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了点儿“法律英语”

　一．
　　
　　那一年，公司接获一项到国际资本市场融资的任务，我被调到陈总手下帮忙。
　　一天，陈总给我一本几十页的英文《贷款协议》样本（ Loan Agreement ），让我看一星期。一星期后，要考问。陈总为人，不苟言笑，对自己的直接下属，基本上以严厉的考问和批评为主，人见人怕。我也知道，自己不是金融财务科班出身，陈总会怀疑咱做不好工作。可是融入的资金，要用到有发展前途、效益好、有偿还外汇能力的工业项目上，选项和评估，又少不了我们这些“理工”人。大概他心里想的也只是“利用、限制、改造” ―― 就像毛对待“知识分子”那样。尽管如此，我也不怕。这英文嘛，不过是看懂弄明白，何况有一个星期的时间，难不倒咱。
　　
　　翻开文本看看，基本上没有什么生词。大概看了三四页以后，发现从阅读中获取的信息量几乎为零！也就是说，完全不知所云。我疑心这玩艺枯燥，自己阅读时没有很专心，于是定下心来，认真地从头读起。这一回，只要没看明白，哪怕再简单的常用词或者短语，都查字典，看看是不是有较为专业或者偏僻的用法和含义。可是如此认真地弄下来，发现还是不知它在捣什么鬼。这下子有点冒汗了。原来以为最多一个钟头可以搞定的，现在照此看来，一个星期也没有用。
　　
　　第三次，我硬着头皮把全文啃完，希望先从整体上看个大概，再回头看细节，会有些帮助。结果还是失望。我可真急了。
　　
　　二．
　　
　　午饭后，赶忙去跑书店，目标就锁定在大学法律专业的教科书。咱不懂法律，只好一本一本的翻。最后，总算翻到一本讨论国际银团贷款有关法律问题的，也不是教科书。粗略翻翻，还蛮有点接近，于是买回来慢慢看。
　　
　　这本书，针对银团贷款（sindication ）的有关法律问题，分几个部分进行了解说。仔细读来，搞明白了“银团贷款协议”的基本组成、基本条款的意义，以及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条款、这些条款又是如何保护“贷款人”权益的、为什么？。。。等等问题。虽然全书是中文的，只有相关术语给出了英文，可是花三天时间读完了这本书之后，却感到心中豁然开朗。天，终于亮了。
　　
　　再回过头看我那本Loan Agreement，现在感觉是高屋建瓴、纲举目张了。这本原先如此费解的东东，一下子变得清晰透明。花了一天功夫，读得心里很有点数目了。接着，还要“加固”一下。有些法律专业单词，例如：“抵押”、“抵押品”、“质押”、“留置”。。。虽然在英汉法律词典查得到，但不是很明白其中的“法律意义” ―― 学理工的，对追寻“物理意义”本来就很敏感。于是再到书店，翻看到一本“国际私法”，还有一本讨论介绍香港法律问题的书，大体上多明白了一些。尽管还是十足的ABC ，可是，“有”和“无”，“零”和“大于零”，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一星期后，陈总果然当着项目组的所有同事对我“考问”。先问了一些条款，我十分镇定地一一回答了。而对于我的回答，陈总不置一词。最后，忽然问了我一个关于“抵押品”的问题，我心里叫声“惭愧”！还好当初研究得深入了些，没有仅仅停留在英语词汇的汉语意思上，现在可以回答得上了。我回答后，陈总的脸上忽然绽开了嘉许的笑容。他只说了声“好”！掉头就走。
　　
　　三．
　　
　　不久，香港一家和我们关系密切的公司要在上海投资，向我们贷款进口设备，文本要求使用国际通用的《贷款协议》中英文本。这个任务，公司就交给了我。
　　
　　根据那本英文《贷款协议》样本，我草拟了具体的中英文本，报领导批改后，和港方代表谈判。港方代表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士，该公司的财务主管。商谈下来，发现她对这种法律条文极其熟悉。根据谈判结果，她一一作了英文修改，我读后觉得那修改的文字简直无懈可击，和原来文本的“法律英语”相当协调匹配。这，让我钦佩而又羡慕。吃饭时，我趁机请教她，你搞财务，怎么会对这种法律文本如此熟悉的？她笑笑说，这种合同，我背熟了十多种。在香港，当个财务主管，是必须熟悉合同的。我们公司开出的信用证，老总批了，要我签字。如果我不同意，老总批了也没有用。听她一席话，又让我开了眼界。我虽然不会学她去背熟十多种法律文本，但是我知道她这样做，练出来的功底肯定是最扎实的。我呢，至少得开始换个角度继续学习这种文本。那就是，不能弄懂算数，还要学会用“法律英语”写条款。否则，以后难保对手方会给我出难题：好的，我们同意你的修改意见，就请你按照那意思拟出个修改稿吧。我不会写，行吗？我写出来的条文，像普通英语，甚至像很平实的口语，行吗？要写，就得像那么回事。我不能让对手方难倒我，让人家笑话！
　　
　　于是，我很下了点功夫去揣摩文本的“法律英语”行文风格和其中用到的特殊词语，比如法律文本常用的“复合介词”：thereof ; hereto; whereby ; hereinafter 等等。（这种小词，在英语法律文本中使用极其频繁，乍一看，含义也不是很容易捉摸，更别说自己能灵活运用了。）
　　
　　就这样，我学了点儿“法律英语”。
　　
　　四．
　　
　　当初怎么也不会想到，学了点儿“法律英语”，对我后来的各方面会有这么大的帮助。
　　我到香港工作过一段时间。在香港，申请使用电、电话、水、煤气，都要签一份格式合同，英文的。我接过来一看，大部分都很熟悉，只要看看特殊的部分就行了。当然啦，看不懂也得签。可是，发现自己学过一本文本之后，竟然可以一通百通，也感到不可言喻的快慰。
　　
　　从香港回来后，又搞了个和法国公司合资的项目。当时和外方一起去租办公楼。那办公楼由美国人管理，给了我们一份英文的《房屋租赁协议》。我一看，哈，又是大同小异，读起来驾轻就熟。心想，要不是我当初学了点儿“法律英语”，现在面对这玩艺，岂不是要晕过去？
　　
　　此后，我工作中还接触过英文的“银团贷款协议”、“技术转让协议”、“股权转让协议”、“销售代理协议”等等，面对文本，需要花的功夫很少，只要集中精力和对方谈判具体的业务内容就行了。
　　
　　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原先我对法律毫无兴趣可言，认为死板枯燥，没有创意。通过学了点儿“法律英语”，为了弄清有关法律概念，相应也只好学了点法律知识，竟发现法律本身也很有意思，逐渐也喜欢看看和业务、日常生活相关的法律问题。后来我从事过法律事务工作，因为懂点皮毛，和律师探讨的时候也有了一些共同语言，对商讨对策自然很有帮助。通过工作进程，又可以向律师学到许多东东。
　　
　　末了，说几句“题内”的话：
　　1．为什么“法律英语”要加引号？因为我大学时的英语老师和我们说过，不存在什么“科技英语”。比如说，就没有“科技汉语”。因此，他力主我们下功夫学好语言本身，多读些小说简写本。我相信他的看法，并且受益不浅。
　　2．当年陈总逼迫我学了那本英文《贷款协议》，受益的，岂止学了点儿“法律英语”？其它具体的都可以不说，单单从“成功学”上说，一个通过自己的努力而成功的经验，对于个人后来的发展，真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为了所有这些，我对陈总至今感激不尽。
　　3．关于陈总和本题，还有些有趣的小故事，会在以后续有叙述。（模仿金庸小说结尾的话：））
　　
　　
　　040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