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卡



上星期在 Miracle 网站上抽中的神秘礼物今天中午送到了，是一个小小的卡其色包裹，上面贴着一个有长耳朵兔子图案的贴纸。我一边咬着有点硬的大蒜面包片一边把包裹拆开，里面是一只跟贴纸上一模一样的兔子，坐在塞满了浅黄色碎纸条的盒子底部。

我把兔子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阵。小小的粉红色的兔子，头圆圆的、眼睛小小的，长耳朵的形状好像月桃叶，脚比手短，脖子上还系着手工编织的红蓝色相间的小围巾，而且没有尾巴。

「你好啊，兔子。」我把兔子放到电脑桌上，试着跟牠说话。

「你好，毛毛头。」兔子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有点怯懦地说。

大概在一段相当长的时间里我忘了吃面包，一直盯着兔子，那中间兔子好几次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始终都是一副害怕的样子。

最后我呼了一口气，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巴里。「原来是会说话的兔子啊。」我试着打圆场。

「是会说话的兔子。」兔子露出胆小鬼的脸色，好像很担心我的反应。

「没关系。」我安慰兔子：「会说话的兔子世界上应该不多，家里有一只也很好。」

兔子点点头，这时候我才想起来，会说话的兔子在爱丽丝梦游奇境里也有一只。

「兔子以后就住在这里吧。不过以后不要再叫我毛毛头了。」我这样说完以后，兔子就小心地点点头。虽然我觉得兔子说得很对，我两个月前把头发剃得很短，可是现在已经有点蓄长的趋势，看起来确实有点毛毛的。

兔子稍微移动了一下身体，露出谨慎的样子开始观察整个房间。由于我最近一段时间都在休息并没有工作，房间里已经开始显得有点凌乱了。兔子看了一阵之后，好像变得比较安心的样子，慢慢往我这边靠近过来。不过电脑桌上还放着一碗热呼呼的奶油玉米汤，隔在我和兔子中间。

「小心哪，」我提醒兔子：「那汤还很烫。」

兔子抬头看着我，又看看汤，略为往汤碗旁边靠近一点，试着探头往碗里面望，然后很委曲地小声说：「兔子肚子饿了哇。」

* * * * *

早上醒来的时候，兔子在我旁边的抱枕上脸朝下趴着睡得很舒服。我看着肚子微微随呼吸起伏的兔子，忍不住有点纳闷起来。这真是一只非常奇怪的兔子，胆子非常小，又很容易受委曲，如果讲话时没有小心注意的话，兔子很快就会感觉受到伤害而哭起来。昨天为了奶油玉米汤的事情，兔子也是「哇」这样哭过的，我只好把汤吹凉了给牠喝。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本来关得就不是很紧的窗户被外面的强风吹开了，窗口的豆藤被吹得震动了一下，冷风把我也吹得打了一个喷嚏，连忙往棉被里钻去。这时候兔子醒过来了，看起来好像睡得脸都皱起来了一样，一边坐起来一边调整蓝色的手织围巾。

「兔子早啊。」我说。

「早安。」兔子左右观望了一下，小心地问：「可以喝汤吗？」

「大清早就要喝汤吗？」我有点惊奇地说。通常我刚醒来的时候都没什么食慾，不过也许兔子跟我是不一样的。

「不能喝汤吗？」兔子开始露出委曲的表情。

「当然可以喝汤啊。」我赶快说：「不过兔子要先和我一起去洗脸刷牙，然后我才煮汤给兔子喝。」说着我鼓起勇气跳起来把窗户关了，发着抖把兔子带到浴室里。

兔子被我放在洗手台上，左顾右盼露出无辜的样子安静地等我刷完了牙，又乖乖地跟着我洗完脸，然后就一副观望着想要从洗手台边下来的样子。

「喂，兔子还没有刷牙啊！」我向兔子抗议。

兔子的眼光游移了一下，突然嘴巴就变扁了，然后「哇」一声哭起来。被兔子一哭我马上变得很紧张，只好在洗手台前蹲下来，脸刚好位在可以与兔子的脸平视的位置。「兔子为什么委曲呢？」

「呜呜呜……呜呜呜……呜……」兔子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兔子……兔子……呜……兔子没有牙齿哇……呜……」

「真的吗？」我很惊奇地说。原来兔子是没有牙齿的，难怪喜欢喝汤。不过兔子听我这样问以后就哭得更大声了。

「好了不要哭喔。」我摸摸兔子的耳朵安慰兔子：「没有牙齿漱口就可以了。兔子乖乖漱口，等一下就有汤可以喝了喔。」

「是吗？」兔子很委曲地看着我，低着头很小声地说：「知道了。」

我正要走出浴室去煮汤，突然有了一点小小的预感，于是回头跟兔子说：「等一下兔子要下来的时候，记得叫我过来，我抱兔子下来噢。」因为兔子实在长得很小的关系，如果不抱牠下来而让牠自己跳下来的话，大概会摔成重伤的吧。

「知道了。」兔子说。看样子「知道了」大概是兔子的口头禅吧。

* * * * *

我住的地方并没有厨房，平常也很少开火，都是到外面随便买什么东西回来吃。不过这一阵子我把大部分的工作都推掉了，安心在家里休息，变成很懒得出门，因此也买了一个小小的冰箱和一套电磁炉炊具。我从冰箱里选出胡萝卜、小棵的花椰菜、玉米粒，打算要做蔬菜玉米汤给兔子喝。就在我拿锅进浴室里装水的时候，很意外地看到兔子坐在洗手台的面纸盒上，把自己藏在一张已经抽出一半的面纸后面发着抖哭泣。

「兔子怎么又哭了呢？」我把兔子抱起来塞在衣领里，兔子好像很害怕掉下去的样子赶快抓住我的领子，把身体移动了一下坐稳之后，很小声地说：「兔子要下去，可是叫你都没听到哇……」

「可怜的兔子。」我一边往汤锅里装了大约三分之一的水，一边安慰兔子：「不要难过啊，现在听到了，马上就带兔子出去喔。很快就有汤可以喝了。」

「知道了。」兔子说着，然后把我的衣领拉起来擦眼泪，我的衣领就这样湿掉了一块。

* * * * *

我把胡萝卜切成细细的丁，和花椰菜、玉米粒一起丢进滚水里煮，最后再加进奶油和 Cheese ，把整锅汤煮成糊糊的。在煮汤的过程里，我一直偷偷注意兔子的动静，不过兔子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台的豆藤下，很出神地望着三楼下的街上。

「兔子，汤好了哟。」我把汤盛在平常装调味料的浅玻璃碟里，略为加了一点黑胡椒，放在我平常充当餐桌的电脑桌上，然后走过去把呆呆坐着的兔子抱过来放在汤前面。

喝汤的时候兔子很安静。兔子因为没有牙齿，汤里的蔬菜都没吃，只是把浓浓的汤全部喝得乾乾净净，然后又跟我要了一碟。看着兔子咂咂咂喝得很美味的样子，我也渐渐觉得饿了，于是拿大汤碗盛了一碗，跟兔子对坐着喝汤。兔子把第二碟汤也喝完之后，就看着我把刚烤好的大蒜面包片浸到汤里沾着吃，看牠的表情，似乎有点羡慕我的样子。

* * * * *

第二天兔子又早起要求喝汤了，然后第三天、第四天也都一样。但除了喝汤的要求比较明确以外，兔子基本上还是非常胆小的，常常不敢把要求说出来，最后就委曲得哭起来，我猜是因为兔子还没有习惯新的生活环境的关系吧。为了跟兔子建立良好的友谊，当兔子第五天早上又静悄悄地坐在电脑桌上喝汤的时候，我试着向兔子提出这一两天心里正在盘算的事情。

「兔子，我们去旅行好不好？」

「去哪里旅行？」兔子好像有点吃惊，不小心「嗤」地打了一个喷嚏。

「随便哪，看兔子想去哪里啊。」

「兔子哪里也没有去过啊。」兔子说着把头低下去，揉揉鼻子以后继续拿很小的汤匙舀汤起来喝。

沉默了一阵子以后，兔子小声地说：「兔子没有坐过火车啊。」

我在脑袋里稍微考虑了一下，要坐火车的话倒是随时都可以的啊，而且冬天里搭着火车四处游历，听起来也觉得相当不错。于是我说：「那好啊，等兔子喝完汤，我们收拾一下准备出发吧。」

* * * * *

我是一个习惯轻装出门的人，更何况这是一趟没有计画的旅行，到底路途上会需要些什么更是一点也不知道。稍微考虑了一下以后，我决定衣物带得愈简单愈好，另外带了一本地图，打发时间用的东西也只有CD随身听、几张有趣的CD和几本口袋书而已。我把东西逐一放进深蓝色的大背包以后，又突然想到应该要带一些可以做旅行记录的东西，于是又从柜子里掏出小型望远镜和单眼相机塞进背包里。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以后，我问兔子想要带些什么东西。「兔子什么也没有，所以什么也不能带。」兔子坐在枕头边缘揉着脚可怜巴巴地回答，过了一下又带着补充性质问说：「不过等到旅行完以后，兔子应该就会有很多礼物了吧？」

「那当然，」我说：「兔子如果在路上看到什么喜欢的东西，我就买给兔子喔。」

就这样，在兔子很满意，我也很满意的情况下，第二天一早我把兔子放在大衣胸口内侧的口袋里，背着背包到中央火车站。

「我们要坐很久很久的火车，车票钱会不会太贵呢？」兔子的声音从胸前的口袋里传来，听起来闷闷的。

我把大衣拉开一点，看到兔子正带着担心的脸色探头出来。「不用担心啊，」我安慰兔子：「我们去买长期火车证，不会贵的。有长期火车证就可以随便坐火车了噢。」

「那可以坐多久呢？」兔子还是不大放心。

「我们进去售票中心问吧。」我把前面的售票中心指给兔子看。售票中心在火车站的一楼，是以玻璃与外面隔开的一间很大的房间，我推开玻璃旋转门走进去，兔子则是从大衣里好奇地偷看着非假日里相当冷清的售票中心。

售票中心里有很多柜台，但有好几个柜台都挂出了「暂停售票」的牌子，大概是因为买票的乘客很少的关系吧。我走到其中一个有人的柜台，坐在后面的年轻小姐很礼貌地向我点点头。

「我想要买长期火车证。」我说。我想兔子应该是不用买票的吧。

「好的。」小姐点点头，盯着电脑荧幕一边敲着键盘一边问：「你要多长的期限呢？有三个月、六个月和一年三种。」说着她抬起头来很礼貌地对我微笑。

「我要……」我迟疑了一下，本来想说三个月的，不过想到容易委曲的兔子，马上又改口：「我要一年的。」

小姐点着头说：「现在刚好有圣诞节的折扣优惠，一年的长期火车证只要一百二十元就可以了。任何等级、任何班次的火车你都可以搭乘。」

我乖乖地付了钱，把那一张像折叠式卡片、上面密密麻麻印着类似钞票般记号的长期火车证收到胸前的口袋里，低声对兔子说：「这是你的火车票，要好好保管哟。」兔子就把手伸出来压在车票上。

「请问你还需要什么？」正把钱收到收银机里的小姐听到我低声说话，又抬起头来问我。

「啊……没什么，没什么……」我赶快说：「那是……嗯……我有自言自语的毛病。」

售票小姐有点狐疑地望着我，大概她已经听清楚我的话了吧，因此像看怪人那样看着我，停顿了一下以后，她有点勉强地微笑着点点头说：「嗯……谢谢你的光临，祝你旅途愉快。」

* * * * *

走出售票中心以后，我和兔子都松了一口气，兔子探头出来说：「有了火车证，我们就可以坐一年的火车了噢？」

「是啊。」我说着走到面包店前，面包店里面亮着温暖的黄色灯光，新出炉的面包一个个很幸福似地躺在米白色的方形托盘上，外面的玻璃橱窗上还挂着「让你的旅程充满温暖──本店出售保温玉米浓汤」的牌子。

「兔子要那个汤。」兔子说。对汤的反应真是相当灵敏。

我们进了面包店，买了一盒保温的玉米汤，又买了一个软式的大蒜面包。店主人是一个胖嘟嘟的中年女人，她细心地把厚厚的保力龙盒子装着的玉米汤和面包装进纸袋里递给我。

我付了钱以后正要转身离开，兔子被大衣盖住的闷闷的声音突然从里面传来：「兔子的汤呢？」

因为突来的声音，店主人好像吃了一惊，呆呆地看着我。我只好把大衣拉开向她解释：「嗯……这是我养的兔子。」兔子好像也知道出声得不是时候，就把头藏在车票后面，不过月桃叶一般的长耳朵还是从车票后露出来了。

店主人靠近我仔细看了一下，兔子刚好偷偷地探头出来，被店主人胖胖的脸吓了一跳，又很快地躲到车票后面，不过看清楚兔子的脸以后，店主人好像感到放心似地笑起来：「原来是会说话的兔子啊。」看样子她已经一点也不吃惊了。

「我以前也见过会说话的兔子呢。很幸运的人才会遇到会说话的兔子哟。」店主人微笑地说着，然后像想起什么似地，她又拿出一盒保温汤给我，「这是送给兔子的，兔子还有一段时间都只能喝汤。」

「什么意思啊……」我有点茫然地收下了那盒汤。

「不久你就会知道了。」店主人对我眨眨眼睛，神秘兮兮地补充着说：「等上了火车以后，兔子就不用再躲起来了。」

我们就这样跳上了一班往东的列车。车上很冷清，根本没有多少乘客，我选了一个有附长桌的位子坐下，把背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然后把兔子拿出来放在桌上。

「真的不用躲起来吗？」兔子坐在宽宽的桌子上，有点紧张地看着四周。

「不知道哪。不过那店主人不是这么说的吗？」我把保温汤从保力龙盒子里拿出来给兔子喝。果然是很妥善保温着的汤，一打开盖子还热呼呼地冒着热气。

过了一阵子火车开动了，离开车站以后进入市区，一边加速一边往郊外驶去。然后长得很高大的车掌从另一节车厢推门进来。

「这里只有一个人吗？」戴着黑色帽子的车掌声音非常宏亮，把背对着他正在喝汤的兔子吓了一大跳。兔子赶快跳下桌子落在我的大腿上往大衣里躲。

「好像只有我而已。」我说着从大衣口袋里拿出长期火车证递过去。

「那是一只兔子吗？」车掌盯着我塞在椅子把手边的大衣衣角这样问。兔子因为来不及躲进大衣里，只好躲在塞成一团的衣角里努力维持着不动的姿势。

「啊……是的……」我低头看看兔子，试着向车掌解释：「我想像这样的玩具应该不用买票吧。」

「是会说话的兔子吗？」车掌又盯着假装成玩具的兔子大约有十秒钟，才又转过来望着我的脸。看他的表情，好像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我迟疑了一下，慢吞吞地回答：「是会说话的兔子。」

车掌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连看都不看我的长期火车证一眼就把它退还给我。又看着兔子说：「喂！兔子！你刚刚是在喝汤吗？现在继续喝吧。」

兔子的头稍微动了一下，然后动了一下肩膀，看来假装成玩具大概满累的吧。「兔子可以起来了。」我说。我想车掌应该不会把兔子撵下车。

兔子抬起头来看看我，又看看车掌，很胆小地问车掌说：「兔子可以回去喝汤了噢？」

车掌笑着点点头。然后望向窗外说：「啊……已经好多年没在火车上见到会说话的兔子了啊，今天再见到真是高兴……」

* * * * *

车掌带着愉悦的心情离开之后，兔子又再回到桌子上喝汤，火车正在离开市区，窗外的房子渐渐变少了。兔子一边咂咂咂地喝着汤，一边转头望着窗外渐渐露出平缓面貌的远山，我也顺着兔子的目光看过去，隔着宽阔的草原，远处的山岭还带着深绿的色调，只在山顶处像戴帽子似地有一点点薄薄的积雪，看起来真是和平极了。正在出神的时候，突然兔子「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兔子怎么啦？」我望着喝得嘴巴周围都是白白的汤痕的兔子，看起来兔子实在是非常惊惶。

兔子的嘴巴扁了一扁，眉头也皱起来，呜呜呜地说：「兔子……兔子……兔子的嘴巴里多了奇怪的东西哇……」

我低下头去试着往兔子的嘴巴里看：「兔子乖乖张开嘴巴哟，给我看看多了什么东西。」

兔子慢慢地把嘴巴张开，原来只有红色小舌头的嘴巴里现在多了一些细细白白的东西。我张大眼睛又再确认了一次，终于嘘了一口气。

「那是什么东西呢……」兔子用快要哭出来的脸色担心地看着我。

我摸摸兔子的耳朵很高兴地说：「那是新长出来的牙齿啊。恭喜兔子长牙齿了唷。」

「是吗？」兔子好像被雷打到一样，很吃惊地望着我：「兔子也是会长牙齿的吗？」

「是啊。那面包店主人不是说有一段时间兔子都只能喝汤吗？意思就是说以后就可以吃别的东西了啊。」

「以后兔子也可以像你一样吃面包了吗？」

我点点头：「而且还可以吃胡萝卜哪。」

兔子很高兴地转头过去看着窗玻璃里自己的倒影，试着张开嘴巴观察自己的牙齿，就在这个时候，火车转过了一个弯，轨道与山之间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从座位上可以清楚地看见山脚下正在吃草的黑白斑点的乳牛群。

「是牛啊！」兔子兴奋地往窗台靠过去，小小的手压在窗户上认真地对着牛群看了很久很久，在这当中乳牛都安静地一口一口嚼着草。

火车驶离牛群之后，兔子转过来说：「以后兔子也可以那样吃东西了啊──那我们下车的时候，你可以帮兔子买小小支的牙刷吗？」

「那当然啊。」我说着，兔子就开心地低下头去继续咂咂咂地喝汤。看起来，现在喝汤时的兔子以经完全没有以前那种委曲的表情了。

　

　
Post Time: 2000/04/12

下面啊……下面没有啦！

故事已经讲完了

2000年台湾一个文学论坛上的帖子，偶然从硬盘深处找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