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您尚未
登录
注册
|
标签
|
推荐
|
搜索
|
社区服务
|
帮助
社区服务
银行
朋友圈
勋章中心
搜索工具
风格切换
wind
狗狗静电BBS - wwW.DoGGiEhoMe.CoM
»
科学人文 Scientific & Humanistic Cultures
»
我所知道的晚年孙犁
交 易
投 票
本页主题:
我所知道的晚年孙犁
打印
|
加为IE收藏
|
复制链接
|
收藏主题
|
上一主题
|
下一主题
读书郎
级别:
嘉宾
精华:
13
发帖:
2411
威望:
925 点
金钱:
11650 静电币
支持度:
600 点
在线时间:153(小时)
注册时间:2002-08-11
最后登录:2007-09-13
小
中
大
我所知道的晚年孙犁
在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之际,也恰逢一代文学宗师孙犁逝世3周年忌辰。人们在祭奠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战士、同胞的同时,也会更加怀念感谢在战争中为民族解放事业做出过奉献的人,包括已经故去和还健在的。孙犁,就是一位在抗日战争时期,以一名“抗日战士”身份开始写作,并很快成为卓有成就和影响的作家。当年,他在延安《解放日报》上,接连发表的《荷花淀———白洋淀纪事之一》、《芦花荡———白洋淀纪事之二》,曾引起文学界和评论界的轰动,并为国内外广大读者所熟知。被人们誉为“对抗日军民一首深情的颂歌”的《荷花淀》,以其浓郁的乡土气息、淡雅疏朗的诗情画意和朴素清丽的文字,征服了数不清的读者的心,以至开创了文坛上以这种独特风格写作为宗法的“白洋淀派”。作为一代宗师的孙犁,从上世纪30年代始,迄至本世纪初,在近70年的文学创作和人生历练中,完成了“作家学者化”,“真正的作家必定是思想家”的飞跃与升华,成为在现当代文学史上屈指可数的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大师”。
这里记述的是笔者对孙犁晚年的所见所闻,以表述对这位可敬的文学前辈的深切怀念之思。
“人对故乡,感情是难以割断的……我越来越思念我的故乡,也越来越尊重我的故乡”
孙犁以90岁高龄终其一生,而他后半生———53年的岁月时光,蛰居在天津市区陋巷里。1949年春,他随着部队开进天津,分配在天津日报社做一名编辑。30多年的时间里,他“把编辑这一工作,视为神圣的职责,全力以赴”。他也获得了一个相对安定的创作环境,开始写作中篇小说《村歌》和长篇小说《风云初记》以及各种文学样式的作品。1950年至1956年,可以算是他创作的鼎盛时期。他回顾自己的创作体会时明确地表示,他的创作意图、夭囊约按醋鞯募で楹投Γ荚醋园四昕拐剑暗蔽业募蚁纾庥龅酵獾星致缘氖笨蹋腋宄乜吹搅酥谢褡宓母吖笃分省保蚁绲囊磺校诩杩嗟恼秸铮熬芰丝佳椤薄K锢缂衬钅歉鍪贝衬钏罟拇遄妥魑锇榈陌傩铡D鞘弊吖穆罚す氖椋焦男∠切┣拙桌姆缪⒛嗯ⅰ⒓⒑⒕乓灾廖褂型炯涞那橐暧胧だ蟮幕独帧T谒罄吹男矶辔恼轮卸季∏榫⌒说乇硐止5比唬灿腥纭督蛎判〖贰ⅰ杜┐逅傩础氛饫啾硐痔旖蚴薪脊づ┥畹奈恼隆L乇鹞廊斯刈⒌氖撬从谕砟甑摹败空∷怠薄ⅰ案蒙⑽摹保淙环从沉艘恍┧摹俺鞘猩睢保嗍桥行缘哪谌荩蛘咴谡庑┱故境窍缟畹亩员戎校飨缘匦棺潘脑靼椤4颖砻嫔峡矗馑坪跤胨鄙俣猿鞘猩畹娜嫣逖楹褪咏堑牡髡泄兀由畈憧矗蚴歉从谒猿鞘械难岱场⒃鞫裼肟志濉?
孙犁曾自嘲说:“余之晚年,蛰居都市,厌见扰攘,畏闻恶声,足不出户,自喻为画地为牢。”特别是“文革”中的腥风血雨、地震中的卑劣自私、文坛上的勾心斗角、以及近些年腐败丑恶的世风,都曾使他对城市生活感到厌恶和绝望。可一谈起他的家乡,他就掩饰不住由衷的激情,他说,我对故乡的感情很深,从12岁时起,就经常外出,回来时一走到村边,看见自己家屋顶上的炊烟,就感到一种“难以抑制的幸福感”。他想过“一定老死故乡,不会流寓外地的。”然而,后来的生活使他最终认了头:“我绝对走不出这个城市(天津)了。” “一想到这里,就如同在梦中,掉进无边无际的海洋一样,有种恐怖感、窒闷感和无可奈何感。”
1988年8月,孙犁从市内多伦道那个拥挤、嘈杂、充斥着痛苦回忆和厌恶情感的大杂院,搬迁到新建的宿舍楼。欣承他函邀,我去他的新居一叙。按着他写的地址,我骑着朋友的一辆破自行车,寻问到位于天津南郊的鞍山西道学湖里一座红砖楼。入内方知,孙老一人在此独居,家务事由一个上了年岁的保姆打理。环顾室内,简朴又干净,很合老人的品性。一张用了多年的写字台,桌面上的黄漆已脱落几大片,连块最普通的玻璃板也没放,几支笔,一方砚,一个烟灰缸。左上角摆放着一个显眼夺目的盆栽罗汉松,我立即想起,老人在一篇散文里提到的“朋友老张”送他盆景的故事,题目就叫《罗汉松》,记得还说这位朋友是“不只游戏人生,而且游戏政治”。靠墙是一排低矮的书柜,设计打制很不讲究,打开蒙着白报纸的玻璃门扇,是码放整齐的全都用牛皮纸包上书皮的图书,我知道这是老人平生最看重最心爱的“财产”。新粉刷的墙上,挂着一两幅拍摄得很不错的照片,是孙老坐在眼前这把破藤椅上拍的。墙犄角处似不经意挂着一幅齐白石的《虾》,那是孙犁进城后,托人购得的名画。但他后来在文章中再提起时,却说:“算不上什么稀世珍品”,现在对它也“兴趣索然了”。
孙老对我说,他不常下楼,只是早晚有时在楼群中散步。走着走着,就想起当年打仗时,走过的田野村庄,走过的深山峡谷,那中间是溪水,两旁是花草,很美、很静。可现在眼前到处是人流、车流,排放着废气,环境也很乱。最让老人烦心的是,左邻右舍装修施工,打电钻,凿洋灰地,做木工,叮叮当当,此起彼伏。他说这种情况已持续了一年多了。有时看到进进出出的民工,听到他们每年挣了不少钱,回家又娶媳妇又盖房。“他们活路多了,我心里很高兴,但我很少和他们交谈。我常常在楼上,隔着窗户,看那些民工在整治花坛,在浇水。有一次,看见一个妇女找来一片破席,铺在柳树下,和丈夫、儿子在啃面包、喝白水,他们真的很辛苦。”———孙老动情地说。
我问孙老晚上几点休息。他说,我睡得很早,8点多就上床,有一个黑白电视,很少看。躺在床上,睡不着,就听收音机,有时拨到河北台,听到久违的乡音,就格外高兴。现在“很少安眠,总是思念家乡,渴望听到乡音的”。“我越来越思念我的故乡,也越来越尊重我的故乡,———这种思乡情绪越来越浓烈,究竟是什么道理,实在说不清楚……”
“美丽的梦只有开端,只有序曲,也是可爱的。我们的童年,是值得留恋的,值得回味的……”
和思乡情愫并生的是孙犁晚年对童年岁月的回忆与眷恋。孙老说:“如果我也有欢乐的时候,那就是童年。”他在一篇文章里感叹:“人的一生,真正的欢乐,在于童年。成年以后的欢乐,就常常带有种种限制。”
为什么对童年和故乡这样深爱,孙老说,“几乎所有的人都难忘儿时的往事,幼年的感受,故乡的印象,对于一个人,尤其是作家,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正像母亲的语言对于婴儿的影响。”
孙老回忆说,他是五四运动那年,在村里上的私塾,他刚7岁,父亲对他期望很高,要“成才”,要“光宗耀祖”。但因他自小身体虚弱多病,所以,请私塾先生来家吃饭时,希望老师,在孩子犯错时,可以训责,但千万别体罚,担心他受不住。孙老记得他那时学习很努力,刮风下雨时也不旷课或迟到。冬天,上夜校时,冷风打透棉衣,可他提着一个小玻璃油灯,一蹦一跳地往学校赶,高兴地忘了寒冷和疲劳。
孙老说自己后来所以走上文艺之路,是因为童年时受到民间文艺的熏染,“晚饭一过,我们就到街上碾盘上抢地方一坐,听德胜大伯讲《七侠五义》,有一年从外地来了兄弟三人,白天给人擀毡条,晚上老大弹弦,老二唱,演出的《呼家将》,浓浓的西河大鼓风味,让村里人痴迷了三四个月,为了留着他们,村里的几个老书迷,挨家挨户劝:擀一条羊毡吧,冬天铺上多暖和呀!再说,你不擀毡条,呼延庆也打不了擂呀!村里人善良,讲情面,于是《呼家将》又演下去了。”
孙老和文学结缘,起因是从上小学时就喜欢阅读,以至50年来,“惜书如命”,“能安身心”。他最早读的小说,一是《封神演义》,二是《红楼梦》,都是和村里人借来看的,那个借他《红楼梦》的刘四喜,后来被诬抢劫而判了死刑,使他后来多少年一想起就为之叹惜、痛苦。他在儿时认识的许多普通人,结识的一些小伙伴,近些年里,几乎都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他的小说和散文里。他深情地说:“少年时的同学,在感情上,真有点亲如骨肉,情同手足的味道”。一次,提到一位远房妹妹时,他很宽厚地说:“我们都老了,每个人经历的和见到的都很多了。不要责备童年的伴侣吧!人生之路,各式各样。什么现象都可能发生,可能出现的……不管怎样,童年是值得留恋的,值得回味的。” 我发现,孙老每当一提童年的人和事,眼睛里就浮动着一种动人的光彩。话也格外地稠,语音也格外地响。
“人在青春,才能有爱情……彩云流散了,留在记忆里的仍是彩云”
孙犁的妻子是位农村妇女。虽是旧式婚姻,但他们二人相濡以沫,走过了漫长的40多年人生路。这期间包括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建国初期和“文革”。在风风雨雨的日子里,夫妻之间的恩爱,老人记忆很深。他说她是“情义兼顾”,1971年4月,老伴病故,他感到“孤独寂寞”,对于亡妻的怀想加上对故乡、童年的眷念,常常引发他晚年的忧郁情绪。有人曾劝他:妻子生前对他除了生活照顾、生儿育女外,在文字工作上也曾给予他不少帮助,现已年高体衰,应该抓紧时间多写写,但孙犁一直拖延着没有写。因为一想起他们“相聚之日少,分离之日多。欢乐之时少,相对愁叹之时多”时,就不愿再回顾了。但他有一段时间,却几乎每晚都梦见她,想摆脱也做不到。后来,在一些文章中还是零散地写了一些片段。妻子故去后的第二年,也就是1972年,没想到生活发生了许多带有戏剧性的变化,当时正值“文革”中期,那一阵子搞“落实政策”、“安定团结”、“争取更大胜利”。孙犁的处境也有了些改观,先是他被宣布“解放”,又增添了一间住房,发还了被抄的书籍器物,并且恢复了工资,以及一笔数目不算小的稿费。更为重要的一事是,在他“感到单身一人苦闷时”,一位中年女人走进了他的生活,于是他们同居了。可3年后,即1975年又离异了。无疑,这一段虽然短暂却十分沉重的记忆,使孙老后来感到十分失望。试想,在当年那种险恶的境遇下,一个被批判被迫害的老人,在屡遭种种危难(包括后来妻亡)之后,需要寻找一位(包括异性)知己来成为自己倾诉和慰藉的同伴,这也不足为怪。此前,孙老在短短的一年多中,曾给这位经人介绍相识的远在江西的女士写过112封信,“这些信件,真实地记录了我那几年动荡不安的生活,无法倾诉的悲愤,以及只能向尚未见面的近似虚无飘渺的异性表露的内心。”因此,“潮水一样的感情,几乎是无目的地倾泻而去。”可是,到了今天再回想起来,“已经无法解释了”。于是,从这件事完后,他理智地决定,不再考虑“续弦”了。“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读点书,写点文章吧!”老人说。
熟悉孙犁作品的人都会体悟到,在他笔下活跃着的许多具有典型意义的中国农村青年女性,都极富有光彩:善良、勤劳、美丽、真挚,也很勇敢、热情。都会明显地感到孙犁对她们由衷的赞赏和喜爱,如:水生妻(《荷花淀》)、春儿(《风云初记》)、妞儿(《山地回忆》)、九儿(《铁木前传》)等等。他自己曾明言,他是“以崇拜的心情写到她们”,甚至“佩服到五体投地的程度”。联系到孙犁本人多情善感、美学理想和优秀传统文化———比如伟大的《红楼梦》和《聊斋志异》等文艺作品对他的巨大影响,就不难得知,他对女性一向予以关注、欣赏与赞美,进而认识她们、结交她们,然后把她们写进(塑造)自己的作品中去,再自然不过了。反过来,也可以这样认知,孙犁作品中所呈现出的出色而可爱的女性,正是作者日常生活中那种真诚的友爱和情爱情结投射的结果。下面举几个例子来说明:
1991年时,孙犁曾在一篇文章中,深情地怀念当年他在延河边曾共同散步的学生———梅,他们虽然承诺“缔结同心”,但幸福却擦肩而过,直到前一年,面对一直和他联系和给予暗示的梅,他表示:“老了,什么也谈不上了。”
1958年,在青岛休养期间,和一名热情的护理员———一位朴实羞怯的山东姑娘有过短暂接触,虽然在分吃一个无花果时,他格外注意到了她的“皓齿红唇”和“嫣然一笑”,但几天之后,则认为不过是“自寻烦恼”、“自讨苦吃”的“感情上的纠缠”而已。事过多年,他仍记忆犹新。老伴去世后,孙老还给她写过一封信,可没有得到回信。
90年代后期,孙犁写的随笔短文集《书衣文录》,也有几则文字所表述的含蓄、隐秘,至今难以为人破译,而作为对作家本人创作心理和生活阅历的研究,它亦有不可忽视的价值,可看几个片断:
(一)……2月4日下午,余午睡,有人留柬夹门缝而去,亦聊斋之小狐也。(1975年)
(二)……晨5时半起,……至鞍山道口,门牌鲜明,门户未启,仰视楼上,窗帘花丽。主人未醒,往返徘徊……(1975年)
(三)在短短的三个月中,你在我的感情的园林里,形成一棵大树。你独承的阳光,浓阴布地,俯视小草。(未知日期)
后来,他在80年代写的《海鸥》和《老树》等诗歌中,以“海鸥”和“少女”互喻,以“老树”自喻,一再地倾吐着他内心对异性的赞美和思念之情:“阴晴不定,风雨不止,/我的处境很是艰难。/同居一室的人也走了,/少女也不再来了,/小表还是不声不响……”
还有,在《灵魂的拯救》中,他吟诵道:“在小小的西窗下/她兀立不语/容光照人/芬芳四溢。”
甚至到他70岁时,他依然激情地唱出:“最后成为我心中天使的/就是姑娘你/你是当前美和善的化身/我生活中的阳光雨露……”
老人自己曾坦率地承认:“我确实相信曹雪芹的话———女孩子们心中,埋藏着人类原始的多种美德,这些美好的东西,随着她们年龄的增长,随着她们的为生活操劳,随着人生的不可避免的达尔文规律,逐渐减少,直至消失。我,直到晚年,才深深感到其中的酸苦滋味。”孙犁,同古今中外所有伟大的文艺家———如托尔斯泰、曹雪芹一样,置身一个近于恒定的男权社会中,他们在自己的生活和作品中,都对真正体现人类真善美的女性,投以真诚的关注和赞美,而对她们的远逝和不幸的命运,有着难以释怀的留恋和哀叹!我看晚年孙犁的心态和作品就是如此。
“写作本身,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最有效的消遣,我常在感到寂寞、痛苦、空虚的时刻进行创作……”
孙老在90年代初,给我的信中说:“我年老多病,近年已经很少写作”,后来从他发表的文字和听到的传闻中,也一再获得这类信息。他迁入新居,不和子女们住在一起,算是有了“一个人的天地”。他有时一天不出屋,整理、阅读自己的藏书。自“文革”之后,用牛皮纸给每本书包上书皮,一度成了他喜欢的“工作”,然后再或长或短地写些随笔。他称自己在暮年对书籍的挚爱、呵护为“黄昏之恋”。老人酷爱读书和书籍,几乎成了生命中的一部分,他说:“能安身心,惟其书乎!”“惟对于书,不能忘情。我之于书,爱护备至!”发现书有脏污,他就认真揩干净,书有折损,他就细心抚平修补,还学习马温公,看书前一定洗净双手,看过后,把书轻轻置于书柜里。
与此同时,老人常常闭门谢客,从不主动结交官场人物,远离人事纠葛,不参加文学圈子里的各种会议、活动,也不欢迎作者到自己家里来,愿意保持一种单纯的文字之交为好,甚至家里长期不安装电话。
然而到了1993年5月,正当他要度过自己80岁生日的时候,却因病住进了医院。后经天津名医会诊,及时进行了胃部分切除手术,去掉了病灶,算是从根本上消除了困扰老人多年的疼痛、腹泻和便血之苦。令人高兴的是,手术半年后,80岁的孙犁康复甚好,在家中生活可以自理了。每天练练笔,给朋友们写写短信,一时觉得“思路如常,文字尚无大碍”。他打算,春暖之后,可以写写文章了。我记得,在1994年夏秋间,我在孙老常发表文章的《新民晚报》和《羊城晚报》副刊上,读到了好几篇精美而朴素的“孙氏散文”。尤其让我感兴趣的是,其中几篇“读书记”,是关于对古代画论,如《画法要录》、《画鉴》、《宣和画谱》、《石涛画语论》等的讲析和见解,深刻精辟,而文字依然是那样质朴清新!有一篇文章竟长达7000多字。
孙犁说:“无论什么著作,凡是有实践经验的人写的,如果他是一个诚挚的人,不存自欺欺人之心,这书一定有价值,可借鉴,能流传。”“凡是鉴赏家、收藏家的话,都不及画家本身的话动听感人。”等等。谈的虽然是画,见解深刻又何止是画呢?
这一年多,他除了写文章外,也加强了和友人及一些青年作家的联系,给他们写了不少信,谈文论艺,互表关怀。此外,他对练毛笔字,也显示了从未有过的热情和兴趣。他说他实际是很“不会写字”(指“书法”)的,但前几年,好多人要他写,也就写了不少,很不好,很后悔。所以后来,就注意一笔一画地写,规规矩矩地写些楷字。我问,您过去专门练过什么碑帖没有?老人说,我曾经收藏过不少好碑帖,比如原拓的《三希堂》,“文革”抄家时,丢了。此外,还有原拓《张猛龙碑》、《龙门二十品》等。“唐人写经”我也买过,很喜欢,照着写过。“我过去更比较喜欢欧(阳询)字,方正削刊,很有风骨。”聊得很投机时,我就贸然张口,说,有时间的话,请您给我写几个字吧!老人听后,却没有言语……
孙犁晚年也有些许欢乐和激情,但他情绪的主色调还是忧郁、惆怅的。读他的文章,听他谈话,总觉得老人内心深处是沉重的、痛苦的。作为一个80多岁的老人,他的人生经历是丰富的、对人生感悟是深刻的。作为一个著作等身的大作家,他更是如此。我更高兴地看到的是,在他朴素的衣襟后面,有一颗搏动不息的心在显示着生命的坚韧和力量,这使他在暮年的写作中,超越了自我,战胜了命运的摆布。
孙犁晚年著述勤奋而丰赡。据有关研究者统计:1976年时只有一篇散文发表,1977年后,作散文、诗、文艺论文就增至十余篇。以后每年陆续增加,并陆续出版散文集,力作颇多。从结成的《晚华集》到《曲终集》,字数达130万字之多。后总其成,名之为《耕堂劫后十种》,即由10本散文集组成一部大书,前后断断续续,历时有18年的时间。从文学史上看,一个伟大的作家,往往即是“文体家”,孙犁在当代文坛创造了独特的“耕堂文体”。可以说是自鲁迅、沈从文之后,是孙犁又接续了卓越的一环。他的文字将垂范后世而无疑。
80余岁高龄的老人,用精粹优美的文字自道:
晚年文字,已如远山之爱,既非眼前琼林,更乏步下芳草。非时下之所好尚也。
……念人事之无常,叹文章之何有?悼侪辈于生前,垂空文于身后。是亦可哀伤,而无可奈何者也。
但他又表示:
积习难改,别无所能,一息尚存,仍当有作,不敢有负于读者。
“我不知道,我现在看到的,是不是我青年时所梦想的、所追求的。我没有想再得到什么,只觉得身边有很多的累赘”
如前文所述:孙犁晚年尽管孤独寂寞,但同时也是平静的。他不参加任何活动和会议,不介入任何“圈子”,甚至发表文章,出版文集,也只和极少的、固定的单位打交道。但万万没想到,1992至1994年间一次意想不到“文字论战”打破了这位被称为“与世无争”“与人无憾”的“文坛隐士”的平静有序的生活,他意料不及,激动的情绪使他一连气写了8篇文章愤怒地驳斥对方。
事情是这样,孙犁对陕西青年作家贾平凹一向赞赏,多次与之通信,鼓励和支持他。1992年时,贾平凹创办了《美文》杂志,曾写信派人赴天津向孙老约稿,孙老在给贾的回信中,谈及当时的散文创作,说到即便有些“名家”,也不注意语法修辞。为了举个例子,就随手拿起手边一份南方某省办的“周末类”报刊看,正巧,有一句很打眼的话出现在他的眼前,于是自然而然摘引了,并说:
我仍以为,所谓美,在于朴素自然。以文章而论,则当重视真情实感,修辞语法。另有名家,不注意行文规范,以新潮自居,文字已大不通,遑论美文!例如这样的句子:“未必不会不长得青枝绿叶”,他本意是肯定,但连用三个否定词,就把人绕糊涂了。
贾平凹主编即把此文登上了《美文·创刊号》。不久,又被几家别的刊物选载……这一下,可惹了麻烦,大概是那位“连用了三个否定词”的作家以为孙犁是故意讥讽他,让他难堪。于是,很快写了一篇名为《智慧之美》的长文“反击”孙犁,发表在天津的一家晚报上,又在天津另一家文学杂志上发表《要么回家要么闭嘴》,这是借用当时球王贝利的一句时髦话,来喝斥孙犁“闭嘴”,这还不完,又接着写了好几篇类似文章。孙犁看到后,没有表示什么,但心里已很不平静了。1994年4月间,孙犁在和去看望的三位作家谈到此事时,表示:自己当初没有什么恶意;不过倒想看看那位作家有没有胆量把这句话不改动收进文集里去?在场一位作家表示要写文反驳,孙老劝阻了他。然而,事情没有终止,对方还在报刊上发表“文章”,这让孙老睡不着觉了,从8月15日到9月20日一个月的时间内,他连续写了8篇文章“反击”,他是真的动气了。老人这一举动,也真是“前所未有”。
看来孙老犯了个“经验主义”的错误,他曾想起建国初,语言学家给作家们(包括孙犁本人)指正文章中的病句,批评都是指名道姓,改过了就完了,既不纠缠,也无论战,大家都很真诚,也都很宽容,而现在,“偶然指出他的一个病句,便怒火冲天,连续写文章,攻击人家。整整三年了,还未停止。”
孙老在一次反驳对方的文章中说:
我的一生,曾提出过两次“离得远些”。一次是离政治远一些,有人批这是小资产阶级论点。但我的作品,赖此,得存活至今。这一次是说离文坛远一点。”
孙老又愤怒地反问:
文坛乃人民之文坛,国家之文坛,非一人一家一伙人之文坛。为什么不允许别人注视它,这能禁止得住吗?不许人盯着它,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对方奚落他“下楼腿软,迎风流泪”,老人激愤难抑地驳斥说:
我虽然身体不好,但两条腿,因为当年的锻炼,一直很好,不只下楼如履平地,而且走路健步如飞。眼睛,虽然有人观察过,说得混浊,但视力颇佳,现在还可看新5号甚至6号小字,更没有迎风流泪的毛病。……尤可使及一些人失望的,是去年大病手术之时,经权威医生鉴定:我的心脏、血管、肝、胰、胆,都出乎意料的好,不似八十岁的人,而像六十岁。因此,专家预测,可跨世纪……完全可以再和这些人周旋一段时间。
在一篇文章中,他感慨万端地写道:
我每天兀坐在楼台上。
我不知道,我现在看到的,是不是我青年时所梦想的,所追求的。我没有想再得到什么,只觉得身边有很多的累赘……我时常想起青年时的一些伙伴,他们早已化为烟尘,他们看不到今天,我也不替他们抱憾。人有时晚死是幸运,有时早死也是幸运!
如此激愤,如此悲怆,让人如闻其声,如见其状,我可以想见,老人内心受的伤害该有多大!在他暮年有限的时日里,是否一直咀嚼着这种苦涩走完了他的人生之路呢?我后来无从所闻。因为那几年,我也屡遭磨难,后来和孙老几乎断了来往。不过我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到了1995年下半年后,老人在身体条件还许可的情况下已不再读书,不再写作,不再接待客人,包括他熟悉的朋友、读者。他不拆来信,自然也不回信。他常常在屋里久久枯坐,甚至不理发、不刮脸……
“死者已矣,生者何堪!但是时间会渐渐沉淀生者的痛苦……”
在我相识相交的文化前辈中,孙犁老人是我最为敬重和崇仰的一位。京津相隔不远,但我常常抑制着自己前往看望老人的念头,为的是不打扰他的安静。好长一段时间,我给老人写信、寄书,却不见一字回音,可我并不感到缺憾什么,因为老人不管怎么做,都是有他的道理和缘由的,但我对他的健康、生活和心情,却无时不挂记在心。大概是在1994年秋冬之间吧,我忽然接到孙老寄来的信,拆开后,看到的是一纸用毛笔书写的近体诗,五言绝句,此外并无其他文字。诗是:灯花何太喜,酒绿正相亲。醉里从为客,诗成觉有神。
孙老为什么给我写这样一首诗呢?这四句20个字的寓意是什么呢?至今我不能说得清,但我已无机会去求问他了。
后来,听说老人住进了医院,更是谢绝所有探望者。一住就近5年的时间。据说他的神智时而清楚,时而迷糊,处于半睡醒的迷离状态,听护士讲,他偶尔吐出一句半句,都是那零碎的久远的记忆……
2002年7月11日,老人无言地走了……
作者:赵天琪 来源:《纵横》
這是淚花晶瑩的世界,然而是美麗的
Posted: 2006-01-14 20:23 |
[楼 主]
帖子浏览记录
版块浏览记录
快速跳至
|- 哇啦哇啦 Discuss & Talk aloud
|- 影音讨论 All about Movie & Music
|- 寻片/补种区
|- 美丽贴图 Beauty Corner
|- 动漫游乐园 Comic & Game Playground
|- 科学人文 Scientific & Humanistic Cultures
|- 电脑全方位 Computer Guide
|- 大话体育 Sports
|- 福利版
|- 经济频道 Finance Channel
|- 觉是·绳舞
>> ::「天黑请闭眼」游戏::Mafia Game::
|- [游戏四十一]疯狂动物城
|- 「天黑请闭眼」游戏 Mafia Game
|- 神族议会
|- 它山之石 Variants of Mafia Rules
|- 为了忘却的纪念 Memory for Forgetting
|- 魔戒前传[狗狗版杀回顾系列之试杀局]
|- [游戏三十九]神探狄仁杰
|- [游戏三十八]鸿门宴
|- 游戏三十七「让子弹飞」
|- [游戏四十]三体
>> ::侦探剧场::Mystery Theater::
|- 侦探剧筹备处
|- 侦探剧十五
|- 后台
|- 剧库 Dramas Collection
|- 侦探剧十《蚁弑》
|- 侦探剧二「白衣」Drama II
|- 侦探剧五「山乡疑云」Drama V
|- 侦探剧一「黑天使」 Drama I "The Darken Angel"
>> ::战略游戏::Strategy Games::
|- 「权力游戏:冰与火之歌」战略游戏 A Game of Throne: A Song of Ice and Fire
|- 「强权外交」游戏 Diplomacy
|- 俱往矣 All are Gone
>> ::论坛公告与站务::Announcement & Management::
|- 站务管理 Suggestions and Feedback
狗狗静电BBS - wwW.DoGGiEhoMe.CoM
»
科学人文 Scientific & Humanistic Cultures
沪ICP备05008186号
Powered by
PHPWind
Styled by MagiColor