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   作者：依点心

彩虹是在这场不经意的雨后出现的，她的出现立即夺走了我的魂魄。只是淡淡的一条弧线，就象随手甩出的一道七彩“墨汁”，如此巨大的横跨在天幕之下，从我的角度看，正好架在那棵老槐树的树巅上，沉甸甸的，就如一枚巨大而奇异的花朵。
　　天空被洗刷得透亮而纯净，万里之内并无半丝云彩，如果一定要用什么来作比的话，我只能说，就象我心中的大海，宁静而澄澈，坦荡而深邃。
　　我的眼神有些散乱，神思有些迷离，天地之间的万物于一瞬间突然不存在了，只剩下那弦耀眼夺目的光芒。仿佛是等待了千百万年的相遇，也仿佛是一次不经意的邂逅，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又仿佛历尽了春夏秋冬、花开花落。我木木地站在那儿，有种晕眩的感觉，头脑里是一片茫然的空，心中却仿佛被投入了一把通红的烙铁，不但沸腾了血液，同时还刻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那时候，我还小，在不知道什么是永恒的时候却感受到了永恒。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彩虹。
　　一声清婉的鸟鸣，在雨后夹杂着土腥味的空气里，显得分外清晰，我被那小家伙怯怯的鸣叫拉回到现实。阳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烈，只是在雨后多了一份少见的温情。瓦屋的檐雨依然滴着，断断续续的“滴答”声犹如一枚枚寂静中坠落的银针，落在水洼里，溅起一粒粒四散的晶莹。
　　整个院落静的犹如午夜。
　　阳光透过槐树的叶隙射下，她就蜷缩在流动着的斑驳的光影中。一身嫩黄色的羽毛，湿淋淋地向下耷拉着，如一团破败的棉絮；头微微歪斜，橙黄的小喙紧紧地闭着，喉头却在不安的蠕动；一点漆黑的小眼紧紧地盯着我，在光影的映衬下，显得闪烁不定。
　　显然，这是一只逃出笼子的鸟，这个城市的上空，飞翔着的都是灰褐色的轨迹，何曾见过如此靓丽的颜色？她现在看上去虽然有些狼狈，却还是遮掩不住那种优雅而精致的体态，象古时落难的小姐。或许，她不曾料到，笼子之外还有如此之大的风雨，也或许笼中的岁月让她失去了在自由中生存的能力。她也许是饿得飞不动了，然后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击中。可不管怎么说，她获得了自由，自由比什么都可贵。
　　一次偶然的失误，成全了一只鸟的自由。主人在一次漫不经心的喂食之后，忘了关上笼子的小门；鸟儿在小心翼翼地试探之后，迫不及待地飞向了向往已久的天空。看似偶尔的东西，其实孕育着必然的可能。如果没有对自由坚定的渴望，就算打开了这只笼子，她还会飞进下一个笼子，就象黛玉一样。黛玉的心中，也许有一只永远冲不破的笼子。
　　黛玉初出林府，乘舟北投时，那蹬航船的一刹那，不知是怎样的心情，在凄伤的回眸中，是否还夹杂着对未来的憧憬呢？多少年后，当她咯着血，感觉着生命在一丝丝抽离的时候，是否还会想起多年前的一次回眸呢？是否会明白，她不过是从一只笼子飞向了更大的一只笼子的鸟。这个结局其实早已注定。
　　风轻轻吹着，空气带着水雾向上蒸腾。槐树在新雨之后显得生机勃勃，幽绿的叶子泛着清新的白光。他粗壮的树干鼓着饱满的力量，被深入地层的根须坚实的支撑着。仿佛为了证明什么，一根碗口粗的根已经撑破了地表，有力地向下抓着，样子很象一根深深插入地底的巨指，就象经过无数风雨劳作的老农的手指，沧桑而坚韧，嶙峋却执著。
　　据说，这棵树的树龄和这条街道的历史一样长，象老农一样，在这快土地上耕作了许多年。他蜿蜒的根须一定覆盖了整条街道，每一座院落都被他紧紧连接着，东家的脚步声在瞬间或许就被他传到了西家，如果你用心听的话，你会听到。
　　没有笼子，没有樊篱，没有谁去束缚他，他却没有行走过半步。他不是鸟，没有翅膀，他也不是人，没有双手，他有的只是根，他的根把他牢牢拴在了这块土地上，从出生到死亡，在悠长的岁月中，再也没有动过。
　　写到这儿，心中突然被什么东西撞击着，沉沉地下坠。
　　坐在电脑前，一盏灯、一根烟，伴着键盘断续的敲击声，便可耗去些许时光。如果把这些时光串联起来，用一生来作参照，那么他们便是我生命长河中潜游的鱼，快乐而寂寞。
　　夜渐渐深去，火车汽笛的长鸣突兀地从夜空中传来，一丝异样的气氛浸入室内，随着指尖袅袅的烟气散开。有多少人睡去，又有多少人醒来，载着有梦或无梦的人，前路在飞驰的铁轨间，慢慢展开；有多少人回家，有多少人选择了漂泊，在起点和终点之间，又有谁能把梦一下子做完？
　　漂泊的人最终还会回家，回家的人或许还要漂泊。有时候，我觉得人的一生就象轮回中的轮回，画了一个大圈，还是要回到起点，因为那里有根。人其实就是一棵树，根扎得越深，便越难离开。
　　那时候，我还是个懵懂的少年，向往着自由，向往着广阔的天地，却没有意识到，我的根其实已经扎得很深，和眼前的槐树纠结在一起，再也不能分开。
　　树梢上的麻雀开始喜悦地蹦跳着，吵闹着，从一棵树飞向另一棵树，从雨后短暂的沉寂飞向阳光中的欢娱。她，我眼前的这个小家伙突然烦躁起来，不停地拍打着翅膀，抖落了一地的水珠，在经历了几次短暂的失败之后，便开是朝着天空鸣叫，声音凄切无助，就如溺水的孩子。
　　如果一棵树失去了土地，便会死亡，而一只鸟如果失去了天空便会怎样呢？
　　我被打动了，我决定帮她。
　　我向她走去，只走了一步，她便停止了鸣叫，漆黑的眼珠警惕的盯着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燃烧。
　　我对她说，别怕，我是来帮你的。只是她不懂，她的喉咙不安地蠕动着，收起的翅膀在身体两侧微微地抖动。当我接近她时，她却突然从我腿间穿过，“倏”的一声飞了起来，我回头看时，她却一转身，飞过了槐树顶，消失不见了。
　　我怅怅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天空寥廓寂寞，几只麻雀在相互追逐。彩虹不知道什么时候隐去了，许多年后，我听说，彩虹后面便是天堂，我为那只鸟儿遗憾，如果她早点起飞，如果她能经历住风雨的话，她便可能飞到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