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绍俊：要薄胎瓷还是要青铜鼎

评论人：贺绍俊

所评作品：近发于文学期刊的三篇小说《戈达尔活在我们心里》、《薄胎瓷、青铜鼎和一个女人的故事》、《地 气》

主题词：戈达尔文化理想




戈达尔是谁？我不认识。我只是在读到李约热的小说《戈达尔活在我们心里》（载《广西文学》2004年1期）之 后，才知道这个外国老头儿是一位电影大师。我爱看电影，我也像小说中的苗红一样买了很多廉价的盗版光碟，所不同 的是，苗红要用这些光碟装载她的理想，而我只是用它们来打发我的休闲时光。读了这篇小说以后，对比小说中的苗 红，我就为我对待电影的态度而脸红。

苗红是一位电影理想主义者，苗红还有一名精神同道，这名精神同道不是她的丈夫，却是那位落魄、倒霉的导演阿 灿。沉迷在理想里的苗红与现实格格不入，她与“我”的浪漫婚姻也就只能以离婚而告终。为着理想而实践的阿灿则更 惨，因为实践就不得不走进现实，现实不给他提供实现理想的条件，他在现实面前碰得头破血流，最后付出了自己的生 命。

这时候我们就该明白了，戈达尔不仅是一位电影大师，还是一个象征符号。他是理想的另一种表达方式，或者说他 是理想的寄托者。人类为什么要有理想，因为理想就是一条漫长的跑道，一个人有了理想，就像站在了这条跑道上，就 有了永远向前跑去的欲求。否则，一个人情愿停在一个地方，坐下来优哉游哉。我们既然有了理想，就会产生英雄，英 雄是理想跑道上跑在最前面的人。从这个角度看，戈达尔是苗红心目中的英雄。他引领着他的崇拜者在理想的跑道上越 跑越疯狂。因此她就把那位真心想与她过日子的丈夫远远抛在了后面。到最后，这一对年轻夫妻的距离已经不是远近的 问题，而是彼岸与此岸的区别。死去的阿灿自然是永远生活在彼岸了，而活着的苗红虽然身在此岸，心却漂流到了彼 岸。

《戈达尔活在我们心里》是我今年读到的最优秀的中篇小说之一。小说的成功得益于作者对电影的信念。其实小说 中写到了三位痴迷的电影理想主义者，除了苗红和阿灿以外，第三位就是作者本人。作者对电影艺术非常了解，他把电 影的元素巧妙地溶解在小说叙述当中，把电影意象与小说意象重叠在一起，使小说叙事的色调异常地丰富。但更重要的 也许是，作者不仅理直气壮地鼓吹理想，还针对我们眼下这个理想缺失的社会提出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我们用什么来 盛载理想。在小说中，作者自然将电影作为了理想的载体。这里其实是进行了一次很有意味的颠覆，将作为消费品的电 影颠覆成理想的圣殿。苗红领取结婚证后为新婚的丈夫准备了一部特殊的电影，这是她把无数影片中有关婚礼的场面剪 接下来的结婚的盛典。所有的盛典都是为了理想而举行的，这真是一个富丽堂皇的构想，难怪小说中的新婚丈夫看了电 影以后也会感动不已，可是他只能止于感动，因为他离理想太遥远。这就是我们现实的悲哀。

聂鑫森的《薄胎瓷、青铜鼎和一个女人的故事》（载《山花》2004年2期）也涉及到文化理想。这是一个发生在去 年非典时期的故事。两位中学同学毕业后一直没有联系，却在大街上偶然相遇，女同学马丹准备办喜事，正春风得意； 男同学夏侯尊考古系毕业，在博物馆工作，没见出有什么值得炫耀之处。男同学登门给女同学送礼时，竟碰上非典的突 然隔离，使两人在一套居室里共同生活了十多天。在这样一种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中，两人的文化气质、生活态度就 会发生直接的碰撞，正是在这种碰撞中，一直自我感觉良好的马丹觉出了自己生活得太轻飘。作者显然要表达的意思 是，生活中最有分量的还是文化。没有文化的生活是薄胎瓷，看上去漂亮，却非常脆弱；有文化的生活则是青铜鼎，搁 在居室里，就像一个镇邪之宝。在作者看来，最完美的生活应该是二者的结合：“博物架上方的那只青铜鼎，庄重地立 着，闪着褐绿色的光彩。那些薄胎工艺瓷，分列在其他方格里，洁白、单薄，透出一种温柔的情致”。但小说中的夏侯 尊却明白这种完美的生活难实现，因为若要坚守自己的文化理想，那么“未来的生活会很清贫”，清贫是无力保护那些 脆弱的薄胎瓷的。

让我惊异的是，我一连读到几篇为文化人唱赞歌的小说。我忍不住还要介绍另外一位新人写的小说，她是山西的葛 水平，她写的小说叫《地气》（载《黄河》2004年1期）。小说写一名乡村教师王福顺，因为正义，就要受校长欺负， 校长把他派到十里岭教书。十里岭只有两户人家，两户人家只有一个孩子上学。但王福顺要争一口气，一个学生也要认 真教好。他不仅教二宝考了个全区第一，还让山上的两家人走近了闪亮的灯火。王福顺宁愿呆在无水无电的十里岭，因 为在这里他吸收到暖暖的地气。王福顺那么一个清瘦、倒霉的模样，却让好几位女人争相喜爱他，不为别的，就为他那 清高的文化。叙述中铺就一层暖暖的理想色调。葛水平是第一次写小说，第一次就如此出手不凡，让人感到她的创作不 可估量，我只希望她不要舍弃了这层暖暖的理想色调。




稿件来源：中华读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