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一连看了四张碟：前三张是木偶片《世界警察：美国战队》（马特·斯通，美国）、动画片《苹果核战记》（荒木伸志，日本）、爱情片《贝壳》（中原俊，日本）。看到第四张已经审美疲劳，没法集中精力看温吞水似的文艺片，需要点大剂量的视觉元素刺激，OK，正好看《裸体午餐》（柯南博格，加拿大）。
《裸体午餐》的地位可以和库贝利克的《发条橙》相提并论。二者相似之处很多：都改编自文学名著；小说原著都是“垮掉的一代”文学运动的经典之作；都是科幻题材（或者说魔幻题材）；故事都发生在反乌托邦世界。不过，和《裸体午餐》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比起来，《发条橙》只算是枯燥的说教。
故事从1953年的纽约开始，影片主人公比尔·李是个杀虫师（下图左列第一张），每天提着一大罐配好杀虫药粉的喷壶似的的铁罐去客户家喷粉杀虫。但是效益不好，因为他的杀虫粉剂量总是不够。为什么不够呢？因为他妻子琼·李每天要把他的杀虫粉当毒品注射掉一部分。杀虫粉本来是由政府限量定购的禁药，每天的份额只有那么多，人一吸，就不够给虫用的了。
比尔自己也不想干杀虫师，他向往当个作家。但作品屡屡被出版商毙掉，这个理想不足以养活自己和妻子。当杀虫师至少是个正经职业。他的杀虫粉总是剂量不足引起了警方怀疑，一天他被两个侦探从常去的酒馆带到警察局，要他交待是不是吸毒、是不是把杀虫粉当毒品卖。比尔不承认，坚持说自己的杀虫粉就是杀虫粉。侦探要测试一下。他们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皮鞋那么大的巨型甲虫，放到比尔的杀虫粉中间，就锁上门出去了。
甲虫看没有人了，张开翅膀，背上露出一张嘴，开口说话。原来它是比尔的案件的主办侦探，今天刻意安排比尔通过这种方式和它秘密会面。在开始交谈之前，它要比尔先撒一些杀虫粉到它嘴边（下图右列第一张）。比尔照办了，甲虫品尝着杀虫粉，爽得不能再爽的呻吟起来。甲虫告诉比尔，他的妻子琼·李不是人类，是个Interzone来的密探，目的就是监视比尔。比尔必须杀掉她。比尔心不在焉的回答，同时心生厌恶，脱下鞋把甲虫打个稀巴烂，砸碎门玻璃逃出警局。
比尔的杀虫罐留在了警局里，没法工作，不得不在地铁上偷另一个同行的铁罐。但是立刻被对方发现和阻止了。对方告诉比尔，杀虫粉上瘾可以治愈。他只要去找班威医生即可。比尔依言找到班威，班威给了他一些用巨大的巴西水生蜈蚣研磨成的黑色粉末（下图左列第二张），和杀虫粉混合后吸食，可以逐步减轻对杀虫粉的毒瘾。
比尔回到住所，妻子正和朋友在沙发上通奸。朋友看他回来了不好意思，开溜了。比尔告诉妻子放轻松，自己不是很介意。另一个朋友来告诉他一家出版商对他的色情小说片断感兴趣，要他继续写下去，有望出版。比尔掏出手枪（下图右列第二张），要妻子和往常一样把玻璃杯顶在头顶，对着玻璃杯开了一枪。玻璃杯完好，妻子的额头上出现一个枪洞，死了（下图左列第二张）。
朋友帮比尔把事情对警方遮盖过去，比尔独自来到酒吧。一个坐在他身边的英俊小伙告诉他，自己的一个同伴有性取向困扰，要和他谈谈，然后让开。比尔看到他身后的那个同伴的模样，吓了一跳——
那家伙正面：下图右列从上往下第三个——
那家伙背面——
这位开门见山告诉比尔，杀了人纽约呆不下去了，赶快逃到Interzone去，说着当即递给他一张船票。但又告诉比尔，他必须带一台克****打字机（名字我记不住）走，那是在Interzone写报告要用的专用打字机。比尔在一家旧货店找到了这款打字机，用自己的手枪换了打字机。
比尔来到Interzone，从影片来看这似乎是中东某地。到处是阿拉伯人，集市上出售成串晒干的巴西水生蜈蚣的尸体，也有那种黑色粉末的加工厂。比尔开始尝试混合着黑色粉末的杀虫粉，同时在住处开始用克氏打字机写一篇关于妻子的死亡经过的报告。
墙上爬过的一条巴西水生蜈蚣吸引了比尔的注意，当他回过神来，自己的克氏打字机已经成了一只背上有嘴的甲虫，像他在纽约的警局里见过的那只。不同的是虫的两对大颚之间，还是打字机的键盘。甲虫叫他不要惊慌，继续写作。比尔敲击键盘，甲虫嫌用力过小，不过瘾。比尔重重敲击，甲虫欲仙欲死的呻吟起来（上图左列第四张）。甲虫称赞比尔除掉他的妻子手法高明，是个合格的密探，要比尔在Interzone继续小心活动。
比尔外出结识成名作家汉斯（上图右列从上往下数第六张）和太太（上图右列从上往下数第四张）。汉斯称赞一番比尔的克氏打字机，誉为写作必不可少的工具。如果不用克氏打字机，势必文思枯竭。但汉斯又说自己的苏氏打字机也不错，并慷慨的借给比尔试用。
比尔回住所把两台打字机都放在桌上，却写不出东西，又开始吸食杀虫粉。这时桌上发出嘶叫——两台打字机甲虫正相互撕咬。克氏打字机谴责比尔把这种密探带回来，太不小心。说着就把苏氏打字机甲虫咬了个血肉模糊，四分五裂。
苏氏打字机给弄坏了，比尔无法向汉斯交差。克氏打字机甲虫授意比尔单独去见汉斯太太。汉斯太太说自己的丈夫还有一台阿拉伯文打字机。比尔要汉斯太太打点什么给自己看看，汉斯太太拒绝了，说她只用笔。比尔掏出一罐毒品递给汉斯太太……
汉斯太太披头散发衣襟不整的坐在阿拉伯文打字机前写作，比尔亲密的倚在她身后看她的作品（上图左列第五张）。汉斯太太的打字动作越来越像爱抚打字机，打字机快活得开始抽搐，渐渐肉体化（上图右列从上往下数第五张），……（生理形象不堪诉诸文字，诸位自行想象 ^^）比尔和汉斯太太倒在床上，肉体化的打字机也趴在汉斯太太腿中间。但他们的韵事被汉斯的管家、一个盖世太保般的凶女人打断。女管家拿鞭子猛抽肉体化的打字机，打得打字机窜到阳台上，掉了下去，摔碎了。
恰好这时汉斯回来，太太告诉他女管家摔了他的打字机。汉斯愤怒的驱逐了女管家，要比尔立刻还回苏氏打字机。汉斯太太主动和比尔一起去取打字机，路上却告诉比尔自己被女管家吸引，亲热的追随女管家而去（上图左列第六张）……
影片到这里大概是三分之二。后面的情节讲不讲，对理解这部影片的主题关系已经不大，没必要再赘述。
小说原作者巴罗斯，是美国“垮掉的一代”文学运动的大佬级人物。这部小说是他在1955-1959年间，在摩洛哥城市Tangiers写成。相传他写这本小说期间，一年不洗澡不换衣服，稿子随写随扔。最后的定稿章节混乱，前后脱节，小说可以从任何一页读起，但从任何一页读起都没法顺顺当当的读完全书。小说近乎作者的自传，写出了漫游、吸毒、性爱、同性恋等经历，内中充满肉体虐待的描写、猥亵不堪的细节、卑俗下流的语言。小说一度被禁，但解禁出版之后，又被视作古怪的天才之作，深入地探寻人心深处的荒诞。能把这部小说改编成一部好看的电影，导演柯南博格费了不少心血。
在荒诞的Interzone背后，影片一方面写出了政治对于文学的侵害——就像片中的甲虫，不断指导比尔如何写作。甲虫总是以官方的身份出现，不断告诉比尔各种阴谋和密探——实际上，正是甲虫不断把比尔拉入阴谋和密探的情节之中，影片中到底哪个是阴谋、谁是密探，几乎没人能看出个端倪。比尔的写作不断被这些政治思考扰乱和支配，甚至文学之争——两台打字机的战斗也是为了政治目的。这是1950年代美国文坛在麦卡锡主义笼罩之下的写照。
影片另一方面探讨文学、毒品、性爱的关系。比尔在吸毒后产生幻觉，在幻觉中文思泉涌，幻觉的世界比现实更加丰富多彩。写作又引发心理快感，就像性爱引发生理快感，毒品将生理和心理的愉悦合二为一，这个主题在汉斯太太与比尔的写作过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毒品、性爱和写作的关系是贯穿整个“垮掉的一代”文学运动的核心问题，甚至就是三位一体不可分割。影片花了相当的心思来讨论这一点。
影片里，比尔向一个有权有势的同性恋帅哥信口拈来一个故事：一个腹语者练习用屁眼讲话，经久不辍，最后练成了这门功夫。但屁眼一旦获得语言能力，就开始大放阙词。首先它不能容忍裤子挡着自己，总要把裤裆冲破；其次它不停的说，不分场合，不管有没有人愿意听，所以腹语者总是被屁眼传出的怪响和异味包围；而且它还要做嘴巴能做的一切事情，包括亲吻。腹语者试图用布包上它，用胶粘住它，但都不管用。后来，腹语者的嘴边反倒出现粘稠的胶体，他用手去擦，胶体就粘到手上。渐渐腹语者的嘴无法张开，头上的各种器官、除了眼睛，一一退化。只有眼睛，屁眼要留着，因为没有眼睛屁眼看不见东西。腹语者的神经也渐渐萎缩，大脑的思维和指令不能再传递给身体的各个器官。人们这时见到腹语者，只能看到他一双无奈、悲哀、孤独的眼睛。
影片中这段即兴创作情节暗示比尔不是无能之辈，其实颇有文学才华，不能成为职业作家是怀才不遇。寓言本身立意精妙，仁者见仁，我觉得是作者对于烂文学当道的讽刺。巴罗斯虽然作品备受争议，但本人自视甚高。作品的颓废猥琐是思想深度、道德观念的问题，不是文学才华的问题。但道德和政治审判取代了纯粹的文学批评，于是屁眼当道，嘴巴噤声，大脑被封杀，眼睛徒睁却无能为力。文学就这么变得臭气熏天。
打字机会变成甲虫是对卡夫卡的以来荒诞文学传统致敬，是巴罗斯的幽默之处。
《裸体午餐》不仅仅讨论文学、它还涉及政治、爱情等主题，多个主题交错、但是又都没有完全展开，使得小说和电影都晦涩难懂。但是，主题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是文学，是整个“垮掉的一代”的文学观念和文学感受。用一个这么繁复荒诞的故事，来隐喻自己的文学体验，本身就证明了巴罗斯的才华。把这么光怪陆离的文字变成非常好看的影像，还能传达出原著的精神，也证明了导演柯南博格的功力。这部电影是天才的诡异之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