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封闭的小山村，村里惟一的一所学校里只有一间教室，这个山村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三年级的所有学生都坐在这同一间教室里接受老师的“传道授业解惑”。他是一个不爱说话、从不肯低头服输的学生，也是这所学校里惟一一个考进了县城高中的人。他离开山村的那天，父母和姐姐含着泪把他送到了出村的路口，他走了很久，回头还看见姐姐手上挥舞的红纱巾……

                                    一

    一年后的今天，天空蓝得很特别……惨白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直射进他的瞳孔内。他拉低了头上的帽子，摸了摸手臂上缠着的纱布，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所咧着嘴在嘲笑他的县城高中。树上的叶子被晒得卷了起来，马路上冒着白气，连偶尔吹来的风也是热的。他现在什么地方都不想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他坐到了湖边的栏杆上，看着绿色的湖水荡啊荡啊，他真想抱块石头跳进去。当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跳下去了就绝不可能再安然地走上来。他的眼前闪过了一个人影和一双满含着愤怒和不解的眼睛，那是爹？是娘？还是为了他而辍学的姐姐？他摇了摇欲裂的脑袋……

                                    二
      血，从他面前流过，不是别人的，是他自己的……
    几天前，他拿着刚从学校食堂里打好的饭菜，独自一人走在通往学校后山的小路上。结束一天忙碌的学习后，后山是他休息的天堂。突然，他被四个手里抄着铁棍子的人围在了一堵墙前……他认识他们，这是学校里恶名远播的四个人——Ａ、Ｂ、Ｃ、Ｄ。一天前，他在足球场上不小心用球砸到了Ｂ，他记得他说了“对不起”，可Ｂ在离开球场时恨恨地叫他小心。现在，看来他真得小心点了。Ｂ用手上的棍子挑翻了他的晚餐，那是他几星期以来用稿费换到的最丰盛的一顿晚餐，他心痛地看了一眼洒在地上的饭菜。“小子，那笔账你想要怎么算？”Ｂ用铁棍顶着他的胸膛，金属的温度让他浑身打了个冷战。“我们可是花了好大一笔医药费才治好我兄弟的呀。”Ａ扬了扬手中的棍子。他想起了在山里上小学时，几个高年级学生抢走了他打柴换来的学费，被他追了好几里山路的事。“我没有钱。”“那你是欠揍了。”脸上有道深红色疤痕的Ｄ语气中充满了火药味，说话的时候那道疤痕还上下动了动。“有种就来单挑！”他的嘴里冷冷地蹦出这样几个字。他被围在中间，身后是高出他一头的围墙。“不错，你有种，要单挑是吗？我答应你，你一个挑我们四个。”Ｂ恶狠狠地说。“是时候了。”他想。他以最快的速度迎面往Ｂ那本来就不高的鼻子上乱拳砸去，他的手被狠狠地震了几下，他感觉那是极有力量的几拳。Ｂ捂住鼻子，口中大叫着一些极模糊的字眼，他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只听到从耳边传来“呼”的一声，他觉得后脑剧烈地痛了一下，有种粘粘的液体慢慢地流了出来，他用手捂住了。他跳了起来，在空中转了１８０°，他的右脚跟猛地踹在了Ｄ的脸上，可等他落地还没站稳，耳边又响起了相同的声音，他的脑袋仿佛裂开了一样，他觉得血和肉都从脑袋里喷了出来。当他站稳后，他用剩余的力气忍着痛向墙边冲去……
    在越过墙的一刹那，他发现墙上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玻璃渣子，它们无情地扎入了他的手掌，带起一条条血线。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个身影，一双眼睛，那是爹娘或是姐姐。他想起了小时候娘说：“孩子，你长大以后一定要会飞。”“飞？”什么是飞……他觉得自己在空中停留了很久很久……他不明白自己此时此刻是否就是在飞，最后他重重地落到了地上。
                                      三

回到寝室时，大家都已经睡着了。他躺在床上，用受伤的手紧紧握着冰冷的床栏，他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天花板，他想到了驼背的父亲和满头银发的母亲，还有拼命赚钱让他上学的姐姐，还有，还有……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上午他没有去上课，在空无一人的寝室里，他静静地站在镜子前，打量着缠满纱布的头，想像着那些伤口也许再也长不出头发来了。
  下午，他将一截铁棍藏在衣服里，来到Ｂ上课的教室外边，踮着脚向教室里张望，他发现了Ｂ，Ｂ也发现了他，Ｂ对着他冷笑了几声，仿佛在告诉他：“我不好惹。”
    他走进了那间教室，怒吼一声，跳上了Ｂ面前的课桌，露出了那截铁棍。旁边的女生惊叫着跑开了，教室里的电风扇还在转着，空气却像凝固了。现在，他是全校“最高”的人了。Ｂ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像一条可怜的狗。他看着Ｂ的眼神，脑中闪过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阳光从外面斜射在他的身上，他用受伤的手慢慢地举起铁棍，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落在了Ｂ的头上。
    Ｂ捂着头，发出杀猪般的尖叫，然后倒在了地上，那尖叫的声音在教室里久久回荡着……他跳下桌子，血从他眼前流过。现在，这血不是他的而是别人的了，黑色的血慢慢地流了出来。他看着教室里吓呆了的人们，他又看到了那双眼睛……他没有跑，因为没有人追，人人都被那黑色的血吓坏了，他们从未见过离他们这么近的血。

                                      四
    几天后，头还在痛……
    他推开了校长办公室的门，沙发上坐着和他一样用纱布包着头的Ｂ，还有两个警察，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校长要他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他看了看沙发已经无法再容纳第四个人，他依旧站着。
    老校长看着他，他从老校长的眼神中看到了父亲、母亲和姐姐，他用手摸了摸还在疼痛的头，校长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看来我们不得不开除你，虽然你的学习成绩很好……”
    下面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见，剧烈的头痛使他只听到一片“嗡嗡”声。他没有说什么，他更不想做无谓的乞求，他只是默默地接过了校长递给他的处分通知，默默地走出了校长办公室的那扇门……

                                        五

    他回到宿舍收拾着一切，默默地离开了朋友，离开了学校，离开了他的梦想。他不知道自己是维护了尊严，还是迷失了通往尊严的路，只是现在再去想这些似乎已经太迟了。
    最终他还是回到了家，他跪在家门前，屋里传来母亲和姐姐的抽泣声，父亲坐在门槛上吸着旱烟，长叹一声道：“孩子……”

青春.总会有青春的无奈.
无奈中棍子、血都已经不再重要
唯一在意的只是亲人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