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样的,太人样的! 人样的,太人样的!
答上海<都市丽人>问
选自陈丹青----<退步集>
1.在您眼中什么样的女人才是美?
陈:咱们上街走走,我指给你看.
2.在目前中国的演艺界,哪一位是您心目中最完美的形象?
陈:有,但不告诉您.香港的可以说:梁朝伟、张国荣、李嘉欣、舒淇，超级尤物，尤物不分性别。一位时装杂志主编给我同样的问题，当我说出舒淇，她立即做呕吐状。
3.娶一个美女做老婆，男人是否会不安？
陈：这得去问美女的老公们----注意：您的问题均站在男人的立场---我到是看见许多女子写在脸上的大不安，虽然她老公一点不“美”，但是又有官位，又有钱。
4.“女子无才便是德”。您同意吗？
陈：“男子无德便是才”。您同意吗？
5.您是否害怕太有思想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做老婆会怎么样？
陈：听这意思，男人们以为自己很有思想么？我注意到，今天的许多女子要比男子有思想，因此问题可能是：“这样的男人做老公会怎么样？
6.您如何评价现今中国女性的价值观和伦理观，她们和国外女性有那些不同？
陈：中国十三亿人口，女性至少五六亿，相当美国人口的三倍，浩浩荡荡，望之无边，五六亿中国女同胞的“价值观”与“伦理观”，谁能告诉我？
《南方周末》的一份整版报道倒是透露零星消息：一位十三岁乡下女童给另几位同村同龄的女孩合伙骗到外乡，短短两周，竟给两百多个男人轮番奸污，最便宜一次十块钱。女孩的父亲一路寻过去，沿乡的警察、干部、知情人概不帮他，结果还是给地痞痛揍一顿，带着孩子回家乡，孩子是早给吓得说不成话，报上还登了她的照片。
那几位女孩主动拐骗，是为钱：“价值观”是也；不顾受害人的同村、同龄、同性、同命运：“伦理观”是也。至于那些鸟男人，没有“伦理观”，却有“价值观”：一次十块钱-----我猜，此案涉及的男男女女没有什么“价值观”、“伦理观”，这是媒体的话语，知识分子的口头禅。
7.很多女性认为，“处女”是对女人的一种带侮辱意味的评价，您怎么看？
陈：“侮辱意味的评价”，也是知识分子的话语，“处女”未必懂，就算懂，有怎么样？男人侮辱了她们，她们再转手实施侮辱：这性质，在伦理学家、心理学家、社会学家、犯罪学家给出准确的定义前，我可答不了-----我知道，以上只是极端的例子，也不是您要的回答。
贵刊读者想必是“都市丽人”，这问题，该由“丽人”来回答。
8.性开放是妇女解放的一个标志吗？
陈：您前面问到中国女性和国外女性“有哪些不同”，则纽约连续剧《性与城市》拍得很真实，很可信，可以是个参照对比的例。“妇女解放”内容多，包括怎样使用自己的身体的权利，关于这，专论多得是，不必我来讲----《性与城市》其实是一部“后妇女解放”的作品，为什么呢，因为“性开放”在美国早已不是问题，问题是开放之后怎么办？
戏中的姑娘找男友，好找好散，没有悲剧，没有传奇，都是日常事。你说正派，其实很风流，你说风流，其实很正派，说她认真，像是在游戏，说她游戏，其实很认真，在频繁的勾搭性事间，她们个个伤过人，也个个被伤害，真的很平等，其间出现不怀恶意的欺骗，但没人骗自己。
性开放或性压抑,涉及性背后的所有问题----"性"在“开放前”、“开放中”的问题，中国女性比较多，“开放后”的问题，美国比较多。再说一遍，这是一部“后女权主义”电影，非常美国，非常纽约，可别随便学，弄不好是“吃不了，兜着走”。但是眼下中国人的价值观正在迅速“美国化”，许多人过着假想的“美国式生活”。我看过《绝对隐私》或《天亮以后说分手》，其中六成痛苦者属于都市白领，痛苦的根源，则介于“开放前”、“开放后”，她们在似是而非将开未开的性观念之间，饱受其弊，鲜蒙其利。纽约那四位女流是有其女而有其男，有其男而有其女。我的意思是说，与咱中国“开放女性”们邂逅而上床，下床而分手的中国男性，是怎样的男性？
9.许多男人可以自己有一夜情，却不能容忍老婆出轨。您怎么看？
陈：要看老婆是谁。我相信天下有那么一种老婆，治得了这样一种男人。
10.有人说，男人希望天下除了自己的老婆，其他女人最好全是妓女，您怎么看？
陈：这哥们儿所说的“其他女人”。包括他的母亲、姊妹和女儿吗？
11.女人只有在经济上独立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独立，您怎么看？
陈：这是老话题。鲁迅先生说，娜拉出走，钱包里先得有准备。《天亮以后说分手》，其中不少女性是当代“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可是她们仍然不开心。
看来，“娜拉走后怎么办”，还得请回鲁迅先生讲一讲。
12.如果天底下的女人都变得象波伏瓦《第二性》一书中那样的女人，世界会怎样？
陈：除了欧美的部分女性，“天底下的女人”都要变成“那样的女人”，少说还得一百年吧，别担心，到了那一天，会有别的“波伏瓦”写出别的书，告诫女人怎么办。
您知道吗：连波伏瓦“那样的女人”也受不了萨特的风流，索性“出轨”，与别人闹恋爱，那些情书，在她身后出版了。
13.您认为男女关系本质上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陈：假如真有“本质”这回事，男女关系无非是人性的关系；人性的善，人性的恶，人性的糊涂与可怜，还有人性的傻。尼采所以说：人样的！太人样的！
2003年4月25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