员司反复审核,觉得案情迷离惝恍,都无确切证供,皆大疑。
   所指为妖妇的刘巩氏,是嘉定绅士巩固的女儿。巩固与锡总督素有交谊,从前在广东,历任琼州、潮州等府知府,解组(辞去官职)之后,宦囊拥有十数万元,在当时称得起一个富绅。
   刘巩氏早年嫁给刘秉清为妻,不数年刘因病过世,巩氏便归居父家,安闺守节,诵经茹素,不知怎的,大家忽传她遇了蛇神,同明季昙阳子故事相类,据说这蛇神,是条长丈许的长虫,和巩氏坐卧相守,形影不离。
   因此,巩氏便能说点吉凶休咎,颇有征验,邻里亲族,以为遇了仙,多向她问讯,巩氏偶然酬答,或诌出一两句似偈非偈、似诗非诗的“玄机”、“妙语”,也有碰着巧的,使人惊奇,于是称为“活佛”。但,也不过一切口头的恭维而已,再则嘉定巴塘、里塘等处,纯是喇嘛,活佛的称呼,尤其不算稀奇的。
   巩氏虽有活佛之称,在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自己只是说带发在家修行而已。她有一个甥女姓俞,一个表侄妇姓石,都是小孤孀,自愿跟着巩氏学习经咒文,怂恿巩氏,捐资在近郊造了一所家庵,同住修行,把蛇神称为“白衣天仙”,推巩氏做了庵主,俞氏、石氏分任执事。
   这庵虽是家庵,有佛堂,有钟鼓,焚香点烛,氤氲缥缈,清磬木鱼,也颇具规模,自也有善信不远数十里而来,问事求医,舍施无算。
   俞氏的夫家,在浙江做知县;石氏的夫家,在湖南任参将,家属却都在原籍。她两人年纪轻轻弃家入庵,虽是家庵,在旧家庭制度下,举动总觉得有点越礼。偏是又有了风声,说:这蛇精作怪,自有了俞、石两女,与巩氏渐次疏远,有时缠在二女臂上,有时蟠在二女股际,鼻嗅舌舔,似有知觉。
   巩氏隐怀妒意,又在乡间招来几个妇女,以娱灵蛇。空穴来风,好事的人,更添枝添叶地说:那蛇神能化作白袷(qiā,夹衣)少年,夜间遍御诸女,诸女受了巩氏的魇镇,身体软绵绵的,不能转动,任那蛇神玩弄。又说:巩氏是个“人痾”(ē,病),半男半女,蛇神不过是个假托,其实是图自便。
   如此这般的流长蜚短,早吹入嘉定县知县的耳里,那知县知道巩家饶裕,想借题敲他一大宗银子,把风声透到巩固,那巩固也是一个倔老头子,叫他公事公办,大有宁为玉碎,不求瓦全的样子,分文不肯沾润。那知县恼羞成怒,传齐三班衙役,将巩氏家庵,夤夜查抄起来。
   那巩氏家庵,一进三间,中间是佛堂,也供着蛇神——白衣大仙,左右两间是师徒卧室,里面布帏藜榻,异样萧条。
   嘉定知县进入庵门,在佛堂设了座,就叫传人,巩氏带着俞、石二氏,褊衫宽履,尽是黄面瞿昙,头上鬓发犹存,也是首如飞蓬,并无一点膏沐妆饰。
   巩氏供:年三十五岁;俞氏供:二十八岁;石氏供:二十七岁。问起蛇神究竟,巩氏却侃侃答称:“一不敛钱,二不惑众,三不幻形,自灭自生,随缘去住,庵是家庵,存废只求公断。”
   这时,那知县势成骑虎,喝令差役搜检,搜到巩氏房后,却有活络门闩,众役猛力推开,内有三层阶级,下面平厅错列,布置井然,左右排着凉床,衾枕秩如,不明是何作用?旁边还摆着两三个皮制箱箧,差役以为里面定是财物,急忙打开一看,讵料里面只有藤器制的,用软棉裹着的物事,非金非宝,半干不湿,更莫明是何用途。再翻到床下,寸缣尺帛一幅幅地也认不出什么东西,只得一概禀闻。
   知县本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搜不到积蓄,好不丧气!将各物看了一遍,将庵门贴上封条,便带各人回衙,便自拟了一道呈稿,略云:
   为呈报事,据职县所辖穿心街地方,有妖妇刘巩氏,创设白衣仙院,施药治病,哄动遐迩,并有青年妇女,夤夜出入,称为教徒。巩氏自称活佛,凭借所祀蛇神,能知过去未来,乡愚附和日多,殊深危惕。卑职为绥靖地方起见,知刘巩氏为前署广东琼州府知府巩固之女,曾嫁生员刘秉清为妻,秉清殁后仍由巩固收养,是以亲谒巩固,劝令刘巩氏严加管束,不得假神惑众,致触刑章,讵巩固置之不理。卑职访闻刘巩氏实际人痢,庵中黩乱淫秽,丑声四播,卑职忍无可忍,于某月某日,带同差役,赴庵查抄,刘巩氏暨其女徒俞氏、石氏,均经提讯一过,供词闪烁。旋在巩氏房间,搜出密室一所,陈设华丽,形同妇女闺阁,并于箧中,搜获洋藤伪器,床下发现白绫淫筹,当时巩氏三口,属县拘押。查刘巩氏等假神惑众,已属干法纪,前后淫秽黩乱,波及缙绅,是非严加惩办,不足以儆效尤,除将该庵先行查封外,报祈查办,祗候批示遵行。
   这道呈文到了府,知府也做不得主,只好照例通详上告。
   锡良是个好人,却没有主意,若是有点识见,不过饬嘉定县,禁锢的禁锢,释放的释放罢了,不会闹大了的。无如他同巩固有些交情,怕巩固见怪,不加裁定,也不加按语,只是照详入奏,听候枢廷处分。
   那时清廷为着打箭垆外藏民正在滋事,该地相距甚近,防有什么勾结,所以要彻底查办。这一来,巩固破巢之下,便没有完卵了。古人所称“灭门令尹”,从前做地方官的,真有这个威力。公文旅行下来,知县奉到知府札知,自然再提巩氏等,严刑鞫讯,并问巩固是否知情,巩氏供称:“建庵的银两,是父亲所给。”
   知县据了这句话,说:“巩固身列衣冠,纵女造庵聚众,妄称活佛,显与藏有连。”
   详了上去。同时带了差役将巩家围住,大肆索掠,但却没有违禁品物,只有藏香藏佛,以及喇嘛所赠哈达,并不足作为逆证,便将巩固房屋器皿衣饰,发册闭封,眷属婢仆,一律不准居住,巩固发交典史看管候质。
   巩固本不是好惹的,如今弄得他家破人散,他有的是钱,更做过了官,老头儿决计拼了,暗地叫人入京,赴督察院呈控,叙明“嘉定县索贿不遂,有意诬陷,总督误听谗言。张皇入告,请派大员秉公查办,俾明冤抑”。再经过打点,督察院果然照奏,遂派川边办事大臣,据实奏复。
   这办事大臣就是辛亥革命时挨刀的赵尔丰,有名的“赵屠户”,他与巩固相识,巩固早托他向总督设法,这时奉到特旨,他便先将嘉定县撤任,同巩固对簿公庭。
   巩固供明:“嘉定县先后托人并亲来示意,冀得贿赂,封庵封宅,大肆剽掠,先怂恿总督入奏,后又诬栽职员,希图一网打尽,不识是何居心。”
   知县供明:“刘巩氏妖言惑众是实,巩固为女造庵,难保非其指使,查抄簿籍,明载虚实,各物均有案可稽,并不敢乾没分毫。”随将册子呈上,并声明事关奏案,一切均奉府札,转奉督札办理。
   赵尔丰又转府问过之后,便复奏称:
   嘉定县办事操切,几陷无辜,请即革职。嘉定府同官同城,不无失察,应降一级。前署琼州府巩固,治家不谨,罚二万两,充为川边赈款,房屋银物等发还。白衣仙院充公,刘巩氏及俞氏、石氏,交各该家属领回管束,再有前项情事,从重治罪。总督不经查实,遽尔奏闻,亦有应得之咎,未敢擅拟,候旨定夺。
   那知府、知县,自然再没有话可说,一个降调,一个革职,那锡总督怕得到开缺处分,急忙向庆亲王奕劻送了一笔厚礼,请求保全,才得降一级留任的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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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2006-10-28 21:42 | 7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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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糖大王的起落
   ——王筱斋的繁华梦
  
   云南“弥勒”这个地方,是亚热带,产甘蔗,有蔗斯有糖,尤其稀贵的是有很净白的白糖、冰糖生产。远在百年左右,糖产不多,白糖、冰糖更少。
   王筱斋祖遗的地产蔗田很多,及长成,遂投身货殖,广种蔗田,精炼成糖,装箱包裹,以骡马运输出口,向长江沿岸各地倾销,这是光绪中叶的事。
   筱斋这种远图,终于成了功,长江一带,非他字号的糖不要,外糖销路,也受他影响,王家白糖独占了市场,遂被人号为“糖大王”。
   筱斋把每年赢余的钱,更用以扩充蔗田及糖厂,据说他所有蔗田,一个人步行三天还走不完,可见其广,并在每一通商码头设置分号,派亲信去管理,一时称为豪富,地方官都以接近他的“同庆丰号”为荣。
   有了钱,便要享受,要享受,当然在城市上好,于是他把家迁到省城去定居,弥勒交给他的弟弟去处理,筱斋不时加以指挥而已。
   省城的三牌坊,连绵有一里之遥,周围占地约六百亩。分置内外两院,外院作为同庆总号的执事住所及办公室,内院便是大王的住宅,真是三步一楼,七步一阁,花园之大,布置之佳,无可比拟。并在石龙坝自办一电灯厂,把亭台楼阁照得如琉璃世界之外,有余电力,能供给全市应用。
   前清贱商重文,筱斋钱是有了,到底还是个白丁,于是便捐了一个道台,并借此机会遨游南北,并东渡日本。不久在苏州以重金娶了两个绝色女子做姨太太,归滇时,曾在“留园”设宴做寿,用西餐待客,开了二千余份,有十分之五六被素昧生平的闲人揩了油去。
   他的日常生活,每日下午三时才起床,半夜三时才就寝,晨昏颠倒,有人说王家一门之所以白胖者除了吃得好之外,就是没有晒过太阳。
   他的姨太太们,要什么有什么,只是不准出大门一步,若想懂一点世事,也只有站在阳台上看看街景而已,所以“闲来无事打麻将”,恰可为他而咏了。
   筱斋更有洁癖,他坐的椅子,什么人都不能坐;跟家里人分案而食,他自己用金碗金筷,专人做菜,不容混杂,任何人手碰他的用具,他马上把它用火焚化。
   年老时,收了不少干女儿到他家,待如亲生,嫁时,每人陪赠地产房契,年节还有馈赠。筱斋不以贫富视人,一律平等看待,死时,哀声震半城,孝女盈街道。
   其后日本糖霸占中国市场,同庆丰管理不善,一蹶不振,政府组会整理其资产,其遗产仅余十之二三。有一军阀向他敲诈,献绿玉观音一座,始无事,子亦早死,姨太太们又各分飞。
   至清王朝坍塌,仅剩寡妇二人,每日抽大烟,厮守着冷落凄清的庭院。
  
 
  
   美人计
   ——黟山人宝镜赚美婢
  
   晚清印学昌明,印人辈出,谈篆刻者,没有不知黄穆甫的。
   穆甫名士陵,又字牧父,他是安徽黟(yī)县人,所以又号为“黟山人”。
   他早年在国子监读书,光绪初元,吴愙(kè)斋(大澂)拜命广东巡抚,愙斋是个金石家,对于钟鼎彝器,碑版碣石,癖尝最深,幕中不少名家,穆甫是他学生,便把他带了去。
   老师是个一省之长,门弟子跟着图个一官半职,照讲是不会困难的。可是,这穆甫生就浮云富贵,敝屣功名的癖气,绝不想做官发财,在广州只是卖印、卖字、卖画,吴愙斋对他作品精湛朴茂,颇加揄扬,声誉鹊起。
   其后,愙斋调抚江苏,穆甫仍留穗垣,后任张之洞,也是自命风雅的人物,对穆甫刻的印,非常赏识,张幕中如梁节菴(鼎芬)诸人,尤对他推崇备至。
   《节菴致邓莲裳书》中说:
   今日海内印人,以黄君为巨擘。
   那时候,在广州做官的人,以及巨绅,富商,稍知风雅的,都花一两几钱找穆甫刻个把图章,以供清赏。
   穆甫的润例,是每字三钱,却是取不伤廉,那些达官们,就算不懂分朱布白的妙处,见抚台衙里对他这样的赏识,怎不凑凑热闹?此外,更有慕名的送他干薪,每年一二百两或五十两的,因此穆甫在广州客居八九年,书画刻印收入,积存了三万多白银,在六七十年前,这个数目也算不菲了。
   穆甫在广州收了一个学生,叫李雪涛,即名印人李茗柯之兄。穆甫藏有汉镜一方,钮座有“宜子孙”三字,内圈铭:
   李氏作竟四夷服,多贺官家人民意。长保二亲得天力,传之后世乐毋极。
  外圈是:
   尚方御竟大无伤,巧工刻镂成文章。左龙右虎辟不羊,朱鸟玄武调阴阳。子孙备具居中央,长保二亲乐寿昌,寿敞金石如侯王。
   此镜断为东汉(桓帝)永寿二年(公元一五六年)的古物,制作既极精巧,又有“李氏”字样,雪涛兄弟爱不忍释,好几回向老师探口气,想要过来。老师却也珍惜此镜,装做不懂。
   两兄弟想出一条妙计,暗示家里那个大丫头,不妨和老师勾搭。这丫头知书识字,长得相当俏丽,果然不辱命,像“宝蟾送酒”般,在送茶送饭时,故意向老师搭讪。
   穆甫客中寂寞,上了她的勾。那丫头也愿为夫子妾,事后便迫着老师向李家去说,好永侍巾栉。穆甫向李氏兄弟问身价,二人说:“承老师看得起,身价不用提了,那宝镜就算聘礼吧!”
   穆甫恍然大悟,但生米已成熟饭,只好依了,这镜便归李氏。
   雪涛所学无成,茗柯却间接承受了穆甫衣钵,成为“岭南派”印人的开山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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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2006-10-29 20:40 | 8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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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主急先锋
   ——谭浏阳佚事与佚诗
  
   浏阳谭嗣同,死于前戊戌年(光绪二十四年,公元一八九八年)之维新党祸,迄今已周甲子。恨血千年,秋坟鬼唱,抚时摅往,谈者已多,兹撷述其异于一般所闻者——
   嗣同为谭敬甫(继洵)子,母早丧,又失继母欢,故自幼养成兀傲与偏激,曾自言:
   吾自少偏遭纲伦之厄,涵泳其苦,殆非生人所能忍受;死屡矣,而卒不死……
   据传:嗣同四五岁时,与群儿戏于邻近鱼塘,失足坠水,群儿惊走。敬甫适昼寝,朦胧间似有人对他猛撼,耳边恍闻“星君有难,速起救!”惊寤奔往,则嗣同方载沉载浮,急拯之起,已气息仅属,因字之曰“复生”。
   十二岁时,敬甫挈他游衡山,方与羽士茗谈,嗣同自出观览,踬(zhì,被物绊倒)坠岩下,樵者引之起,掖归观中,羽士为之敷药,谛视之屡,告敬甫曰:“郎君骨相迥凡俗,微嫌过于英脱,他日剔历仕途,宜外官不宜京曹,过三品则京内外胥宜矣,不则有大祸……”
   以上传说,似涉怪异,但羽士之言,未可全非,复生弱点,即过露锋芒也。
   敬甫官甘肃时,复生方十四岁,随宦衙斋,攻读甚勤,所业大进。抱负既自不凡,又复恫念身世,所为诗文,莽苍遒上,大有振衣长啸,拔刀斫地之概,所作以古体为最,录《新民丛报》所漏载者,如《罂粟米囊谣》:
   罂空粟,囊无米,室如悬罄饥欲死,且莫理,米囊可疗饥,罂粟栽千里;非米非粟,苍生病矣。
  又如《六盘山转馕谣》:
   马足蹩,车轴折,人蹉跌,山岌嶪,朔雁一声天雨雪。舆夫舆夫尔勿嗔,仅用尔力,尔胡不肯竭?尔不思车中累累物,东南万户之膏血?呜呼车中累累之物,东南万户之膏血!
  
   二十岁走新疆,巡抚刘锦棠是敬甫故交,抚之如子侄,又奇其才,遇人辄延誉,复生极感之,锦棠死,复生挽句长达百余字,一时称绝。所为词不多见,有自题小照,《望海潮》一阕:
   曾经沧海,又来沙漠,四千里外关河,骨相空谈。腹轮自转,回头十九年过,春梦醒来波!对春帆细雨,独自吟哦;惟瓶花数枝,相伴不须多。 寒江才脱渔蓑,剩风尘面貌,自看如何?鉴不似人,形还问影,岂缘酒后颜酡?拔剑欲高歌,有几根侠骨,禁得揉搓!忽说此人是我,睁眼细瞧科。
  又诗:
   塞上羁身客影孤,模糊谁辨故今吾。事如顾曲偏多误,诗似围棋总讳输。
   燕市臂交屠狗辈,楚狂名溷牧猪奴。放歌不用敲檀板,欲借王敦缺唾壶。
  
   复生撰像赞最工,出语奇拔,直能妙到秋毫,可与定盦(龚自珍)媲美,如自题:
   忆!此为谁,峥峥其骨,峻峻其威,李长吉通眉。汝亦通眉,于是生有廿七年矣,幸绯衣使者之不汝追,天使将下,上帝曰咨,其文多恨与制违,然能猖狂可非,放之人世称天累,海枯石烂孤鸾飞。
  
   光绪癸巳(公元十九年),复生与饶仙槎、李玉则同写照放上海,旋有议饶者,词连复生,复生恇惧(kuāng.jù,惊慌),作《三人像赞》为戒:
   三子并立饶者髯,右者唯李左者谭,洸洸之海天所涵,于此取别相北南。既南既北不用咸,相语以目旁有钳,髯乎髯乎尔何谈,平生已矣来可砭。右者閟洫其口缄,左者铭之神则监。
  又喜为铭,有《谗鼎铭》最佳,句云:
  曾不出刀,曾不出薪,天下为秦相割烹。
  
   自甲申(光绪十年)而甲午(光绪二十年),两丁外患,风雨如晦,不尽郁忧也。
   谭复生思想,约可分为两期,而以甲午为转捩点,甲午前,所作多“隽语”,如云:
   人心难静而易动者也,结冤甚易,解之甚难。静之以和平,天下自渐渐帖服;动之以掺切,皆将诡诈流转。以心相战,由心达于外,而劫运成矣。
  又如:
   心之力量,虽天地不能比拟,虽天地之大,可以由心成之、毁之、改造之,无不如意,即如射不能入石,此一定之理。理者何,天也,然而至诚所感,可使饮羽,是理为心所致,亦即天为心所致矣!
  又如:
   见一用机之人,先平自己机心,重发一慈悲之念,自能不觉人之有机,而人之机为我所忘,亦必能自忘,无召之者自不来也。此可试之一人数人而立效,使道力骤增万万倍,则天下之机,皆可泯也。
  
  皆纯乎儒者之言。
  《单刀铭自序》:
  余有双剑,一曰麟角,一曰凤距,取抱朴子之论刀盾戟杖而知之,譬如麟角凤距,何必用之也。若夫单刀,北方剡器绝术,亦惟稚川始称之,且自言有秘法,其巧入神,由来古矣,贻以自铭单刀……
  
   虽任侠自憙(xǐ,叹息声),尚犹学道有得。
   乙未(光绪二十一年)以后,忽尽弃三十岁以前所作,而为激昂亢进之言,此为其思想之大转变处。梁启超所为《谭氏传》有云:
   少年曾为考据笺注、金石镂刻、诗古文辞之学,亦好谈中国古兵法。三十岁以后悉弃去,究心、泰西、天算、格致、政治、历史之学,皆有心得。初极推崇耶稣兼爱之教,而不尊佛,不尊孔子……
  
   当时谭与赞助新政之教士李提摩太、林乐知等往来,昌言西洋政制科学,足启其“崇耶”之绪,但,按之谭于自著《仁学》一书序文所言,似涵孕于墨翟之学为深,序中有:
   能调燮联融孔与耶之间,则曰墨,周秦学者,必曰孔墨,孔墨诚仁之一家也……墨有两派,一曰任侠,吾所谓仁也……一曰格致,吾所谓学也……仁而学,学而仁,今之士其勿为高哉,盖即墨之两派以近合孔、耶!
  又云:
   愧然躯壳,除利人之外,复何足惜,深念高望,私怀墨子摩顶放踵之志矣。
  
  说得何等明显!从耶之博爱,而人墨之兼爱,更以孔之力行近乎仁,糅合墨之贵实践,所谓“孔墨诚仁之一家”也,菜市口引颈横刀,人以其殉道精神为不可及!
   近世对康、梁与保皇党已有定论,章太炎对康之妖妄,尝为文痛斥,犹于谭无微辞,且美为“踔厉(chuō lì,精神振奋)敢死”。谭之言论,反满反君主,如:
   生民之初,本无所谓君臣,则皆民也。民不能相治,亦不暇治,于是共举一民为君。夫曰共誉,则非君择民,而民择君也,君末也,民本也,天下无因末而累其本者。君一民也,且较之寻常之民更为末也。民之于民,无相为死之理,本之与末,更无相为死之理,古之死节者,止有死事的道理,决无死君的道理。
  
   其民主思想,于黄黎洲(宗羲)说法外,更上绍墨子“尚同”篇之理论了,康有为之言之行,焉能望其项背?
  
  
 


  
   不畏权势
   ——强项令理屈张之洞
  
   清制:各省设置“提督学政”,掌全省学校士习文风的政令,就侍郎、京堂、翰詹科道部属中之进士出身的充任,每任三年,到清末改为“提学使”。
   但,提学使是督抚的属官,提督学政则是“钦差”,直属于皇帝,体制异常尊崇,地方官办差,要好好地巴结。而家丁随从,便不免有仗势需索之事。
   张之洞在同治末年,出任四川学政,十二月,他到夔州府按试,夔州的首县是奉节,照例办差,学政驾到,一切由县供应。当时县官为熊汝梅,字燮臣,号雪村,湖北黄安人,同治八年(公元一八六九年)进士,是之洞的后辈,散馆后官福建浦城县令,初调来奉节。这个县太爷很有“强项”之称,除照例供应外,需索不应,挑剔不理,不肯向豪奴低头。
   恰巧同治帝逝世,哀诏颁到四川,地方官遵制哭临。张之洞是钦差,由他领班,文武齐集,将要行礼,忽见没有拜褥,叫左右传话拿毡来,左右传呼首县供办,熊汝梅正色道:“这是什么时候,哪来的毡?”
   便叫随从拿草垫来。之洞不得已就草垫上行礼,心中好不舒服。
   学政公馆里,桌帏椅帐等都是紫绸缎所制,国服期间,例应换蓝布。熊汝梅叫人拿布去换,张之洞的跟随已把绸缎制的藏起来,县署的人向他们要,被那班豪奴殴打了后,还骂县令是混账东西。熊汝梅据报大愤,带了四十个差役同往学政行台,吩咐差役:“本县叫你打就打,抓就抓,如果学台见责,有我!”
   到了学台住处,高呼索物,行台里家丁四人出来斥骂,差役转身便走,他们追了出来,到街上,熊汝梅喝令拿下,四个人全被抓住了。熊汝梅吩咐每人打四十板,这豪奴锦衣狐裘衣带纠结,熊汝梅叫人将刀割断襟裾,露出屁股照打。知府闻讯赶到,责四人道:“熊大老爷是不好得罪了,你们不听我说……”
   而之洞派人来说,犯事的人,已早斥退,现在不是他的仆从,请释无辜。熊佯作惊讶曰:“原来你们不是学台的跟随!何处匪徒,敢冒充钦差大人的家丁!”
   令带同县收监,张之洞亦无如之何。
   到试毕,学政例向县署取具切结,结明并无需索情弊,不得结,学政便交不了差。之洞向熊汝梅索,熊不给,说:“大不了,我伺候钦差大人,一同革职罢了。”
   这样把张之洞顶急了,不得已,托了藩司讲人情,熊汝梅才出结,并放了四个豪奴。当堂开释时对他们说:“烦告钦差大人,以后千万别和县官斗气,知县革职后,拿一万元便可再捐一个,翰林院编修不能买得来的啊!”
  

這是淚花晶瑩的世界,然而是美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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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洋务能员
   ——红棉老人张蔭桓
  
   南海张蔭桓,字樵野,在前戊戌(光绪二十四年,公元一八九八年)时,被拿交刑部,几乎和谭嗣同诸人同赴菜市,幸得西太后一句话,得从末减,改戍新疆。到了庚子年,又给旧党奏了一本,指他为应行削除的内奸,终于在戍所就地正法。
   张蔭桓出身佐杂,是丁雨生(日昌)的得力助手,由“司道”擢至“户部侍郎”。据欧家廉所著《京华见闻录》载:
   张以办洋务起家,骤跻要津,朝端侧目。在总署时,交涉每任其难,恭、庆二王仅受成事而已。改良外国公使觐见礼节,不用跪拜,最为得体,而旧体则斥为媚外,并讥其非由科举出身……
   在满清,出身科举的称为“正途”,张对这点深引为恨事。他在京时,和伶人王瑶卿、朱霞芬、秦稚芬常来往,三人都是旦角,音乐色艺均佳,张日往捧场,出入相依,让三人叫自己做“老前辈”,而张叫他们三人为“老同年”。人问其故?张笑道:“户部连管部七堂,不才居末座,堂上坐的相称呼,不是老同年,即是老前辈,不胜羡慕之至,今结二三小友,聊窃尊号,以资自娱而已!”
   某次,总理衙门考章京,恭王叫他主持甄选,出题阅卷,一手包办,他有意报复一番,凡正途出身的,多不录取。翁松禅(同龢)时以军机兼总署大臣,无法制止,两人本已不和,因此更互相倾轧,以后卒至两败俱伤,最初并不为政争,只不过各持门户之见而已。
   总署章京,依例由王大臣委派,一般士大夫薄而不为,笑为“钻狗洞”,一旦给张把“狗洞”升做“龙门”般要路荣途,要登也不许登,自然恨深刺骨了。
   张虽不从科第入仕途,可是他实富于天才,擅长文事,所作《三洲日记》,是他出使欧美时写的,颇有名于时。自官京华,更博览秘笈,师友名流,更见猛进。当时,一般士大夫多好收藏,张发愤专收王石谷(翚)真迹,积了一百幅,称其书斋为“百石斋”,《孽海花》中记其子窜取张古董的《长江万里图》一事,可见他收石谷画出了名。他的寓中,除了图书满架外,金石书画,以及西洋电影留声机,也都尽有,朝中同官也常被请到家里吃洋菜、看洋画。他文采声光,斐乎一时,同列的馆阁中人,囿于闻见,反不及他的淹博赅雅。
   五十岁后自署“红棉老人”,镌一小印,写作得意的,便把它钤上,有以得否其片纸为荣辱的,一时“张红棉”之名大噪。“盛名之下,谤亦随之”,一个人在大红大紫时,而不能收敛锋芒,还是恃才傲物,睥睨一时,无情的毁谤就免不了的。
   张蔭桓与康有为是同乡,康初到京,本住在李芍农(文田)处,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在李家和老妈子闹了起来,给芍农撵出去,因此就移住张家。
   康有为的变法主张,张蔭桓对之极称赏,其高谈时局主张, 都是张所呈进的。当时号称“顽固大臣”如徐桐等,认为康、梁是妖孽;学士徐致靖,也曾奏劾张借款纳贿。中间还有给事中王相桐一折,对张被派赴英庆贺英国维多利亚女王登极六十周年纪念归来时,买了许多珍贵玩物,价值数万,遍赠清室诸贵近,总管太监李莲英,也得了不少。
   奏上,西太后斥其措词荒谬,命回原衙门行走。徐致靖扳张不倒,王鹏运也劾张与翁相朋谋纳贿,并胡学宸参奏之折均留中,翁相获谴放归,张却无恙。因此某太史便做了一首打油诗:
  从来槐棘誉三分,谁识红棉位少农。
  百粤英雄夸独异,一条光棍起平空。
  繁华毕竟归摇落,衣被何曾到困穷。
  莫道欲弹弹越起,二槌无力撼长弓。
   这首诗,表现了无限的妒嫉心理,也带了不少排挤倾轧的成分,末句二槌云云,以槌叶(“协”的古文)徐,指徐桐与徐致靖。张在京朝十几年,给台谏攻击者不下十余起,甚至每年没有断过,而迁擢如旧,近眷不衰,所以打油诗中用张棉花故事,用典可称恰到好处。
   戊戌变政之初,维新派种种政治主张,张所授意及合议的为最多,去“老朽昏庸之大臣”主张,为其最著。张以授南海,南海以指挥四卿,所以旧派首领徐桐在变政时,特上封奏,指张为康、梁逆党,请置重典,西太后以“尚非逆党”四字替他解脱,时认为奇恩。
   一说张本来是在被杀之列,因有外交压力,所以把他改戍,而把杨深秀来抵补,事久临稽,这就是有待考了。
   张被押解赴戍所时,亲朋无一敢送,独秦稚芬依依不舍,送至正定府,涕泣而别。但张却毫不检点,一路上仍不忘官架,在 戍所对人说:“这老太太给我开玩笑!还教我关外走走!”
   当日京中对西后,背后私谈均以老太太称之,其蹇傲之气,仍不少抑,高晓春闻之,讥为“骄倨之至,亦粗野之至”。
   庚子六月,清廷电令就地正法,电到,张神色却很镇定,临刑,还画了扇面两页,给他侄儿,画好,振振衣袖,走到刑场,对刽子手笑了笑道:“爽快些!”
   话没完,头已落地,成了塞外的孤魂。
  
  
 


  
   太史也风流
   ——陈啸溟辽天远戍
  
   江苏金匮名士陈宝莹,本字琇民,亦署啸溟,自幼随宦燕都,生有异才,又劬劬向学,早年秀发,十八岁便点入词林。
   他本是出身世家,才华卓越,夫人吴氏,是河南固始的华胄,既贤且淑,更是美艳绝伦,对啸溟真是百依百顺。啸溟却赋性跌宕风流,性好山水,船唇马背,到处遨游,挈着诗囊,向名山胜景,留点雪泥鸿印,夫人在京里支持门户,任他到处流连。
   他从不去拜老师,会同年,极讨厌官场酬应,所以历届考差,得不着乡会同考,他却不在意,益发跅弛(tuò chí,放荡不羁)自放。
   光绪季年,内而母子不和,庸贪秉政,朝纲日坏;外而列强压迫,国势阽(diàn,临近)危。他觉得一肚子牢骚莫发,把醇酒妇人,来麻醉自己。有时更长歌当哭,忤谩时流,夫人恐他闯祸,便措了整千盈万的旅费,叫他恣意出游,好消除胸中抑郁。
   他鼓轮入粤,寄迹珠江,和那些疍女珠孃,潮来潮去的厮混,常在沙堤选色征歌,乐而忘返。但他的法眼很高,庸脂俗粉,不容易邀他一顾,所以虽是江头打桨,数数流连,无论怎样一再勾留,从不肯轻于失足。
   罗隐有句诗:
  自是宿缘应有累,可能时事更相关。
   好像便是咏这位陈太史的。
   他玩腻了,便赁了一家民房住下,不知如何孽缘凑合,竟和房东的女儿相恋起来,窥墙往来,有同登徒子一般。这女儿本已是受聘农家,嫁期有日,房东察觉了两人暖昧关系,将自己女儿加意防闲,一面请啸溟别寻客舍。
   啸溟迁后,仍不罢休,买通了一个卖花媪,传递消息,约定了日期,同这女孩匿居起来。
   那房东走失了女儿,算定是给太史公拐走了的,一张状子向县里控告,请求缉拿。
   以前移家,虽没有申报户籍,但一个外省籍的客人,搬来搬去也终瞒不了人,捕役地保一交接,陈太史和房东女儿便双双被发现了。
   那南海知县姚绍书,很想把陈啸溟捏造个花名,将他办个递解了事,好保全他的功名。他偏在堂上,供明“翰林院编修陈宝莹”。谥谀款ヮブ拢蘅苫涫危χ刂缓镁菔低ㄏ晟先ィ钟鲎帕焦阕芏结红樱炔换せǎ植话浚烧掳殉绿纷喔锪斯γ榘干篦丁?br />    那女的供称:实爱陈太史才貌,情愿跟随作妾,并非受他诱拐,此次出走,也系自己造意,买通卖花媪,投奔太史,与太史无涉……女的父亲却一口咬定,陈如何设谋,如何被乱,如何露机,如何通讯,如何出境,说得凿凿有据,并拉出老媪为证。
   姚知县问到陈啸溟,啸溟直说:“相爱有的;同宿有的;偕同出走有的;缙绅纳妾,很平常的事,他家里要多少钱身价,我也肯给的。可是,人,我是要定了,不能交她父亲领回。”
   那女儿也说:“妇女从一为义,若要我跟随父亲归去,再嫁给原聘的乡间丈夫,宁可死在公堂上……”
   那姚知县对啸溟道:“你要放明白些!你如今不过是革去功名而已,并没定什么罪,只须将女子判交她父亲带去,你可以回京了。照你这样胡缠,国法如炉,是不问出身的,那时寄监祗候,由县而府,由府而道,由道而司而院,再由院而部,最快也要一年半载,这苦恐怕你吃不起,你何必牺牲了功名,再糟蹋你的身体呢?”
   那啸溟却朗声答道:“你不要吓唬我!算我拐带出境,也不过是四千里充军,有什么大不了事!关外山川辽阔,林木蓊郁,我早就很愿意去走一趟,只苦没有机会,但希望快点详,快奏,快解,总算你和上司成全了我的游兴。但这女孩子嫁我定了,请你签个‘妻同配’吧!”
   姚知县见他这样坚执,便道:“好!好!照你办,好了!”
   详了上去,不久批饬下来,发遣黑龙江戍所。
   吴夫人得到消息,苦于无可营救,只有出京在路上待晤。陈啸溟一路由南而北,虽则锒铛就道,但这班解差,只要略事打发,有点沾润,倒也并不为难。
   这一天,将近出关,吴夫人早已住在旅店里,把长途应用的衣履杂物,都预备了齐全,在店门口等着。果然陈太史带着粤女,远远地走近了来,后面跟着解差。那陈太史满面风尘,已经消瘦了不少。吴夫人直扑上去,放声大哭。陈太史扶着她道:“你不要如此悲感,我真对你不住,你且回京收拾一切,到南边去吧!我不是遇赦不赦的罪,将来还好团聚。你不必当我是遣戍,你只当我出游就是了。”
   吴夫人要追随丈夫出关,同赴戍所,但县批文上只有一妻同配,不能再从半路又添插一个妻,只得罢了。
   吴夫人看那粤女,身材矮矬而不窈窕,脑后梳着一根辫子, 唇掀目小,自然毫无媚态,只是肌肤腴润,肥自如匏,脚下趿着拖鞋,露出水磨脚跟,光洁滑嫩,算是特色。暗想此女不及中驷(中等马,喻次等人才),他竟宠爱到这般,真是前生冤孽!但这回总亏她伴着服侍,稍可放心。便再三叮咛她要全始全终,不可易志,那粤女唯唯听命。
   解差催促上路,吴夫人生离之惨,甚于死别,眼望着几辆车子,在黄昏斜照里加鞭疾走了。
   陈啸溟出关以后,沿途纪程的吟草,都署了“辽天一鹤”的名,他本来能金石刻画,自己便镌了一个图章,从此便把“辽天一鹤”作了自己的别号。他到了关东之后,觉得黄沙白草,另有一番景象。
   奉天府原是“爱新觉罗王朝”发祥旧地,源钟长白,秀结巫闾,沧海南回,崆峒东注,他按程北进,历经吉林、宁古塔、黑龙江诸城。
   那黑龙江地方,北界肯特山,西连呼伦湖,城内叫做齐齐哈尔。
   从奉天迤逦进发,直至黑龙江,营笳楼鼓,到处都足助人悲壮!及赶到齐齐哈尔城,官民多是旗人,和京都无甚差殊。
   解差投文进署,犯人提了堂,驻防将军当堂点名验看,将军照例把他安插,归交佐领编管,编定了后,便打了主意课徒鬻字,支持日用。当年那地方,风气闭塞,难得有他这样通品,官民都称他做“陈先生”。
   那时,适值日俄战后,北满还是被那暴横的俄人划做势力范围,对着清廷所派官吏,时时横肆要挟,驻防将军对外交感到十分掣肘,见他是翰林出身,便邀他去署帮办文案。他却能够应付适宜,深为将军所赏识推重。然后换了汉人程德全,更不免惺惺相惜,要替他奏保开复,他却再三不肯。
   不久,廷议决定将奉、吉、黑改了行省,将军变了巡抚,又要将他由“编修”改官“知府”,留在黑省补用。啸溟总辞谢,说愿作幕而不愿做官。以后迭任东督的徐世昌、赵尔巽,和他尽是同年故旧,从黑调到奉,叙劳特奏请开复原官,送他回京供职。
   吴夫人得讯也从海道来了,暂住在会馆里。三口子夫妻,安闲地过了数月,闲曹薄俸,那量柴籴米,都归吴夫人健妇担当。他只是天天同那粤女赌酒谈棋,悠闲自在,兴发时,狂放故态,依然复萌,拈韵苦吟,稍抒胸中郁塞。
   这样不及两年,却不幸文园消渴,竟夭天年。身后萧条,只剩了一方破砚,数箧残书,几至无以为殓。幸有个门生邹泰阶,那时做个“内阁中书”,轸念师门,替他竭力腾挪,向同乡同年,委屈告哀,摒挡了吴夫人和那粤女,招魂南返。
   所有诗稿词稿,也由邹中书核定后,醵资刊印成集,一叫做《还珠集》,是在广东时候做的;一叫做《冷泾游草》,是在黑龙江戍所写成了的。都是悲歌慷慨,凄恻缠绵,使人不忍卒读。那水竹部人徐世昌,还撰了一篇序文,弁诸编言,说啸溟有用世的才猷,有传世的文章,却玩世不恭,与世相违,终于郁郁以没,深致悼惜之意。
   有了这几句话,陈啸溟也总算不寂寞了。
  

這是淚花晶瑩的世界,然而是美麗的
Posted: 2006-10-31 21:26 | 10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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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急流知勇退
   ——宝竹坡镜机自劾
  
   宝竹坡,名廷,号偶斋,娶江山船女为妾,自劾去职事,为晚清有趣佚闻之一。
   当时有人作诗嘲之云:
  昔年浙水载空花,又见闽娘上使槎;
  宗室八旗名士草,江山九姓美人麻。
  曾因义女弹乌柏,惯逐京倡吃白茶;
  为报朝廷除属籍,侍郎今已婿渔家。
   关于“宝竹坡”,李蒪客记得最详,《越缦堂日记》光绪八年壬午(公元一八八二年)十二月三十日记:
   上谕:侍郎宝廷奏途中买妾,自请从重惩责等语。宝廷奉命典试,宜如何束身自爱,乃竟于归途买妾,殊出情理之外,宝廷着交部严加议处。宝廷素喜狎游,为纤俗诗词,以江湖才子自命,都中坊巷,日有踪迹,且屡娶狭邪,别蓄居之,故贫居,至绝炊。癸酉(同治十一年,公元一八七二年)典浙试归,买一船妓,吴人所谓花蒲鞋头船娘也。入都时,别自水程至潞河,及宝廷由京城以车亲迎之,则船人俱杳然矣,时传以为笑。今由钱塘江入闽,与江山船妓狎,遂娶之,鉴于前失,同行而北,道路指目。至袁浦,有县令诘其伪,致留质之,宝廷大惧,且恐疆吏发其事,遂道中上疏,以条陈福建船政为名,且举荐落解闽士二人,谓其通算学,请转召试,而附片自陈,言钱塘江有九姓渔船,始自明代,典闽试归,至的州,坐江山船,舟人有女,年已十八,奴才已故兄弟五人,皆无嗣,奴才仅有二子,不敷分继,遂买为妾,明目张胆,自供娶妓,不学之弊,一至于此!闻其人面麻,年已二十六七。宝廷尝以故工部尚书贺寿慈,认市侩李春山妻为义女,及贺复起为副宪,因附会张佩纶、黄体芳等上疏,劾贺去官……
   曾孟朴著《孽海花》小说第七回,对宝廷事,刻写得淋漓尽致,说:
   宝廷的为人,是八面玲珑,却十分落拓,读了几句线装书,自道满洲名士,不肯人云亦云,在京里跟着庄崙樵(张佩纶)一般人,高谈气节,煞有锋芒。终究旗人本色是乖巧不过,他一眼看破庄等风头不妙,冰山将倾,就怕自已葬在里头,不想忽得浙江学政,喜出望外,一来脱了清流党的羁绊,二来南国风花,西湖山水……你想他本是酪浆毡帐的遗传,怎禁得莼肥鲈香的供养?早已眼花心迷了!可惜手持玉尺,身受文衡,不能寻苏小之香痕,踏着娘之艳迹罢了……
  以下写宝廷调戏船娘,正在难解难分之际,给老鸨当场抓住, 依了条件,娶了“珠儿”:
   一日,忽听得庄崙樵兵败充发的消息,想着自己从前也很得罪人,如今话柄落在人手,人家岂肯放松,与其被人出手,见快仇家,何如老老实实自行检举,倒还落个玩世不恭,不失名士体统……
   其实都写得太过分了,而且牵扯的事实,时间也有先后。
   李蒪客《越缦堂日记》说宝竹坡“为纤俗诗词以江湖才子自命”,曾孟朴《孽海花》说他“读了几句线装书,自道满洲名士”,写来均稍嫌苛刻。李记云云,无异为那首嘲诗作注脚,李向以刻薄著称,疑此诗即是他诌出来的。
   贺寿慈因李春山捏称亲戚被劾,《越缦堂日记》说:
   外间皆云贺之妾为李所赠,今立以为夫人,而李妻则贺之婢也。贺日往来其家,呼之为女,李呼贺为丈人。
  此为光绪五年春间事,而这李春山确是手眼通天:
   惇王、宝鋆、载龄、毛昶熙、万青藜、李鸿藻等,皆与之亲昵,鸿藻尤狎之,不止贺一人……凡奏参查办之巨案,多为之夤缘消弭,居间取贿……今之定谳,投鼠忌器,避重就轻而已。
   均见李的日记。按贺于光绪十五六年实尚健在,那时竹坡早已去官,不应称“故”尚书。《孽海花》所写闻庄崙樵兵败充发消息,按张佩纶只靴丢马尾事,是甲申(光绪十年)秋间事,竹坡已于前二年革职。小说穿插渲染原无所谓,独怪“身藏人海,隐持清议”的李蒪客,素有“知人论世,发潜搜隐,可补正史所不及”之称,不应有此失耳。
   光绪初年,承所谓“穆庙中兴”之后,西北以次戡定,清廷很重视言路,一时棱具风骨者,都想有所表现。宝竹廷与张之洞、张佩纶、黄体芳、陈宝琛、刘恩溥、邓承修诸人,持论激昂,侈谈时事,号曰“清流”,高阳李鸿藻当国,实为之魁。金梁记这时候的朝局:
   光(绪)初训政,渐启门户,南沈(桂芬)北李(鸿藻),各打援引,二张(之洞、佩纶)标榜,互相倾轧,滇案越防,卒至十年而未已。
   光绪七年,慈安死后,慈禧专政,无论她如何精明,总只有两套办法:一是祖宗的家法;一是传统的名教。她脑里只有旗门规矩,耳边只听阉宦情报,环境决定了她政治的趋向,而清流诸人,不择巨细,妄肆弹击,如长叙(葆亨)国忌日嫁娶,白衣往贺,白简随登;贺寿慈演皇杠,过琉璃厂宝名堂茗话,诸人合力倾轧,摭拾暖昧做罪案。
   张之洞、张佩纶二人,蒙眷最深,益挟鸱张虚矫之气,对李鸿章一般人,看做汉奸大佞,痛诋不遗余力。慈禧已渐轻诸人徒好大言,不必待法越事起,马尾师熸(jiān,火灭,引申为军队溃败)了。而况当时清流渐分派系,王仁堪、刘恩溥、邓承修,对丰润学士(张佩纶)早分道扬镳,宝竹坡之借题目做文章,似乎也具有深意。
   对于江山船女的事,竹坡曾有《江山船曲》一首,自述颇详,传者佚其全篇,仅记有:
  乘槎归指浙东路,恰向个人船上住;
  铁石心肠宋广平,可怜手把梅花赋。
  枝头梅子岂无媒,不语诙谐有主裁;
  已将多士收珊网,可惜中途下玉台……
  那惜微名登白简,故留韵事纪红裙……
  本来钟鼎若浮云,未必钗裙皆祸水……
   说得异常坦白,句亦芊绵可诵。
   宝竹坡虽是旗籍,读过线装书确是不少,因之,他有读书人的一股劲气,也染有名士的积习。他幼时在“翠微山八大处”之一的“灵光寺”里读书,极尽辛劬,性嗜酒,耽诗,并好游山水,中进士后,颇喜言事。
   同治帝崩逝,慈禧不为立子而传弟,为同治帝力争继嗣的谏诤纷起,吴可读至于尸谏,竹坡也数上封疏,所言最为切挚,颇有“戆直”之称,自然遭到揽权的女主所不喜,因之迄无大用。
   某年翰詹大考,竟被左迁了一次,他有诗纪其事,却以戏笔出之,句云:
  老娘三十倒绷儿,献赋金銮色忸怩;
  中允左迁天有意,小臣诗笔近王维。
  又有《法藏寺蟠龙松》一首:
  老干横空蟠屈,独立苍岩之隈;
  莫笑不中绳墨,夭矫终非凡材。
  都是以解嘲出之。另有《偶成》句:
  回首空留恨,匆匆欲壮时;
  身名俱幻梦,事业剩新诗。
  已识生无谓,深愁死有知;
  一杯聊独醉,辛苦复何辞。
   便掩不住感伤之情了。
   以后,放了几次考差,他便徜徉山水,访胜搜奇,登泰岱,入武夷,泛太湖,过金焦,足迹遍两峰三竺,赋诗酣醉。
   在金山寺,步武东坡,留过玉带;到福州,登上越王台,留下一诗,却有意思,诗云:
  白龙飞去越王死,千载荒台犹此名;
  一水翻山趋大海,万峰拔地束孤城。
  虎门漫说真天险,鹿港空闻有重兵;
  试上风涛亭远望,长崎咫尺接东瀛。
   那时日、俄、英、德、法各国,眈眈谋我,闽、台地接东瀛,他深感到来日大难,海疆形势,不很乐观,再忖着枢廷群公,派系分立,仕途日淆,人才日耗,清流党诸人,名心胜而实不修,议论多而成功少,摭拾浮谈,巧营华要者也不无其人,这个旗下名士,何能无怵于衷?
   张之洞外放山西巡抚时,他有诗送别,写来也颇切实,如:
  与君生不幸,值此时事艰;
  相从侍彤庭,抗疏同直言。
  君言富经济,我言空击弹;
  岂不触众怒,实赖圣德宽。
  君今当远行,使我涕泛澜;
  性疏罹祸易,恩重全身难。
  久此共忧患,不乐君高迁;
  羡彼求友鸟,和鸣空谷间。
   诗以言志,竹坡心情,从而可见。
   光绪六年庚辰前后,法国步步紧迫;日本志在必得,不断制造事件;俄国更是翻云覆雨。清廷对帝国主义的环攻,付之廷议,主和主战,发言盈廷,各分壁垒。竹坡有《拟杜》一首,真是感慨系之:
  兵车顷刻变衣裳,天下纷纭赖一匡:
  战本危机端已启,和原美事患难防。
  已无余地军仍退,胜有虚名国未亡;
  回首周京四千载,几同白雉贡炎方。
   语重心长,这样的诗,岂能说是“纤俗”?
   陈石遗(衍)论竹坡的诗,说他“天才豪宕,以曲达为主,于香山、放翁为近……”就诗论诗,固是如此,但他一股深思幽忧,不可弭于胸,又不能旌于口,暂而寄于文字,却是实在的。
   他的自劾,也许是有托而逃。但他本属清贫,去官之后,典卖俱空,窘乏几无可自存,但终不向权贵低头,有时或得到故交资助,可是一有了钱便买花沽酒,和几个穷朋友在一起,赋诗酣醉,或把钱分给比他更穷的人用,不到半年,感到长安居大不易,连住了十几年的寓所也只好辞退,别了他“半修谏草半吟诗”的萧斋,带了二子寿富、富寿,到西山借住山寺,他感到好似燕子无栖,飘泊寻巢之苦,但积习难忘,豪情犹昔,有他《春日闲居》四首为证:
  小院韶华好,闲居已一年;
  雪销见春草,冰破出新泉。
  陋巷稀人访,空檐任燕穿;
  兴来惟痛饮,生计有苍天。
  
  待看韶光满,园林尽紫红;
  时花骄暖日,枯木负春风。
  好酒渐成疾,早衰浑似翁;
  幽怀谁可语,随笔托诗中。
  
  曲径茁新草,荒庭枯旧苔;
  试看向阳木,谁是出群材。
  壮志此生负,牢愁何日开;
  阴寒犹似昨,虚说已春来。
  
  始识闲居趣,回头已半生;
  家贫愁得子,官罢悔留名。
  梦里有成败,醉中无辱荣;
  夜来应落雪,倍觉助吟情。
   这四首是用杜工部《春日江》村韵,以他的环境,写来不怨不怒,却是难得。翁同龢游西山,见竹坡题名石壁,并听说竹坡穷得连身上着的一袭缊袍,也是表里尽破,翁相国也深致慨叹,便在石壁上题了一首诗:
  衮衮中朝彦,何人第一流;
  苍茫万言疏,悱恻五湖舟。
  直谏吾终敬,长贫尔岂愁;
  何时枫叶下,同醉万山秋。
   松禅是颇器重才俊的,很想替他设法起复,竹坡却不以为意,他写了一首《病马》示意,辗转给翁看到,也就罢了。诗云:
  哀鸣伏枥已经春,健足谁知本绝尘;
  一自归山成废物,日思覂驾亦前因。
  残生哪有酬恩日,不死难逢市骏人;
  惭愧饥劬筋力减,翻愁重遇九方歅。
   这不是他的矫情,他知道清流党风流云散,翁和高阳也不尽合,奔走权门,依阿取容,又是他所不取。这时,张佩纶已出了事,荷戈出塞,陈宝琛、邓承修也各回归乡里,他对朋友却关心异常,魂梦牵萦,见之于诗,《梦幼樵》云:
  关山道险危,劳君昏夜至;
  人间多束缚,梦中喜如意。
  良朋伤契阔,入梦亦不易;
  魂轻边风劲,半途虑失堕。
  思君令人怯,不敢存大志;
  闭门愿常闲,饥寒甘憔悴。
  当年快心举,今日皆为累;
  莫矜此身闲,闲身尚多事。
   张佩纶得诗也很感动,和诗有“侧闻张罗门,秋深无雀堕”,“苦记忧国容,尚较闲居悴”句,竹坡的困和穷,在清流诸谏中,是无可与比的,不免使人惦念。
   光绪十二年丙戌,梁星海鼎芬,疏劾李合肥,说有可杀之罪八,慈禧大怒,幸阎敬铭替他说话,仅掉了官。梁得了“疯子”的雅号,一口气跑到“焦山松寥阁”去读书,这焦山是竹坡旧游之地,恰巧竹坡有信给寺里方丈,梁疯子想起这位谏垣前辈,也是同志,因寄诗道:
  一朝江雨起微波,天女拈花解笑多;
  犹忆敲门立秋月,欲缘诗案访东坡。
  
  雨打风吹台馆空,纷纷劳燕已西东;
  平生未识彝斋面,一点青灯此夜同。
   这时竹坡似乎名心已到冰冷之极了,他带了二子,沉酣山水,“儿曹尽诗癖,随处共徜徉”。《田盘歌》及《七乐》诸篇,即是这时后几年所作。诗是呕心物,酒号腐肠药,数年之后,某年隆冬,狂饮大醉,猝然与世长辞。陈弢盦在乡,闻讣大哭,有诗两首,极尽哀恻,最为传诵:
  大梦先醒弃我归,乍闻除夕泪频挥;
  隆冬并少青蝇吊,渴葬悬知大鸟飞。
  千里诀言遗稿在,一秋失悔报书稀;
  梨涡未算平生误,早羡阳狂是镜机。
   ——《哭竹坡》
  小别悲同永诀看,当年闻语泪先潸;
  国门一出成今日,泉路相思到此山。
  月魄在天终不死,涧流赴海料无还;
  六丁摄取空遗墨,剔遍荒苔夕照间。
   ——《鼓山觅竹坡题句》
   这两首诗是“既伤逝者,行自念也”的心情,而梨涡二句,尤能道出竹坡心事。张之洞也是南横街同志,悼他的诗便不及弢盦的悲凉,有焦山观竹坡留带三首,并录之:
  玉局开先继石淙,竹坡游戏作雷同;
  大廷今日求忠谏,魏笏终须纳禁中。
  
  同姓怀忠楚屈原,湘流摇落冷兰荪;
  诗魂长忆江南路,老卧修门是主恩。
  
  故人宿章已三秋,江汉孤臣已白头;
  我有倾河注海泪,顽山无语送寒流。
  光绪末,之洞到京,拜竹坡墓,又有:
  翰苑犹传四谏风,至尊能纳相能容;
  枫林留得愁吟老,长乐疏星犹听钟。
  
  百疏危言日月光,差传子政作金方;
  市楼一琖良乡酒,那得鱼头共此觞。
   和陈诗相较,差劲多了。
   竹坡长子寿富,字伯茀,号菊客,光绪中举进士,官编修,与弟富寿(字仲福)都能尚气节,守父训。伯茀重新学,到过日本,他论天下大势,主张泯满汉畛域为先,曾上书八旗诸王公,陈说当世利害。
   戊戌政变,他杜门艺菊自娱。庚子联军入京,兄弟同殉国难。有《绝命词》云:
  衮衮诸王胆气粗,轻然一掷丧鸿图;
  试看国破家亡后,到底书生是丈夫。
  
  曾蒙殊宠对承明,报国无能愧此生:
  惟有孤魂凝不散,九原夜夜祝中兴。
  
  薰莸相杂恨东林,党祸牵连竟陆沉;
  今日海枯白石见,两年重谤不伤心。
  
 


  
   不如归去
   ——邓铁香身老梅花村
  
   前清光绪十三年丁亥(公元一八八七年)秋,“中法安南划界使”邓承修,回京复命,接着上疏乞休,慈禧览奏,予以慰勉,赏假休养,邓假满即南归不出。《越缦堂日记》:
   光绪十四年,四月朔,铁香来辞行,为之黯然。铁香自越边划界,既不能行其志,回京覆命,东朝颇慰勉之,遂乞归,朝士得如铁香之归者,有几人哉!知难知止,洁身而返,年甫强壮,归奉老亲,朝廷眷留,天下想望丰采,如余者汨没冗郎,头童齿豁矣,孑然一身,鸡栖不归,真非人类矣。
   铁香为邓承修字,是当时南横街清流诸谏之一,李蒪客和清流诸人,从无好评,独对铁香称扬如此,这个人也自其可传的了。
   邓铁香,惠州淡水人,原籍是梅县丙科。性耿直,俊丰采,善书能诗,萧远有尘外之致。同治末,以举人入赀为郎,光绪初年,中了进士,浮沉郎署好几年,稍迁掌“监察御史”,当时广东人服官京师的,不论台阁卿寺科道,颇不乏人,能以直声倾动朝野者,以邓为最。
   李鸿章以中兴元勋,任北洋大臣,出将入相,环顾当代名辅,如曾国藩、左宗棠后先逝世,并肩无人,意颇自负。而他的门生故吏,以及亲友子弟之不肖者,又每每累他受谤,时论也多以其“名满天下,谤亦随之”为可惜,所以当时有人谈起李合肥,很少不加以痛骂的。其所以没有遭祸者,一由于恭亲王奕訢倾心相托;二由于慈禧能念旧勋;三则李鸿章每年应酬宫闱宦侍也颇不赀。但凭这三点,李鸿章也就不及曾、左了。
   铁香对李的“中堂癖气”,看得很不惯,对国事过于任性,不能虚怀纳谏,李鸿章之子经方娶日女一节,尤为朝野訾议,极致愤愤。
   光绪十年甲申,粤人御史刘云生,疏劾李鸿章“挟外夷自望”,并说“外夷欲推奉李鸿章”,因而罢官,铁香尤为深憾。
   缔订“中法和议草约”时,铁香认为丧权辱国,莫此为甚,飞章严劾,词意极厉。折上之后,慈禧交给李看,李对过去台练所劾,视为无足轻重,一笑置之,对铁香原疏,看了之后,却咨嗟叹息,认为即是公忠直言,不似一般末学新进、妄议元老、以弋直谏之誉的所可比。
   其时草约已定,和法方能争议的,只是中国军队撤退时间问题,因此李不敢曲从法方之意,坚持三个月为期。因这一疏,铁香名传宇内,清廷也以铁香遇事敢言,迁为“鸿胪寺正卿”,列于九卿之末,又派他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
   这时谅山序幕战已开,铁香恳辞行走之命,请改武职抗法,不平之气,情见乎词,清廷不许。而他在总理衙门,凡遇到有关国体的,无不力争,又和孙毓汶相左。
   自恭王和慈禧不睦罢政后,醇王奕譞入枢,汉人在军机的为孙毓汶、徐用仪二人。孙这个人虽是榜眼出身,却是庸懦卑污,一味仰承奕譞鼻息,事事阿从,又和李莲英拜过把子,狼狈为奸,最为人所不齿;徐用仪则唯唯诺诺,听孙的指挥。
   铁香对李鸿章尚不能谅,对孙、徐如何能看得惯?自然意见每是相左,忧愤日积,这时他才四十三岁,须发在半年间,几乎白了一半。
   一夕,到楼凤苑找梁节菴(鼎芬)闲谈,谈到国事外交,惋惜恼怒,叠声叹气。节菴道:“老兄!你既不能随和这个徐侍郎,又不能伺候这个孙尚书,怎么谈得起攘夷制敌呀?”
   铁香听了,嗒(tà,嗒然,懊丧的样子)然丧气,知道国事绝无可为,存了隐退的念头。
   次年,天津媾和,清廷派铁香任划界使,中法藩属成了帝国主义的属地,且许法国势力伸入内地,铁香一肚子闷气,折冲衡量,殚尽心力,无补艰危。复命时,慈禧温语慰劳,铁香顿首流泪,自陈衰病,慈禧赏假休养,在清制这是一种异数。铁香总觉憋不住幽愤之气,再看朝事日非,清流中如二张,也是贪做官鹜虚名的,假满之后,便浩然归去。
   在惠州设“崇雅书院”,以“端学术,正人心”为学规,又在西湖开“尚志堂”,以鼓励读书人。梁节菴任“丰湖书院”院长,拟在湖上筑一亭,名为“清醒泉亭”。
   铁香先题一首联:
  休论坡老升沉事;
  来试人间清醒泉。
   可见其牢骚满腹。惠州西湖,环城三面,水木清明,很可媲美杭州的西湖,铁香暇日,每流连其间,只惜湖泥淤积,寺院倾圮,他在湖上百花洲题句,有“何处下渔竿”语。
   在家约五年,殷忧成疾,不久遂卒,殁后遗疏,请拨款浚湖,丘沧海的“留得浚湖遗疏在,花洲端合祀鸿胪”句,即指此事。梁节菴有《哭邓鸿胪兄承修》五首,极尽悲恻,录其三、四两首:
   孤特标一概,不谐者徐孙;
  公廷有夔龙,敷奏将何言。
  涕辞文石陛,身老梅花村;
  俄充割地使,遂出南关门。
  冲林截猛虎,啼木矜故猿;
  无惧神乃静,有耻命乃尊。
  能使狡暴折,不恤瘴厉屯;
  辛苦称深宫,硕果迄不存。
  孰谓山木寿,五载焚其恨;
  伤哉南海叟,头白还哭君。
  
  昔君讲丰湖,书史略以润;
  树木匄天功,教士扶世运。
  还乡一笑握,夸我今已仅;
  崇雅院继设,尚志堂与近。
  终风猎芳林,区区亦几烬;
  离尊泻深衷,一语独弗信。
  青蝇正群飞,无惮不必忿;
  贱士戴如天,后世视犹粪。
  何以裂凶手,一发不再振;
  莫论冥冥理,雨洒愁一阵。
  
   铁香书法,铁画银钩,颇负时誉,可是他每写字,一定要把门关得紧紧的,有人问他,他说:“我写得迟钝,不足观也!”
   有从门缝里去偷瞧的,只见他在对纸凝神,好半天,才落笔,笔笔不苟。梁节菴说他:“写字和做人,并无二致。”
  

這是淚花晶瑩的世界,然而是美麗的
Posted: 2006-11-01 20:30 | 11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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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 见
   ——许景澄外交识见
  
   嘉兴许竹筼(yún)(景澄),在“庚子联军战役”中,被顽昧的那拉后,以“平日办理洋务,各存私心,莠言乱政,且语多离间,有不忍言者”等罪状,和袁爽(秋昶)于当年七月初四日,骈斩于北京菜市,世目为“双忠”,史称为“帝党”,而对他在外交上之卓越识见,折冲樽俎之不屈不挠,值得我们景仰的,似少述及,不足以表现他对国族的耿耿忠诚。
   许竹筼以“质敏气锐”见称,他是晚清创立总理衙门,被誉为“凡所规划能见其大”之名相文祥,保举为堪使外洋人材之一,初以名进士升侍讲,加二品顶戴,自光绪十年(公元一八八四年)起,连膺出使法、德、意、奥四国之命,一直到光绪二十四年回国进总理衙门,先后十六年的外交官生涯,其中大部分时间,是办理对俄外交,百年来中国对俄外交历时最久,知彼最深者要以许为第一。
   太平天国失败以后,曾、左、李等凛于“三千年来大变局”,倡办洋务,购船购炮,更成为国防的迫切需要,但李鸿章所资以办理的人,如丁日昌、陈兰彬、李凤苞诸人,都难免有考虑不周详的毛病,如李凤苞在德订造的定、镇、济“三远”巨舰,就吨位来说,是远东各国海舰最大的,但时速火力却不及日本的快船,因此甲午一役,反被败伤的惨剧,是李凤苞在订约时没有注意到的结果。
   许景澄继李凤苞接任使德时,这三舰已经造成,只待接收,曾发现缺点十五事,却无法改正,仅搜集研究各国兵舰情形,译成《各国布船图表说》,报告政府,而清廷不予注意,只命驶回了事。
   甲午战后,他看到当时兵制的不行,奏请“变通八旗兵制,并选储兵校”,就是研究德国征兵制度与注意军事学术而郑重陈说,在在可见他的细心与远见。
   他始终认为外交需以武力为后盾,尤其是对俄、日。于郭嵩焘专恃公法条约,专讲应付,认为“此通人之蔽”。
   他奉使俄国时,就感觉到“中俄交涉,倍重于诸邦”,他一面广搜图证,一面请总理衙门及新疆巡抚以兵力充实边防,同时不惜唇焦舌敝,与俄廷往返折冲,丝毫不放松。
   在“马关和约”前后,清廷思联俄制日,他看到“俄争全辽,自卫重于援邻,此外未必能助,恳亦不济”,无如当时国人对俄迷惑太甚,张之洞便是其一,许景澄的话不易受听。
   狡诈的俄人,利用清廷对彼的错觉,迫我借款,许景澄便将俄外部大臣罗拔之狡中有诈,电报总署,他愤慨地说:
   三国代争辽地,卒致赔款已非尽美,而相助之国,方挟以为德,各怀忮求,在我尤不暇应接,时局日艰,曷胜忧愤。
   而造路一事,俄更甘言重贿以诱,许氏分析俄人企图,坚持自造,不幸其后李鸿章赴俄贺加冕,他宝贝的儿子李经方受俄重贿,结下《中俄密约》,到了许氏出任中东路理事长时,俄国以为一样可以贿通,不意中国还有这个不要钱的硬汉,在俄人微德的回忆录中,也称道:“许公是极公正有道德的人!”
   像这种杰出人才,竟死于一个庸妄老妇的乱命之下,清朝的衰亡,自非偶然的了。
  
 


  
   力争上游
   ——虞山坭道人
  
   松禅老人翁同龢,以状元宰辅而兼同、光两朝帝师,书生之荣,极矣!
   戊戌维新之际,他被夹在新旧派系倾轧中,黯然放归故里。庚子初期,几乎和张蔭桓同一命运,结果仍免不了遭到编管,使一直困居在常熟郊外的白鸽山,许多故旧门生怕受牵累,不敢和他来往,平常伴这七十老翁左右,一直“凄凉到盖棺”的,仅有俞仲辂、金兰生、赵石农数人而已。俞仲辂名钟銮,是松禅的外甥;金兰生是个医生;赵石农是个金石家,书法则深得翁氏法乳,且几乎可以乱真。
   赵石农,名石,号坭(ní,同泥)道人。家居西唐市,幼年跟他的先人卖药于常熟的金村地方,因便在金村读书。
   里中常有比赛书法之举,名列第一的,可得几两奖金,倒数第一的,则赠豆油一篓,用意是希望名落孙山的,好去“焚膏继晷,努力临池”,但实际不无寓有讥诮之讽的。历届作殿军的,羞愤之余,多弃此不领。
   石农第一次与赛,豆油却轮到他,他便领了油篓回去。许多人对他讥笑,他不管这些,提了便走。再过些时,又将自己写的参加比赛,竟然名列前茅,那些人惊异他的进步之快,隔壁有个卖豆腐的老板对各人笑道:“这赵先生不是侥幸得来的呀!夜里我起来磨豆浆,他屋子的灯光还亮着,就窗眼里一瞧,他老是在临字,这样刻苦自励,哪有不成功的?”
   村里有个姓金的,称为狂士,颇精篆刻。有一回,石农遇见了他,很恭敬地请他代刻一印,这姓金的瞅着他冷笑,说:“你呀?想叫我替你刻吗?不成!”
   说着扬长而去。石农受了这一气,便发愤学习刻印,浙皖名家印谱,搜求殆遍,临池之余,便凿着山骨,不数年,刀法章法,骎骎(qīn,马跑得快的样子)日上,赵石农治印的声誉,反驾了那个金某之上。
   沈石友(汝瑾),是常熟的名士,能诗,著有《鸣坚白斋诗集》,喜藏古砚,家中搜集名砚甚多,和吴缶庐(昌硕)交称莫逆,缶庐时常到石友家里盘桓,一住便个把月。石农受聘在石友家中课读,因此得与缶庐相识,向他请益,遂愈见精进,并从缶庐学得书画瓷铜玉石之学,惺惺相惜,缶庐也把生平研摩所得,悉心指授与他。
   翁松禅被放家居,石农以乡后辈之礼随侍,老人对于后辈乐于奖掖,石农追随左右,兼习翁氏书体,有时替他代笔。松禅死后,把自用图章两方赠给他,隐示“传砚”之意,石农仿翁之字,遂流遍江南,竟可乱真。
   石农原习董、赵以入平原,路数相同,所以仿来可以乱真,图章则是松禅原来所用,非一般仿翁字的所能比,一时流遍江南,可是他自己声名一天大似一天,他也不再仿了,仍还了自家面目,署款多用“古坭”二字,朴拙可爱。
   晚年的石农,名噪艺林,达官贵人请他刻印,铢两必较,分朱布白,一凭兴会所至,绝不曲徇人意。但对布衣之士,文苑中人,则言必信,行必果,千金一掷,毫无吝色。
   他和同邑杨元恙,交称莫逆。某次,两人同游姑苏,在四围寺附近,驻足倾耳,同听黄鹂鸣啭,竟日忘返,旁人笑他痴,他却不理。石农须髯甚美,布鞵长服,道貌岸然。三原于右任先生,某年到常熟访他,在逍遥游茶馆,瀹(yuè,以汤煮物)茗共啜,促膝谈艺,两个美髯公聚在一起,又都是艺林硕宿,望之恍如神仙中人。
   晚年性极怪癖,对于人的刺谬,事的乖张,落到他眼里,便骂起来了,真是入木三分,人也不敢和他争辩。能诗,稿多不传,记有句云:
   三千界尽伤心地,
   五百年无入眼诗。
  其自负处可见一斑。著有《印掇》一卷。他尝道:
  一切杂技,胸中皆不能无书,有书而后可几于古。
  ……
   摹印之法,求诸金石文字及篆法则易得,徒讲刀法则难成。六朝以下,篆法虽工,往往以姿媚不能入印。邓完白作印,白文不越汉人藩篱,善者十五六;朱文则益以己意,过于姿媚,善者十二三而已。余之印,不能如吴缶老,非古不学,以成一代宗工也……
   他的怪癖也怪得过分,有病不服药,医生嘱他忌食某物,他偏要吃,因此最后得病时,便一病不起。
   逝世前两日,遍招亲旧,握手道别,请人写墓碑,以及祭挽诗联,他都要亲自看过。曾自营生圹于虞山的西麓,自书“金石龛”三字,他的夫人姓金,石是他的名,合起来称的,遗嘱薄殓,布袍一袭而已。乏嗣,仅一女,名赵林,能传其学,并擅书法。

這是淚花晶瑩的世界,然而是美麗的
Posted: 2006-11-04 21:25 | 12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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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从乱命
   ——刘坤一砥柱东南
  
   清光绪甲午(光绪二十年,公元一八九四年)之秋,中日战争,清廷平壤弃守,黄海战败后,李鸿章奉旨拔去三眼花翎,褫黄马褂,革职留任之际,王壬秋在湘绮楼里,写了《游仙诗》五首隐刺时事。兹录其二:
   湘瑟清秋更懒弹,只言骑虎胜骖鸾。东华旧史犹簪笔,南岳真妃肯降坛。
   叔夜傥凭金换骨,陈平何用玉为冠。淮王自是能骄贵(原注:李傅相自请帮办,吴大澂不允),却被人呼作从官(原注:始诏宋庆总统各军,后改恭王,又改授刘坤一)。
   只学吹箫便得仙,霓旌降节拥诸天(原注:时显欲抑淮军,故改授刘坤一节制)。定知吴质难成梦(原注:凡科第人轻视行伍),不与洪厓更拍肩(原注:刘既总统,直督李鸿章归节制乎?)。星阙乍辞仍受箓(原注:遣使议和与统军之命并发),神山欲望恐无船(原注:铁甲船七亡其五)。鸡鸣夜半空回首,惊怪人间但早眠。
  
   甲午战争未爆发前,李鸿章忖知军备情形不足以言战,力主委曲言和,翁同龢、孙毓汶、徐用仪等反对,力主宣战,既战之后,李鸿章又运用外力促成和平,于是攻讦李鸿章的如文廷式等,便说他:
   阴勒诸将,密为钳制,既故不为事先之防,复虑掣其临时之肘,统计其小浦之战,牙山之战,平壤之战,鹿岛之战,皆我军端坐拱手以待敌人之围攻,其实决不能以此望和,而事机一失,徒以损国威而张敌势。敌人惟事事先发,故能制我军之死命;我惟事事后发,故始终为敌人所制,迁延坐误,全局瓦解……李鸿章更历兵事三十余年,岂其虑不及此?……
   这话也不能说是毫无理由,只是各路战将,大多数都是淮军人物,也是李鸿章羽翼爪牙,不是一般所能统驭的,因此宫闾与枢廷的政策,想换个统帅人物。
   自从太平军失败之后,淮军继湘军而兴,曾家兄弟死后,以刘坤一为湘军人物最负有重望的一个,坐镇东南,难得还有这张天牌,拿来压地牌的淮军,不是恰好?
   可是只知利用这个矛盾,而没有替刘坤一设想,在本来“将不习兵,兵不知将”,“舰队只是形式,没有技术训练,军队只重数量,不知政治教育,平壤战后,陆军溃不成军,黄海一役,海军一蹶不振”,“长夫不备,车驮无资,兵自负粮,枪无余弹,饥军掠食,结怨民间,战士死绥,徒手相搏”,种种窳败情形,孤身遥制的总统各军空衔,怎能指挥如意?王壬秋诗篇里所说的话,是很能道出当时情形和刘坤一处境的困难的。
   刘坤一,字岘庄,湖南新宁廪生。洪杨之役,他领乡勇克复 茶陵,他的族侄刘长佑,奉骆秉章命令,驰援江西,他也带了一营人跟往,每战辄立奇功,长佑病归,便由他接统。石达开侵湖南,他挥兵回援,解永州、新宁之围,更在登龙桥一战,把石达开犯楚主力击破,成为湘军大将,授巡抚,后继曾九帅坐上两江总督的位子。
   他是个对事精细、而对人宽厚的人物,遇事能持大体。翁同龢曾称他:“朴讷有道气,深识远见,迥非时流所能及,每谈时事,至于挥涕,不愧大臣之度。”
   当光绪五年,俄国对交还伊犁,借端要挟,坤一曾上疏谓:
   东三省无久经战阵之劲旅,急宜绸缪西北,并戒严东南不可复生波折。日本琉球之事,亦宜早为结束,勿使与俄人合以谋我,英、德诸国与俄猜忌日深,应如何结为声援,以伺俄之后,凡此皆有赖庙谟广运,神而明之……
   他对俄人谋我,早有先见,可惜因循苟且的清廷,漠然置之。甲申(光绪十年)法越构衅,坤一又上疏:
   请由两广遴派大员统率劲旅,镇守边境,以剿匪为名,密作国防部署,并以滇边据险设守,取犄角之势,法人知我之备,其谋自敛。
  他并大声疾呼地说:
   若不早为扶持,覆亡立待,滇、粤藩篱尽失,逼处堪虞,与其补救于后,曷若慎防于前?
   疏上,仅蒙嘉奖,但未施行。这都可说明坤一的深识远见为不可及。
   但为了他在南洋日久,国内外局势变化复杂,毁誉也就不一,那时他因老衰,且染有烟癖,政务但持大体,毁他的说他“卧治江南”。
   光绪七年,张之洞崭露头角,便曾参了他一本,略云:
   方今急务,无过东南之海防……两江总督兼领南洋,为东南半壁所寄,尤为重要。刘坤一嗜好素深,比年精神疲弱,于公事不能整顿,彭玉麟与之筹议海防,颇为掣肘,且沿江炮台,多不可用,每一发炮,烟气迷目,甚或坍毁,而刘坤一不能别加营造,一旦有事,岂不可危?方今中朝汲汲以禁烟为自强要策,而疆臣蹈之,何足以服远人乎?伏望朝廷熟念东南杂剧,疆寄非轻,别简精强威重大臣,使代其任……
   这时清流党以敢言直谏标榜,满洲老太太当政,对汉人互讦(jié,攻击指责),乐得半真半假地控驭着,有诏:
  凡事不可偏信,振刷精神,以任艰巨。
   坤一屡疏陈情乞退,却不准许。
   到了甲午战争,李鸿章在战败之后,重新部署,任宋庆帮办北洋军务,率新兵三十营,扼守安东大东沟一带,依克唐阿防鸭绿江上游,集各省大军九十五营,分防津、沽、山海关等处,并拟请南洋舰队北上参战,曾电向刘坤一磋商,刘便由宁北上。
   朝野对淮军、绿营节节失利,听到刘坤一将继宋庆而总统各军,不期而然地寄与莫大的希望,例如,张秉铨呈刘岘帅的《满江红》词,足见当时各方的论调,词云:
   对酒当歌,写难尽胸怀激烈,休诩道风云有日,乾坤生色。长剑磨成光焰气,唾壶击碎悲凉节。聊持肝胆报相知,公听说。 谁能补,天西缺?谁能障,川东决?仗英雄本事,尽弥其阙!赤手愿施擎柱力,丹心好挽回澜劫。愧江湖也抱庙廊忧,难销歇!
   大家同仇敌忾,热望刘岘帅一出,便可以尽弥其阙。但“兵败如山倒”,况且当时情势,水陆都无可用之兵,刘坤一虽是湘军老牌,究不能当为万应灵丹,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更不是驱鬼的灵符,可以吓退东洋鬼。
   坤一本人更看得清楚,翁松禅光绪二十年十二月十五日记:
   公议趋刘帅出关援宋,访晤岘庄,辩论甚长。伊执队不齐,械不备,不能轻试之语,百折不回也。旋奉谕进扎山海关,刘帅闻令,因陈所处之难,语颇不平,力劝之。彼无亲兵,以孑身护未识之将,亦难事也。又送刘岘庄,留余深谈宫禁事,不愧大臣之言,濒行以手击余背曰:“君任比余为重。”
   从《松禅日记》中,可知坤一对那时局势,看得异常清楚,枢臣也了解他单身匹马去挡,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就因为一般对他希望高失望也大的情绪是无法分开的,在刘北上山海关视师不久,种种流言接着起来了,刻薄地说他“洋枪生锈,烟枪生光”。
  文芸阁(廷式)在所著的《闻尘偶记》里,更将他说得畏怯无能之极。略云:
   刘坤一驻山海关,一日,谣言倭兵至,坤一惧而三徙。其怯谬至此,举国望湘军如岁,至是乃知其不足恃……刘坤一治兵既无效,而营求回任之心至亟,内则恭亲王、荣禄主之,然上意殊不谓然。乃遣江苏候补道
  丁葆元入都,粮台以报销余款十万继之,遂得要领。余告李高阳(鸿藻),高阳以为事所必无。不数日而回任之旨下。高阳又谓余曰:汝前所言之事,乃真实语也,丁者何名,信有神通耶?余曰:非某知之,有门人籍宁波者,言四恒前月已出票,故敢告也……
   芸阁所记坤一营求回任的事,也许还不是完全驾空诬陷之言,但这不能说他是避难趋易怯懦的角色,但责备他不能只手回天,这个求全之毁,也未免太苛了。
   刘坤一在甲午年虽给人家喝倒彩,但在戊戌(光绪二十四年)、己亥(光绪二十五年)、庚子(光绪二十六年)这几年里,却接着唱了几本连台的重头戏,于极度艰危中,显出大臣谋国的忠荩。而南通状元张季直(謇)等,则是得力的配角。
   戊戌政变,孱(chán,软弱)皇幽囚,六君子被杀,康、梁师徒先后逃脱,那拉后二度垂帘,宣布光绪帝病重,废弑谣传甚盛,各国兵舰纷集天津,打听光绪病状。据张季直的《啬翁自订年谱》光绪二十四年八月条载:
   袁世凯护理北洋大臣……为新宁(刘坤一)拟太后训政保护圣躬疏,大意请曲赦康、梁,示宫庭之无疑贰,此南皮(张之洞)所不敢言。刘于疏尾自加二语曰:“伏愿皇太后皇上慈孝相孚,以慰天下臣民尊亲共戴之忱。”乃知沈文肃(葆桢)昔论刘为好幕才,掌奏语恰到好处,益信。
   这时候慈禧气焰方张,坤一这一奏,没有什么效果。但这几句话,则是有分量、有分寸的,自非深通做官之道的张之洞所敢轻置一词的。
   然坤一对于宫廷母子之间的维护,却没有改变。己亥,慈禧想把载湉废了,另立皇储,坤一得到这消息,又借着他所处的地位,而秉正执言了。
   据传,当慈禧有意废立时,荣禄献议,先行密电征询重要疆臣的意见,慈禧答应了,遂由荣禄电两江、湖广等省。坤一得电后,即约张之洞会衔电复,认不可行。之洞原已赞成,斟酌之后又反悔了,折发出,中途追回,将名字取消。坤一说:“张香涛生平见小事勇,大事反怯,他有前程,别给耽误啦!我老了,还有什么顾虑?”
   因自己单衔电荣禄说:
   君臣之分已定,中外之口难防。坤一所以报国者在此,所以报公者亦在此!
   荣禄把坤一的电报面奏慈禧,慈禧嘿然,孱皇乃得保全。
   所谓中外之口难防一语,实透露了当时英、日等国对宫廷亲俄派的抬头的不满,在当时没人敢向慈禧提起,坤一不顾一切向荣禄提出,尤足见他的胆识!
   慈禧愤怒外国庇护康、梁,干涉废立,义和团的“灭洋扶清”正合她的心意,扶植拳民,端王载漪及刚毅、赵舒翘等,推波助澜,飞扬跋扈,通谕各省督练义和民团,这种盲目的排外运动,粤督李鸿章声明不奉矫诏乱命。
   光绪二十六年五月二十二日,拳民占大沽,江南震动,沪宁 开明官绅如张季直、沈爱苍(瑜庆)、陈伯严(三立)、汤蛰仙(寿潜)诸人,议请江、楚两督,实行东南自保,以安定长江流域诸省。这一重大举措,也由于坤一的当机立断,东南的元气,才获得保全,而免瓜分之惨。
   保卫东南之议,首由沈瑜庆所创,陈三立则主迎銮南下,张季直则合沈、陈意见,而向坤一陈说。当张、沈到南京见刘时,刘幕中有以此举和朝旨相牾,请刘慎重者。坤一初亦犹豫,和张、沈商议,问道:“两宫将幸西北,西北与东南孰重?”
   张说:“无西北不足以存东南,为其名不足以存也,无东南不足以存西北,为其实不足以存也!”
   坤一沉吟片晌,蹶然道:“好!就这样决定吧!”
   回头对那位力主慎重的幕客说:“这脑袋是姓刘的呀!”
   遂即电之洞,征得同意。
   赵凤昌的《惜阴堂笔记》,载其经过说:
   自五月初,良乡车站拳匪发难,京、津响应,各省人心浮动,或信以为义民,有神术,各国兵舰连樯浦江,分驶沿江各口岸,英水师提督西摩,拟入长江,倘地方一有冲突,大局瓦解,立召瓜分之祸。忧思至再,访何梅生商之。予意欲与西摩商各国兵舰勿入长江内地,在各省埠之侨商教士,由督抚联舍立约,负责保护。上海租界,外人任之,华界保护,华官任之,总以租界内无一华兵,租界外无一外兵,力杜冲突。梅生极许可,惟须任枢纽之人,盛杏荪(宣怀)地位最宜,即往言之,并云:此公必须有外人先言,更易取信,当约一美国人同去。杏荪尚虑端、刚用事,已无中枢,余谓可由各督抚派候补道员来沪,随沪道与各国驻沪领事订约签字,公不过暂为枢纽,非负责之人。即定议由其分电沿江现各督抚,最要在刘、张两督……余约沈爱苍赴宁陈说,旋得各省复电派员来沪。盛拟八条,予为酌改,加汉口租界及各口岸两条,并迅定会议之日。议时美国总领事,因五月廿五日上谕饬全国与外人启衅,开口即云:今日订约,倘贵国大皇帝又有旨来杀洋人,遵办否?盛告沪道答以今日订约系奏明办理。美领事调已荷俞允,即签约。
   这一相互谅解的《东南自保办法》签订以后,拳事没有蔓延到东南各省,各国联军因受此约束,也无法趁火打劫,刘坤一的以国家元气人民生命财产为重,自己的身家官位为轻的毅力与胆识,最值得赞颂。但这种半独立的举动,实有违背朝旨的责任,坤一虽有“头是姓刘的”之决心,心情自也十分沉重,张之洞更不必说,他有电给坤一说:
   尊意恐有人议东南保护约,请即拟电奏稿速示,以便酌托山东驰递,只可言“章程”,不可用“约”字。弟近日昏疲烦杂,不能细心,且恐迟误,务请尊处拟稿,感祷!至应列几衔,请酌。
   其忧惶恐惧之态显露无遗。
   张季直、沈爱苍、陈三立等,在当时是被称为开明分子的,对保全东南半壁,始终为坤一作缜密的筹划,一面并陈述利害助其决定。
   订约以后,中外的反应,和北方局势转变后万一的准备,他们几个人自不能不作考虑。
   是年七月中旬,张等上坤一函云:
   万一金墉不守,万乘播迁,车驾趑趄于田中,兵锋交午于辇侧,南中闻警,伏莽腾谣,揭竿之徒,在所可 虑,东南为朝廷他日兴复之资,诚不可不为之早计也, 行台承制,晋代有之,盖申朝命以系人心,保疆土而重臣节,非独反经合道之权宜,亦扶危定倾之至计也。公忠勋著于王室,信义孚于列强,伏望坚持初计,慨然自任,以待不测之变,坚明约束,以固东南之疆宇,吕孝穆、于忠肃去人不远也。合肥倘旦夕北上,公亦宜具安折,专差一道员随行,即与各国订保护长江之约,湖北派陶(葆廉,陶模子),江南派沈(瑜庆,葆桢子),固皆名臣之后,亦借其谒见都人士陈说保护订约之本末也。若获入觐上陈,尤可消弭谗慝……
   的确,在端、刚诸人疯狂变动之际,袁昶、许景澄等之被戮,说是师“枋头故事”,杀重立威。直到联军攻陷津沽,乘舆西奔,慈禧尝到苦头,眼看首都蒙尘,独有东南尚维持完整,一般人才佩服坤一有担当,有魄力。可是,慈禧心里却又觉得这是内轻外重的局面,尤其谣传外国方面将迫她归政,更不免有些那个。庚子九月,中外纷传江、楚两督将行易人,李鸿章电奏:
   各使云:据驻沪领事电,闻中国欲将江、鄂督更换,有此事否?鸿章答以倚畀方殷,此必讹传。伊云:果易此二督,则和议难望有成……
  鸿章这一电是很有力的,随奉旨:
   刘坤一、张之洞,均着便宜行事,外间谣言,不足为据。
   这道旨意,无异是默认了东南互保之“是”,在李鸿章来讲,减去枝节之忧,好从容在贤良寺里,和周馥等人计划着旋乾转坤、安危定倾的重任。
   刘、张的“东南互保办法”,李鸿章彻头彻尾是赞同的,但二人对于鸿章的外交政策,却不甚赞同,尤其反对“联俄”。在《辛丑和约》之外,李和俄国商议《东北交收办法》,当时俄国企图乘机攫取我东北,强迫我国承认签约,杨子通(儒)被迫至于愤急交加而死,态度的蛮横,闻之令人发指。
   杨死之后,俄方仍不放松,压迫鸿章更紧。刘坤一、张之洞得到英、日方面供给的情报,曾电军机处,揭破暴俄的阴谋,建议将俄方要求的约稿公布,借求列邦公断,合阻俄人野心。
   刘坤一和张之洞联合通电,揭发俄国野心,主张俄约万不可许,原电称:
   接全权函,欲将俄约允许,此约一成,祸不旋踵,大局不堪设想。……原函又谓:英、美、日但有阻缓之言,并无切实相助办法,两方定约,日固有唇齿之虞,英商务亦大受损,英已屡劝中国坚持,日本去秋复电允俟津兵撤后,联英美语俄,语尤切实,近日英日同盟,专为东三省事,揆之现时情势如彼,证之事实又如此,不能自持定见,乃专以不切实相助责人乎?自行定约为上,系指寻常而言,此次俄本与北京公约事属一案,既有各国牵制,毅然许俄,开罪各国,实为下策,激怒之后,咸相诘问,何以应之?况英日同盟,互保权利,我能从彼力持,即为东三省有益,若坠俄计,日英权利受损,必取偿于我,利害显然。……坤一、之洞反复思维,此约万不可许,仍以请各国公断为要……
   此电对鸿章的“中堂脾气”冲撞得相当厉害,慈禧和枢廷却下个“中间路线”形态的“廷寄”,云:
   电谕奕劻、李鸿章、刘坤一、张之洞;前后论俄事各电均览悉。二月初间,中外诸臣佥言俄约一成,即启瓜分之祸,朝廷熟思利害,不得不为停画,此事势之当然,本无所容其成见。乃自是之后,李鸿章误以画约为刘坤一、张之洞所阻,至有江、鄂为日人所愚之言;刘坤一、张之洞又以李鸿章为偏执己见,亦有全权为俄人所愚之言,彼此积疑,负气争论,究于国事何补?该大臣等,受恩深重,上年共扶危局,共著勋劳,方深倚畀;国步至此,同心戮力,犹惧不济,何忍自相水火,贻忧君父,见笑外人。平心而论,李鸿章自身处其难,原多委屈,然时有不受商量之失。刘坤一、张之洞虑事固深,而发言太易,亦未免责人无已。要之,俄约自难全废,终当设法改订,俄国交还东三省,若仍夺我兵权、利权,名还而实不还,害岂可言!且各国起而效尤,则内地之祸,何堪设想?必须乘公约既成之际,向俄使商定前约,婉与磋磨,并即照会各国公使,请为公议,便可询问关东撤兵日期,以观动静,若能将东三省许各国通商,得互相牵制之益,庶几根本之地可保,全局亦安。应如何办理之处,着责成该大臣等赶紧筹商,务臻妥善,速行具奏。刘坤一、张之洞有会办之责,亦不准置身事外,特此开诚申谕该大臣等,同心竭诚谋国,务各捐除意见,和衷商运,挽回气运,共济艰难,实有厚望,尔功尔过,不能逃朝廷洞鉴也。
   庚子前后,列强在华的对立关系,极其错综复杂,英、俄、日、德、法各为其自国之利益而打算,时而彼此联合,时而互相嫉忌,以中国为鱼肉,陷东亚于纷乱紧张,尤其是英、俄、日三国,猜疑敲诈,时时想瓜分中国,在维持其既得权益外,再进行一次敲诈。
   李鸿章的“以夷制夷”想法,出发点也许是不得已而然,只是合纵连横之术不精,想制人而反为人制,日暮计远,心劳计拙,认豹虎为可亲,一着棋差,贻祸无穷,说来也只有委之气数了。 前述上谕,为瞿子玖(鸿禨)所执笔,所指各点,尚能扼要指出不轻许俄约为是。
   那俄国在各国压力及中国朝野反对之下,不得不宣布将诱缔的密约废除,但以《辛丑和约》成立后,慈禧母子尚未回銮,借口北京政府无主,声明继续占领东三省,俄使又一再向李鸿章商订密约,李鸿章不得已又协议第三次之约,清廷衡量利害,拒不批准,并谕李鸿章予以废止,俄使不肯丝毫放松,迫得李鸿章跋前疐(zhì,遭遇障碍)后,肝疾大作,九月二十三日,呕血数升,至于昏厥,二十六日便断了最后一口气,两目还是不瞑。
   王文韶继任后,继续与俄国议定撤兵条约基础,依据历次谕旨的原则而定,条约的要旨,为东三省地方,仍归中国版图,由华官治理,中国赔偿东省修路各费,认真保护东省铁路及所有俄人,俄国交还山海关、营口、新民厅铁路。至东三省驻兵,分为三期撤退,在条约签定后六个月内,撤退盛京西南段至辽阿驻军,交还铁路,再六个月内撤退盛京其余各段,及吉林俄军。刘坤一、张之洞有会办之责,自是预闻其事。
   不过第一期撤兵期内,俄尚勉强照约,第二期开始,听说中国开放满洲商埠,俄方不但不依约履行撤兵,反更向中国提出要求,欲以封锁东北区域专为俄国特殊势力范围。那日本哪能坐视,于是三国交涉还辽,演成“日俄战争”。
   在战云密布之际,刘坤一已病倒两江督署,九月某日,一病不起。张之洞闻到老搭档的噩耗,惊痛异常,亲电唁其后人,并说:“他日碑铭墓志,愿任其一。”
   并疏陈枢府谓:
   坤一居官廉静宽厚,不求赫赫之名,而身际艰危,维持大局,从不推诿,能断大事,有古名臣风度。
  清廷优诏称其:
  秉性公忠,才献宏远,保障东南,厥功尤著。
  并追赠太子太傅,谥“忠诚”,建祠专祀。
  
 

  
   老臣护主
   ——张香涛回护那拉后
  
   清末宣统二年庚戌(公元一九一O年),张之洞薨于位。归榇(chèn,棺材)之日,陈弢盦(宝琛)哭以诗云:
  风吹尘沙如黑烟,城郭惨澹飞纸钱;
  弥天心事一棺了,丹旐此去无时还。
  为臣独难古所慨,谢安裴度宁非贤?
  移山逐日老不给,矧更百虑镵其天!
  漫漫修夜大星失,觇者于国尤哀怜;
  寸丹灰尽料未死,倘吁宗祖通灵乾。
  太行蜿蜒送公处,卅载岂意重随肩;
  对谈往往但微叹,此景追味滋涕涟。
  九原何者算无负,踯躅四顾伤残年。
   弢盦老人,和张之洞原也算老搭档,远溯同、光之交,高阳李鸿藻提挈清流,开了一时风气,张佩纶、张之洞、宝廷、黄绍箕诸人,以“慷慨言事”见称,誉之者说他们:“謇谔无所诎,言论风采,倾动朝野。”
   称为“清流党”,这班人多住在南横街,当时有“南横街弹章一出,百僚震恐”的说法。
   但忌他们的也自不免,讥诮他们:“懵然不晓世局的演变,只是放言高论,妄讦时政。”
   所以后来张佩纶马江一衂,弢盦也随而罢黜家居,宝廷见机纳妓自劾,黄绍箕亦告休致,遂结清流之局。
   之洞本是清流魁首二张之一,却没有遭到挫折,反而扶摇直上,由巡抚而总督,从封疆大吏,成了元老重臣,终慈禧之世,恩眷不衰。
   虽是有人说:
   章奏之工,议论之妙,无有过于张之洞;作事之乖,设心之巧,亦无有过于张之洞。
   李越缦(慈铭)也说他“窥探朝旨”,“捷径趋进”,却都嫌过分意气,张之洞之独得“慈眷”者,只是对宫廷间的调护,能始终其事而已,所以他晚年自己也有“调停头白范纯仁”之叹。
   光绪六年(公元一八八O年)的十一月,发生太监违禁携带物品出宫,为护军拦阻事件,这原是执行数百年相沿的门禁规例,无可非议的,但携此物以馈慈禧母家的宫监,竟张大其词回奏,激起慈禧大怒,严谕“当值护军处斩,统领革职”。这个处分是不合定制的,命下之日,盈廷骚然。
   恭王奕訢犯颜直谏,叔嫂之间起了冲突,情势严重,之洞与宝琛合疏力言不可处分护军。当拟草奏疏时,之洞以为措词不宜太激,以免火上加油,叫慈禧恼羞成怒,只可言“此风断不可长,门禁亦不可弛”,“若言而不纳,则他日事有大于此者,不能复言矣”。
   宝琛同意他的意见,将原疏改为“附片”,文中有:
   皇上遵懿旨,不妨加重,两宫遵祖制,必宜从轻,出自慈恩,益称盛德。
   之洞最初认为这般说词尚属妥当,但再三考虑,为着使宫廷之间有斡旋余地,犹恐语气太峻,连夜驰函宝琛:
  附子一味,请勿入药。
   隐隐地告他附片不可便递,宝琛也为之犹豫,张佩纶见了,怂恿他上奏,遂递了进去,不数日,慈禧视朝,谕知枢臣此案不必加重。张、陈闻讯,置酒欢会,“附子一味”,遂成了佳话。
   张之洞这“附子一味”,是颇予慈禧以深刻印象的,她虽是一个自作聪明、擅弄朝政的女人,尚畏清议,何况附片所说的是那么婉转而得体?因此特旨申严门禁。接着之洞又上了请去佥壬、厉言路、严武备的封事,并跟着请慎重东南疆寄,西北界务,纠参两江总督刘坤一的一折,慈禧认为之洞确是实心任事,言无不言的读书人,因此,这年冬天就授之洞做“山西巡抚”,甲申(光绪十年)四月,中法越纠纷起,又特调之洞署“两广总督”,办理海防。
   丁亥(光绪十三年)八月,之洞五十寿辰,慈禧特颁了御笔亲书的“筹边锡福”匾额一方,及金佛玉如意等隆重优异的赐赏。按照故事:汉人文臣五十不赐寿,武臣赐寿的只有杨芳一人,之洞的恩赉(lài,赏赐),足知慈禧对他是特垂青眼的“慈眷”的。己丑(光绪十五年)七月,又调补“湖广总督”,从此一直官运亨通,毫无崄峨艰阻。
   戊戌(光绪二十四年)那年,京内外守旧、维新两派斗法最剧烈的时候,张之洞“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一套主张,恰是调和新旧中西的一种好办法,湖南巡抚陈宝箴,曾力荐“调和论”的首创者入都调停其间,其奏电略谓:
   伏以变法事体重大,必得通识老成、重望、更事多而虑患密者,始足参决机要,宏济艰难。窥见湖广总督张之洞,忠勤识略,久为圣明所洞见,其于中外古今利病得失,讲求至为精审,似宜特旨迅招入都,赞助新政,与军机总理衙门王大臣及北洋大臣,遇事熟筹,期自强之实效……
   因为保守派固是势大力强,而对学习西艺也有非常迫切的需要,不幸这电发出之后,到京已是八月初七,先一日京里已发生政变,太后又已垂帘了。如果早到几天,慈禧是可能采纳他的。
   当政变后七天,湖北臬司瞿廷诏陛见时,慈禧犹殷殷垂询,瞿(鸿禨)曾电之洞报告,有“慈圣奖钧座为国勋劳,垂询鄂省情形甚为详细”之语。
   直至第二年己亥(光绪二十五年),京中企图引之洞入都调和之议,尚大有其人。易顺鼎陛见时,亦曾向慈禧面奏,慈禧于召见军机时,述及易氏所奏,拟召张来京,以徐桐等正图谋废立,遂不果。
   慈禧想废光绪帝,另立皇储的时候,荣禄献议先电重要疆臣征询意见,慈禧答应了,便由荣分电两江、湖广等省。刘坤一得电,即约之洞会衔电奏,之洞初赞成,中途翻悔,遂由坤一单衔拍发,这事给康、梁师徒所闻,对张大肆攻讦,说建储事,之洞曾复电赞成,并阻于式枚、梁鼎芬等谏阻立嗣之奏,甚至说六君子之杀,之洞阿附慈禧之意,有电请诛。之洞闻而大恚。
   说实在的,张成心讨慈禧欢心是有的,却不如康、梁等所说之甚。
   己亥建储,第二年庚子(光绪二十六年),义和团仇洋事件即 继而发生,张之洞在湖广任内,却做了两件事:一是在湖北蕲州,捕获那自称“天下一人”的怪男子,解到武昌后,那怪男子仍是大模大样,口口声声要张之洞来见,面交谕旨。一般官吏疑是光绪潜逃到鄂,之洞不顾一切亲自提讯,戳破假皇帝之谜,把这怪男子李成能当做会匪,立即正法枭首示众。
   接着,唐才常联合会党起义,破获之后,搜出国会名单,其中才俊之士,留洋学生、仕绅子弟列名颇多,之洞把党籍名单烧了,仅把唐才常、林圭几个人办了,都由这半年中,鄂省方面也正忙得团团转。
   到了慈禧母子西奔,刘坤一和英、日各国商定互保协约外,对外国强使慈禧归政的企图,却尽力回复。当时约章草稿中对围攻使馆之举动有“遵奉内廷谕旨”一语,用意在把责任加在慈禧身上,使她有所儆惕。但张之洞认为这句话留有“后患”,而且有失体统,电请李鸿章交涉删除,并在庚子的六月二十八日,拟了《致上海美国总领事电稿》一通,请李鸿章、刘坤一会衔拍发,电文大意略谓: .
   近年乱萌之起,皆由康党散布谣言,离间我两宫,诬谤皇太后,沪上华洋各报为之传播,人心惶惑,致生种种事端。甚至近日或疑朝廷袒匪,不知我皇太后训政三十余年,素多善政,尤重邦交,宁有袒匪之理?……我朝以孝治天下,臣民共戴两宫,无稍歧视,不特臣民尊敬皇太后,亦如英人之尊其后,皇上又加有母子之恩,尤极尊重皇太后……近年各国多听上海各报讹传,几信以为真,不知中国真情如此……
   对慈禧种种,洗刷得干干净净,极尽辩护之能事。但李鸿章认为“书生之见”,复电说:
   日昨过港晤英总督谈次,极盼皇上亲政,告以太后仁慈明哲,此次误听人言,致拳匪猖獗,责有攸归,此固中外共知者,尊电一概抹杀,专咎新闻纸,似未足取信……
  同时电西安行在说:
   张督电:条款总目第二项内遵奉内廷谕旨一语,请饬删除。查各使团困日久,但借此文泄愤,当面并未挑剔过甚,若于字句间求之,未免自生枝节,不料张督在外多年,仍是二十年前在京书生之习……
  这钉子碰得可不小,但之洞仍不馁志,再电李鸿章、刘坤一:
   拟一釜底抽薪之法,由各省联衔力劾董福祥,归罪于董,以谢外人,冀此外可以不究。
  李鸿章又电复云:
   各国立意,要我换政府,不自今日始,今更挟持有具。非一董所能谕过也。
   之洞再挨了一钉,也仍再三电李、刘,由六省巡抚合疏请罢斥董福祥,电于闰八月十二日发出,又传慈禧令董增募兵营,之洞听了,即夕电刘说:
   千里草添营,十八子送部,余事可以例推,但视六君子汤何如耳。
   六君子汤又是药名,用来隐指六省会衔之电,但这一剂却不比从前的“附子”有效,慈禧对董却始终袒庇,六君子汤如石沉大海,经第二年外人再三压迫,才把董革职。
   晚年入枢,陈宝琛也由陈启泰疏荐入都,两老相逢,看到满族气数已尽,无任嗟叹。
   他有《崇效寺看花》一首,无异道出他的感伤。句云:
  一夜狂风国艳残,东皇应是护持难;
  不堪重读元舆赋,如咽如悲独自看。
  

這是淚花晶瑩的世界,然而是美麗的
Posted: 2006-11-07 20:09 | 13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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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清枢臣秘辛
   ——末清两柱石及其他
  
   南人不相宋家传,自诩津桥警杜鹃;
   辛苦李虞文陆辈,追随寒日到虞渊。
  这是张之洞《读宋史》的绝句,见《广雅堂诗集》,并注:
   李纲闽人,虞允文蜀人,文天祥吉水人,陆秀夫楚州人,皆南人也。
   这诗是在他晚年,以太子太保内调,擢协办大学士、体仁阁大学士、“军机大臣”兼“学部尚书”时候写的。这时,是光绪三十三年丁未(公元一九O七年),张之洞和袁世凯同时内调,袁兼外务部尚书。军机五大臣,庆王奕◎外还有两满人,为世续和那桐,汉人只张、袁两个,而此二人早已被称为“庙堂二大柱石”。
   远溯庚子(光绪二十六年)各国联军攻陷北京,慈禧母子避往西安,瓜分之祸迫在眉睫,满人亲贵一无主意,张之洞和刘坤一的“东南自保”,袁世凯在山东也来个“齐鲁风澄”,李鸿章拼了老命,入京充议和大臣,总算保全了“满洲老太太”的位子。
  辛丑(光绪二十七年)回銮之前,李鸿章住在贤良寺里,和联军 统帅瓦德西办交涉,正患呕血,德兵营里炸药轰爆,震得窗牖玻璃尽碎,老年病人经不起惊吓,不久便泣洒秋风,殁而犹视。当时直隶藩司周玉山(馥)闻讯赶到,哭道:“我还有事没有禀告,中堂竟过去了!”
   李已咽了气,眼睛忽睁得大大的,在旁众人见状大惊,责周冒失,周慌接着说:“我从德兵营那边来,瓦德西对我说:和议决无问题,两宫回銮也无异议,中堂安心去吧!”
   边说边看李的眼睛也渐渐垂下了。其实那时和议条款还有问题,周的话是捏词骗死人的,但周骗得李鸿章瞑目,终又把这两句话去和瓦德西说。
   李死后,周到德兵营,入门便号啕大哭,说:“傅相临死时,把我的手拉得紧紧地问:和议何日可成?两宫何日可回銮?说着竟接不上了气,两个眼睛睁着,不肯阖下。我即泣告:和议一定可成,两宫即可回銮,请中堂安心去吧。眼才阖去。今日来访,想到傅相弥留情态,不觉悲从中来。”
   瓦德西听了,着实感动,便和周说:“和议问题,我一定促成,清帝和太后不妨早点回京。”
   周这几句,和议果然有了转机,王文韶接手之后,不久便订了《辛丑和约》。因此当时对周玉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鬼话,博得不少称誉,升了东抚,不久又督两广。王湘绮日记中云:
   李少荃殁而犹视,盖电气使然,非欲事吴如主也,而周馥适成士匄(同“丐”)矣。
   贤良寺幕中,还有一个杨莲甫(士骧,安徽泗县人),翰林出身,补直隶通永道,为李所赏识,对和议也有奔走。相传,李遗折中,保荐袁世凯、徐世昌,说他两人才堪大用,据说草折时,李已不能言语,徐受袁嘱,请杨转托于式枚把他们名字列入的。
   慈禧回銮后,袁世凯继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他重用杨士骧、士琦兄弟,深知庆王奕劻贪黩好货,投其所好,拜列门下,和周馥、徐世昌结成亲家,广交气类,狼抗朝列。
   南洋方面,刘坤一死后,张之洞为继,这时的南皮相国,年力就衰,更感到老辈凋零,风雅歇绝,守旧者大率鄙陋锢塞,言新者又都是后进浅躁不学之流,尤其对“这河南恶少”出身的袁慰廷(世凯),竟和他分庭抗礼,心里好不那个。
   张素性兀傲,探花出身,翰林散馆考试一等第一,身系朝廷疆寄之重者数十年,兴学、办厂、筑路、建军,哪一件输过这河南恶少?而剔弊养才、砥行、礼节,又俨然以一代儒臣自诩。论资望,袁自不能望其项背,但北洋大臣例居首席,却无可奈何,但心里实不服气,对袁辄出以轻慢。
   徐树铮《视昔轩遗稿》载,曾亲见张、袁会晤之情状,略云:
   壬寅之春,南皮过保定,世凯时总督直隶,设宴款待,世凯率文武官吏以百数,饬仪肃对,万态竦然,满座屏息,无敢稍懈。而南皮则欹案垂首,若寐若寤,偶与座中粮台杨士骧,谈词林往事,因杨亦翰林出身,张对世凯视若无睹者,既出,语左右曰:不意袁慰廷总督任内道台,能有杨士骧其人者。
   徐这一段话,写得十分实在,不过杨士骧其人,以及杨、袁深相结引的事实,张不是不知道,其所以对杨称道者,意思是“不意小窟窿里竟有大螃蟹”。
   张的得意门生梁星海(鼎芬),早年以劾李鸿章去官,一直在张幕里,辛丑(光绪二十七年)开复了后,发往张之洞处任用。
  丁未(光绪三十三年)春,署鄂督,在谢恩折内,忽附片奏参庆王奕劻及袁世凯。其参奕劻之疏,文云:
   今天下臣民所仰望者,在预备立宪,而预备立宪一事,则责在庆亲王,该亲王历事三朝,办事最久,高年硕望,夙夜在公,虽屡次陈请开去要差,而朝廷任用亲贵,慰留至再,自必守鞠躬之义,无退避之思。臣闻亲王府中用度甚繁,所有每年廉俸及新加军机大臣等养廉银两,不敷尚多,于是袁世凯、周馥等,本系平日交好,见该亲王用度不足,时有应酬。臣愚以为今日为要政既责在奕劻一身,内外臣工,奉为标准,似未可以日用微末之事,致分贤王谋国之心。仰恳皇太后、皇上每月加奕劻养廉银三万两,看似为数甚多,奕劻得此养廉巨款,自可专心办事不顾其他……
   梁星海这一参,不啻直斥奕劻贪污无能,和袁世凯等的苞苴勾结,措词可谓幽默之至,所以下半段便说了出来:
   京外各官,从前或有应酬,均于以后责令认真停止,派员监察,朝廷待奕劻既厚,奕劻自待必当更严,无论立宪之迟速,新内阁之成否,皆以奕劻有极优养廉为第一要义,此若不定,恐有他事,为外人窃笑,盖地球各国政府大臣,既有薄俸,从无受人馈送者,高明之地,万目所瞻,大法小廉,古训具在,风气所关,人才所出,非细事也。是否有当,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训示施行,谨奏。
   光绪末的“预备立宪”,是慈禧的一帖假膏药,奕劻秉承懿旨,尽量在“拖”,不能单独责他,梁折中也只轻轻带过。而两大柱石对立宪的见解,也自不同,南皮是讲考据的,宪法大纲要合乎本国历代制度;袁则主张吸取东西之所长,以“富国强兵”为目的而不问其他,实则袁的心里在于强大北洋系势力,以金钱买收奕劻做傀儡。梁看透袁的肺肝,所以参奕劻尚能尽量以幽默出之,参袁的话,便气势汹汹了,略云:
   袁世凯少不读书,好驰马试剑,雄才大志;瞻瞩不凡,以浙江温处道,钻营得志,骤升侍郎、巡抚,抚山东日,以能办事,安奠境内,有声于时,我皇太后、皇上回銮,迎驾有功,擢至今职。其人权谋迈众,城府深峻,能认人,又能用人,卒皆为其所卖。初投拜荣禄门下,荣禄死后,庆亲王奕劻在枢府,三谒不得见,甚恐,得杨士骧引荐,或云以重金数万,又投拜奕劻门下。自见奕劻后,交情日深,言无不从,袁世凯之权力,遂为我朝二百余年疆臣所未有。奕劻本老实无能之人,当用度浩繁之日,袁世凯遂利用之,老实无能,则侮之以智术;日用浩繁,则济之以金钱。于是前任山东学政荣庆,北洋练兵委员徐世昌,袁世凯皆以私交,荐为军机大臣矣,枢府要密,出自特简,而袁世凯言之,奕劻行之。贪昏谬劣,衣冠败类之周馥,袁世凯之儿女姻亲也,奢侈无度,声名婪劣之唐绍仪,市井小人,胆大无耻之杨士琦,卑下昏聩之吴重熹,亦皆袁世凯之私交也,使之为总督,为巡抚,为侍郎,袁世凯言之,奕劻行之。尤可骇者,徐世昌无资望无功绩,忽为东三省总督,其权大于各省总督数倍;朱家宝一直隶知县耳,不数年署吉林巡抚,皆袁世凯为之也……
  这里面把庆、袁勾结,以及袁引用羽翼,一一指陈无隐。
  梁折上半节,把袁“植党”的情形,尽量揭发,对他植党的目的,则直言其必反,此折颇似张九龄之劾安禄山,为末清颇有价值之章奏,如云:
   袁世凯自握北洋重权,又使其私人,在奉天、吉林皆有兵权财权。赵尔巽在东时,与日人所争之事,徐世昌到后,慨然与之,以实行其媚外之计,置大局于不问。皇太后、皇上试思,自直隶而奉天,而吉林,皆袁氏兵力所可到之地,能无寒心乎!幸段芝贵不到黑龙江耳。袁氏挥金如土,交结朝臣权贵与出洋学生,有直隶赈款百万两,铁路盈余数百万两,供其挥霍,故人人称之。臣尝读史见汉晋之事,往往流涕,如汉末曹操,一世之雄,当其为汉臣时,有大功于天下,不知篡汉者操也。晋末刘裕,才与操埒,当其北伐时,亦有大功于天下,不知篡晋者裕也。前者微臣来京召见之时,亲闻皇太后、皇上屡称《资治通鉴》,其书最好,宜时时阅看,今此两朝事,治乱兴亡之故,粲然具陈,开卷可得也。袁世凯之雄,类于操、裕,而就今日疆臣而论,其办事之才,恐无出其右者,如此之人,乃令狼抗朝列,虎步京师,臣实忧之。且闻其党羽颇众,时有探访,故无有敢言其居心叵测者。新内阁将成,时日无多,安危在目,臣不敢自爱其官职,并不自爱其性命,无所畏惧,谨披沥密陈,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谨奏!
   那时,奕劻和张之洞同在军机,奕劻把折子给张看,并说: “怎么啦,你的好朋友,又同我和袁慰廷开起玩笑来,折在这里,请你拜读拜读吧!”
   张为之窘甚,连说“书生之见,书生之见”不已。这折上去了之后,留中不发,梁星海见无影响,知道这两人宸眷正隆,参他不动,遂告病请准开缺南归。
   这时的张南皮相国,更感到寒日沉渊,他有《宝通寺塔登高》
  一首:
  喜看天际乍轻阴,暂脱尘鞿到二林;
  枫叶未红欲客老,北鸿初到搅乡心。
  百年皮骨盐车泪,万里江湖漆室吟;
  此塔阅人沙海数,岂惟登岘叹销沉。
  
   心情沉重可知。
   张在湖北所创事业颇多,入机之后,无心腹可寄,众举赵尔巽(次珊)继任,保证可以合作。讵料赵到任之后,不免多所更张,陈筱石(夔龙)升川督入京陛见,次日,各军机到陈处答拜,之洞和那琴轩(桐)先到,及袁至,张把帽子掷桌子上,指着袁说:“你们都说赵次珊好,今日来折又改了我,我情愿回任去!”
   词色均厉,大家窘极,袁却说:“筱石不久返任,南下时可以对次珊却说,您请万安。”
   张始霁颜(面容转和喜),二人虽同在军机,张对袁总是看不起。
   袁世凯入军机以后,对北洋势力不肯放弃,杨士骧和他相互勾结,那时正任山东巡抚,遂力保以杨擢任直督,奕劻自无不从,以新进巡抚,骤擢总督,筦领北洋,得意之极,内外都明晓他是替身而已,一切还是惟袁之命是听。
   不过杨的为人,尚称豪放,对属员也颇宽厚,不甚拘形迹,在京里“庆记”是老东家,“报效”自不必说,各方面尽量酬应,也还面面俱到,真亏他做得“平稳无疵”。他同胞兄弟好几个,老大士燮,任浙江巡警道,浑噩蹒跚,嗜酒如命,一脸红渣鼻,出门乘轿,轿中必置三件东西:一把酒壶,一个茶壶,一只便壶,浑号“三壶老爷”。平日挥金如土,对伶妓缠头,千金一掷,毫无吝色,年底算算,亏了空,急电老四汇款接济,却有求必应。老五便是士琦,字杏城,是袁的智囊团之一,那时是农工商部侍郎,这个人沉默寡言,机警有智。
   袁窃位时,他和杨度是袁左右二杨之一,因和梁士诒争论,再看袁的权智不足应付时变,托词赴沪居住。此是后话。
   慈禧母子相继逝世后,溥仪嗣统,摄政王载沣临朝,宣布过去宫廷母子不和,国政失调,指为袁世凯“构煽离间”,表面似为“大行皇帝”复仇,实际是嫉袁势力太大,恐怕尾大不掉,因想杀重立威。
   满大臣只是碰头,张之洞却轻轻地将袁开脱了,说:“官帏高远,似非世凯所能离间,他现负练兵重责,辇毂重地,稍稍处置不得当,转非国家之福。”
   载沣愕然,才依了张的主意,“勒令回籍养疴”,世凯得了命,便急急出京。袁之倒,对杨士骧却无影响,他和奕劻处得很好,章奏屡得优批,声誉转隆,可见他手腕的灵活!但,他得意于廊庙,却失意于房帷。
   杨士骧的夫人既丑且妒,他怕老婆出了名,纳妾等等,绝口不敢提及,自以“生平不二色”自嘲。一日,和幕客酣饮,他忽自作一联自挽:
  平生好读游侠传,
  到死不闻绮罗香。
   盖自憾也,众人以为不祥,但杨向来随便惯了,是夕且曾大谈嫖经,因相与哄笑而罢。不料竟成了谶语。
   候补道李德顺,是杨士骧最亲信的人,被派办理津浦路购料事宜,不料李德顺竟大舞其弊,杨一向信任他,竟被蒙在鼓中,直待言官参劾,交杨查办,始知其详,盛怒不已,立传李到署,拍案大骂,咻咻不息,回到上房用饭,饭毕,取下平常所玩胡琴自拉自唱,才唱了“先帝爷”三字,忽然口噤涎垂,中风不能开口,旋即逝世。
   丧闻,清廷下诏优恤,追赠宫衔,予谥“文敬”。
   好事者撰联挽他云:
  何谓文?曲文,戏文,声出若金石。
  乌乎敬?冰敬,炭敬,用之若泥沙。
  
 


 
   官场现形记
   ——段芝贵浮沉录
  
   段芝贵,安徽合肥人,字香岩,一般人称他做“小段”,其实若按谱系来算,小段还是老段(祺瑞)的族叔,不过岁数较小而已。
   清光绪末年,东三省改设行省,以徐世昌任总督,唐绍仪任奉天巡抚,朱家宝任吉林巡抚,段芝贵以道员赏布政使衔,署黑龙江巡抚。
   这四个人,都是袁世凯的嫡系,袁时在军机,权势正盛,等于一手造成。唐在天津海关道任内,以洋务称誉;朱由臬司擢升,可是,他由州县历官府道,任江苏臬司时,负有新派能名;段则既无文名,又没有战功,仅以漂亮、圆活著称,比之当时督抚,均以资历循序渐进,声望实在是相差太远。而所以骤膺疆吏,居然方面者,则是由于献杨翠喜而来,这也是清末大参案之一。
   杨翠喜,小名二妞子,本姓陈,直隶北通州人,幼年因家贫,卖给杨姓,辗转至天津,遂坠乐籍,花名叫杨翠喜,她长相可真美,丰容盛鬋(jiǎn,鬓发),圆姿替月,更能度淫靡冶艳之曲。
   最初在天津的协盛园登场,“梵王宫”、“红梅阁”都是拿手杰作,蹻工做派,高人一等,也不知颠倒多少顾曲周郎。
   后到哈尔滨,给俄国一个军官招去侑酒,硬给这老毛子梳栊(旧时妓女第一次接客陪宿)了,这时翠喜才十六岁,不堪那浑身腥臊满腮胡刺的野蛮军人的嬲(niǎo,烦扰)扰,便又回到天津,住在河北,应天仙园聘请登台串演,音容较前更佳。
   当时捧她最力的,一为盐商王子隆,号益孙,其一即是段芝贵。
   碰巧庆王奕劻的儿子,农工商部尚书贝子载振,奉使赴欧,回国过津,当道设筵替他洗尘,段是红道台,也是东道之一,演剧侑觞,杨翠喜演的是“花田八错”。
   载振是风流出名的,佳丽当前,更是色授魂与。翠喜当筵谢赏,载振留其同席,她对这亲贵阔少,也曲意献媚。
   段芝贵在旁冷观,知道这哥儿着了迷了,为迎合其意,第二天,即以十万元强迫杨的假母赎身,假托王益孙的名进奉,把她送到北京。
   果然这一项活宝礼物进了去,不几天,他的官便连升三级,由道员而布政使而署巡抚,京内外闻知大哗。
   徐世昌本看不起这草包,他授意他的得意门生张珍午(名元奇,原官给事中,已内定奉天民政使,尚未发表)和御史赵启霖,狠狠地分别参了一折,警句有“今日何日,载振何人”等语。
   奕劻大感狼狈,即请派员查办,先将段芝贵撤销布政使衔,毋庸署理黑龙江巡抚,另以徐系的陈昭常署理。接着清廷派醇王载沣及大学士孙家鼐查办,载振尤十分恐慌,急将翠喜遣归天津交给她母亲去了。
   “官官相卫”的恶习,以清末官场中最深,何况关系炙手可热的老庆父子?载沣柔弱寡断,寿州相国(孙家鼐)更是好好先生,所以查办复旨,力为洗刷,说杨翠喜是王益孙所娶,恰在欢宴载振演戏之后,以致有此讹传。奉旨“毋庸置议”,作为结束。
   段芝贵以免官在前,亦不再提,赵启霖却因而落职,张元奇 的民政使也给耽误了。载振自觉惭颜,奏请开去尚书本缺,得了个温旨,大意谓:
   事已实明,毋庸置议,所请本难照准,惟以奕劻再四恳求,姑准开缺,稍事休养,以备膺任,为国效力。
   总算给奕劻父子十足面子。段白掉了十万金,反惹得朝野讥笑,冷落在津,有数年之久。
   山阳丰昌麟有《杨花诗》,即是隐刺其事,诗云:
  迷尽钿车拾翠人,一天余韵殿芳春;
  相逢无赖随萍水,坠落微怜杂溷茵。
  歌馆澹烟弹粉黛。帝城寒雪罨香尘;
  谢娘休负闲才思,台阁凄迷飞燕春。
  
  揽碎离愁不可赊,绿杨一桁记苏家;
  玉颜未萎焉支土。青史烦书掌故花。
  杜曲日迟骄宝马,章台风急返香车;
  王孙直觉春魂断,海怨云愁有暗嗟。
  
  宣武城南尺五天,飞花三月忆年年;
  风吹池水谁相间,雾隔珠帘文尚颠。
  迁客春归愁楚雨。宰官衣解剩湘绵;
  翠楼一角杨枝外,曾许昆仑几度眠。
   上诗词旨婉丽,寓意深邈,颇为时人传诵。这是光绪三十三年丁未(公元一九。七年)的事。段芝贵霉了这些年,接着袁世凯放归洹上,眼看着开复无望了,侥幸武昌炮声一震,清社随之而屋,段芝贵霉星退而官星现,袁世凯乘时窃位,他也混进北京来,直等到癸丑(公元一九一三年)之役,他以第一军军长名义,率李纯等向九江推进。
   二次革命失败,袁世凯家天下的企图已是春云渐展,算来算去,宇内已是“莫予毒(表示再无敌手之意)也已”了,惟有黎元洪坐镇湖北,一九一三年十二月,邀黎入京,以陆军统帅段祺瑞权代鄂督,原有鄂军,一律退伍,湖北遂尽入北洋系军人手中。
   可是段祺瑞是袁世凯身边一员大将,不能让他长时间坐镇在外,一九一四年二月一日,就改任段芝贵督鄂,后授为“彰武上将军”。在湖北两年,碌碌无所表现,而他的部下第二师师长王占元(子春),是个有野心的,时时令他难堪,令他很想离开湖北。
   凑巧张锡銮和张作霖不洽,袁便下令,张锡銮和段芝贵互调,二人皆大欢喜。段芝贵的父亲段有恒,当初张作霖等受抚,是他保人,张作霖等呼为“段老太爷”,感恩报德,该不会像山东佬王子春那样咄咄逼人。
   段芝贵到了奉天,当时参他的张元奇,正任奉天巡按使,冤家碰了头,好生尴尬,但段芝贵却毫不计较,漂亮到底,月余日后,张珍午内调返京,发表了福建民政长,离奉之日,段也赆饯如仪。其后段兼任省政,以张作霖帮办军务,实权在握。这张作霖自从奉召赴京,在居仁堂见了老袁行过跪拜大礼之后,由畏惧的心理而变为欣悦心情,连上了几封“肝脑涂地不足图报万一”的电文,而心坎里无日不想“自王”东三省,段还不大觉得。
   一九一五年九月,十四省将军密呈速正帝位,段便是活动最力的一个,而且为武人中称“臣”最早之一人。张作霖看在眼里,暗暗摆布。
   筹安会起,大典筹备已是密锣紧鼓进行着,一九一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大封爵位,芝贵封一等公,不久作霖也破格得封二等子。
   本来一个中将只能授为轻车都尉,张作霖以王占元封侯,愤请病假,段芝贵踵门视疾,也给挡驾不见,托人许以绥远都统,又是不加理睬。实际这个身中面白美秀而文的张雨亭(作霖),早已侦知段芝贵挪用公帑,他密嘱袁金铠诸人,筹设“奉天保安会”,来个变相独立形态,段芝贵大惊,电京请破格封给。
   张作霖既如愿以偿,益发觉得北京的袁皇帝,正忙着黄袍加身,对关外是鞭长莫及,不趁这时候扫清卧榻,更待何时?
   这一天的早上,张作霖、冯德麟等一班人率同高级军官参谋,到督署见段,段见人多,询他有何事故?张回道:“洪宪皇帝要登基了,大帅是开国元勋,特来请大帅的示,定哪一天起程,准备饯送。”
   这家伙也机警,观色察言,已知来意,便答以“明晚回京”。果然,第二天张约同全体官佐僚属,设筵欢送,段无可奈何,带同随来一批人众,狼狈登程,临行将督署节余项下数十万元——张锡銮所不取者,他却不客气一体全收,提了带走。
   自此之后,他便在北京列名“十三太保”之列了。
   洪宪倒台,袁世凯愤懑而死,黎元洪继任,段祺瑞再行组阁,他被任为京畿总司令。皖直交哄时,段祺瑞组“定国军”,自任总司令,徐树铮为参谋长,芝贵兼任第一路,曲同丰二路兼前敌总司令,魏宗瀚任第三路,张作霖助直攻皖,一九一八年七月十六日大雨,“定国军”大炮失效,吴佩孚亲带劲旅,包抄涿州松林店曲部,活捉曲辫子,芝贵听着吓坏了,未及赶到前方,即行迷匿,事后名列安福祸首。
   一九二二年七月,黎元洪复职,参谋总长张怀芝,陆军总长鲍贵卿,联名代请取消通缉令,开复官勋,从此僦居天津,不再出山。一九二六年夏秋问,忽患脑溢血症,顷刻呜呼了。
  
  

這是淚花晶瑩的世界,然而是美麗的
Posted: 2006-11-08 20:53 | 14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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