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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风╃折翅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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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念马尔马拉的璎朵

颜歌
Illusion.1
  我消失在天空中的姥姥总喜欢给我讲故事,都是关于生活在马尔马拉海上的璎朵。在那遥远的孔雀河边,在那些广袤而深厚的草原,在那些模糊的脸庞后面。马尔马拉的璎朵为了飞走的鸟儿死去,然后,化为浓密纠结的海藻,徘徊在深黯的马尔马拉,她的皮肤灰白明媚,鲜血潺潺,藻海无边,而,在夏天结束的最后夜晚,一切都消失无踪。
  很多年以后,我将在姥姥孔雀河路上的小公寓里居住,喝着午夜的橘子水,听着马路上汽车的轰鸣,想念在马尔马拉的璎朵,背靠着悲伤,想念她死去的草原。我喜欢把左脸靠在玻璃上,在汽车的轰鸣中微微疼痛着震动,看到璎朵明媚迷茫的脸庞,她的嘴唇苍白而茫然,眼睛鸿蒙着,在海中,在午夜,在明媚的白昼,在高高的山丘上,她对我微笑或者哭泣,她对我倾诉她所有的幸福快乐,纠缠悲伤。她的头发低垂着,鲜血潺潺流动,最后她的鸟儿飞去,于是马尔马拉的海藻断裂无声。海水清若秋鸿,天空翻转,璎朵看着她的鸟儿飞远,眼睛一片迷茫。她站在草原的尽头,草原的尽头一无所有,马尔马拉的藻海无边。终于,我低沉地睡去。在我死去姥姥唯一存活的小公寓。我的左手握着我的右手,交叉纠缠着睡去。
  我的母亲一次又一次打电话给我,让我搬回去和他们一起住,她说她想念我。所以我对她说,我想念我的姥姥,我也想念璎朵。我所有的存活的记忆。我或许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可是我只是想要对自己好一点。就这样,我居住在姥姥所留下的在孔雀河路上的小公寓里,它的楼梯口有一棵高大明亮的银木犀。我喜欢那棵树,所以我常常站在树下,从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到我慢慢长大。我站在树下仰望天空,因为姥姥对我说天空中居住着世界上所有的亡灵,所有的所有的哀伤的亡灵,以及,马尔马拉的璎朵。
  后来,我见到柏林。
  从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是这样,我在银木犀下见到有着温暖掌心的北方男人柏林,他低头对我微笑,他说,离开这里吧。离开这里吧,逃离吧。逃离吧。他这样说,抚摩我的头发,然后,消失。我对柏林的回忆仅止于此。他说,离开这里吧,他抚摩我的头发,叫我璎朵。璎朵,离开吧。离开吧。我不知所措。还是一个孩子的我莫名地看他,我说,为什么。柏林微笑,他的眼睛明朗,掌心干燥而温暖。他说,因为你是我的璎朵。后来他消失了。不知去向何方。
  柏林,璎朵,或者我的姥姥,他们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在。他们在天空中低头向我凝望,他们说,离开这里吧。但是,我却居住下来,在我的姥姥那存活我所有回忆的公寓里,在孔雀河街上。我每个月给固定的杂志写稿,都是一些悲哀的故事。我的电子信箱常常收到别人的信,他们问我说,马尔马拉的璎朵,你为什么如此悲伤。于是我回信给他们说,因为我失去了我的鸟儿,他不知去向何方。马尔马拉的璎朵,我用这个名字写字,因为她失去了她的鸟儿,所以,即使她死去,也不能停止她的哀伤。实际上我只是希望自己过得好一点,所以我让陌生人去承受我所有的悲伤。我的姥姥对我说,无论怎样,都要让自己过得快乐。姥姥说,朵朵,当你长大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所有的悲剧都是必然的,都是不能逃避的。在这样的时候我就趴到窗台上往下面看,当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也常常这样干,然后我的姥姥会急急忙忙从后面赶来抱我下来,她说朵朵你小心点呀,会摔的。后来我的姥姥消失在天空,而我依然这样干,我可以长时间地挂在窗台上,把半个身体都悬挂出去,晃荡着往下看。风和日丽,天空清澈明媚,早春时节,楼旁的银木犀像云朵一样温暖生长。我的身体如浸泡在海水中那样柔软悲伤。
  然后我看到柏林,他站在我身后,他说,璎朵,离开这里吧。他的脸庞明朗茫然。我坐在窗台上,背对着整个天空和他讲话,所以天空在他脸上印射出苍白的阴影。我说,你是谁,你为什么来这里,你为什么要让我离开。可是,从以前,到永远,我的问题永远没有人回答。柏林消失了,或许和我的姥姥一样,他只是一个幻象,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我的北方男人柏林,在我漫长的岁月里他出现在我身边,让我离开这里。接着,消失在天空。就是这样,柏林真正消失了,慢慢淡去在天空,他看着我,他说,回到你离去的地方吧。他消失不见。我总是在他消失了以后开始泪流满面。后来,我把我的身体往后面仰去,看我居住的城市里,那个死人一样苍白的天,居住这世界上所有的亡灵。还有我的姥姥。她在天空中对我微笑,她说,朵朵,你小心点呀,会摔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死去的姥姥如此温柔地叫我朵朵,她说,朵朵,你要对自己好一点。要快乐的生活下去。接着她死去了。
  我接到我的编辑的电话,他在移动电话的噪音中催促我这一个月的稿子。他问我说,你为什么不写一个快乐一点的故事呢,有美好结局的那种,让大家都高兴。我沉默地听电话。细细的分辨那些沙沙的噪音来自何方。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不知道是从哪一个方向传来的干扰。他对电话那边的人讲,我的猫今天死了。他说,我的猫今天死了。我的新小说以此来开头——我的猫今天死了。柏林说。他对面的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哦。于是柏林注视他的眼睛,他说,他病死了。我的猫。
  就这样我开始写关于柏林的故事,关于那个想让我离开我居住的地方的北方男人柏林的故事。他一直出现在我的身旁,重复着诡秘的话语,他说,离开吧,离开吧。但是我却要写一个关于他的故事,我对我的姥姥说,我要让这个故事有一个美满甜蜜的结局,我希望柏林快乐生活下去。所以,在这前面,他要痛苦生活过去。
  这些,都我的姥姥告诉我的。她对我说,朵朵,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的快乐与悲哀都是不变的,如果你有了快乐的结局,那么你注定要得到悲伤的过程。姥姥微笑,她说,朵朵,你要记住,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的姥姥把我抱在怀中,我还是一个孩子,所以我问她,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一直快乐呢。姥姥说,因为,没有悲伤,就没有快乐。实际上,姥姥说,朵朵,无论悲伤,或者快乐,都是虚幻的,都是幻象,转瞬即逝。到最后,我们什么都不能守侯。我并不明白姥姥的话,即使,是许多年以后的现在,但是我却相信她,因为我的姥姥是世界上那唯一一个叫我朵朵的人,所以,她讲给我了,我就相信。
  于是柏林的故事开始了,发生在这个苍白天空的城市,发生在一切破碎的地方。天桥上,人行道,没有安全的安全岛。柏林说,草原如此广袤,我的妹妹收割明年的青稞,绿草茫茫,你们都不能体会我此刻的悲伤。然后我看到了他,在苍白天空的窗口,他看着我,并且对我微笑,他说,璎朵,离开这里吧。逃,离,逃离。
  我不知道柏林为什么叫做柏林,但是我一直叫他柏林。因为他是一个适合站在高墙下面的男人,就是那个很高很高的柏林墙,后来,终于轰然崩塌的墙。但是他应该站在那下面,看太阳忽明忽暗的光芒,然后,低头看我并且抚摩我的头发,他说,璎朵,为什么你不再离去。他消失了,就好象那面冰凉的墙,青色坚毅地屹立在洛阳的土地上,据说可以万年不倒。
  在我的姥姥死去以后,柏林是那个唯一抚摩我头发的人。我和他讲话,从很久以前,到很久以后。我轻轻叫他说,柏林,柏林柏林,柏林柏林柏林。你从哪里来,你又什么在这里,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我离开。我对这一切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但是他的掌心温暖干燥,他在银木犀下看我,有混杂纠结的树叶的芬芳,他缓缓开口说,你要离开这里,因为你是我的璎朵。所以我对他笑了,我说,柏林,我想要你有一个快乐的结局,因此,要接受伤痛的过程。即使天空如此苍白,伤痛如此剧烈,可是终于会春暖花开,为了这一切的一切,我们都需要隐忍着生活下去。即使如此疼痛,也要生活下去。你是我的柏林。然后柏林微笑了,就好象在我很小的时候,第一次在银木犀下面见到他那样,他抚摩我的头发,掌心温暖而干燥。他说,快离开吧。
  姥姥说,我们都是天空的亡灵,我们已经无处可逃。我把身体高高地在阳台上晃荡的时候见到了我的姥姥,她说,朵朵,小心点呀。天空的亡灵终将无处可逃。马尔马拉藻海无边。她已经死去了,再也没有人把我从晃荡的阳台上抱下,再也没有人叫我朵朵。我只好用左手交握着我的右手睡去。因为我的姥姥会在失眠的夜晚温暖的拉我的手。她说,朵朵,不要怕,我给你讲故事,是关于马尔马拉的璎朵。而现在她消失在天空中了,就好象璎朵消失在深黯的马尔马拉,她的鸟儿离她而去,不知所踪。
  我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柏林泪流满面,他的猫儿死去了,我们所有的所有都终于流离失所,我说,你们去了哪里呢,你们都去了哪里呢。可是,没有人回答我。柏林阴翳地身影从门边一闪而过,我的耳鼓中听到苍白的天空上,他对我低低地说,璎朵,离开这里吧。
  柏林,他承受着所有的悲哀。所以,终于,在我的故事里,有一天,柏林对我说,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离开这里,我再也不能忍受任何苦难。他站在门边向我低头凝望,怀中抱着他死去的猫儿。柏林的猫儿死去了,他蹲下来,在人来人往的提督路上,柏林依靠着自己温暖而湿润的膝盖,怀抱着他死去的猫儿。他终于失去了一切。柏林说,为什么它要死去呢,为什么我必须失去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温暖呢。柏林消瘦的脸庞阴暗惆怅,他不是我的柏林,或许他从来就不是柏林。他说,我要离开这里,我再也不能承受任何悲伤。我不需要快乐,也不需要苦难,我只是不需要再守望。
  我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柏林,他站立在我书房的门边,消瘦而阴沉的脸,怀中抱着自己死去的干涸的猫。柏林说,离开这里吧,璎朵。他转身离开,他说,逃离这里吧,你,我,所有的苦难已经无人可以承受。离开吧。离开吧离开吧。我头痛欲裂的看着他,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我的柏林,他在银木犀的光芒中蹲下来抚摩我的头发并且叫我璎朵,他让我离开。所以我只是想要他得到这世上最甜美的幸福,可是他已经离去。他不能承受痛苦。我听见电路发出痛苦的嘶鸣,我的指间微凉,停电以后我的所有文字必将一去不返,因为我总是在最后的时候才会存盘。于是,它们消失。柏林消失,他因为不能承受结局以前的悲伤而离去,他将不再是柏林,或许他从来就不是柏林,他将要离开,或许他从来不曾来过。在黑暗中,我见到门发出微弱的光芒,我的姥姥站在门边拉住我的手,她说,朵朵,不要怕,我给你讲故事吧,关于马尔马拉的璎朵。
  所以,因此,我再也没有见到过虚幻的北方男人柏林,就好象那根停电时候断掉的保险丝,他再也不能承受更多的苦难,于是,只是一个突然的微弱的声响,世界一片黑暗。我站在阳光中的银木犀下见到了他最后的微笑,他说,璎朵,我将要离开这里了,我再也不能归来。可是,他对我微笑,他说我会记挂着你,会一直记挂着你。他说,苦难已经足够了。再也不能有更多的,苦难,哀伤。我的妹妹种下她的青稞,我的马儿在草原的尽头嘶鸣死去,我的头颅如石头般冰凉,没有人能知道我的悲伤——他抚摩我的头发并且离去,他说,璎朵,离开这里吧——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柏林。和从前一样,他稀薄着消失在空气中,死人一般苍白的天空,装载着无数的亡灵,任我仰望,只有我的姥姥对我微笑,只有她叫我朵朵。我在孔雀河街的最后的公寓里听汽车的轰鸣,在午夜的时候,我左手交叉着右手的睡去,然后接到我的编辑的电话,他说,你的稿子三天以后交来好吗。我微笑,即使,这个世界,有再多的苦难,但是我也必须生存下去,因为我无处可逃。我说,好。好。
  我开始重新写一个新的故事,用我曾经早已经习惯的笔调,一个悲伤的故事,充满了快乐,可是在最后的时候像保险丝那样断掉。在这个故事里,我依然把男人叫做柏林。柏林走在提督路上,意气风发。后来他见到一个幼小的男孩,抱着一只死去猫儿蹲在人群里,轻声哭泣。柏林走过去安慰他,他说,你不要哭。只是一只猫而已。男孩猛然抬头,就好象年幼的我抬头看抚摩我头发的柏林。他的脸上有着仇恨愤怒地表情,他说,你知道什么,这是我在这里最后的温暖。最后的温暖。我一边打上这样的字一边想这个地方的背景音乐。应该是非常重的声音。于是有一个孩子放着非常响亮的音乐从楼下经过,歌里说,那些孤独的人都是从哪里来,孤独的人又将到哪里去。在孔雀河街喧嚣的背景里,突然迸发出这样一种醇厚纯真的声音,树叶斑斓的响动——在我发呆的时候小男孩消失了,柏林站在提督路来往繁华的人群里,然后,穿街而过。
  同样的阴影下,我见到那个不知道是谁的柏林,残存在我的回忆里,终于,将要消失。
  故事将要落幕,关于抚摩我头发的北方男人柏林的故事,充满了快乐,可是无比悲伤。就好象那个保险丝,突然断掉了,他终于失去了一切,他其实什么也没有得到。我的姥姥说,快乐不变。死亡,消失,离别,所有的所有的忧愁都在里面,在快乐明媚的五月以后,柏林要苦难的生活下去。但,与我无关,因为故事已经落幕,秋天已经过去,冬雪已落,然后将要春暖花开。我再也不会见到他,因为他已经离开。
  我把电话打给我的编辑,招呼他来取稿子。在移动电话的噪音里我再一次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他说,我的另一只猫,今天也死掉了。他这样对他电话里面的人说。于是,我只好微笑。
  转过头来以后我看到我的姥姥,她说,朵朵,你要好好对待自己。然后她给我讲马尔马拉的璎朵的故事,她的头发浓密纠结,马尔马拉藻海无边,璎朵为了她离去的鸟儿死去,于是璎朵的鸟儿无处可归,然后,在夏天结束的最后夜晚,这一切,终于都消失无踪。我抬头看天空的时候听到了一个男人模糊的声音,他说,我的璎朵,离开这里吧。逃离吧。所以我问他,你是谁。
  我居住的城市天空如死人的脸一般苍白,上面居住着所有的亡灵,亡灵无处可逃。在孔雀河街的银木犀里面阳光沙沙的发出声响,我长久的站立着,但是那个男人的声音却再也没有出现。后来,我微笑了,并且,转身离开。我在马路上微微的跑动,看到我死去的姥姥,她说,朵朵,小心点,会摔的。我看着她笑了,我终于飞快地奔跑起来,天空苍白无边,亡灵哀伤的俯视着还在接受悲哀的人。我飞快奔跑。我对我的姥姥微笑,左手交叉着右手,我对她说,我会永远记挂璎朵,我所有的所有的回忆,我最后的,终于消失在马尔马拉的璎朵。
  Illusion.2
  秋将完结的时候,道人灰鹤与我坐在云梦大泽边的落林里,看最后一只白鸟飞去。灰鹤说,夏殷,你知道它将去哪里吗。我说,南方。然后他又问我,你知道南方在哪里吗。于是我回答他说,我不知道。道人灰鹤低低地笑了,他说,你看这天空,北方的另一个尽头,就是南方。白鸟永远都知道。它们永远都这样不可避免地离去。他莫测地说,伤秋已尽,白鸟亦逝。我抬头看道人灰鹤有着奇异表情的脸,他的头发在脑头梳成一个高高的发髻,以一种了悟的姿态仰望高蓝的穹苍。然后他看着我的眼睛问我,他说,我在这云梦大泽之畔陪伴了你整个秋天,现在白鸟尽去,而你,要去哪里呢。
  最后一只白鸟鸣唱着飞去,道人灰鹤再一次问我,你想要去向何方。于是,我再一次茫然地回答他说,我不知道。
  我在梦中多次见到了一个老人,梳着与灰鹤相似的发髻,高高的指向了天空里去。他看着我问我说,夏殷,你知道璎朵去了哪里吗。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我茫然地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老人重复不断的问着我同样的句子,直到他的头颅飞快的滚落下来,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发髻散开,像蛇一样冰凉的鞭过我的掌心,他看着我,他说她离开了,璎朵离开了,夏殷。他的头颅落入一片茫茫的雪原,很快消失了。但是就好象我永远不会知道这个老人是谁,我也对璎朵一无所知。在我的梦中,这个名字一次又一次出现,有时候在雪原,有时候在一个幽沉反复的回廊,有时候在菱角分明的雕花窗户后面,我听到一个声音回响,这个声音对我说,夏殷,璎朵去了哪里,璎朵去了哪里。
  我惊醒之后见到道人灰鹤正注视着我,用一种清澈的神情。我茫然地问他说,谁是璎朵,谁是璎朵。我这样问他,就好象我无数次在梦中对着那个沉默的世界发出这样无力的声响。但是,道人灰鹤却缓慢地开启了他的苍白的嘴唇。他说,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是她早已经不在这里。那么,她在哪里呢。我问他。于是灰鹤悲悯地说,她在等待着你去寻找她。她在我们所不知道的地方等待着你。在寒冷的黯夜里,我听到云梦大泽隐约的水声,这时候我在灰鹤身后见到了一个苍白着脸庞的女子,她的眼中凝结着明媚的泪水,她说,夏殷,你去了哪里。你去了哪里。她的头发浓密纠结的披散,然后,顺着这样的头发,她消失在浓密的夜色。
  我的记忆中除了一场凛冽的大火一无所有。我默默地站里在火中,然后见到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奔跑,我听见他说,璎朵,你在哪里,璎朵,璎朵。无数的松柏在火中发出班驳的声响,有一具失去了头颅的躯体茫然的俯在干涸的大地,在尸体的后面他见到一个白衣女子,她对他微笑。她说,夏殷,离开这里吧,我将要回到草原,广袤无边的草原,尘归尘,土归土。他悲哀地问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为什么要离开这里。白衣女子对他微笑,她说我必须这样做,这,是我答应了我母亲的话语。她说夏殷,你离开这里吧,这一切终于都毁灭了,在我们一起生长的绝寒山庄,烈火如太阳消落了一切。终于毁灭了一切。它不得不毁灭这一切。因为亡灵在悲哀地死去。我在火中茫然地注视着他们,注视着白衣女子苍白的脸颊上火光的跳动,她微笑着,然后在他对她伸出手之前消失不见。
  我终于在云梦大泽边和道人灰鹤道别,他奇特的发髻高高地指着已落上了冬日苍白的天空。我问他说,你到底是谁呢,你又知道什么。灰鹤看着我,他还是莫测地笑了,他说,我是灰鹤。他说我知道所有的事情,我知道你是谁,你又从哪里来,但是,这些,我都不能告诉你,这些,都要你自己去记忆。他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双手,那手突然化成了翅膀,道人在秋天完结的时候化为灰鹤往南方飞去,他在我头上盘旋着鸣唱,然后,飞快地离去了。我抬头眯着眼睛看他在苍白的天空中离去,突然,想到了我初次见他的情景,是在夏末的落林,他在斑斓的叶下看我,他说,夏殷,我可以在这里陪你到秋天结束,但是,等到最后一只鸟儿飞去的时候,你就必须离开这里。他的神情悲悯而奇特,他的发髻高高伸向无知的天空。他终于鸣唱着离去,留下我,和我一无所知的那些回忆。
  我握着我班驳的刀走下冰凉寒冷的歧山,却不知道去向何方。歧山刺裂地伸入天空,树木以一种盲目的姿态疯狂的生长。我握着我班驳了的刀,颠簸着向平原地带走去。早已经离去的道人灰鹤告诉我,我应该去寻找璎朵,但,我对她一无所知。
  我对我所见到的第一个人这样说了。我说,你见过璎朵吗。别离客栈的掌柜孙离看着我,他说,不知道。她是谁。我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一定要找到她。孙离莫名地看着我,最后他终于开启了快要干涸的唇瓣,他说,客官,你要住店吗。
  我在别离客栈的天字间里继续了我关于那个老人落下的头颅的诡异梦境。在一个遍植松柏的宫殿中,我遇见一位面容不清的女孩,她轻轻对我说,夏殷,你知道吗,伤秋已深。我低头努力想要看清她的面容,但却只是徒劳。在她的身后,那个早已经落下头颅的老人出现了,穿着深蓝的长袍,他说,夏殷,这是你的姐姐璎朵。就这样,我在纠缠的惊恐中醒来,耳中反复回荡着老人最后的话语,他说,这是你的姐姐璎朵。这是璎朵。我对这一切的一切,都一无所知,我对这所有一无所知,感到了深深的恐惧。我看不见她的脸,那个被称作是我的姐姐的女孩璎朵的脸,她对我说,伤秋已深。她的语气淡漠而哀伤。终于,她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带着一种嘲讽而冷漠的表情,她说,夏殷,你为什么要一再坚持呢,我们的父亲,他已经死去了。他的尸体已经腐烂,他死去了。时间一边流逝一边死去,什么都再也无法挽回。
  在这样的黑暗里,我面对那个叫做璎朵的女孩苍白的脸,只能紧握住我班驳的刀,我的记忆一片空白,不知自己失落何方。女孩诅咒一样地呢喃着那不变的话语,她说,夏殷,我们的父亲早已经死去。
  别离客栈的孙离在第二天清晨对我叙述了相似的话语,他说,客官,你要去寻找璎朵吗,可是或许她早已经死去。他年轻而锐利的眼睛里有着张扬的神情,他说,天地如此辽阔,你如何知道谁是璎朵呢,你又如何知道她在哪里。我一言不发,转身离去,于是年轻的孙离在我身后高声笑了,他说,你找不到她的,你一定会回到这里来,我的别离客栈,别离,别,离。
  三个时辰以后,我在从别离客栈通往兴庆城的路上遇到了女孩麻姑。她骑一匹棕色的马从我身后赶来,问我说,你在寻找璎朵吗。我说,是的。然后我问她说,你是谁。女孩用一种奇异的神情注视了我许久,最后,她说,我是麻姑。我就是那个无数次见到沧海成为了桑田的麻姑。她看着我班驳而破旧的刀对我说,和你一样,我也在寻找着璎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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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2005-04-02 17:08 | [楼 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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