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与畏

无知者无畏，这似乎是一句名言。

　　也许我对动物过于感兴趣，说起“无知者无畏”，立即想到的不是王朔的那本书，虽然那书我浏览过多次。我第一想到的是飞蛾扑火，然后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之类。其实仔细琢磨琢磨，飞蛾扑火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无知者无畏”，而是“无智者，无畏无不畏”，无畏是无智的必然结果，无不畏是进化的结果，总之，有畏无畏，不是由飞蛾个体智力决定的，而是由沉淀在基因里的长期的自然选择决定的，也可以说是由本能决定的，本能就是沉淀在基因里的自然选择。

　　只有高级动物才有可能把“知”与“畏”联系起来，也就是在外界刺激和情感之间建立起个性化的联系。心理学家拿实验老鼠研究反射，敲钟的同时电击老鼠，一来二去，老鼠把电击的痛苦与钟声联系在一起了，听见钟声就哆嗦，而不管有没有电击发生。不过，老鼠的这钟“知”，还是比较低级的，尚没有抓住事物的本质。设若老鼠在电线间窜动，偶然触到了两根电线，或正好踩着地又碰到火线，假如它还没有被电死的话，它一定从此对电线敬而远之，因为它实在搞不清楚电的原理，只知道电线可以带来痛苦。这种反应，在人就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不管这“知”是怎样的低级，总算在“知”与“畏”之间建立起了联系，为创造“无知者无畏”这句名言奠定了心理学基础。

　　 “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是这样一种情况，没有经历任何风雨，自然无忧无愁无畏无惧，只知道母奶好吃母爱温暖，尚不知道世间有那么多艰难凶险。小美洲虎好奇，看见浅水洼里的电鳗，掠食者的本能驱使它发起攻击，被狠狠地电了个跟头，爬起来愣神。这小家伙还不接受教训，悠哉游哉又来到短吻鳄的身边，壮壮胆，终于叼住鳄鱼的尾巴。不曾想，这鳄鱼也不是好惹的，迅疾回头叨了一口，小美洲虎又被迫接受了一回教训。我敢保证，小美洲虎在今后的生活当中，再也不会轻易招惹那两个家伙。这就是从无知到有知、从无畏到有畏的过程，这个过程可长可短，需要付出的代价可大可小。小美洲虎被电被叨，不管有多么疼痛，生命总是保住了，而那可怜的黔之驴，还没等有知有畏呢，却已经成了老虎的腹中之物了。

　　 人也是动物，自然也免不了如同实验老鼠、小美洲虎那样的“知”与“畏”。但人毕竟高出一般动物一筹，不会那么简单地对造成痛苦体验的东西舌而弃之、敬而远之，因为人的智力已经发展到了可以对抗自然的地步。一种形似金环蛇的无毒蛇，可以吓跑猩猩，却不能吓跑有点经验的土著，老虎可以吓得猴子赶紧上树，人却可能早已在老虎行进的路线上设下了陷阱。人不但可以饶过现象看本质，从而更深刻地认识自然、战胜自然，而且即便对于主观感受，人也与动物有本质的不同。假如猴子喝醉了酒，下次它见了酒就会厌恶、躲避，人却不，人于醉酒的痛苦中，还体验到了其他动物无法体验到的精神愉悦。所以，有些人就发展出了吃辣椒、吃臭豆腐、吸烟的嗜好，甚至有人还发展出了被虐的倾向。这在动物们看来，实在不可思议，简直就是神经病。假如刨除理智的因素，人的这些行为，表层是“有知而无畏”，深层则是“知而故为”。不过，与动物们相比，人的智力发达了，却付出了丧失部分知觉能力的代价。唐山大地震，老鼠等野生动物们早就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于是上窜下跳，过河越道，甚至家养的鸡也预感不妙，迟迟不进窝睡觉。这是“知”而“畏”。而人，大祸将至，浑然不知，地震突发，有的尚行夫妻之乐。这就是“无知者无畏”。

　　 人毕竟是社会的人，按照马克思的话说，人在本质上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所以，人的“知”与“畏”之间的关系，要比其他动物复杂得多，“无知者无畏”主要是用在这个层次上。项羽看见秦始皇，说此人可取而代之，这看似一种英雄之气，其实包含了一种“无知”带来的“无畏”，因为事情的发展表明，“取而代之”谈何容易？还不是搭上了卿卿性命？几乎与项羽起事同时，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数千人，想请原东阳令史陈婴为头。陈婴母亲说，你陈家从无贵人名人，今暴得大名，不祥，于是陈婴不敢当这个头。陈婴可谓“知而畏”。这是在大是大非、身家性命问题上的“知”和“畏”，属于人生战略决策的范畴。除去战略决策层面的，当然还有战术决策层面和技术层面的。当年国民党王牌74师张灵甫，就是典型的战术上的“无知者无畏”。

　　人在社会关系中的“知”与“畏”，如果只停留在上面所说的层次，实在还看不出人与自然的关系中的“知”与“畏”有什么本质不同。人之所以是高级动物，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为可以外在表现与内心世界相分离，可以伪装，可以欺骗。明明“知”而佯装“不知”，明明“畏”却佯装“无畏。诸葛亮大摆空城计，明明吓得汗流浃背，却装模做样轻松抚琴，这就是“知”而装“无畏”。现实中这样的例子很多，或者作为逃避惩罚的借口，譬如贪官；或者为了掩盖自己的厚脸皮，譬如手脚不干净者。 某天一乘客上车投币，被司机发现投币额尚差三角，这乘客大呼上当，大喊：小摊贩明明应该找给一元，他妈的怎么只有七角呢？
　　老鼠笑话飞蛾，说你没有资格谈“知”与“畏”，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知”；猴子又笑话老鼠，说你也没有资格谈“知”与“畏”，因为你搞不清楚究竟“畏”来自什么地方；人笑话所有动物，说，你们的“知”与“畏”只是被动的、保守的、防身的，不带任何征服的气质，只有我们人类，才能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把“无知者无畏”这句名言发挥到极致，不但拿它来防身，还可以拿它来做武器的。

完全是高考作文的文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