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色乱影（之一）

违背了
血色的印记



春天又回来了。
柔和的光线穿过半掩的窗，抚过莫的脸。风轻轻地吹起窗帘，影在摇曳之中。阳光依旧留恋地停在莫那苍白的脸上。
那是一张多宁静的脸啊。眼睛尽管安详地闭着，却仿佛能看见底下闪动着的灵动，粉红的唇，没有什么血色，似乎总是要说些什么。
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有7年了吧？掐掉烟头，烟雾中，走到莫的床边。手指在莫的脸颊滑过。你究竟何时才会醒来？
那晚，到现在，有快7年了吧？


瘦弱的身影，站在不远的车站牌下，风撩动者她的长发和裙子。
她回头，看见我，莞尔一笑。她撩动着我的心。
我走了过去，接过她手里的包。然后，抬手拦了车。
7分钟后我们回到家。不，应该是我和影合租的公寓。两室一厅。
影要上班，我请了假，去接莫。她径自走到左边的房间，推开门，走了进去。
相爱的人，总是有感应的。那是影的房间。
把她安顿好，也许用不着我，她把自己照顾的很好，已经开始打扫了。
给她留了钱和电话。我只请了半天假，该回公司了。
晚上加班，回到家已经深夜，影房里的灯两着。
轻轻地回到房间，躺倒在床上，我想，我累了。



第二天早晨，阳光进来的时候，我醒了。闭着眼直到坐起来。我只想感受阳光，和温暖。
洗了脸出来，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莫的微笑。
我该去上班了。影，你走吗？
不，我等会儿，你先走吧。
带上门，有点失落。



天空开始飘雪。
圣诞，到了。
满街的灯光和人们。
影带着莫出去了。我一个人呆在厅里看电视。电话响了。
你在做什么？我和莫中奖了，她摸的，圣诞大餐，你来吗？
信号不好，而且很吵。但我听到了莫的笑。
不了，你们去吧。
挂了电话，电视也开始飘雪。这种天气信号总是有些不正常。
于是关了电视，放音乐。
躺在床上，无事可做。一会就闭上了眼睛。
你冷吗？一只手在我脸上游走。
我冷，抱抱我好吗，寂？
影？
睁开眼，什么也没有。
除了音乐，什么也没有。



莫爱影。
以后的日子，每天都有干净的杯子和完整的袜子。
而我，每夜都在轮回呆着，一间我常常去的酒吧，可以上网。
直到估计影房里的灯灭掉。
一切，和平常一样。



又一次写稿到深夜。
隐约中，有人为我披了一件衣服。情急之中，我抓住了他的手，别走。
被轻轻地推开了。
睡吧。熟悉的声音。



安静的音乐，在空气中流动。
说什么吗？摆弄着手中的勺子，影说。
我只是看着他。
那我说吧。莫爱我，从我第一次为她擦去泪水开始。
可我不爱她，我很清楚，我只觉得她是需要保护的女孩。
她很细心，但她不知道我要什么。
你知道，也许你知道。
我不会离开她。
你会离开我吗？我问。
他没有回答。



影搬走了，和莫一起，7天后。

我的生活恢复平静。

7月7日。
影的生日。
我答应给他一个难忘的生日。
现在，屋里只有那台安静的钢琴，弹它的人不在了。
我们的曲还躺在那儿，陪着填了一半的词。
non-stop。
这间咖啡屋的人总是这么多。径直走到 左边的角落，那是我和影的位置。
店主是我大学导师的女儿。
照旧吧，她会心地笑了。
搅拌着黑咖啡。会和勺子融到一起去吗？
有一个女孩来过，她说影在老地方等你。
是莫吧。放下杯子。
7分钟后，中心公园湖边，影坐在秋千上。短发，白色衬衫，牛仔裤。阳光男孩。
生日快乐。
词填好了。
寂，我要走了，今晚。
去哪儿？
佛罗伦萨。
回来吗？
不。
和莫？
没有回答。



没有挽留。影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



阳光下的莫，脸色依旧苍白，和那天一样。
我知道，她一直在不远处的树下。
娴熟地为莫换了输液瓶。看着药液一点一点输入她的身体。
醒醒啊，为什么你不睁开眼？



影是那晚走的。
他没有登上那班通往他的梦想的飞机。
莫的心脏病犯了，濒危。需要心脏移植。



一星期后，影的生日，莫醒了。
她把一个用黑色绳子系着的戒指交给了我。
影说，给寂。
七年前，我不见了的戒指。

其实，影从未想过要带我去佛罗伦萨。他要在那，等你，那是你们的梦想。莫低着头，一滴温暖的液体落在我没有体温的心上。

寂，莫爱影。
躺在我的怀里，他说。

残色乱影（之二）


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是伤害别人。
不忍心的，只好不停地伤害自己。
把自己藏起来吧。


我的梦里，总有一个女孩，原本晶莹的泪，在她脸上，毫无光泽。

寂睡着了。
坐在旁边，忽然，想起寂在夜里曾说过的话。

你好。
你好。
是你要租房子吗？
是的。因为我负担不起，想找一个合租的人。

在我对面，是一个挺精神的人。黑色的头发，很有光泽，头发不长，随意地束着，黑色T恤。不知道，这样一个男人，夜晚，别人看不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脸上有点烫，我低下了头，拿出笔。
需要签定合同吗？
不。

你好，我叫影。谢谢你和我合租这房子。端起手边的咖啡，加了些奶，看着那黑色的液体渐渐泛起白色涟漪。有一种感觉，在蔓延。
寂，他的名字。喜欢黑咖啡，黑色T恤，以及黑色的长发。
看着她们在风中飘扬，四处张望，却依然无助，寂说，想拥抱她们。

寂的一切都是黑色的，除了，那幅枕边的照片。湛蓝的天空，投影在无垠的海上，白裙子在风里飘动，还有，她的黑色长发。
他从未把它翻正过。

寂在一家不大的公司上班。但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文件。常常写到附近的灯都灭掉。
深夜时，他房里的灯就像不安分的精灵，撩动着不安的灵魂。

我在一家酒吧，调制着各样的色彩，调剂这各色的人生。
常是夜里的班。偶尔，也会在有日光的时候出现。
每天，总有落魄的人需要酒精的安慰。他们不需要语言，不需要拥抱，只想，让自己醉倒，不省人事，然后，不理人事。
Forget.
甜。甜甜的声音。不成熟的气息。
为什么？
调酒师必须知道客人的目的吗？
好了。
请你喝。
我抬头，看了看她。
你怎么进来的？
不可以？
未成年人不得入内。
呵呵，被发现了。门卫没看见。你给我的，不是Forget.
看着她的眼睛，浅浅的，像溪水。孩子，那酒精度，不适合你。
但，你需要。


有一个小男孩，他住在一个宁静的小城里。绿绿的山，绿绿的水，还有白白的天空。
妈妈总是带他去爬山，采回大堆大堆的漂亮的鲜花。把她们养在瓶子里，透明的瓶子。绿色的茎，在水里，阳光的颜色。
每天都有五彩的花，绿色的茎，水里。
然后，一天，妈妈让男孩自己去采花。用这个篮子，采满了再回来，妈妈说。
他去了。
妈妈，快看哪，多美的花。
篮子还没满。
妈妈，我采到了一朵蓝紫色的小花，violet.
回到家时，门是开着的。男孩跑了进去。
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男人，正把妈妈的头往墙上撞去。
一朵鲜红的花，在墙上盛开。从未见过的，绚丽。
那个男人被带走了。

葬礼上，男孩穿着那件妈妈最喜欢的红色外套。
捧着鲜花，他笑了，像一朵花，血红血红的。

瓶子里的花，开始凋谢了。她的茎，变成了黄色，后来，黑色，水也变的看不清了。
阳光，阳光的颜色，你在哪？
一把推倒了瓶子。
水哗哗地流到地上，所有的花瓣和枯黄的叶，倒在玻璃的碎片里，闪耀着，熟悉的颜色。
阳光，阳光，别走。
男孩急忙伸手抓住她们，伏在她们身上。
留在我的怀里，别走。
妈妈，我冷。
暖暖的液体。血红的花，盛开着。

小城里，有一个男孩，他的父亲在他面前杀了他的母亲。

后来，三姨收养了小男孩。
他离开了小城。


我把心埋在妈妈身边。
孩子，不要爸爸，我陪着你，不冷。妈妈说。


擦了擦有些温热的眼角，我想，该休息了。





下班回家，已经是第二天2点了。
他房里的灯，还亮着。
推开门，我悄悄地进去了。
他睡着了，伏在桌上。
有点急促的呼吸。什么在压迫着他，睡也不得安宁。
轻轻地帮他披上衣服。
孩子的脸。禁不住抚了抚他的脸。手被抓住了。
别走。
他说。
暖暖的液体，从脸上滑落。



乐乐有一头长长的头发。她说要请我和Forget.
后来，她把头发剪了。



影，知道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住吗？
因为你善良，怕我睡街边啊。


影，我从没告诉你，其实是因为我害怕，怕你会再离开我。
影，不要回小城，不要。
连梦也不可以...

残色乱影（三）



不要动，好吗？
让我抱抱你，一会儿。



夜渐渐深了。城市的霓虹，在闪烁，将所有的影子掩埋。将所有的悲伤和自己，也埋葬。
某处一个深埋在地下的聚会，才刚刚开始。
灯红酒绿，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疲惫。在各自的世界里徘徊。唯一纵容自己的，只有，自己的影子。

我在调剂着，某些人的灵魂。
无框的眼镜。镜片反射着五彩的斑斓。


呵，原来，你的镜片是无色的。
那你认为应该是什么颜色？
恩，没有，没有颜色...


端着酒杯，乐乐用另一只手拨弄了一下头发。轻轻一甩，长发顿时飘散，慢慢落在肩上。
歪着头，她笑了。邪邪的妩媚。

溪水开始浑浊。


你说，当一个人，摇着杯子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摇晃着杯子，我看见反光的眼睛。

我换了一杯果汁酒给她。

乐乐并没有接。她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我。

影。

沉默。

小姐，跳个舞吧？一个轻佻的声音游了过来。
呵呵。

舞动的身影。
蛇般。

窈窕的女子，孩子的脸。
邪邪的笑。

推开了那男子，乐乐走向舞池中心。摇晃着。路过侍应的时候，拿起了一杯酒。
乐乐高举着高脚杯，轻轻摇晃着。
她开始旋转，不停地旋转。
中长的百折裙，飞动起来，长发，散落在空气中。

“loveless,no one will cry if I leave...
loveless, everyone would smile if I leave...”

嘈杂的音乐中，我听到轻轻的哼唱。

乐乐笑了，她停下来。
放掉杯子，在落地之前，又开始旋转起来。
乐乐追着自己的长发，又开始不停的转着。像在追着自己的尾巴。

听见了吗？那清脆的声音。碎片，在歌唱。
四溅开去的液体和晶莹。
歌声再次飘扬。


“上帝的戒律，曾使我的灵魂受苦，
上帝的戒律，将有十条还是二十条？
界限要紧缩到何等程度？
是否教诲人禁忌日益增加？
而渴望我认为人间美好的事物，
是否还要受到新的惩罚？
上帝的戒律，曾使我的灵魂病恹恹，
并用高墙封住唯一能让我止渴的水源...（歌德《浮士德》）
help my soul...
I just want my love free
but you take my water away ,
It make me ill,
which keep me away from you ....”

我放下酒瓶，走进池里。
五彩的灯光打在我的身上，无色的镜片反射着五彩的斑斓。

呵呵，影，是你吗？
跟我出去。

不，你走开。
歪着头，我又看见，她的笑。
儿时的溪水，我开始怀念。

“我将它置于极高而达不到，
心灵竭尽全力而筋疲力尽，
……
心爱的形影总是逃避，
其实，
不过是一缕月光
在逃离...（《理想》）

周围的人开始躁动不安。
音乐停止。

不安在蔓延，声音渐渐变大。

我试图将她拉出来。
她再一次挣脱。

别碰我！

乐乐挥舞着双手，胡乱地抓着。
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
我靠近她，让她的手可以落在我的身上。

她停下来了。
搂着她，走出了喧闹的人群。



街灯下。
乐乐低着头。然后，走到我的身后。
她伸出手，绕过我的腰。
我愣了一下，极不自然。


——不要动，好吗？
让我抱抱你，一会儿。

我知道，我不是寂。所以你会躲。

影，你说过，你不习惯让人从背后抱着你，因为，你无法逃。
但是，你已经，走不开了。



暖暖的液体，在我的背上流过。
我听见，泪的声音。

影，我要回去了。
三姨好吗？
妈妈病了。明天7点的车。


松开了。
我没有回头。
但，我听见，离开的声音。

影，过了今天，我就成年了。
我不是孩子了。


乐乐，我要告诉你，一切事情，都异乎寻常地自然。

没有到来，就没有离开。
leave me,if you want happiness.

残色乱影（四）


我希望，有一天，能生出一双翅膀，带你，飞离这里。
我看见你的翅膀了，一对，不会反光的，黑色的翅膀。


阳光灿烂的小城，鲜花，漫山遍野。
空空的房子。
装了一半鲜花的篮子，放在树下。男孩坐在树上。
望着远方，家的方向。

妈妈说，佛罗伦萨有着最暖的阳光。



原本，这儿，也有。




女孩站在另一棵树下。静静地看着男孩。
最后一点太阳也看不见，她下去了。
男孩爬下来，提起篮子。

走吧，她已经离开了。
没有，她没有。你看见那红色的光了吗？

风吹起了衣摆，裙脚，还有头发。
夕阳的余光里，两个长长的身影。



风儿啊，你吹吧，吹尽尘埃。



“你们在干什么？”
“滚出去，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
“滚！”


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女孩一口气跑到了山顶的大树下。

夜来了，披着她美丽的黑纱。
温柔的夜啊，请拥抱我。


莫，你在吗？
我在。
那个人又欺负你了？
……低低的抽泣声，静静地在山谷回响。



夜色在蔓延/花，盛开着/渐渐，褪去了色彩/
当光线开始呈现/花，便枯萎




风呼啸起来，你吹吧，吹尽悲哀。


莫，看哪，蓝紫色的小花。
真漂亮，她有名字吗？
violet。


漫山的花，日出了。


影，回去吧。
停住了脚步，男孩转身，看着女孩。
姐会保护我的。
走吧，我陪你回去。


门铃响了。没有回应。
似乎某根弦被触动了，男孩撞开了门。

姐！

女人躺在地上，披散着头发，手里握着血红的刀。
鲜花，盛开着。
男孩想抱起女人，却几次都伏倒在地上。
他背起女人，疯了一般，开始往门外奔去。


医院里，静悄悄的。
女人已经醒了。
走廊的长椅上。



莫，我一直想知道，是什么在召唤我回来，现在，我想，我知道了。
什么？


我希望，有一天，能生出一双翅膀，带你，离开这里。

残色乱影（五）


“看哪，是那个扫把星。”
“就是她，一出生就克死了母亲，后来，连她的父亲也没躲过去...”


“姐...”我握紧了牵着自己的手。
“走吧，别听他们瞎说，我们回家。”

“今天不用开工吗？”姐问那个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男人。
“那个大牌明星没来，说是不舒服。其实是因为知道投资老板又有了别的女人，在闹别扭吧，那婊子。”
“别和那么多。”

看着满地的烟头和啤酒罐，姐皱了一下眉头，弯腰收拾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罐子。
那男人忽然伸出手，掐住了姐的脖子。姐似乎没防备，刚捡起来的罐子又滑落。
一个，又一个，都落下去了。
音乐。
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那个男人终于放了手。
然后，他扔下一堆杂物，走了。

“姐？”
“我没事，去，去把扫帚拿来。”


下午，姐上班去了。
我一个人在家。

“莫，要乖啊。陌生人来了别开门。”

太阳快下山时，门铃响了。
“莫，开门。”
那个男人。
“莫。开门，快开门！”
我用劲力气，死死地抵住门。
一点用也没有。


一个醉醺醺的男人闯了进来。

我挣扎着，狠狠地咬他。
走开，走开！



门开了，姐回来了。



这儿的风总是这么舒服。
莫。
影的声音。温暖的液体，在我的脸上滑落。
影抚着她们，温柔地。

“我希望，有一天，能生出一双翅膀，带你，离开这里。”





“又是她，真是扫把星。”


影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穿过人群。
门铃，没人回应。


影的眼里掠过一丝恐惧，是恐惧。
他撞开了门。
姐躺在血泊里。那个男人，不在。
影疯了般背起姐，往门外奔去。

我瘫在地上。


“扫把星。”
“扫把星。”
“就是她克死自己的父母的……”
“扫把星……”




“姐！”
我跌撞着到了医院。
医院里，静悄悄的。
走廊上。
她醒了，医生说，她没事了。




莫，我一直想知道，是什么在呼唤我回来，现在，我想，我知道了。
什么？



没有回答。

残色乱影（六）


雪白的窗帘，束着的绳套松了。
滑落的那一刻，窗外正吹着风。
风声，夹杂着枯黄的叶子飞向大地时欢悦的歌声。

深秋了。

莫，起来了吗？牛奶和面包在桌上。”
“恩。”
“我走了。”


一夜没睡。
影说要把已经做好的鲜花标本整理好。

那是记忆。

一朵一朵的花。即使取干了体内的水分，仍是鲜艳的，仿佛不曾被摘下。
那是影的妈妈教他的方法。


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一群又一群的枯叶，一群又一群充满希望与向往的脸。
小河。
漂向通往远方的小河。

残色乱影（七）


“不要离开。”他/她说。
没有回头，但，我已逃不了。

暗黑的神啊，请你救救我。

一）厨房里，莫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跳跃着，星一般闪烁着。偶尔，会传来一些音符，不像完整的歌，却十分和谐。
窗外，柔和的光线哪。
已经，春天了。

“该吃早餐了。”莫喊道。

影刚刚洗完脸，睡眼懵松的，乱糟糟的头发。
我站起来，向他走去。禁不住替他理了理头发。光泽啊，阳光进来了。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去了光线。
影抬头看着我，手指的影落在那苍白的脸上，仿佛，有一层红晕，浅浅的。

“你们要吃吗？”莫说。

立即抽回我的手，走到桌边，拿起外套。


“我不吃了，快迟到了。”
“莫，我的碗呢？”
“在这儿，给你。”



二）轻轻地带上门。
坐在车里。
那层红晕，怎么回事？

狠狠地甩了甩头，幻觉。
头发落在眼前，忽然什么都看不见。
松开右手，拂开头发。车窗前，有个行人。

左手转动方向盘，掠过那人，他手上的箱子落地。一地散落的橙子，鲜黄鲜黄的。
车，撞向路边的栏杆。
我的头，扑在方向盘上。

然后，眼前只剩下，一片水。
我看见，我在水里。
还有，你。

三）祎，是你吗？
睁开眼睛，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窗前的，白色连衣裙，长长的黑发，披散着，让人想拥抱。

寂，好点了吗？
我的头疼。

祎轻轻地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抚着我的额头，提我拢了拢额前的头发。

好好休息吧。
祎，别走。

已走到门口的祎，回头，笑了一下。
然后，不见。

我的头，好疼。

不知昏睡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亮起了灯。窗帘没有拉下，仍然看得见窗台的花。
浅蓝的，还有一点紫。
violet.
房间的光线，柔和的，泛着海水和天空的颜色。

这是一种可以给心灵带来安慰的花。祎曾说过。


门开了。白色裙子。
醒了？饿了吧？给你。

接过递来的碗。

粥？
恩。

软软的，还有淡淡的清甜和熟悉的味道。


我放了玫瑰花瓣。
玫瑰？
是的，佛罗伦萨的玫瑰花瓣。在佛罗伦萨，到处都在卖玫瑰花；有些日子，芳香弥漫全城。（《人间食粮》）

还有什么？
没有。快喝吧。

我用匙子搅动着这玫瑰粥。
柔和的蓝光里，她们全带着祎的气息。



四）祎是忽然之间进入我的生活的。


17年前，大学刚念了一半，圣诞节。
舍友们都带着女朋友出去了。
而我，独自对着电脑屏幕，看着雪花飘落。
窗外，眼前。

一个网友发过来的贺卡。在下雪。
我在一个论坛上瞎逛，看见一篇帖子。


“     歌
雪，从黑色天空，下了整整一夜。
整整一夜，沉重的雪团覆盖大地。
沉重的雪，从黑色天空，雪崩似地降落。

太阳一觉醒来，看见大地一片白。
一片白是棉被，铺展将大地覆盖，
棉被铺展，就像将大地覆盖的殓单。

大地对太阳说：‘天空在我上面铺展一条殓单，殓单覆盖了整个大自然。’
活物全死了，用一条白色棉被覆盖着。


太阳回答大地：‘这是新娘的面纱，你当成殓单；冰霜是你新婚的首饰，你婚礼的面纱和首饰：白雪和冰霜。’

太阳说着便拥抱大地，给一个爱吻，大地羞红了，树上的冰霜就像钻石，在闪闪发亮的爱吻中，呈现出红色。

            ——纪德 5。16”

帖子的发出者，雪凝。
后记说，记得有一天，我冒着严寒上山，只是为了看一眼雪的世界。

有人回复：我不喜欢雪。那是一种神秘莫测的物质，还没有在大地上扎根。
我讨厌她那刺眼的白光，把所有的景物埋没了。
雪有那么冷，拒绝生命。
我也知道，雪覆盖生命，保护生命。但是，要等到雪融化了，生命才能复苏。
因此，我到希望雪是灰色的，肮脏的，半融化的状态，差不多和雨水一样浇灌植物。

我敲了回车：雪本是冷的，即使保护生命，也是另一个生命的消逝。

“不要这样说，雪也同样温暖，”上山看雪的女孩说：“雪即使在爱得过分而融化的时候，脸上也依然会有一副春天的笑颜。你特别苛求，才愿意雪处在半融化的状态。
其实，雪在反射太阳光芒的时候，才显得真正存在。”c



春天啊，一年生的植物，娇嫩的花朵，开谢那么匆匆。人生只有一个春天，追忆某次快乐，不等于，又接近幸福。（纪德）



云彩，一片一片的消失，最后，晴空万里。
贺卡最后，“圣诞快乐。”

云彩，一片接一片地消失，最后，晴空万里。
雪，一点一点地融化，最后，万物重现生机。
这是奇妙的死，消逝在虚空里。


滚屏里有一张笑脸。
“你好，我是祎。出来看雪吗？”
“在哪？”
“在学校门口见吧。”

披上外衣，来到门口时，看见了一个雪白的身影。正张开双手，拥抱着什么。

我一直站在她的身后。
有一股暖流，正缓缓流过我没有温度的心。


五）祎在大四，即将离开学校了。
她的目标在佛罗伦萨。

“美丽的佛罗伦萨，一个值得认真考察的地方。
富丽的花都，还特别庄严；爱神木的种子，‘修长月桂枝’的花环。
……万奇格利亚塔山冈。在那里，我第一次观赏到云彩在碧空中消散的情景，你在我有多惊讶吗？心想，云彩不可能在空中消逝，本以为会越积越厚，直到下起雨来。情况完全不同，只是看见云彩一片接一片地消失，最后，晴空万里……（《人间食粮》）”




有空的时候，祎常来找我。

她带我去爬山，采一种蓝紫色的花。
violet。
满山疯跑，然后张开手臂，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听那“刷刷”的的声音从耳边拂过。

“寂，时光多么忠实。
挨着大树，躺在温暖的草地上，倾听着风的声音，清闲而悠扬。
无须寻找什么，在这里，从容不迫地就能完全满足我的欲望。
青草随风摇晃，这些青草，现在枯萎了。同所有倒下的一样，散发着不再在晚风中摇曳的寂寞。”

她带 我去海边。
拾贝壳，垒城堡。
然后。亲手将它们推倒。
“沙造的城堡，禁不住任何考验。时间到了，或者一点的浪，有什么也没有了。
不如，亲手毁灭她。”


祎会开车，她常常开着一辆大红色的跑车。
会呼吸的艺术品。她说。
其实，我不懂车，只知道她的速度惊人。
在那条没有什么人的大路上，祎从来都不顾虑我。
不怕撞到人，真好。然后一边又加速。
每一次，她都会一边笑我，一边拍着我的背，递过手绢。



她最喜欢的，应该是海边。
光着脚，站在沙里，任由海浪冲刷着脚。然后来来回回地走着，再冲进海里，张开手，把自己沙包一样都进水里。
接着，每一次我都吓得脸色发白，冲去救她。
而每一次，也是脸色苍白的我被她救起。


祎的水性很好。



太阳下山了。满天的红霞。夕阳如血，我们的影子，一前一后，在沙滩上，被拉得好长好长。




我要走了。
什么时候？
7天后。我的论文已经通过了。批文下星期下来。
……
寂，谢谢你。
祎，可以叫你祎吗？
她笑了。
祎，我……
寂，你知道吗？和你一起的日子，真的很开心。尽管短暂。

一颗流星，正划过天空。在夜幕上留下一片绚烂。

可有些东西，让它这样，就够了。
也许，他们并不真正存在。

记得我的名字吗？祎，美好，然而，并不真正是这样。

祎。

寂，借你的怀抱给 我好吗？就一会儿。
我希望，这一刻会永存。
我也一样，可是，我并不能停止时间。


7天后，祎走了。
然后，我的初恋结束，在它开始之前。
时间是，在雪里看见天使的7个星期后。


我的头，疼。
我闭上了眼睛。

“忽然之间，天昏地暗
世界可以忽然什么都没有
我想起了你，在想到自己

我为什么总在非常脆弱的时候
想起你，而现在
就算时间都听摆，
太放不开 你的爱
在你眼里我的脸，是这么的失落……
          《忽然之间》莫文蔚”

我看见，祎在说再见。
飞机，已经起飞了。
只剩下铁网外的我，和一片轰鸣声。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见影。他靠在床边的椅子上，紧皱着眉，仿佛被锁着，打不开。
莫不在。

睡吧。
睡吧。


影说，我避开了那人，他没事。
而我的车冲进了旁边的湖。


“快些仰起你那苍白的脸吧
快些松开你那紧皱的眉吧
你的生命它不长
不能用它去悲伤

让该来的来 我们在这里等待
都会有的，总会好的
那些阴霍，还有未来

      《在希望的田野上》朴树”



我不能停止时间，但我可以让我的世界静止。
让，我的世界。静止。

残色乱影（八）


孩子，你知道吗，我不怨他。



太阳躲在云后面，我躺在迎风的草坡上。
看着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像在梦中一般。
妈妈坐在身旁，整理着我乱蓬蓬的头发，讲着不知道谁的故事。


“成群的鸽子，清晨唱着歌儿
她采来了鲜艳的花朵，编成花环
一时戴在头上，一时捧到脸旁
她奔跑着，她在歌唱
光着脚丫
她爬上了河边的小树，要把花环挂到树枝上

树枝忽然断了
仿佛承受不了她的快乐与幸福
她落向了水面
她的衣服张开了
冰凉的水上，她开始歌唱
像一只精灵
唱着那古老的安慰灵魂的曲调
悠扬地 不知要飘到何方

水，蔓延开了
浸透了她的衣裳
泥土 芬芳
由于有了精灵
将不再腐烂

张开的裙摆 美丽异常
成群的鸽子，在清晨，歌唱
它们唱着，不停地唱着
祝你安息，祝你安息……”



妈妈哼唱着，轻轻地。
然后递给我一朵小花。
蓝紫色的，淡淡的香。
我把它放在嘴唇上，闭上眼，觉得脸上的风格外温暖和清香。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让我晕眩。无意识地摸了摸嘴唇，花还在。
安心地笑了。
忽然，猛地坐了起来。每一件琐事都预兆着什么，也许幸福，也许灾难的降临。
不是，不是灾难。

妈妈，妈妈，你在哪里？

我的世界，开始旋转`，
眼前一片混乱。


血红的花里，我看见一张笑脸。

“孩子，我不怨他。
他扶着我的头往墙上撞去，
那一瞬间，
我没看见星星，
看到了
好多好多的阳光，
大海
还有沙滩上拾海贝的小女孩。
一个，又一个，色彩斑斓的……

我始终没有来得及告诉他，
在我的脸落到地面的那一刻，
我看到的，
是那一晚
陪我寻找启明星的人

而不是
眼前已经丧失了理智的你的父亲



孩子
我本想给你看那朵   蓝紫色的小花...”



我已经看到了，
在温暖的阳光里 。

清晨，精灵在歌唱
唱着那古老的安慰灵魂的歌。


祝你安息，祝你安息。

残色乱影（九）


没有永远的爱。
不需要去爱，也不需要去喜欢。
需要的，只是去习惯。



不喜欢离别，你可以多去地铁站。
找一个没什么人注意的角落，呆着。
看多了站台上的悲欢离合，你会逐渐习惯。
也许，是麻木。
对那种感觉，莫名的熟悉。

我喜欢看着离去的背影，渐渐模糊，自己就站在原地，然后，无能为力。

不挽留？影问。
我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尝试？
不。 我站起来，掐灭烟头，走向阳台。
寂。
影在后面叫我，然后，没有声音。


走吧，影，我们出去兜风。
带上外衣。



今晚的风好象特别舒服。我把手靠在窗边上，影看着车外。

所有的树都在向后退，看到了吗 ？只有我们在往前。
我们要到哪里？
不知道。也许，没有尽头。
没有尽头。


路边有一对情侣在吵架。
好象是车坏了。

车开过他们身旁的时候，我听见那个女人在喊，够了，结束吧！
白色的披肩，裹着单薄的肩膀，浅紫色的晚装，后裙摆长及地面，细长的高跟鞋，在微凉的夜里颤抖。


影回过头，看了一眼，很快有将视线转移。

莫要回来了吧？
明天。影回过头，看我，然后回答。
要去接她吗？
我要回酒吧。
那我去吧。
恩。


车站牌下，我看见，长发与裙摆轻轻地被风撩动着。
然后，莞尔一笑。




夜晚，没有星星。阴沉的天空，有点寂寞。
我站在阳台，任手中的烟燃着，一点一点成为灰烬。
那猩红的光，接近手指，越来越近。烫到手指的瞬间，我放开了烟蒂。

影走到我的身旁，站在左边。
我走到他的左边，站着。

“没有安全感的人，会不会一直没有安全感？”
“你认为呢？”
“什么时候会有？”
“等你不再站在我的左边之后。”



莫睡了？
她有点累。


小城的花又开了，漫山遍野的。
莫说的？
恩。
有时间陪她吗？
有，我请了假，一个星期。
够吗？
恩，然后和其他人换班，我以后只上午夜的班。


我点燃了另一支烟。
深深地吸了一口，没有吐出来，有点被呛到的感觉。

被堵着，不顺畅就会这样吧。

你在笑什么？影问。
没有。好好照顾她吧，我会照顾你。
她可以把自己照料得很好。像一棵树，把根深埋到地底下，寻找一切水源。
那你呢？
不知道。

影坐上阳台，双手扶着边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的指间夹着烟，红光蔓延，一点一点。




圣诞夜。
莫抽到了头奖，圣诞套餐。

所有的人都异常兴奋。飘扬的雪花里，满街满街的笑脸。
莫正举着 绑了红纱带的银刀，要切蛋糕。影在旁边端着碟子。
一个人正走过来，没人在意。
他东倒西歪地挤进人群，走到桌旁。
他开始哈哈大笑，然后把一个酒瓶摔到桌上。
人们顿时混乱起来，鸟兽般散开。不时有女人的尖叫。
莫拿着满是奶油的刀，不知所措。
影轻轻地把吓呆了的莫推开，拉到自己身后。
慌乱的人群让那个人兴奋不已，他试图把桌子掀倒，然而没有成功，因为桌子是固定的。
他涨红了脸，索性爬到桌上，举着破了的瓶子，锋利的玻璃反射着阳光。四处张望，看见前方的莫手中的刀，他停住了，看着莫，然后咧开嘴笑，向莫冲来。
桌上的蛋糕把他滑倒了，手中的瓶子飞了出来。
影回头看了看莫，然后，转身。


你没事吧，莫？
我，我，没事。影，你的衣服……你在流血……
我没事，我们走吧……



你爱莫吗，影？
不，也许，不爱。只是一种习惯。

一种戒不了也不想戒的习惯。

残色乱影（之十）


幸福过了头，是忧。




影，试一下，看合不合适。
我拿起左手边的一条紫色围巾，转身递给了影。
他伸手接着，然后绕在脖子上，笑着看着我。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把一件粉红的披肩搭在了我白色的毛衣上，然后替我梳理着散落在肩上的头发，极其轻柔，极其细心地。


在柔和的灯光下，是不是人也会变得柔和？
那在看不清色彩的灯光下，人会变得怎样？


影说，他喜欢在酒吧里调酒，因为那样，他可以调剂各色的灵魂。
莫，你不会明白。他说。


我不知道我能否明白。

我见过影调剂的酒，每一杯都有极其绚丽的色彩。
我还记得那杯“fallen”，粉红的，就像夕阳时天边被烧红的云，喷溅在雪白衬衣上的鲜血，掺杂了堇色的香料，火红中穿透着星点的神秘。


火红中，也许还掺杂着寂寞。


坐在吧台边，看着影在工作。
不时会有女客人拿着刚调好的酒调侃着影，说着些挑逗的话。然而，纯真的笑不时出现在影的脸上，他在回应，纯真地笑着。
偶尔，也会有些落寞的面孔。
他们一声不吭，只是不停地示意影送上酒杯，然后看也不看一饮而尽。


一晚，我听见影在对一名中年男子说话。


您喝太多了。
要你管！
听听酒的声音吗？
可笑，一杯酒而已。弄什么玩意，给我酒！

然后，我看见一杯澄澈的清酒，透明的黑色。不仅仅是黑色，还泛着蓝色的光。
那也许是彩球的颜色吧，也许在反射着舞池的光。
我看不清楚，尽管我只是坐在不远处。
酒的颜色在变幻着，但我看见了，杯底的色彩，也是停留得最久的颜色。
浅紫的蓝色，浅蓝的紫色。
violet。



上帝的戒律，将有几条？
灵魂的苦难，还有多少？


forget。
什么？
刚才那杯酒。回家的路上，影说。


莫，走吧。
恩。

付帐后，我跟在影的身后，走出了这间简单但有格调的房子。
我发现，影的脖子上的围巾并不是紫色，而是浅紫的，还有一点蓝。而我的披肩，是淡淡的，让人心灵安静的颜色。
好熟悉，似乎触动了哪处的记忆。




山坡，草地，清晨的微风。
violet。

残色乱影（之十一）

离开只是想被挽留。





我见着天空抖瑟着等待黎明，星辰一颗接着一颗变得暗淡。
露水浸湿了草地。
晨风轻拂，冰凉的感觉袭上心头。
好长一段时间，浑浊的生命仍然停留在睡梦中，生活仿佛失去了意义和活力，困倦而凝重。

每一件事物都相信白昼会来临，并且期待着。
而我，坐在草地上，潮湿的空气里，洋溢着莫名的熟悉，但又陌生得无法辨认。


影，你乖，坐在这里，等我回来。


大树下是最舒服的。浓浓的大片的树阴，躲在里面，阳光怎样也投不进来，灼伤你稚嫩的皮肤，即使雨水，也接近不了你。
爬上树，找一处坐下，你还可以看见远方的天空，和你想看见的。

都在欢呼着，所有的生命。

太阳普照大地，恩泽生灵。

我向往太阳。
可尽管我向往，却始终不敢过于接近。因为他的崇高，他的光芒让我害怕。
太阳属于所有的人，却不属于任何人。


我只能期待阳光。
也许什么也无法期待。



鲜花盛开的时候，带着愉悦的歌声，是的，那是她们在歌唱；
鸟儿扑动翅膀的时候，带着愉悦的歌声，是的，那是她们在歌唱。


我坐在树阴里，不见太阳，但空气中弥漫着光芒。仿佛空气都凝结，时间都静止。
而我，只是静静地坐着。

星辰，一颗接一颗地暗淡了。
没有人的空寂。


那不勒斯，面向太阳和大海，在苏醒。
那不勒斯的山谷，多少灵魂在游离？


天空已经被光线占领了。



“......他看见前方
道路渺无人迹
海鸟舒展翅膀，正在沐浴嬉戏......
我还得在此蛰居
别人迫使我住在
森林的浓荫下
橡树下，这地窑里
冷森森这土屋，让我好厌烦
黑黝黝这山谷
巍巍然这山峦
凄凉啊这树篱
披满了荆棘
居所了无生趣......
        ——《流亡之歌》
      泰纳引用并译自《英国文学》第一卷第三十页”




天亮之后，所有的生灵都 得到了太阳的恩赐，阳光懒洋洋地播洒在他们身上，而树下，依旧是浓荫一片。
我还坐在浓荫里。



妈妈说，离开只是想被挽留，他会回来的。



是的，他回来的，只是，用的方式不是您所期待的，妈妈。





我等不到回答，只看见一张鲜红鲜红的笑脸，红得就像葬礼上那个小男孩怀里的花。



小城的阳光和鲜花。
只剩下，谁的背影。


山谷的空气开始流动了，悠长的声音，在里头回响。
影，你乖，坐在这里，等我回来。

残色乱影（之十二）

我们的可怜的迷魂，
始终在黑夜里相互找寻。
          ——1888。7。26 纪德

一场梦持续却捕捉不到，
孤单单，在黑沉沉的夜里，
我们的灵魂在寻路。
              ——1888。8。8 纪德







窗外在下雨，瓢泼着。

我把莫交还给我的戒指放在掌心。
那黑色的绳子穿过戒指的心，懒懒地瘫在旁边，有一部分落在我抓不到的地方。
无论怎样，都无法触握。
忽地，戒指从掌心滑落。
那一瞬间，我像成了石像，被定格。待我反应过来，伸出的手只来得及让空气从指间滑过。
黑色的绳子像一条尾巴逃过我的手指，一缕轻烟路过我的指尖，只留下影子在我的眼里。
终于安稳地停在了地上，拿起的时候，忽然发现，戒指的内侧有两个突起的字母。
v.v。
这不是我的戒指。
大脑顿时乱了起来，眼前像在播放幻灯片，一副接一副的画面，熟悉地闪过。


“因为诅咒已经结束，幸福会为你而停留，”影说，“v.v。”

我不明白。




“这也许是一个故事，”影说，“一个不该发生却发生了的故事。”





夜里的风，总是温和的，轻轻地拂过你的脸，拨动你的头发。
月亮在轻轻地升起，刚刚沐浴着河水，身上还带着晶莹。

他的手指实在好看，修长而白皙。
黑白琴键上，只为我流动的琴声，小河边大树下小屋里，流动着。
流畅的音乐里，精灵轻抚我的背，安然入睡。
梦里，有精灵在琴声里跳舞。



流畅的音乐，舞会。

“你真是一个尤物，他能有你，真是幸运。”
“我从未这么认为，也许我只是在占用空间，”我低下头，“希望我不会为他带来麻烦。”
“怎么会呢，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原本搭在我肩上的手在我的背上游走，渐渐从脊背滑到了我的腰间。
那双浊黄的眼睛，令人厌恶。


在我无助地寻找着那双澄澈的眼睛的时候，钢琴边上那流淌出音乐的手 的主人并未发现我的无奈，他的身边站着另一位佳人。
几近绝望的眼睛渐渐失去了色泽。

一声不大却清脆的响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被保安带下去了，众多的保安。
场上只剩下涨红的脸和闭不上的口。





办公室里。
“从今天开始，你手头上的工作全都交给Alex。”
“董事长~~~~``”
“你休假吧，从明天开始。”
“可是董事长，我刚争取到这个工程~~~~~~``”
“不用说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他重重地摔上门，走到桌旁，站着。
突然，他抓起桌旁的椅子，往窗子砸去。满眼的碎片。
刚开的玫瑰就在窗边，无助地颤抖着。
他掀起了深蓝格子的桌布，与银烛台分离了的蜡烛倒在一片狼籍里。
鲜红的烛泪，在叹息。

静静地坐在炉旁，注视着燃烧着的木柴，连烧尽了的也是通红通红的，红黄的火苗让我安静平和。

往常，我们总会一边往里头添木柴一边数着从被烧燃到燃尽需要的时间，一块尽了，再换另一块。
而现在的大多数时候，我一个人躺在那里，像一只冻极了的猫，蜷缩着，企图得到温暖。



此刻面对眼前的他，我却宁愿平静地坐着，微笑着看着他。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听见了吗？无辜，善良，隐忍，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罪人，不，我是，我是罪人，我是，我是~~~~~”

我放下怀里的猫，轻轻地推着它，它却依恋地伏在我的脚边，不愿走开。

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仁慈。

你快走吧，走吧。我抚摩着小猫的耳间，脊背，焦急而又不舍地推开它。

他正向我走来，我迅速站起来，向他走去。
然而他越过 我，径自走过去，抓起猫。
那是他驯养的猫啊，一点防备也没有，试图亲昵他，走到他的脚边，毫无防备地被一把抓了起来，还未明白已被扔进了壁炉。
“不~~~~~`”我扑向壁炉，却被挡在他的怀里。
不~~~~~~`


“你究竟希望我做些什么？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
她爱是我不是我的错，可是我竟然，我，我怎么可以爱上她？
她是董事长的女儿啊！
开始我只是怕丢了工作，在应酬她，可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真的~~~~`
我简直，简直~
我带你去舞会，只是为了避开她,我想让她知道我已经有你在身边了，可是，我没有想到她真的爱得我那么深，我更没有想到董事长他会对你~~~~`”
他停了停，“可是，你也打了他，不是吗？
现在，一切都完了，都完了~~``”

他抓着我的肩膀，颤抖着，不知是我的身体还是他的手。

“为什么你出来没有告诉我你的不满，你的怨恨？难道就连一点也没有？你从未告诉我，从来没有~````”

他放开了抓着我的手，抱着自己的头，揉乱了原本整齐的头发，一时间，他的眼里满是慌乱，匆忙地，他又试图重新弄整齐它们，匆忙地焦急地，他的手指在头发中间舞动。

“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觉得自己像在一片沼泽中，我想出去，可是却不敢动弹，一挣扎我就会陷进去再也出不来。
我爱你，不是吗？
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都是懿的错，是她的错。
她为什么要爱上我，不，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背叛你，我的错，我的，我不该爱上她，不该啊~~~~~~``”

他跪倒在地上，双手无力地垂着，空洞的眼神里，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我走 过去，把他的头放在我的怀里。

“不要离开我，不要。”他在呢喃。
“睡吧，睡吧，天亮的时候，一切都会好的，会好的。”

“不要离开我。”他抱着我，不断地重复着。
忽然他推开我，然后疯了一般，站起来，往后退了一大步，险些跌倒。
他绝望地大喊：“不，不可能的，你会离开我的，你会走的。”
“我不会离开。”
“不，你在骗我，骗我！”

他走上前，把我推倒，又抓着我的领口，把我拉起来，在按倒在地，重重的拳头雨点般落在我的身上，可它们不疼，一点也不。
我没有挣扎，任他把我像沙包一样推来撞去。
我亲吻了屋里几乎所有的桌椅，地板，还有墙壁。

四处是盛开的鲜花，娇艳欲滴。



月光在悄悄地隐去，刚刚还沐浴着河水的月光躲进了云里。
原谅我吧，圣洁的月儿，别让你的月光，白白消逝在我的身上。



他累了，渐渐睡去，像一个孩子，玩累了所有的玩具。
让夜抚慰他的心灵吧，我累了，真的。



早晨，他便离开了，在 我醒来之前。





很长，很长一段时光，就这么飞去了。
长得足够让我习惯一个人坐在悬崖上，看着日出日落，长得足够让我相信，当我纵身跃下时，脸上一定带着笑，浓得，化也化不开。




有一天，一个温柔而虚弱的声音在电话里说，她要见我。

咖啡厅里的人很多。
墙根的桌子边上有一个穿着草绿色套裙的女人正用右手的匙子搅动着眼前的杯子。

“你好。”
“你终于来了，我等了很久。我提前了一个小时。”
“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爸很高兴他选择了我。很快就办好了一切手续，没多久，我们就举行了婚礼，场面隆重而盛大。”
“恭喜你们。”
“现在，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
“......？”
“没过多久他便消失了，离开了公司，也没回家，像蒸发了一样，我们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没有找到。”
“他不在我那。”
“我知道。”
“那~~~~~`”
“我想求你一件事。”
“我~~~~~”
“帮我照顾这个孩子。他并不知道他自己有个儿子。
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让他知道。
我明天就要移民了，我爸的公司已经破产了。
拜托你。”

她把桌旁的婴儿车推到我的身边，爱怜地抚摩着那稚嫩的脸蛋。然后，匆匆地走了。
熟睡中的小天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醒来，哭个不停。
我把他抱在怀里，他的哭声渐渐小了，慢慢安静。
小衣服里包裹着他的出生证明和其他物品。


影。7月7日，生于深夜。


我把影带回家。小城里有了一个真正的家。


影一天一天地长大，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熟悉，越来越熟悉。
修长的手指，白皙的皮肤。


每天，我都会带他去采花。
累了，便躺在草坡上，听着风从耳边“刷唰”地吹过。
回来，把鲜花养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绿色的茎泡在水里。
阳光的颜色。
更换的时候，用特殊的物质将她们制成标本，保持她们鲜艳的色彩。

只是色彩而已。

夜里，我常抱着影，看着月亮。在暖暖的月光里哼着歌谣。
或者，在漫天的闪烁中数着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好多 ，好多好多颗。

影总是很快乐地数着，在月光里跑着。
跑不动了，很快地就在我的怀里睡去。


影的呼吸，均匀而安详。
我在迷离着。

直到现在，那颗启明星一直都在我的心里闪烁着。在他那宽厚而温暖的背上，我觉得，我拥有的已经比全世界还多。

越来越模糊的快乐，也许我们把她们藏在记忆深处，就永远不会褪色。当我们需要，召唤她们的时候，她们就像蝴蝶一样，翩翩飞翔。

我忘记了所有的快乐，现在，我只想让自己好好地活着，为了你，好好地活着。
我曾经以为我忘记了所有的快乐。



“这也许是一个故事，”影说，“一个不该发生却发生了的故事。”





寂，我还记得那天。我的生日。
妈妈早早带我爬上了草坡最高处的大树，为我挂上了一条项链。一条用细细的银链挂着的戒指。
“在它的心里，镶着祝福。”

我看见里面有两个字母，“v.v”。

妈妈说，这是他送的。

在 我采到那朵蓝紫色的小花的那天，我了解了它的真正含义。
我提着篮子独自上了山。妈妈说，采满才回来。
我没有听话，受到了惩罚，上帝罚我失去最珍贵的东西。
我发现了那朵花，妈妈。我高兴地跑回家。

妈妈~~~~~~~~``


血红的花，盛放着，每一朵都娇艳欲滴。
然后，看着我脖子上的戒指，妈妈说了最后一句话。

“因为诅咒已经结束，幸福会为再拥有它的人停留。”

影在向我微笑。
我原以为，我不会真正地笑了，真正发自内心地。



大雨在持续，不曾停息。


我的心在揪疼着。
影，你在哪里？
不要离开我！


我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到。
手中的戒指，像一把匕首，刺疼我的眼，我的心。





“因为诅咒已经结束，幸福会为你而停留。”

残色乱影(之十三)
别,不是拒绝,也不是离开.
别,那是什么?







-带着我,求你.
-好啊,那你握紧我的手,别,千万别松开.






假日的大街上,人特别多.
一个孩子的手松了,成群的气球,获得了自由.彩色的,天空.


-影,你快看,看啊.好多,好多在飞的精灵.
-是啊,好多.可是,她们都飞走了.
-那我们去把她们追回来吧.


-等等我,你们听见了吗,听见了吗?
-莫,别跑那么快.
-你快点啊,快啊,影.她们快走了.



一个女孩,穿过拥挤的人群,追逐着,一群正在飞离的精灵.银铃般的笑,她要唤她们回来.
我跟在后面,尽量不离她太远.
忽然,一扇门打开了,人的潮流从里面一涌而出,冲散了我们.仿佛浪花冲散沙堡一样,轻而易举.
顿时,我乱了方向,我拼命拨开人群,想呼喊她的名字,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任何声音都无法传出我的喉咙.
我像一个忽然之间失去了发音功能的玩偶,失去了任何存在意义.

我只能拼命拨开人们,朝着可能寻着她的方向,试图前进.



哪呢,哪儿有她?




像一个球,一个空心的在浪上的球,我被众人簇拥着,从一个地方移动到另一个地方,不管是不是愿意,不管是哪里.


-影,影.

我听见,听见熟悉的呼唤.

-影.

我的声音.被浪掩埋.

好容易,人群散了.
转身,她就在离我一个转身的地方.

-莫.
-影,原来你在这儿.

我冲她笑了.寻找时的焦急完全消失,并不是因为,她就在眼前.
莫名的失落,却开始滋生.
没来得及让它流露便落回心里.



并不是因为,她就在眼前,也许是,从未找到.


-你看.莫伸出手.
我才看清,原来莫的手上拴着几个气球,彩色的,就飘在她的耳边.



"影,你看,看见了吗?"
"恩."满眼满眼的彩色,漂浮着,各色各样的气球.
"小时侯,常来的游乐场.那好些精灵,找了好久."
"精灵,精灵 吗?"
"是的,被拴着的.每一个被拴着的都渴望,自由."




-影,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看见了.你追到了.
-是啊,快看啊.



女孩挥舞着气球,似乎在炫耀着战利品.
蹦跳着往前,转动身子的时候,群摆随着飞动.
旋转,旋转,群脚飞扬.



"来啊,来啊."
空荡荡的游乐场,回荡着两人的笑声.从这边到那边,再从那边回到这边.
大大的棉花糖,甜甜的笑脸.
旋转木马,欢快地爬上爬下,不知疲倦.




-我们去游乐场吧,影.
-好.
-维修中.太可惜了.
-恩.





"以后还来吗?"
"也许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
"因为它已经太老了.地方将让给新的建筑."
"---------"
"觉得可惜,是吗?"
我抬起头,看着他.
"它也应该休息了.承载的记忆太多,会超过负荷."





-影,我们去吃雪糕.
女孩拉起男孩便跑了起来.
我只看见,长发,在风中呼唤,呼唤着什么.
往所有的方向,寻找.


"精灵~~~~~~~~~"
迎面冲来一个人,撞开了女孩和男孩.
女孩手中的气球全都飞往蔚蓝的,蔚蓝的天空.

我伸手想拦住正在离去的精灵,不知不觉中,走下了行车道,踩进了车的地盘.



一声不甘寂寞的尖叫.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渐渐看不清莫的身影.
一张突然浮现的脸,却越来越清晰.


她伏倒在我的身上,试图听清我的心跳.慌张,慌张地掐我的人中,按压我的胸口.
一阵钻心的痛,我不得不睁开眼.
然而.我什么也没看见.原本热闹的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只听见嘈杂的呼喊,车声,哭泣,大声,小声,再大声,再变小.



那张脸.



"影."
"我们还会再来吗?"
"也许,没有机会了."
"会有的,会的."
"走吧,不要再回来了,走了,就别再回来."




Dala,dala,dadalalala,dadala,dada,da.
转啊,转啊,美丽的花会盛开;
转啊,转啊,凋谢的,心还在~~~~~~~~~~~~"

Dala,dala ,dalala,and remember ,never come again.



我哼着,轻轻地,只能轻轻地,哼着.



"带着我,求你."
"好啊,那你握紧我的手,别,千万别松开."
游乐场里,黄沙漫天,最后,所有的一切,被掩埋,掩埋在沙的泪里.



"影,不要,不要离开我."
"好啊,那你握紧我的手,别~~~~~~~~~`"
"影~~~~``"
"千万,千万别松开."
我知道我的眼里,一定满是,温情,暖暖的.




天在旋,地不停地转.
就像女孩的群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阳光正从窗台往房里钻.
梦吗?
我举起左手,想挡去阳光.
白色的绷带和钻心的疼痛宣告着事实.





"醒了吗?来,测测体温."
"莫~~~~~~~~~"
"那女孩吗?她还没醒."
"~~~~~~~~~~~~~~"
"她在哪?"
"在~~~哎,她在重度看护~~~~~~~~~"

我拔去了所有的针头.
"莫,莫,你在哪?"



"当你走下行车区时,有一部白色凌治失控般向你冲来,在触到你的瞬间,那女孩推开了你,自己却~~~~~
由于你的头部受到撞击,很快便开始意识混乱,然后就昏迷了.那女孩一直紧紧握着你的手,连医务工作者都无法掰开.
最后,她也陷入昏迷,紧握的手才渐渐松开.~~~~~~~~"




甜甜的棉花糖,大大的笑脸.
阳光,开始呈现.
巨大的窗台,只有,一朵小小的花,在盛开.

蓝蓝的,紫紫的.
viol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