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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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角



（1）

輪迴城最富的人是誰？四歲的無知小孩都知道，那是年輕的錢百萬。他的家在皇城右邊的拐角，他為何那麼有膽量？因為他的房子一點都不比皇宮遜色——高聳的墻，金碧輝煌的檐，擺滿奢華的傢具仍顯得空曠的廳……錢百萬為什麼會那麼富？最博學的老人也不知道。不見他從前怎樣打拼，他出現在人們視野時便是這副腰纏萬貫的姿態。儘管他有個惡俗的名字，但他的身上卻沒沾染上暴發戶張揚的神氣。錢百萬總是淺淺的笑著，仿佛世代富足人家的派頭。



（2）

正午12點，是城西大街最繁忙的時候。白戈穿著單薄的白衣，踏著樸素的布鞋，在人群中顯得一點不起眼。只有那張挂滿好奇的臉，才在那一個個神色匆匆，表情麻木的靈魂裏顯得有些特立獨行。有人說：看上去簡單的人往往最不簡單。事實恰恰如此，白戈的本名可能早已經被人遺忘，但他還有一個能讓人頂禮膜拜的名字我們喚做神。白戈在這條陌生的街上走著。以往他總是遊走在富人的生活間，考察著他們的品行，篡改著十惡不赦的奸商的生活軌跡，讓他們體味下落魄的滋味。他以為自己在履行著神的義務，然而他又總會看到些不期然的東西——孱弱的孩子在冷風以戰栗為父親贖罪，忠誠的老仆老淚縱橫的離開生活大半生的宅子……白戈，作為神，他不是萬能的。對於過往他無法太多的彌補，他只能換一種方式來改良自己的形象。正因為此，他興趣昂然的在這條市井的街道走著，打算讓某個最苦難的靈魂有機會觸摸他心中的幸福。白戈只顧著到處張望，不料與路人撞個滿懷。那個人穿著華美的服飾，在這條街顯得格格不入。但不知為何，這卻沒讓白戈產生怎樣的抵觸。白戈抱歉的笑著，那個眉目俊秀的年輕人也禮貌的用笑回應著。那淺淺的微笑，讓白戈感到似曾相識。



（3）

午飯後，錢百萬總習慣在城西大街走上幾步。那是條魚龍混雜的大街，可在那兒，過慣上流社會的他能找到幾分粗糙但純粹的現實，他喜歡看婦人為幾文錢的肉斤斤計較半天，喜歡聽孩子因為一碗廉價的陽春面發出的滿意的咂嘴聲。儘管這是條很擁擠的街道，比如剛才他就被一個白衣男子撞到，但他還是很由衷喜歡在這裡散步。在飯店拐角的地方，他又看見那個年輕的乞丐。那是他很喜歡的一個乞丐，他長的很清秀（錢甚至能在他身上找到幾分自己的影子）更重要的是，他不會因為你的華美服飾而向你搖尾乞憐。他貧窮，卻不吝嗇向每一個路人抱上一個真誠的微笑。這個微笑今天讓錢百萬鼓足勇氣，決定俯下身子和乞丐結交。

“朋友，我能請你喝一碗酒嗎？”

太白酒店的濁酒一盞，打開了兩個男人的話匣。

聽了三力的身世，錢百萬覺得他能有這樣的氣度便絲毫不足為奇——三力是大戶人家的公子，他的父親曾是城中的首富，然而突然間他的家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沒落。沒人能夠解釋，他的父親便在這疑問中走向了癲狂。三力在花光了父親留給他的僅有的幾兩銀子後，只好露宿在街頭。好在他長著張討喜的面孔，又憑著性格中的隱忍與謙遜，所以仍貧寒但好好的活著……錢百萬越來越喜歡這個年輕人，能毫無保留的把自己不光彩的過往告訴一個陌生人，這樣的坦誠讓一個在商人覺得難能可貴。作為回報，錢百萬把自己不為人知的感慨吐向三力——他是怎樣曾經只為了錢活著？而現在又怎樣厭倦上層的生活？三力只是用默默的微笑表示著對錢百萬的理解，這讓錢百萬欣慰地侃到日薄西山，他們喝下了一碗又一碗的白幹，錢百萬把身上的錦衣披在三力的身上緩緩離去，他很不捨，但矛盾的是酒漿平添了他的血性，讓他不得不裝作一種灑脫的姿態。自始自終，他沒把口袋中叮噹叫囂著的銀子拿出，那是對一個朋友極大的侮辱。錢百萬這麼覺得。



（4）

“你叫三力對嗎？”

“是啊？有事嗎？朋友。”

“我叫白戈，剛才不小心聽見了你和那個富人的談話？”

“可我記得，你剛剛不在這兒啊，你看，我和……”

“我沒有說錯，我確鑿是聽見了。你的父親是叫吳錦天是嗎？”

“是。先生你認識家父嗎？

“恩。我和你的父親是有一些特殊的關係。某種意義上，我甚至還欠他一個人情，現在正是我報答他的時候。三力告訴我，如果有機會讓你重新回到你熟悉的那種富人的生活你願意嗎？”

“先生，你是在暗示施捨我嗎？”

“不。我只是能幫助你實現這樣的心願。”

“但是，你要怎麼做呢？我的意思是……”

“不必多說，你很特別，而我就是可以這樣。回答我，你願意嗎？”

“但是，我的朋友錢百萬明天還要來看我。”

“呵，你以為他會嗎？這只不過是一個商人偶發的良心發現，明天他的狂熱便又會被別的事物所吸引。而你難道希望就這樣穿著破破爛爛一輩子，或許有一個錢百萬對你好，還會有錢千萬，錢萬萬向你投出鄙視的目光。這，難到，便就是你希冀的嗎？以一個乞丐的身份終老嗎？”

“不。或許不。”

“我不要一個猶豫的答覆。”

“決不！我懷念作為富貴公子的生活。”

午夜的西街是冷清的。即便是剛剛兩個人在飯店拐角的憑空消失，也沒激起誰的注意。



（5）

錢百萬甚至沒吃中飯便興衝衝地來到城西大街，他幻想著和他新結交的朋友共進午餐，雖然他還沒想好該用怎樣的理由。然而他走遍了整條大街，也沒看見他朋友的影子。他詢問路人，那些為生計奔波著的平民都鄙夷的向他搖搖頭，沒好氣的說：“這麼冷的天，這麼個窮乞丐，不知道死在哪個角落裏。久之，錢百萬也開始相信這種說法。他落寞的離去，把那份常挂在臉上的笑藏在了肚裏。原以為自己找到了知己，卻終因為地位的懸殊讓這分友誼無疾而終。而在同一階級中，錢又只能看見一張張虛偽造作的笑臉。同時他又痛苦的發現，他甚至失卻了自己發達前的記憶。他所記得最遙遠的事是他25歲時靠著收購兼併成了輪迴城的首富……在那之前的記憶呢？是金錢將其埋沒了？或者他壓根從來沒有收藏過？錢百萬史無前例的開始懷疑這曾經讓自己愜意的生活。他的確很富，卻富得不能擁有一段完整的回憶。老天的玩笑是多麼的諷刺。

               

（6）

三力躺在床上，那是一張很大的床。他呆呆望著墻上的畫，那是一副很好的畫。他癡癡地笑了，三個月前，他還蜷縮在太白飯店的拐角，為了下一餐不得不擺出禮貌的笑臉。現今他不可思議的發達了，就像他父親當初不可思議的落魄了。現在的生活裏沒有人像錢百萬那樣和他交心，但他們卑躬屈膝的樣子同樣讓三力很受用。三力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堅忍而樸素的人，現在他知道，當他以一個富家子的身份出生起，便有一些商人的特質種在他的骨子裏，形影不離。貧窮曾將它掩蓋，現在他富裕了，這些特質便重新蔓延發芽——他按照印象中家的樣子去佈置他的宅子，他刻意模倣著他的父親，走到哪兒都要4，5個僕人侍奉著。他不體恤窮人，窮人也曾歧視他，他要榨幹他們的每一個子兒作為報復。三力甚至把名字換成吳有財，把銀子重重扔在乞丐身上，嘲笑著他們大聲呼痛又滿臉欣喜的狼狽相，藉此來擺脫自己在街頭曾經貧寒的影子。錢百萬曾經告訴他的感受他絲毫體味不見，事實上，錢百萬的樣子在他腦海裏已經漸漸模糊了。吳有財知道自己可能風光不了多久，那個叫白戈的人很可能收回他給予的一切，所以他更要變本加厲的張狂。白戈默默注視著這一切，用一個失敗者無奈的目光。



（7）

錢百萬終於想通了讓自己解脫的方式。他散盡家財，心安理得的忍受著大眾驚訝的目光，接替了三力在太白飯店拐角的位置。他可以看婦人為幾文錢的肉斤斤計較半天，可以聽孩子因為一碗廉價的陽春面發出的滿意的咂嘴聲。還有一點小小盼頭——他的朋友三力有一天回來，他們能坐在一起，喝著酒，天南海北的閒聊著。這樣的生活清閒而自在，他真想讓所有的財主都拋開富貴享受一下這樣的生活，但那只是一個奢望。直到有一天，他再一次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男子，穿著單薄的白衣，踏著樸素的布鞋，眼神空洞而麻木。

“你叫錢百萬對嗎？”

“是的，朋友。我好象見過你。”

“你的確見過。”白戈苦笑著，“我很累了，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什麼？”

“去操控人的命運，有興趣嗎？”

“朋友。你在說笑嗎？我怎麼有這樣的本事。”

“你可以的。”白戈虛弱的回答，“只要你接替我的班。”

“我還是不懂你的意思。”

白戈不耐煩的用幾個簡單的魔法回答了錢百萬的疑問。

“可……可你為什麼這麼做呢？”

“我太累了，或許你能幫我繼續下去。”

“那好，我想我可以試試。”錢百萬的腦海裏浮現了他最近的抱負。

“太好了，但在我把力量移交給你後。你能先改變我的命運嗎？”

“你想變成什麼？”

“一個乞丐，生活在城西大街。”



（8）

西街上一個穿著白衣，踏著布鞋的乞丐醒來，他不記得發生過什麼。思索了半天，只追憶起幾個混亂的片段。他尚且模糊的神志裏慢慢凸現了一個“錢百萬”的名字，乞丐不假思索把它作為了自己的姓名。一個曾經叫錢百萬的人，他好奇的考察著富人的品行，修改著他們的命運軌跡。一個過著錢百萬過往生活的人，他開始對富貴厭倦了。



後記：拐角。我對於其的理解，便是轉彎的地方。文中的三個人物，他們的身上都有相似的地方（三個人甚至姓名的比畫皆相似），你甚至可以認為他們是一個人。他們的角色在輪迴城中不斷轉換著，每一次轉折他們都喪失了一點本性，收穫了幾分痛苦。

命運中，我們會遇到各種各樣轉彎的地方，別總把這樣的轉折看成希望，也別走的太快，走的太張揚。因為生命是有限，它的軌跡可能延展個一個封閉圖形，三轉兩轉，你可能帶著希望走回原點。一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