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谨以此文悼念巴东中医院护士、角膜捐献者王飞越
2004年2月21日18:00,巴东中医院的一名普通护士、土家姑娘王飞越静静地闭上了双眼。她身穿洁白的护士服,胸前覆盖着印有南丁格尔标志的白色床单,安详地躺在黄白色菊花丛中。在她的心脏刚刚停止跳动的时候,有一颗晶莹的泪从眼角滑落,这最后的一滴眼泪,饱含着飞越对生命的眷念、对家人的不舍,更多的是她用强大精神力量支撑换来的欣慰。在她确定自己的角膜完好无损时,她微笑着,用全身的力气呼出了最后一口气,她终于可以实现自己的心愿了。飞越走啦,留下了她明亮的双眼。
一、飞越的心愿
2004年1月17日,武汉艾格眼科医院收到了一封委托书,全文如下:
武汉艾格眼科医院刘保松博士:湖北省巴东县中医院护师王飞越女士患重病即将离开人世,她身前表达了身后无偿捐献角膜的愿望。并向我眼库出具了书面捐赠书。为确保角膜移植安全,特委托您在王飞越女士去世后6小时内及时摘取其角膜并移交我眼库。专此委托。中国深圳狮子会眼库。
收到这样一份委托书,就等于接受了一份艰巨的任务,也接受了王飞越沉甸甸的付出。我们艾格眼科医院的全体医务人员感到崇高而又神圣。
二月初的巴东,冬意正浓,人们还沉浸在农历新年的喜庆中。我和彭志华医生陪同上海电视台、湖北电视台、武汉电视台、武汉晚报等媒体的记者们来到了巴东,来到了飞越的床前。以下是我和飞越的一段对话:
“飞越姐,你怎么会想到要捐献自己的角膜呢?”
“说来话长,一开始我想捐献我的遗体,因为我是一名护士,我深深地懂得,医学对人类是多么重要。我刚过46岁生日,没有做完的事情太多太多,如果我能为社会留下点什么,就死而无憾了。可是,无情的病魔侵蚀了我身体的大部分组织,我的每一寸肌肤都失去了原有的弹性,满身都是硬块,捐献遗体已不可能。看到我这个样子,弟弟心疼地说:‘姐呀,你除了那双眼睛,身上简直就找不到一处没有病的地方。’弟弟无意间的一句话提醒了我,于是我在心里果断地做出了捐献角膜的决定。”
“当时家里人能接受你这个决定吗?”
“他们都认为我疯啦,尤其丈夫和女儿坚决不同意,他们认为,即便是生命已到尽头,也该完完整整地离去。我用各种各样的办法去说服他们,而且我固执、坚持,加上哀求,终于让他们同意了我的决定,在有关文件上签了字。”
“你不觉得害怕吗?”
“刚被确诊患有肺癌的时候很怕,怕死神来得太快。娜娜(飞越的女儿)还小,家里还有老人,整个担子压在世虎(飞越的丈夫)身上恐怕他承受不了。至于捐献眼角膜,我从来没有怕过。人死不能复生,我愿意捐出我所有能用的器官。”
我被飞越的话感动,扭过脸看着窗外。飞越费力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拉着我得手说:“你们一定要将我得角膜安全护送到武汉,护送到最需要的病人身边,我谢谢你们。”我默默地向她点头。
二、美丽的飞越
46岁的飞越,看起来也就三十七、八岁,淡淡的柳叶眉,精致小巧的鼻子,樱红而又轮廓清晰的唇,尤其是不算太大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闪亮。当我和她交谈的时候,她的眼神在我脸上游动,就像一片轻柔的羽毛慢慢拂过;当我夸她漂亮的时候,她羞涩地笑啦,脸颊泛起浅浅的红晕。
飞越对我说,年轻时她能歌善舞,性格开朗,总是把快乐和笑声带给同事和朋友们,亲戚们也都喜欢聚在她家过节、过周末。一谈起这些,飞越的眼睛熠熠闪光,根本不像一个久病的人。她用眼睛示意我打开床头柜抽屉,一张张生动的照片映入我的眼帘,有飞越单人的,也有飞越和亲戚朋友的合影,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张舞台照,飞越身穿艳丽时装,头发高高地盘起,手拿麦克,正在激情地演唱,她那动情的样子让我感觉音乐就在耳边响起。飞越告诉我,这是2000年巴东中医院举办联欢会时照的,当时她演唱的是一首《山路十八弯》,她说:“这首歌调子很高,不过我还是唱上去了。”说完她抿着嘴笑了,然后又把这张照片端详了许久……。
三、世虎与飞越
赵世虎比飞越大三岁,与飞越结婚整整十八年,女儿赵娜今年15岁,马上就要中考。如果没有这场灾难,他们应该是幸福的一家人。
我在巴东一共停留了8天,世虎给我的印象是憨厚、朴实,他身高一米六四,言语很少,疲惫的身影整日守在飞越身边。当记者们提出要到家里去看看时,世虎连忙赶回家开始收拾屋子,我看到沙发上、茶几上堆满杂物,卫生间有一盆衣服未洗,厨房的灶台上除了两碗辣椒酱,还有一堆用过的碗筷,地板也该清洁了。这一切家务,世虎必须在飞越睡着后再回来做。正当记者们采访赵世虎的时候,电话铃响了,世虎接完电话对记者们说:“我的老父亲已经病三天了,今天一定要去看看他老人家,对不住各位啦。”看着世虎离去的背影,我深深地为这个小个子男人担忧。
有一天,飞越要求世虎将她死后要穿的护士服摆出来,世虎按飞越的意思摆在旁边的床上,飞越说摆得不好看,重新摆。世虎又摆了一次,不知为什么,飞越当时又急又气,再一次要求世虎重摆。我站在旁边,也弄不清飞越到底要怎么摆。只有世虎明白了,只见他放下手中的衣服,慢慢地走到飞越床前,用飞越的手捂住自己的脸,我看到世虎双肩的抖动。十八年朝夕相处的妻子突然要离去,世虎的心在流血。 这是艾格医院的医生正在完成王飞越的生前心愿
四、写不完的眷念
飞越的病情在一天天恶化,癌细胞在不断地扩散,来自全身的疼痛折磨着飞越。武汉晚报的田巧萍记者为飞越买来了止痛药贴,飞越担心药物对眼角膜会有影响,执意不贴。后来,与我同行的彭医生告诉她药物对角膜没有任何影响,飞越才放心地贴上。贴了止痛药,飞越的精神似乎好一些,她拿出了自己在病中写的诗对我说:“你看一看,帮我改一改,可别见笑。”
飞越的字清秀而规整,其中有两段是这么写的:
苦把美肴当药进, 四处医门曾踏破,
痛将苦水作粥饮。 八方良药全用尽。
酸辣苦涩我无惧, 灵芝仙丹我品尝,
频做祈祷早祛病。 无奈神医不治命。
通过这两段诗,不仅可以看出飞越对生的渴望、对生命的热爱,也可以感觉到飞越良好的文学功底。看着她的诗,听着她的诉说,我越来越感受到她的高尚,她的完美。
2月19日,也就是飞越临死前两天,她的全身都已水肿,尤其球结膜水肿严重,导致眼睑无法闭合,如果角膜长期暴露,及有可能导致暴露性角膜炎而影响角膜质量甚至无法用。彭医生用胶布将飞越的眼睑闭合粘上,但随着水肿的加重,胶布也无法使眼睑完全闭合。飞越急啦,她用尽全身力气说:“现在就取角膜,现在就取!”为了保全眼角膜,飞越强烈要求停止治疗,任何劝说解释都无法使飞越平静下来。中午13:30,飞越伸出她肿胀的手,奋力拔掉氧气管,再也不愿意插上。突然的缺氧使飞越的胸部急剧起伏,家人们紧张地大哭。飞越痛苦地皱着眉,将手指向门外说:“谁哭,出去!”
飞越呀,难道你就不想在这个世上多停留两天吗?难道你把角膜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吗?
在我写这段文字的时候,眼泪已无法控制,我多想大声对她说:“我们不要角膜啦,不要啦……”
……
飞越的葬礼简朴而又庄重,这一天,巴东下起了大雨。悲凉的雨是山在哭泣,凄厉的风是水在哽咽。王飞越,土家的后代,巴山的女儿,你走啦,走得如此悲壮,走得如此坚强。飞越,放心地去吧,你的角膜已安全送到“艾格•飞越”眼库,你美丽的眼睛将永远留在世上,永远留在人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